唐慎钰顿时急了,一把抓住红妈妈的胳膊,“小姐生病了?病的重么?给她请过大夫没?”
红妈妈疼得五官扭曲,又不敢直接推开这位俊俏的财神爷,只得连连见礼,陪着笑:“没事儿,就、就是女人那种病,吃两贴药就好了,等轻霜身子好些了,我定将她送到您住的客店。”
“我现在能去探望一下她么?”唐慎钰忙问,就在此时,男人猛地扭头,朝松树林喝道:“谁在那儿偷听!滚出来!”
春愿吓了一大跳,她紧张又害怕,心咚咚狂跳,硬着头皮走上前去,进到凉亭后,略扫了眼,石桌上摆着几道精致下酒菜,小泥炉中温着壶热酒,地上足足摆了三只燃得正旺的炭盆,所以并不会感觉到冷。
春愿始终低着头,不敢也羞于让人看到她这张丑脸,蹲身给男人行了个礼,刚准备说话,谁知男人抢先一步:
“怎么又是你这个歹毒的丫头!”
春愿委屈极了,从袖筒里拿出那只紫檀木匣子,懦懦道:“这、这……”
“这东西怎会在你手里?”唐慎钰一个健步冲过去,一把将那匣子抢走,厉声质问:“是不是你在哪里偷的?”
春愿慌的连连摆手:“不不不,我没偷!”
而这时,一旁的红妈妈忙踏着小碎步上前,谄媚着解释:“大爷想来误会了,她是轻霜姑娘的贴身婢女,名叫春愿,给她一百个胆子也不敢盗窃自家小姐的财物。”
唐慎钰仍是疑惑,他上下打量着面前的小姑娘,轻轻地摩挲着那紫檀木匣子,陷入了沉思,忽然问:“你真是服侍沈小姐的?”
春愿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想赶紧离开,她蹲身见了个礼,愤愤道:“我家小姐让我将匣子送还给公子,她让您以后不要再找她了。”
说罢这话,春愿拧身便走。
哪料就在此时,一只冰冷有力的手忽然抓住了她的胳膊,好疼。
唐慎钰皱眉问:“沈小姐有没有打开匣子看?”
春愿使劲儿往开挣脱,谁知这男人反而手劲儿越重,钳她钳得越紧。
“说话!”唐慎钰轻喝了声。
春愿紧抿住唇,一个字都不说。
“红妈妈。”唐慎钰扭头,冷声问:“这丫头果真是沈小姐的贴身婢女?”
红妈妈忙笑道:“正是呢,贴身伺候快四年了,轻霜疼她疼得要命哩,大爷您莫要生气,这丫头就是根哑木头,蠢蠢笨笨的,你拿根针戳她,她都不吭气。”
唐慎钰松开了女孩,原地来回踱了几步,像在想什么事,忽然手指向暗自垂泪的春愿,故作轻佻:“既然沈小姐请不动,那本公子就要她来陪过夜。”
红妈妈惊得口大张,都能吞进个鸡蛋,满脸的不可置信:“大、大爷,您没说错吧,您要这丑丫头陪?”
“不可以?”唐慎钰潇洒地入座,从怀里掏出只银锭子,啪地按在石桌上,冷笑着问:“够不够?”
红妈妈眼睛就是把活称,一看就知道那银锭约莫有十两,顿时喜得眉眼皆笑,连连点头作揖,同时心里又一阵酸,若是再早上二十年,以她的花容月貌,吃定了这位人傻多金又英俊的唐爷,哪里轮得到轻霜那蹄子矫揉做作,真是白白便宜了春愿这小贱婢。
红妈妈心里虽嘲讽这唐公子口味也忒重了些,嘴上却奉承:“够够够,公子真是独具慧眼,春愿虽说面相怪了些,其实仔细看还是挺俊的,而且脸上有一片红,这叫鸿运当头,寓意着做生意无往不利,且她还是个雏儿哩,正是粉嫩紧俏的年纪,极品哩,公子放心,身子绝对干净,一点毛病都没有。”
唐慎钰厌烦地瞥了眼红妈妈,故作轻浮,笑吟吟地问:“哦?是么?那本公子今晚可要好好品尝一番了,若是服侍的好,本公子另有重赏。”
春愿万万没想到事情会发展到这步,怎么她出来送个木匣子,眨眼间就被卖了呢?
