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沾光而来,今晚就感谢沈伯伯的款待了。”
乔见真诚而温和地说。
沈龄嗯了一声,没再说话。
他的端量像一道能破除一切伪装的暗光,乔见不由自主地,将背脊挺得更直了些。
她算是切实感受到了,这两父子明明没怎么交流,空气之间却莫名有一种你来我往、夹枪带棒的硝烟味。
沈母留意到沈龄又开始将商场上的审视带回来,在心里叹口气,拉过乔见的手,对沈龄说:“小乔她也是我的朋友,是我请她回来吃饭的。”
沈龄闻言看了沈母一眼。
沈昭城懒散地往前站了些,不经意地替乔见遮去沈龄的视线:“如果没什么事,我就先领她去饭厅等了。”
乔见却从他身后探出脑袋,目光落在沈龄背后雅致的花瓶,还有散落摆放在大理石台面的花枝上。
她问:“沈伯伯,您是在插花吗?”
沈昭城和沈母也跟着看向那些花。
沈母笑道:“他现在半退休的状态,很得闲,就爱摆弄这些。”
沈龄嗔了她一眼,似乎在不满她在外人面前拂他面子,又转头问乔见:“这位乔小姐,你懂插花?”
乔见将肩上的碎发绾到?????耳后,笑道:“我母亲生前钟爱插花,耳濡目染的,我也知道一些皮毛。”
沈龄点了点头。
他虽上了年纪,皱纹满面,一双鹰眼却仍锋利如炬,看向人时不论心情如何都总带着冷硬:“那你说说,我这是准备怎么做?”
只见那花器里仍空空如也,花草仍堆在一边,沈母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正要去止住沈龄,却被沈昭城无声地搭上了肩头。
她偏头,沈昭城只懒洋洋向她一笑,眼光又落在乔见身上,眸海泛着温煦的涟漪。
沈母意味深长地收回眼神,也默不作声了。
乔见轻盈地上前两步,看着眼前的花枝,似乎想到了从前的什么,目光柔和:“这些花按高低状被您分成了好几组排列,花材有点状的,也有大的花朵和小的花苞,这样看来,我猜伯伯您想做一个阶梯式的插花盆景。①”
沈龄目光微动,看了她好几眼,又看向那些花,但他不置可否,只撑着手杖走来:“是么。那你以为,这样的盆景该如何制作?”
“各人审美不同,而沈伯伯眼界开阔,胸怀广大,是我远远不及的,我不敢信口开河。”
乔见谦和有礼地表明自己的想法,又温声道,“但我有一个小小的提议。看这些花枝底部,不知沈伯伯是否打算用折枝固定法,我从前帮着母亲插花时曾听她说,这样的盆景若用切口固定法会更好固定,也更有利于吸收水分。后来一试,效果确实不错!”
沈龄听着她的话语,逐渐投入,锁起的眉头也松懈了许多,开口琢磨道:“切口固定法?我也曾有所耳闻,好像说可以做出更多花样,这个具体操作起来难不难?”
“不难的。”
乔见如实说,“主要是注意分寸,不让叶片碰到水……”
沈龄罕见地直接打断对方的话,声音也比刚才松弛了许多,认真地问她:“乔小姐,你若不介意,不如过来给我演示演示?我这还有很多备用的。”
“乐意至极。”
一老一少走到那花艺工作台前,讨论交流起来。
这形势转变得有些快,沈母全过程看下来,眨了眨眼,突然忍不住笑了。
这老头子,就是装不过三秒。
她转过脸,沈昭城正注视着乔见淑静而专注的侧脸,见她看过来,低声说:“妈,我先扶你下去。”
沈母笑着点头说好。
等了一会儿,厨房的菜上满了桌,沈母让人上去,叫那一老一少下来吃饭。
可人派上去了,那两人却迟迟不见下来。
正当她犹豫需不需要亲自上去看看时,乔见正陪着沈龄从走廊缓缓走出,两人相谈甚欢,不知在说什么,很是尽兴。
走近了,她才听清,这两人在聊什么茶房四宝的。
沈母:“……?”
