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然后从一切的最开始,耐心地告与她。
大雨磅礴的那一晚。
他在路边发现她,意识到她的精神状态不对劲后,火速联系了定居在本市、世界闻名的精神科医生比斯特博士。
他漏夜驾着车,带她前往比斯特的诊所。
沈昭城先问了张毯子,让她披上。
紧接着,比斯特连夜为她做了全套的临床检查,还做了详细的心理咨询谈话。
整整五、六个小时,沈昭城独自坐在大厅的椅子上。
他弯腰撑在膝上,不敢合眼,也不敢走开一步,就这么紧紧盯着诊疗室的门。
忽然,门开了。
比斯特带着乔见出来。
乔见的情绪显然已经平和了许多,只是眼睛还红肿着,满脸的疲态。
她虚弱地问沈昭城,为什么要带她来这里,为什么要做这些检查。
沈昭城温声解释,比斯特可以帮她调节情绪,让她不再那么难受。
随后,他将她送到车上,让她先睡一会儿,承诺待会儿将她送回家。
这时,他再从车里折返回来。
比斯特问清楚沈昭城的身份,还有和乔见的关系,经过仔细的考虑和斟酌,才决定告知情况。
他说,乔见的病症基本可以确诊。
是分离性身分障碍,也就是俗称的多重人格。
沈昭城听完,沉默了好一会儿。
他有所耳闻,这种病症,一般是在受到创伤之后形成的自我防御状态。
而在他的印象里,她一直都是坚强乐观,活泼大方的模样。
比斯特说,从对乔见的检查和谈话中可以了解到,在现实生活中,她肯定是一个绝不轻易外露负面情绪的人。
这样的例子在该病症的患者中并不少,比斯特很了解这类人群。
正因为乔见在现实中太过压抑自己的情绪,又不允许自己轻易释放负面情绪,而这段时间里,她又突然失去了所有最亲密的亲人,所受到的重创打击太大,精神压力过载,她的身体里就会分裂出另一个她,去面对这些,不被另一个人格接受的情绪。
如今她第二人格的自我认知,是尚还天真烂漫的大学生。
他猜,是由于那时她妹妹刚出生,而父母也健康强壮。所以,她最想回到那时。
沈昭城脸色很沉,脑海里是今晚的画面。
她扑到自己怀里,无助又绝望地说,只剩她一个人了。
他神色凝重起来:“她家人怎么了?”
比斯特如实回答:“据她所说,她的父母带上还未满三岁的妹妹一同前往国外旅游,却在当地遭遇了一场十年来最严重的火灾。他们三人,无一人生还。”
沈昭城怔然,半晌,眉心紧锁。
这一切实在太过突然。
前一秒还在笑着翻看父母分享的照片,下一秒就要接受这个噩耗。
当时,她会是什么心情?
他不敢想。
比斯特说,他尚未将病情告知乔见。
因为她长期让自己处于不信任他人的防御状态,把自己藏起来久了,并不容易接受外界刺激,这次就是很好的例子。
而且,她的第二人格应该刚形成不久,尚且还很脆弱。如果直接让她知道真相、接受治疗,让她形成抵触心理,开启警备状态,就会将自己封闭起来,到时候,再想进行治疗将会更加困难。
比斯特和沈昭城聊了一下自己的初步治疗计划。
他怀疑,乔见目前应该只有两个人格,而触发这两个人格转换的条件,应该是夜晚的睡眠。
像乔见这样长时间压抑自己的人,在晚上睡觉的时候才是最为轻松的时候,在这时,她很有可能就进入了给自己建造的港湾,去逃避现实的打击。
所以,他合理推测她的第二人格在此时形成,也拜托沈昭城进行观察,随时与他交流情况。
那一晚,沈昭城将乔见送回家后,戒烟许久的他,在她楼下狠抽了一晚的烟。
路灯下的雨栗胡乱飞舞,正如他的思绪。
如此猛烈的痛苦,她都能压抑在心底,不允许自己释放,平时她又该藏了多少苦,吞下了多少痛,独自消化。
然后,只用笑脸示人。
他曾迷失在她的笑靥里,却从没想过,那背后是什么。
第二天恰好是周末,不用上班。
沈昭城只回家洗漱一趟,又开车赶来。
估计是昨晚太累了,乔见睡得很晚,过了中午才下楼来吃东西。
这时的她一切如常,也认识现实生活中的所有人。
只是从表情与状态,沈昭城几乎可以断定这就是主人格,而非昨晚所见的第二人格。
又到了半夜,沈昭城倚着墙,等在她的门口。
果不其然,她又懵懵地打开门,走了出来,看到沈昭城后,歪着头问了句:
“是你?你怎么来啦?”