此时她脑中一片空白,木然地看向滔滔不绝说话的红妈妈,转而望向那阴鸷冷傲的唐公子。
其实她心里清楚,唐公子对她没兴趣,买她初夜也肯定不会碰她,多半是想从她这里多问点小姐的事,以便将来追求小姐。
“瞧瞧我们家春姑娘,竟高兴傻了,都不会说话了。”红妈妈脚底生风似的飘过来,亲昵地从后面环住春愿,右手扣住春愿的后脑勺,强逼着女孩点头应承,左手十分自然地伸到石桌那边,去摸取那银锭子,笑道:“待会儿妾身就给春愿梳洗打扮,入夜后送到您下榻的‘水云楼’去。”
唐慎钰目不斜视,唇角含着抹篾笑,不动声色从木盘中翻起只酒杯,正巧放在银子前头,不叫红妈妈拿钱,他并未说话,迂缓地把酒壶从温水里拿出来,慢悠悠地往杯子里倒。
红妈妈忙缩回手,到底是这风月场中的老油子,花很快明白这唐公子的意思,手背拍掌心,嘿然笑道:“用不着打扮捯饬了,妾身现就把春儿送到公子爷的马车上。”
唐慎钰满意地点点头,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起身大步走出凉亭。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阵吵闹声,回头一瞧,那个叫春愿的歹毒小婢整张脸涨得通红,哭得好不凄惨,任红妈妈怎么推搡她骂她,她死死扽住石桌一角,就是不肯走。
而就在这时,那丑丫头一把抓住石桌上的银子,恨恨地朝他砸过来,不偏不倚,正巧砸到他的肩膀。
唐慎钰垂眸瞧了眼掉在雪中的银子,微蹙起眉,讥笑道:“怎么,觉得少?十两够寻常人家吃一年了,也足够买两个毛丫头了,再说你们欢喜楼包姑娘的行价是一吊钱至十两,姑娘你到底值多少,想必心里有数,我已经算掏出天价了。”
春愿委屈极了,三番两次被他误会羞辱,她再也忍不住了,想和他理论几句,谁知刚抬头就对上男人那双锐利冷漠的眼,自卑和懦弱让她不自觉低头,心里到底畏惧,咬牙磕巴道:
“把、把你的臭钱拿走,小姐说我是良家女子,你们不可以随意买卖凌.辱我!否则小姐就去报官告你们!”
对于女孩这种笨拙的反抗,显然,唐慎钰很不放在眼里,他冷笑了声,面无表情地弯腰拾起那十两银子,揣进怀中。
春愿不想再待下去了,袖子抹了把眼泪,闷头跑了出去。
哪料刚跑出凉亭,眼前忽然一花,那个姓唐的男人横挡在她面前。
“你到底想怎样?”春愿低头,盯着男人的靴子,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强硬些。
“不想怎样。”唐慎钰冷冷道:“强扭的瓜不甜,既然姑娘不愿意,那唐某也不强求。”
就在说话的当口,唐慎钰将那檀木匣子强塞入女孩的袖筒里,顺便塞了张银票。
春愿又惊又吓,刚准备喊,那姓唐的忽然俯身,凑到她耳边,压低了声音道:
“方才得罪了,一点小意思不成敬意,烦请姑娘帮个忙,将匣子交到轻霜小姐手里,告诉她,让她今晚务必穿戴齐全喽,唐某会在子时初刻来寻她,同她说桩有关前程性命的要紧事。”
春愿身子僵直,压根不敢动,离得近,她闻见男人身上有股淡淡的酒香,还未等她有所回应,男人说了声“劳累姑娘了”,便扬长而去。
春愿木然地扭转过身子,此时大雪飘扬,男人高大的身影渐渐消失在了白色雪雾中,春妈妈怕得罪了财神爷,作揖打恭地致歉,紧跟着追了出去。
春愿指尖滑过那紫檀木匣子,忽然,从她袖子里掉出个东西,直挺挺半插.进雪中,她忙俯下身拾起,顿时吃了一惊,竟是张折叠成小方块的五十两银票。
这会儿她真有些迷茫了。