刚才不还在插花吗,怎么现在就聊茶道去了?
在饭桌上,他们还在聊。
沈龄平时吃饭不怎么说话,今天竟破天荒地,主动说个不停。
话语间,沈母才知道,原来乔见的父亲是潮汕人,对茶道很有研究。
再次正中沈龄的下怀。
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沈昭城倒是一直不咸不淡地,又是一副在父亲面前懒的开口样子,沈母却知道,他特地将几碟菜调换了位置,沈龄和乔见面前的菜都被他们夹了不少,一看就是合口味的。
乔见的座位上还铺了暖垫,地暖的方向也特地调整过。
乔见虽然一直和沈龄交谈,却也有留心饭桌,她站起身,执起公勺道:“沈伯伯,我看您夹不到这个鲜虾烧卖,我给您舀一勺。”
沈父点头,带着点笑意:“多谢小乔,有心了。”
沈母懒得理他。
瞧他这样,刚才还装着个脸,这么快就叫上小乔了。还不是学她。
而且,小乔明明是她带来的,却被他给霸占了。
她在心底嗤了一声。
乔见没有马上动作,因为她意识到了什么。
虽然她和沈龄在聊天,饭桌上气氛看似和谐,却也能感受到一些暗中涌动的僵持和对抗,而且,据她猜测,沈昭城应该是没怎么像这样和二老一起用过餐。
在这个主人家的儿子面前,她倒好像是过分活跃了。
她略加思忖,又笑着说:“沈伯伯,我不怕实话和您,其实这是……昭城拜托我的。”
在真正的“沈总”面前,她不敢再叫沈昭城“沈总”,叫全名又似乎不太尊重,迅速取舍一番,她像饶舌似的,快速略过了那两个字。
乔见脸有些发热,尤其是感受到沈昭城的眼神。
见沈龄怔忪片刻,投来目光,乔见戳了戳身边的沈昭城,不等他反应,就将公勺塞到他手里:“昭城,你自己来吧,我离沈伯伯有些远,你比较近,更方便一些。”
叫过一次之后,乔见叫得更顺口了些,而且沈昭城似乎也没什么反应,她松了口气。
沈昭城轻描淡写地看她一眼,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没说什么,只就着她的话站起身,从容优雅地为沈龄添了一勺。
沈龄也敛起了神色,沉默不语地看着他的动作。
乔见缓缓坐下,暗中观察着沈昭城。
他怎么有点怪怪的,该不会因为她擅作主张而生气了吧?
哼,反正他之前没经过她的同意,也在KTV里给她编排了一顿,虽说那是为了帮她,可她现在也是帮他呀。
虽然这么安慰自己,乔见心里还是有个疙瘩。
正想着,沈昭城突然倾下身,似笑非笑地,用只有她能听清的气声问了句:“你刚才叫我什么?”
他的气息拂过耳根,又烫又痒,乔见整个人僵住了。
一旁吃瓜的沈母不嫌事大地点他们:“你们说什么悄悄话呢?”
“没,我只是问问她,看她想不想吃。”
沈昭城撩下眉峰,慢条斯理地再度舀起一勺,添到乔见碗里,“来。小乔。”
他后面两个字咬得有些重,带了些不明的意味。
乔见扯起僵化的嘴角笑了一下,说了声谢谢。
他肯定是生气了!明明知道这就是打击报复!
乔见本来叫他名字就很尬,如今整个人更是头皮发麻,给自己嘴里送了两口饭,低头掩盖自己发烫的脸。
沈龄再次向她抛来话题,她应答得也不再似刚刚那样弛然。
身边的沈昭城倒是一派悠然自在,刚才一言不发的他,莫名向她搭了几次话。
然后大言不惭地叫她,小乔。
乔见:“……”
不是,她惹他干嘛!