她眼里依旧有化不开的忧伤,却对他茫然又好奇。
显然已不是平时的她。
沈昭城垂眼看了她一会儿,稍俯身,脸上挂着松散笑意:“我来看看,你有没有开心一点。”
“嗯?”
刚从愁绪抽离的乔见有些莫名其妙,心里却因他说的话起了些波澜。
眼前男人的脸实在过分好看,如无暇美玉一般,金丝眼镜后桃花眼笑看着你,只是站在这里,就有一种高贵清华之感。
乔见才反应过来,自己已经盯着他看了很久,不好意思地笑笑,抠了抠脸:“昨天谢谢你啦。对了,你怎么来了也不敲门?要不进来坐坐?”
“好。”
面对她的邀请,他很快就淡笑着应了,“不过,先稍等我打个电话,好不好?”
乔见都快被他笑得神志不清,木木地点了点头。
沈昭城打电话告知比斯特,他的猜想是正确的,夜晚的睡眠应该就是她的人格转换条件。
之后,他来到她家,里面收拾得很干净,几乎是一尘不染,各种摆饰俏皮而可爱。
乔见的第二人格和平时的她的确不一样。
在公司,即使擦肩而过,她也不会多看他一眼。
可现在,她不仅一直盯着他看,在他看回来时,还会脸红红地朝他笑。
沈昭城眉眼褪去原有的几分冷隽,柔和了许多,耐心和她聊天。
他按比斯特所交代的,试探乔见是否记得,有无关系较好的亲戚。
还好,乔见对自己的亲戚仍有印象。
所以沈昭城猜测,既然她的第二人格是大学的她,那么她忘记的,应该只是大学以后认识的人。
但没想到,据她所说,无论是她的远亲还是近邻,都是利益至上的精致利己主义者,与他们家的感情并不存粹,更不可靠。
离开乔见家后,沈昭城前往比斯特的诊所赴约。
他向比斯特告知了乔见所说的情况,也说了自己的猜测。
不料一向波澜不惊的比斯特竟皱起了眉头,沉吟片刻,叹了口气。
他说,现阶段必须要有能信任的护理人员时刻陪伴她,监督她吃药,并且时刻留意她的病情,让她积极配合治疗。
这个护理人员需要有高度的耐心,照顾她的生活尤其是脆弱的第二人格,指导她养成良好的作息规律,时刻注意她的情绪及心态,给予关爱让她正确释放自己的情绪,多接触正能量的东西,逐渐走出这段给她带来痛苦的阴影。①
这样,才有机会整合两个人格,恢复正常。
但如今,她既没有信得过的亲人,虽然有一个陪伴多年的好友,可好友家中人员构成复杂,基本是不可能这样全面地照顾乔见。
所以,这境况实在棘手。
比斯特这么解释后,沈昭城低眉沉思片刻。
“让我来吧。”
比斯特愣了一下,看向沈昭城。
他的表情依然淡淡的,却不像是在开玩笑。
“是,我喜欢她。但正因如此,我不会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沈昭城的神色没有波动,语气却是无可动摇,“更不会让自己伤害她。”
经过好几次深度的交流,作为专家的比斯特当然能看得出沈昭城深沉的心思,自然也知道,他绝不会伤害乔见。
但他仍旧不认同他的做法:“你最好多加考虑,这个工作,并没有你想象的简单。我担心的并不只是她,更多的,是你。”
沈昭城自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牺牲自己每日的时间只是其次,更多的,是要一直悉心付出,并且不求回报,毫无怨言。
即使,在现实生活中的她根本就不会感激他,也可能对此毫不知情。
甚至,她还会因此误解他、怨恨他。
而且,她的疗程到底要持续多久,连比斯特都无法给出一个准数,更别说在此过程中,还有更多他能想到、想象不到的麻烦,要时刻准备应对。
别说是毫无关系的人,即使是亲人都未必能做到。
沈昭城不想再为自己争辩或解释些什么,他直截了当:“您直接告诉我,我需要做什么就好。”
比斯特盯着他的双眼,两人都沉默。
片刻后,他点了点头,耸了下肩,好似觉得有点好笑。