那姓唐的买她初夜是十两,可托她给小姐传句话却给了五十两。
三九腊月的天,黑得总是很快。
入夜后的欢喜楼,就是另一个人间,这里不会感受到严冬的寒,只有春日的暖。大雪飘扬中,就连风里都夹杂着胭脂浓腻和酒香,丝竹鼓乐声慵懒而绵密,舞姬拼命旋转,妓.女使劲儿媚。
高门显贵纷纷卸下了端庄倨傲的面具,打情骂俏、行让人面红耳赤的荤酒令,还有那红绡纱帐里挥汗纵欢……
前院里喧闹欢腾,后院的抱琴阁却安静寂寥。
屋里只点了半根蜡烛,显得有些昏暗,炭盆里的发香煤燃得正旺,发出轻微的爆裂声,炭火映红了半面墙。
春愿斜坐在床边,闷不做声地叠今儿洗好的肚兜亵裤,抬眼望去,小姐正坐在书桌后头练字,不施粉黛的小姐犹如雨后的芍药般艳丽动人,黑发用金带松散地绑在身后,穿着青烟色的寝衣,低头颔首间,胸前微微露出些许沟壑。
正在此时,小姐搁下笔,朝这边看来。
春愿瞬间低下头,从簸箕中取出小银剪,将亵裤拆开,把腰身那块缝改得宽松些,今儿晌午在凉亭闹了那出,她还没走多远,红妈妈立马就追了过来,恨恨地拧了几下她的嘴,手指连连戳她的头,劈头盖脸地骂她:
“若是唐大爷生气了,今后再不来欢喜楼,瞧老娘不揭了你的皮!”
“你以为人家是真看上你这丑八怪了?多半是要同你打听轻霜的喜好,以后方便追求轻霜,你他妈的还傲上了,既把身子清白看那么重,干嘛还待在欢喜楼?”
“告诉你,春愿,你别怪妈妈说话难听,你无亲无故,又没本事成算,这辈子注定了做下女的命,人家沈轻霜长得美,将来兴许有豪强大贾赎了她,纳她做妾,你有什么前程?沈轻霜能养你一辈子?你听妈妈的,趁着现在年轻,身子嫩,赶紧做这行,既挣了钱,又还爽快了,等你年纪起来了,就算想卖也没人要你。”
红妈妈的话像刀子,狠狠地扎在春愿心上,她鼻头发酸,不经意间,看见书桌上正放着那只紫檀木匣子,下面还压着张五十两银票,她猛地记起了那个姓唐的公子,他叱她是歹毒之人,还用那种轻蔑的语气说她只值十两。
春愿紧紧咬住下唇,努力让自己控制住情绪,谁知眼泪夺眶而出,啪嗒一声落在手背上。
“愿愿……”沈轻霜其实一直在默不作声地观察着,瞧见春愿难过得掉泪,轻霜啪地声重重拍了下桌子,猛地站起来,抓起那紫檀木匣子,狠狠地朝南墙砸去,顺便将那五十两的银票揉成团扔了,大口地啐骂:“姓唐的什么东西,不过是有几个臭钱,竟欺负到老娘头上了,我妹子都敢羞辱!哼,今晚还想见我?下辈子罢!”
春愿一下子绷不住了,痛哭出声,泪眼婆娑地望着轻霜,委屈地喃喃:“小姐,我、我……”
“没事。”沈轻霜疾走几步过来,一屁股坐到床边,用帕子轻轻地替春愿擦眼泪,笑着哄:“过了年都十七的大姑娘了,还哭鼻子,你今天做的很好,对于那种出口伤人的王八羔子,就得用银子砸他,不愧是我沈轻霜教出来姑娘。”
春愿委屈得身子直发抖,趴在小姐的腿上,狠狠地哭,也只有在小姐跟前,她才敢诉说委屈:“红妈妈今儿又挑拨离间,说你心里藏奸,故意在身边放一个丑丫头,就是衬托自己的貌美,她还说你故意把我拘在欢喜楼做苦力,哪怕我没卖身,名声也差了。”
“她放屁!”沈轻霜啐骂了声。
春愿啜泣不已:“那臭婆娘知道什么呀,三年前你就让我认了余婆子当干娘,叫我在外头做干净体面的营生,可我就不,我不识字,不懂那些大道理,反正我不觉得欢喜楼是脏地界儿,哪个女子天生就爱干这个,都是身不由己,可怜人罢了,只有心里脏的人才看见什么都脏,我讨厌外头那些道貌岸然的人,他们都嘲笑我、作践我,只有你疼我,我就要跟着你,这辈子我给你当丫头,下辈子我还给你当丫头,小姐,你会不会嫌弃我?”