饭后,沈龄将沈昭城叫走了,两人搭乘电梯上去。
两人一前一后,一路无言。
刚走进书房,沈昭城就闻到久违的木质清香。
还是记忆中的味道,只是,上一次不知已过去多久。
沈龄驾轻就熟地坐到书桌后的皮椅上,让沈昭城坐到对面的小沙发上。
沈昭城没有照做,仍抱着臂,松松垮垮地站在离他稍远的门口处。
沈龄也不强求,脸色不再似刚才和乔见谈话那般松弛,整肃中带了些沉郁。
两人沉默地对峙了一会儿后,沈龄重叹口气,开口道:“难得我们今天有这样的氛围。”
两人从前独处时,就连沉默都是奢侈的。
像千百次在脑海里模拟的那样,沈龄不再和他针锋相对,用话语互相伤害,只是不温不火地,说出一直想说的话:
“在医院的那段日子,才让我真正静下心来想了很多。从医院出来后,我一直想找机会同你讲,又怕你似以前那样一直避我,所以一直拖着。今日既然你来了,我们便好好谈谈吧。”
沈昭城没有回应,暗沉的灯光冗着他低垂漆黑的眼,不知在想什么。
书房中的沉默如同一只扼人咽喉的手,令人窒息。
“我为什么突然找你,是因为经历了这一遭过来。”
沈龄稳了稳气息,“我很怕,怕我再不讲,你就再听不到。”
沈父话语声沉重得如同千斤的重锤,轰然坠地,却寂然无声。
沈昭城抬起头看他,瞳孔微张,眉心锁紧。
沈父沉沉地看入他的双眼,将他以往绝不会说出口的心声,字句清晰地,说与他听:
“在医院里我虽成日昏迷,但我什么都知道。我一直以为,你恨我入骨,我要死了,你定是最开心不过。直到在医院那些日子,我才真正看到你的心。我从前一直不想说,但如今不管你信不信,我都必须同你说。这么多年了,我真的日日懊悔,一想起你我就痛心。心结一日未解,我一日咽不下气。”
他低沉的尾音里,有控不住的颤:“昭城,我诚心问你,我们父子俩,能不能就此休战?”
沈昭城本以为,他又要像从前那样,用为他好或者家族荣誉等各种理由绑架他,逼压他回归家族,来接管沈家的产业,便想着进来听一耳朵,不乐意了就直接离开。
却不想,他毫无准备地,就突然听到了这些,等了不知多少年的话。
隔了一段距离,沈昭城远远地看着自己的父亲。
经过这一病,沈龄虽恢复了?????,却变得更加孱弱,走路时必须要拄拐,如今坐着,也要手扶着把。
沈龄向来漫不经意的眼里,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深幽,下颌紧绷着,像是在隐忍些什么,又像在维持些什么。
半晌,他才似咬着牙般,说了一句:“什么意思,你说清楚。”
见他开口,沈龄心绪波动。
他当然会如了他的愿。
他没什么要再隐瞒下去的。总不能带到地下,再留下两道永远的心疤。
他从不愿任何人向沈昭城提起米婶的事。
可如今,他坦然承认。他直言,这件事是他对不起沈昭城。
他说,无论沈昭城是否相信,他已经厚待她的家人,吩咐人安顿好她的家庭,她的儿女,也为她风光体面下葬。
他也终于坦白,过了好多年,他才慢慢领悟,自己从前对沈昭城教育方式太过强硬□□,让他的生活再见不到色彩,丢了希望,又失了自由。
让他小小年纪,变得恶劣叛逆,还对自己深恶痛绝。
虽有反省,但为时已晚,更放不下脸向他道歉。
他一五一十,全盘说出,言无不尽。
沈昭城只缄默地听着,脸上没有波澜,也没有任何回应。
世界里仿佛只有沈龄一人的声音。
“其实,你想让我看的,我一直都有看到。”
说到这里,沈龄微湿的眼里,终于慢慢带了点笑。
“我一直都清楚。你独自跑到国外,不肯接手沈家,又接了日暮途穷的MG,除了与我作对,你更想摆脱沈家的光环,世人的偏见,更重要的是,你想让我看到你脱离我的掌控之后,也有自己能力。”
“我想告诉你,我都看到了。”
沈龄微笑时,眼里的威严再也消散不见,声音有些抖。
“还有,我很为你骄傲,儿子。”
这边,乔见被沈母带到大厅中坐着,看电视闲聊。
来到大厅,乔见才发现外面不知何时竟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淅淅沥沥的水珠从透过偌大的落地窗滑落,雨幕成帘,朦胧了夜晚的景致,晕开一大片淡墨色彩。
乔见看了一眼手表上的时间。
大半个小时过去,走廊尽头的电梯还是没有动静,父子俩还没下来。
看她留意时间,沈母问:“小乔,你是急着回去吗?”