“好的,好的,好的。朋友,某种意义上,你们两人还真是般配。”
看入沈昭城眼睛深处时,他就明白了。
再劝些什么也只会是徒劳。
既然他愿意,患者也能得到悉心的照顾和治疗,这样自然再好不过了。
比斯特带他来到自己的诊疗室,看向写得满满当当的白板。
今天,他为乔见定制了一整套治疗的流程方案,也列出了她所需要按时服用的药品。
为沈昭城仔细讲解后,比斯特将一定量的药品交给沈昭城。
比斯特说,有问题可以随时来找他,他也会一直指导沈昭城去疏导乔见的情绪,定期为她检查和做心理方面的治疗,适当时候,还会用到这里的仪器。
沈昭城扶着桌子,低头思忖片刻,又问:“你来为她检查和治疗,长期以往,她难免不起疑心。这样岂不是要让她得知自己的病情?”
比斯特拍拍他的手臂:“放心,我只会定期与她见面,不会频繁,平时的情况还要靠你告知。每次检查或治疗后,我也会为她做好催眠,让她淡化自己在治疗的意识,尽量减少她对我的印象和抵触。”
两人就此交流到下半夜,达成了合作的共识后,沈昭城才驾车离开。
第二天,沈昭城就在乔见对面的那一栋,租下了她阳台正对面的那一户,这样,他可以时刻观察到她这边的亮灯情况。
晚上第一次亮灯,代表她从公司回家。再暗下来时,是她的入睡时间。
等到灯光再次亮起,便是她第二人格出现的时间。
几乎每天晚上,沈昭城都会守在她家门口。
乔见似乎也习惯了沈昭城的到来,每天都会准时开门让他进入,与他谈天论地,一起做好吃的,一起在电视上看电影,或是一起出去夜市吃香喝辣。
白天,沈昭城在公司留意过,也试探过她身边的人,她果然没有提起任何晚上的事。
他也曾与她碰过面,就她的反应来看,定然不记得入夜之后的事情。
这段时间,乔见第二人格的情绪还是很不稳定,每天晚上的大哭大闹几乎是家常便饭,还会像上次那般要往外冲。
但无论她如何哭嚎闹腾,沈昭城都处变不惊,也没有丝毫不耐,相反,他会默默地陪着她、抚平她的伤痕,将她照顾得很好。
直到她安分下来入睡了,他才收拾好离开。
久而久之,他渐渐感受到,乔见对他形成了一种难以割舍的依赖。
也是从这时候开始,她越来越粘他,越来越在意他,对他的态度逐日亲昵。
直到某天,她一打开门见到沈昭城,就拉起他的手,小心翼翼地问他,能不能当她男朋友。
那晚,他在门外站了好久,才艰深晦涩地,笑着从喉底挤出一个字。
“好。”
即使深知这只是一场“梦”,但……他怎么可能拒绝她。
确认关系后,沈昭城慢慢地感受到她越来越信任自己。他开始买来不同的维生素,将其中倒空,换入她的处方药,每天提醒她按时服用。
“交往”一段时间,乔见向沈昭城提出,他每晚跑来跑去实在辛苦,不如让她去他家住下,或者,让他在她家住下。
沈昭城当然选了后者,但一切并无不同。
她在门锁上输入了他的指纹,他仍旧是每晚准时来到,和她说自己刚下班,然后假意陪她入睡,再悄然离开。
每次离开前,他都会仔细检查与收拾,确认没有在她家中留下任何可疑痕迹。
虽说是“情侣”,但沈昭城从未越界,从来没有触碰过她,也未曾有任何的亲密行为。
反倒是乔见,不仅撒娇要求沈昭城陪她穿情侣小熊睡衣,甚至还想着让两人尽快完婚。
除了完婚一项,沈昭城都竭尽所能地依着她。
每天待她睡安稳后,才让家政阿姨上来,替她换下小熊睡衣。
无论如何,一切都稳中向好,在沈昭城的陪伴之下,乔见的第二人格情绪崩溃的次数越来越少,真心的笑容越来越多。
比斯特的定期检查也证明了,治疗效果不错。
就在这时,沈昭城无意听到,仍是主人格的乔见向她的好友提起了他。
她说,她每晚都会梦到他。
他马上意识到,她竟已开始有了第二人格的记忆,远比他和比斯特所预测的要快。
只是,她将其称之为“梦”。
沈昭城让刘释宇送她们回去,与此同时,自己驾车前往比斯特的诊所,将这一情况告知他。
“梦?”