“怎么会呢?”沈轻霜莞尔。
虽说这是团孩子气的话,倒也让人动容,沈轻霜眸子红了,摩挲着春愿的头发,笑道:“下辈子呀,你就投胎当我女儿,咱们不分开。”
“嗯。”春愿含泪点头,扁着嘴:“求求老天爷,下辈子让我和小姐一样漂亮,这样就有很多人喜欢我,他们就不会看不起我了。”
沈轻霜轻叹了口气,怔怔地盯着远处那支摇摇欲灭的蜡烛,苦笑:“拥有美貌,其实并不是一件好事,有时候会给女人带来厄运和苦难,你看我,身子陷入这泥潭里,拔都拔不出来。”
听见这话,春愿心里更难受了,笨拙地摩挲小姐的背,试着安抚她。
小姐原姓燕,单名一个桥。
听小姐说,她父亲从前也是大户人家的公子哩,那些富少爷喜欢做的飞鹰走狗、美食美酒和吹拉弹唱无一不精,后头家族败落,她父亲流落街头,幸而貌相好又会弹唱,被金陵一富商当成伶人豢养起来,正巧,小姐的母亲当年也在那富商家做舞姬。
两个年轻人一见倾心,后携带细软私奔,没多久就生下了小姐。
大抵过不惯穷日子,小姐的母亲偷偷跟情夫跑了,将年仅一岁的女儿撂给丈夫。
小姐的父亲当年又做爹又当娘,到处给女儿乞奶,父女两个相依为命,靠在酒楼食肆弹唱卖艺为生,后头攒了些钱,在南直隶宁福县底下的杨家庄买了块地,安顿了下来。
好景不长,当年大旱了三年,又大涝了三年,发了大水,淹死了好多人,大家都带着妻儿往北方逃难,没吃的东西,就吃观音土,捡路边的死人骨头啃。
小姐父女两个相互搀扶着逃灾到了顺安府的留芳县,就快饿死的时候,遇见了红妈妈。
后头,小姐的父亲病重,红妈妈花了重金请名医医治,无奈还是救不了命,小姐的父亲很快就去世了。
红妈妈自掏腰包找阴阳先生给寻了个吉穴,又请了和尚道士做法事,风风光光地安葬了小姐的父亲。
当然,这也不是白做的。
从此后,小姐就成了红妈妈的干女儿,红妈妈斥巨资请名师教小姐琴棋书画和吟诗作对,调.教她房中秘术,从头到脚地娇养着,养成了花魁名妓。
红妈妈对小姐,既是恩人,又是仇人。
记得小姐说过,当初买走她初夜的,是个年纪很大的官老爷,那男人看着儒雅敦厚,可上了床完全变成了畜牲,把她捆在床上,对她又打又骂,而且人老了,很不行,所以她的第一次,并不是很好的记忆。
那些男人都很爱她,但没一个要娶她,更没一个赎她出去。
想至此,春愿不由得哀叹了口气,她总觉得自己可怜,小姐何尝不是呢?
“愿愿哪。”沈轻霜忽然噗嗤一笑,柔声问:“听说你今儿打了隔壁院的芽奴?”
春愿吃了惊,忙坐起来,吐了下舌头,憨笑道:“你怎么晓得的?”