乔见摇头:“不不,我不急的。”
她只是不知怎的,心思就飘去了那对不对付的父子那儿,但看沈母都不甚在意,便也不再去想。
过了一会儿,不远处的大门传来声响,然后是佣人问候的声音。
乔见本以为是沈家的其他兄弟回来了,正想站起身问候,却被沈母按下。
她笑道:“别紧张,你看着吧。”
乔见不明所以,却在下一刻差点收不住自己的下巴。
从玄关款款走进来的,不是别人,正是文俊杰!
文俊杰显然也看到了乔见,将伞递给佣人拿走,换了鞋才走过来,脸上也是藏不住的惊讶。
“乔乔?你怎么会在我家?”
文俊杰又看向沈母,切换成粤语,“阿嫲,你带她来的?”
沈母笑着说是。
文俊杰不可思议地笑了一下。
阿嫲之前就莫名地经常问起乔见,如今竟然是直接把人给拐来了。
他讶异之余也在想,平时只能在工作时见到乔见,眼下她却出现在自己家里,这种感觉真的很奇妙。
听沈母解释后,乔见才得知文俊杰是沈家的孙子,并且已经改姓,现在应该叫沈俊杰了。
她再次因这神奇的梦幻联动而受到不小的冲击。但同时,她很快就想通了,明白他为何隐瞒自己身份。
他和沈昭城一样,他们都有一种骄傲的倔强。
“对了。”
文俊杰想起了什么,脸上染了忧色,看向乔见,“我今晚是想开车回来拿点东西,但是海明隧道那边淹了,我还能勉强进来,但我过来之后他就封了,今晚怕是通不了车,也出不去了。乔乔,你今晚该怎么回去?”
海明隧道是连接这个富人岛和城市主体的唯一通道,这也是这里的弊端,一旦隧道淹了就无法进出。
业主们怨声连天后,才终于有了改变,现在已经有市政的施工队在修建桥梁,但也尚未完工。
沈母一听,笑着拉起乔见的手:“既然回不去,那就直接在这里住下了吧。小乔你放心,我这里还有很多套新的衣服,都是我孙女的,她现在不住这里了,那些都洗干净了还没穿过呢。她和你差不多高,你绝对合适的。其他还有什么需要,你直接同我讲,或者找这里的佣人就好。”
“谢谢林奶奶。”
乔见神色还是有些为难:“但会不会太打扰了?”
可如今,也确实是回不去了。
沈母就怕她这么想,赶紧拍拍她的手:“才不会,你留下,奶奶高兴都来不及。”
“什么事这么高兴。”
低冽的男声传来,几人回头看,沈昭城正目光含笑,迈着长腿款步而来。
他的西服外套不知何时褪下,只余一件干练的衬衣。
看到文俊杰时,两人的眼神在空中交锋。
沈昭城不露痕迹地挪开,双手撑在沙发上,低眸看着沙发上的两人:“说来听听,让我也高兴高兴。”
沈母笑着说:“没,也不是什么好事。就是隧道淹了,小乔出不去了,她今晚会住在咱们这里。昭城,这么说,你今晚也得留下。”
见到沈昭城,乔见才恍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
虽说她现在夜晚的第二人格正逐渐向主人格整合,也恢复了主人格的大半意识和记忆,但仍旧会在半夜醒来。
她不敢保证每一晚的人格都是稳定的。
要是偏偏就在今晚失控,后果不堪设想。
想起之前自己失控的场面,乔见打了个冷颤,马上在心里打着算盘。
这里只有沈昭城知道内情,要想办法让沈昭城明白她的处境,她需要他的帮助。
可沈母一直坐在身旁和她一起看电视,沈昭城虽坐在右手侧的单人沙发上滑手机,但她始终没有机会和他说上话。
终于等到沈母起身去厕所,乔见赶紧向沈昭城坐近了些,但还有些佣人在忙,她怕被听到什么,仍不敢挑明:“沈总,我今晚要在这里留宿,就是……唉,反正你明白我的意思。但也确实回不去,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文俊杰刚洗了澡走出来,高大的身躯还带着点热气,一边擦着头发走出来,听到这话愣了一下。
她的语气昭示着,对方是她亲昵而信任的人。
可不久前,沈昭城不是才追求失败吗?