比斯特听完反倒笑了,“那太好了。”
进展过于超前,且又多了“梦”这一设定,比斯特连夜修改了之前的治疗计划,和沈昭城讨论后制定了一套新的方案。
在计划里,目前阶段最大的任务,也是最大的阻碍,是让乔见在现实生活中也对沈昭城建立起信任,以免日后真相大白,让她对他连带着对治疗也有了抵触情绪。
当比斯特问起沈昭城,是否知道现实中乔见对他印象如何,他只能苦笑。
他怎能不知道?
根本不用与她接触,只从她看他的眼神,就足以得知,与所有人一样,她也对他有着不浅的偏见。
按照计划,沈昭城试图用自己的方式,走入乔见的生活。
从一开始在电梯中所透露的“梦”的信息,到后来故意送错快递到她对门的奶奶处,还有早已安排好的Welly计划,他顺利地与真正的她结识,交错。
虽然入了夜,他们耳鬓厮磨。
但白天,他们只是话不多一句的泛泛之交。
根据吸引力法则,为了激发乔见对他的好奇,让她愿意逐步了解他,向他卸下防备,沈昭城决定将战线拉长。
他没有轻易戳破“梦”的悬念,无赖地谎称自己“不记得”,让她像只小松鼠般追着这颗硕大的坚果,走入他布置好的森林。
显而易见地,在接触中,她对他的刻板印象逐渐消退。
在这之后,他才对她说,自己也在做所谓的“梦”。
她震惊之余,还甚觉尴尬,不过没过多久,她似乎就将他当成同一战线的盟友,两人之间的联系与信任也自然而然地越来越紧密。
白驹过隙,这一阶段的计划也很成功,乔见的情绪越来越稳定,突然的崩溃只是偶发情况。
直到他们又遇到了下一阶段的问题。
乔见在梦中不时会头疼,沈昭城不放心,向比斯特咨询,比斯特推断,前期进展太过顺利,现在她已经开始进入人格整合的初期阶段。
如果他没猜错,每次头疼之后,乔见要么会在梦中渐渐有第一人格的意识,要么,将会在早上有第二人格的意识。
这也证明,他们的计划是可行的,她开始慢慢打开心房,试图让自己从这个重大打击中走出,接受现实。
与此同时,偶尔的崩溃大哭,也让她积压的剩余情绪都不断释放出来。
这一切,都是进展超前顺利的表现。
听到这里,沈昭城才放下心。
但每次,看着白天的她为了“梦”的事而纠结,为自己又观察到所谓“梦”的规律而雀跃时,他都心情复杂,无法直视她晶亮的眸子。
一直到前段时间,乔见告诉他,自己在“梦”里延续了白天的意识,现实中也有了“梦”的记忆。
这一天还是来了。
沈昭城将消息带给比斯特。
比斯特看着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搭上他的肩,轻拍了拍。
在整个世界里,仅有他知道,眼前这个男人到底在付出什么,经历什么,忍受什么。
他更清楚,接下来将是黎明破晓最难熬的黑暗。
不仅是她的,更是他的。
就在乔见告诉沈昭城,自己在梦里清晰记起了自己在白天的身份后,沈昭城和比斯特的计划也就此开始。?????