沈轻霜盘腿坐到床上,扫了眼叠好的亵衣亵裤,撇撇嘴:“今儿晌午我前脚打发你去给那姓唐的送还木盒子,后脚,玉兰仙就拉着芽奴来找茬,真真笑死了,芽奴那蹄子头上身上全是臭鸡蛋沫儿,头发都结了冰碴子。玉兰仙泼妇似的双手叉腰,叫我把你喊出来,说你欺负人,今儿非要让芽奴打回来。”
春愿紧张地问:“然后呢?”
沈轻霜高昂起下巴:“我才不理她,我对她说,我家愿愿最讲理了,从不会无缘无故出手,肯定是芽奴这蹄子先作恶的。玉兰仙不依了,非说我护短,登时就往我屋子里闯,要把你搜出来。”
春愿倒吸了口冷气,惊地忙去翻沈轻霜的衣裳,紧张地问:“玉兰仙素来妒忌你,没伤着你吧?”
“没有。”沈轻霜满眼地戏谑:“你猜怎着,正在我俩吵得不可开交的时候,后厨的姜妈来送水,忙拉开我和玉兰仙,说当时她在后院炖鸡汤,瞧了个真儿,你好端端地洗衣裳,芽奴那蹄子过来撩逗打你,不仅如此,芽奴还洋洋得意地说她从不会洗兰仙小姐的衣裳,怕染上脏病。”
“嗳呦。”春愿亦盘腿坐到床上,手捂住口:“那不是打了兰仙小姐的脸么?然后呢?”
沈轻霜抿唇坏笑:“玉兰仙听见这话,顿时气得头顶生烟,反手就给了芽奴一耳光。我嘛,就过去添油加醋了番,搂住玉兰仙说,姐姐你瞧,这蹄子吃你喝你的,还轻看你,你也真是好脾气了。”
沈轻霜说到兴起处,乐得前仰后翻,连连拍手:“你没瞧见,玉兰仙那张脸跟开了染坊似的,红的绿的都有,登时开始打芽奴,然后呢,小的前头逃,大的满院子追,笑死了。”
说到这儿,沈轻霜眼底忽然升起抹忧伤,手覆上那薄如蝉翼的亵裤,望着春愿,问:“你会不会像芽奴一样嫌弃我,怕我有脏病,就不敢穿我给的衣裳呢?”
“怎么会!”
春愿急了,忙跪在床上,手举起赌咒发誓:“我要是嫌弃小姐,就、就让我五雷轰顶,不得好死!”
沈轻霜泪眼盈盈,看起来甚是委屈。
春愿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手忙脚乱地脱去袄子,脸涨的通红:“我、我现在就换你的衣服,证明给你看。”
“哈哈哈,你又上当啦。”
沈轻霜顽皮一笑,手伸过去挠春愿痒痒。
春愿身子缩成一团,满床打滚逃难。
忽然,沈轻霜停下了玩乐,看着眼前的少女,愿愿并没有穿肚兜,而是用一块三寸来宽的纱布将胸裹住,裹得很平。
没法子,欢喜楼就是这样,红妈妈可不管你美丑,女人就是块肉,只要客人给钱她就敢卖,而胸大的女人更是那些猪猡男人惦记最多的肉。
“快解开,缠这玩意儿闷死人了。”
沈轻霜凑过去,皱眉往开扯那纱布。
刚扯开,就从春愿身上跳脱出两只小兔,两抹浅粉的“眼睛”,玉雪可爱。
沈轻霜斜眼觑过去,打趣:“嗳呦嗳呦,我家愿愿还真是长大了呢。”说着,她将那裹胸布扔到一边,撇撇嘴:“正长身体呢,以后别缠了,莫要弄出病来,放心,有我在没人敢欺负你。”
春愿羞涩地低下头,嗯了声。
她偷摸望向小姐,小姐这会儿正脱肚兜,黯淡的烛火将小姐窈窕的身段勾勒得妙曼无比,肌肤如刚蒸出来的嫩豆腐似夫人,原本盈盈不堪一握的腰身,而今小肚子稍稍有些凸起。
春愿不由得心焦,“小姐,我有件特别特别要紧的事要同你讲,人命关天的!”
沈轻霜从枕头跟前拿过瓶润肤膏子,手指抠出些往身上抹,笑着问:“什么事呀?你说呗。”
正当春愿要开口的时候,外头忽然传来阵咚咚敲门声。
紧接着,年轻男人重重咳嗽了几声。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
春愿皱眉,外头那个男人的声音她再熟悉不过了,正是小姐的情人杨朝临,她猛地意识到自己赤着上身,一把抓起裹胸布,手忙脚乱地往身上缠。
忽然,那杨朝临闷声说:“我进来了啊。”
春愿急得眼泪都出来了,若是被姓杨的看到她这般赤身裸.体的样子,那她还要不要做人了!
就在此时,沈轻霜反应极快,一把将春愿按倒,迅速将被子盖在春愿身上,紧接着把红绡纱帐放下,下了床,趿着绣鞋,顺手从旁边的屏风上勾了件单薄里衣,正穿着,门吱呀一声被人从外头推开了。
床上的春愿心跳得更快了,整个人蜷缩在被子里,压根不敢发出半点声响,小心翼翼地在被子中穿衣,同时两指稍稍将红纱帐拨出条缝儿,朝门那边望去,走进来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他身量挺拔,穿着件绛色披风,确实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气质又儒雅温和,给人以一种端方亲近之感。
“你怎么来了?”沈轻霜如弱柳般歪立在屋中间,衣襟松散,妩媚非常。
杨朝临一眼不错地盯着沈轻霜,坏笑,反手将门插好,忽然如饿狼似的扑了上来,那性急的样子,和他刚进门时的斯文做派完全像两个人似的。
沈轻霜被情郎弄得咯咯发笑,到底顾忌着屋里还有第三个人,她轻推开男人的胸膛,一脸娇羞地冲他摇头。
“你这小淫猫见了我不开心?”杨朝临搂住女人,食指刮了下她的鼻梁,蓦地扫见床那边满地的落衣,男人眸中闪过抹不快,立马松开轻霜,侧过身站着,俊脸含冰,语气不太好:“我竟不知你屋里藏人了,看来我来的不是时候,告辞了。”
“哎呦。”沈轻霜一把拉住男人的胳膊,扽住他的腰带,坏笑:“吃醋了?”
杨朝临黑着脸,显然很不高兴。
沈轻霜噗嗤一笑,缠上去抱住男人的腰,下巴抵在他心口,仰头望着他:“床上的是春愿。”
杨朝临脸色稍缓,仍皱眉:“我不信。”说话间,他大步朝拔步床那边走去,“我倒要看看究竟是谁。”
春愿又羞又气,情急之下喝道:“求公子别过来,真的是我!”
杨朝临停下脚步,松了口气,总算转怒为喜,可忽然,这男人高昂起下巴,淡漠地命令:“春愿你出去,我和你家小姐要说几句私房话。”
“用不着。”沈轻霜拧了下杨朝临的侧脸,笑道:“我还不知道你打发走愿愿想做什么?实话告诉你,我今儿身上不爽利,做不了那事。”
杨朝临不太高兴了:“便是这样,哪有丫头睡主子床的?再说咱俩说话叫她听见也不好。”
“那有什么的,愿愿和我亲妹妹是一样的,我俩将来要埋在一起。”
沈轻霜将情郎往旁边的书房里推,笑道:“再说了,咱俩有什么她不能见不能听的?之前她进来拾掇屋子,你赤着身子大剌剌地走来走去,还小解,臊得她没处躲没眼看,后头吃醉了还笑说要纳她做妾,吓得她在我跟前哭着埋怨好几次。她今儿遇到了糟心事糟心人,不高兴,我特特叫她同我睡。”
这边,春愿听见小姐带着杨朝临去书房说话去了,急忙起身,迅速往起穿衣裳,原本她该回避的,可这次她没动。
她实在担心小姐,也着实讨厌这个衣冠楚楚的杨朝临。
杨朝临和小姐是同乡,那年灾荒,杨家和小姐父女相互搀扶着往北逃灾,可怜,到了顺安府时,杨家一家十三口死的只剩下杨父和一对儿女。