比斯特曾做过相关领域的不少研究,也进行过临床实验,他很清楚,如今的乔见已经到了所谓的人格整合瓶颈期。
而她的主人格太过压抑,需要某种刺激,将她主人格中积压的情绪进行发泄②,这样才能加速梦与现实的联通,更好地让两个人格走向整合。
所以,沈昭城和比斯特合作演了一场戏。
他们成功让她上钩,乔见也果然深信不疑,深受打击,连带着,似乎也将沈昭城拉入了不受待见的黑名单。
因为记忆慢慢相通,“梦”里的她也开始抵触他,就连她生病了,也不忘记生他的气。
沈昭城知道她不想见到自己,所以平日里都避免与她正面相对,只在暗中留意她的状态。
他按原定的计划,慢慢地抛出一些线索,如留下的药盒,让乔见自己摸索、发觉这些“梦”的不对劲。
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做好心理准备。
比斯特告诉沈昭城,千万不能提前在“梦”中,让她的第二人格知道任何真相。
否则,一旦让她错乱,将前功尽弃。
他说,乔见这段时间都有和他联系,根据她所反映的情况,眼下的状态不会持续太久。
果然如他所说,并没有太久。
所有的因果,都在今日降临。
沈昭城的讲述在这里画上句点。
他不知什么时候站了起身,正扶着桌角,垂眼看向缄默的乔见,眉头渐松,眼底柔缓。
“接下来的,你也知道了。”
他低磁的嗓音让人很舒服,娓娓道来的叙述也引人入胜,乔见早已慢慢恢复了情绪,一边聆听沈昭城叙述的同时,她也一边在脑中厘清事情全貌。
现在,她已经梳理清楚来龙去脉,也解开了很多从前困惑的细节,但……仍迟迟停留在难以接受的震撼之中,杏眼圆睁,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比斯特补充道:“乔小姐,这个病虽然罕见,但并不可怕,你现在已经在整合期的后半阶段,希望你对这整件事接受良好,并且愿意配合后续的治疗,如果一切顺利,你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乔见没有回答,仍盯着地面,似乎还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听完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虽然自己得了这个听起来陌生却又可怖的疾病,但据他们所说,病情正逐渐好转,并且已经进入了后期的治疗。
可是,她在听这些事的时候,随着沈昭城的话,她的脑海里也回忆起很多相关的片段,慢慢地,她想起越来越多在“梦”中和他相处的点点滴滴。
无论是听沈昭城说,还是自己忆起那些画面,她都无法感受到这些事情中那个自己的情绪,好像在从旁了解别人的故事。
她至今仍难以相信,自己的身体里,还住着另一个自己,和其他人发生着另外的故事。
更加难以相信,有人在她毫不知情时,将她从深渊中拉扯而出,帮她劈开荆棘,去展望曦光。
随风潜入夜,润物细无声。
放在平时,她绝不会让男性随意进入她家,更何况是在深夜时分。
但如今,这个故事里的主角是沈昭城,她对此竟没有任何抗拒、排斥,甚至只是怀疑,也丝毫没有。
只因为他是沈昭城。
乔见疲弱地撑着额头,眼眶和鼻子又酸又涨,说不出的百味杂陈。
沈昭城说得很详尽,条理清晰,有理有据,这所有的一切虽然对于她来说,还是很难一下子接受。
但起码,她听懂了。
只不过,她仍想不明白一件事。
“怎么了。”
似乎感受到她的不对劲,沈昭城走到她面前,低声问。
乔见抬起头,两人视线撞在一起。
她看着他,眉心渐渐蹙起,语气有些犹豫:“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这样帮我?”
客厅里一片寂静, 偶尔有微小的风声挤入,摇晃着窗棂。
乔见紧抿着唇,眼圈红红, 视线紧逼沈昭城。
从他所叙述的这些事里,他之于她的角色, 绝对不仅仅是一个上司那样简单。
他所做的实在是太多了,多得让她无所适从, 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又让她百思不得其解,仔细想来又头晕脑胀。
他到底是谁, 他们之间是否曾有其他的联系?到底是为什么,使得他这样一个与她非亲非故的人如此无私地帮她。
他究竟是什么想法?