杨家当初穷的在街上要饭,小姐管红妈妈借了笔银子,帮衬着同乡故友在留芳县安置下来,还给杨家买了二十来亩地。杨父是个实心肠的好人,心疼小姐跌落风尘,发誓定要将小姐救出来。
杨父本分勤快,知道读书科举才能改变一家子的命运,于是带着女儿一块种地、卖豆腐,刨除必要的花销、缴纳的赋税,一年到头也有个七八两的积蓄,他把攒下的钱一半送到小姐那里,另一半供养儿子念书。
杨父去世前唯一的遗愿,就是要儿子朝临将小姐从欢喜楼赎出来,娶了她,一辈子善待小姐,不许轻视她。
杨朝临在父亲灵前发了毒誓,他日若蟾宫折桂后,必要给小姐挣个诰命。这人肚子里确实有些经纬的,在小姐的资助下日夜苦读,接连中了秀才、发了举人,明年三月就要赶赴京城考进士,算算,半条腿已经踏进官场了。
谁知出了意外。
今年初,杨朝临的恩师—顺安府前学政程雍大寿,他去拜寿的时候被灌得烂醉如泥,稀里糊涂和恩师的女儿程冰姿发生了关系,那女人年过三十,头先有过一段婚姻。
这事过后,那程家小姐就缠上了杨朝临。
杨朝临又悔又怕,悔的是自己做下此等事,愧对情深义重的轻霜;怕的是程家在官场上势力甚大,他若是敢拒绝程冰姿,那就别想有一点前程,多年来的苦读全都会泡汤。
绝望之下,杨朝临几次三番想自尽,可都被小姐拦住了。
最后,小姐为了杨朝临的将来让步了,一则,她出身风尘,怕做正妻影响了情郎的前程名声,二则,那程小姐相貌平平,性情急躁,又大了朝临十来岁,两人根本没什么深厚的情分,第三,程家的的确确能帮朝临官场立足。
小姐说杨朝临对她发誓,明年高中后,必定娶她当平妻,今生绝不辜负。
今年九月,杨朝临娶了程家小姐,婚后他经常偷偷来探望小姐,欢喜楼头牌姑娘出台费极昂贵,杨朝临手里没银子,大多数是小姐垫付的。
想起这些事,春愿不由得叹了口气,忧上心头来,那杨朝临嘴上说深爱小姐,且要娶小姐是平妻,可她真担心小姐最后连个外室都做不了。
春愿跪在床上,半个身子贴在红绡帐上,竖起耳朵听,这时,她看见小姐从壁橱里取出罐“蒙顶石花”茶,拈了撮丢进罗汉杯里,拎起炭盆上坐着的铜壶,沏了杯热腾腾的香茶,又往里头加了两匙蜂蜜,亲自尝了口甜淡,这才双手端着朝里间的小书房去了。
“快喝口驱驱寒。”
沈轻霜将茶递给杨朝临,随后取了鸡毛掸子,轻轻扫掉他披风上的残雪,踮起脚尖替他取下灰鼠皮暖帽、解下外衣,悉数挂在墙上的铜钩子上。
“今年真是冷得邪乎。”杨朝临喝茶的当口,坐到了书桌后,扫了眼桌上练字的宣纸,笑着称赞:“字越来越好了,有点张猛龙碑的味道。”
沈轻霜立在杨朝临身后,两只胳膊倚在男人肩膀上,娇声笑:“是你这个师父教的好。”
杨朝临莞尔,面色忽然一沉:“才刚我从后角门进来,正巧碰到了红妈妈,往日这婆娘见着我总要动手动脚瞎摸,免不了说几句荤话调弄一番,今儿她却狠狠剜了我几眼,还叫我以后少来,否则就去程府告给我夫人,霜儿,你可是做什么得罪她了?”
“嘁!”沈轻霜翻了个白眼,坐到男人腿上,愤愤道:“别理那老货,昨儿有个蜀中富商花重金邀我,我不去,她就恼了,今儿她又谋算着要卖春愿的初夜,我狠狠同她吵了一架。”
“何必为了个小丫头跟红妈妈闹。”杨朝临抱住轻霜轻轻摇,手不安分地游进女人衣襟里,笑道:“今晚用罢晚饭后,我借口去同窗家借《四书章句》,这才能能从冰姿眼皮子底下溜走,偷摸到你这儿来,霜,我大后天要去京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