乔见想, 沈昭城愿意将这一切毫无保留地告知她,没有任何要避讳意思,他也肯定想好了她会这么问。
他会给她一个答案。
所以她一直看着他, 等他像刚才一样, 解开她的困惑。
不料,沈昭城只是低头注视着她, 语气温和。
“你今天肯定很累了,先休息吧。”
乔见怔了一下, 正想继续追问,却见他微微弯下身, 平视着她, 像在耐着性子哄她似的。
“终有一日,你会知道的。”
她如今情绪和精神都那么脆弱, 他不想再给她造成精神负担。
但除此之外, 他也有卑劣的私心。
好不容易等来的机会, 他不希望她在这样的情绪、这样的境况下,知道他那些不堪的心思。
总有一天,他会和她好好地重新认识。
但不是现在。
沈昭城挺起身,和比斯特对视了一眼。
比斯特收到他的信号,语重心长地向乔见说明利害:
“乔小姐,你今天经历了波动极大的情绪发泄,无论是身体还是精神的损耗都很大,需要及时休息。另外,如今你的精神很脆弱,不宜再接收太多令你情绪波动的信息,否则,很可能连之前的努力也会白费。”
他的态度很平静,话语很客观,语意却是毋庸置疑的:“最重要的是,如无意外,今晚你的第二人格可能还会醒来,为此需要留有充足的精力。请你为自己考虑。”
乔见心中巨涛翻滚,本只想迫切地将一切都弄清楚。
听了他的话,她有了一瞬间的茫然,然后慢慢的,陷入沉思。
因为她心里也清楚,他说得对。
如今她感觉自己身体的所有力气已然耗尽,信息过载的大脑疲惫不堪,仅仅是这一个病症,还有过往这些她不知道的种种,就已经足够她好好消化了。
再接受情绪的冲击,只怕后果真的不堪设想。
并且,如果晚上真的要再次醒来,再不休息,几乎整晚都不用睡了。
至于她对沈昭城的这个疑问……这好几个月都是这么走过来,自然也不急在这一时知道。
虽然一直逼问下去,沈昭城或许会告诉她。但她能看出来,沈昭城如今并不想说。
他既有那样的耐心陪她走过这几个月,她又何必在一时步步相逼?
乔见静默了一会儿,低下头:“我知道了。我接下来,或者说,未来一段时间,我应该怎么做?”
见她眼神逐渐变化,比斯特便知道,这个通透的姑娘已然想明白。他也能感受到她的透支,所以,他言简意赅地提出了此行的最终目的。
“乔小姐,如今你的第二人格也趋向稳定,和第一人格逐渐融合,有了共同意识,我和我的治疗团队经过商量,认为你已经能够接受,才决定将情况告知你。”
他顿了顿,继续说:“你前期的治疗效果惊人,再经过今晚的刺激和发泄,如无意外,已经进入了最后的整合时期。所以,为了让你的两个人格更好的重整,我们决定撤除你第二人格对外界辅导的依赖。”
“接下来,我会指导你如何用药,如何进行人格复健,然后对你的病情进行追踪。今晚之后,沈先生也不会再来了,希望你能?????独自面对疾病,积极接受治疗,这样,才能更快地康复。”
乔见已经无力再和他们说太多话,她筋疲力尽地往后靠在沙发上,虚弱地闭起眼,叹了口气。
“好。”
她微微睁开眼,向比斯特挤出一个笑,“谢谢你,我会努力让自己好起来的。”
比斯特也回以微微一笑。
他又向她交代了一些今晚人格转换后的注意事项,提出明天还会再来向她详细说明接下来的疗程,让她好好休息,就准备离开了。
比斯特走去开门,沈昭城见乔见靠在沙发上,已经合了眼,便褪下外套,轻轻地覆在她身上。
她惨白的脸上,目光所及皆是盘错的泪痕。
他目光微深,敛下眼,正欲起身,却被扯住了衣角。
“谢谢。”
乔见指尖勾着他的衣角,眼睫轻抬,朦胧的眸子里映着他。细声嘤咛如羽毛划过耳边。
沈昭城动作一顿。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片刻,忽地眼梢扬起,声调低懒,语气却很柔和:“想谢我,就为我做件事,怎么样。”
“……”
乔见的睡意被他这句话给赶了大半,闭眼呼了口气,坐起身,有气无力地问他:“怎么了?你需要我做什么?”
沈昭城没有回答,转身走到乔见房中,嘴角浅浅勾起一丝笑意:“你客厅怪冷的,来这里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