他站在乔见背后,乔见并没有发现,沈昭城却清清楚楚地将他惊愣的神色看在眼里。
还有他想要开口的动作。
“别怕。不是说好了。”
沈昭城微微倾下身,温哄似的,抬起手轻抚了下她的发端。
乔见肉眼可见地晃了一下身形。
“我在这,你就不用担心。”
他虚拢着她,话音低绻,眼皮却微微掀起,与文俊杰对视。
眼神的背后,是危险的警告,是野兽般,决不允许对方涉足自己领地半分的挑衅。
作者有话说:
呵,幼稚的男人。(就要雄竞(大声)
①及插花部分的资料来源于网络
感谢大家的营养液!
他的大言不惭,差点连自己都没骗过。
电视机的声音仍在从音箱中传出, 雨声依旧未停,乔见却觉得世界突然被静音了一般,只剩呼吸和心跳声。
沈昭城骨节分明的手覆在她脑后, 有些冷,力度却很轻柔, 没有真实的触感,只有若即若离的痒意。
说实话, 乔见真的很反感别人碰自己头发, 但这一刻,她竟像被顺毛的小猫咪一样, 受用得想眯起眼。
她心跳有些乱了,马上回过神, 匆匆应了声“好”。
丝毫不知,身后有人来了又走。
置于她脑后的手指如机械般,一点点蜷起, 紧握成拳, 克制地收回。
沈昭城脸上依然云淡风轻,靠坐回椅背, 无处安放的长腿随意交叠,双手抄入口袋。
紧攥成拳的手心里, 柔软细滑的触感迟迟未退,乱人心神。
气氛突然沉默得让人坐立难安。
乔见正想继续刚才的话题, 又听沈昭城淡着声说:“走吧, 带你去房间放东西。”
乔见知道,沈昭城这是为他们寻找方便说话的机会, 便跟着起身。
走入电梯, 沈昭城摁着开门键, 直到乔见走进来,才随手按了顶层的数字,站到一边。
他平静地看了一会儿滚动的数字,侧眸看她:“你的房间,就在我的对面。”
电梯门很快再次打开,两人并肩走出。
见她没吭声,沈昭城睨她一眼,又目视前方,悠悠然道:“是间客房,没什么人住过,但每天都有打扫,定期更换日用品……”
果然,乔见立刻开口打断:“我不在意这些。”
她只是在想,难怪。
难怪他说,有他在,她不用担心。
原来他早已想好,让她住在隔壁。
然后像从前那样,牺牲自己,去帮她度过难熬的长夜。
这才是?????她在意的。
从前那些,就已经让她再还不清了,她怎么还敢索取。
“乔见。”
沈昭城唤了她一声,将她扯回神来,停下脚步,语气轻松,“我知道你不在意。”
乔见一愣,他懒散地看着她笑:“我的意思是,你所在意的,也可以像这些一样,不必在意。”
见她欲要反驳,他抬手,长指靠到唇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乔见不知所以地看着他,也跟着放低了声:“怎么了?”
沈昭城垂眼看她:“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乔见仔细听了一下,还是满头雾水:“雨声?”
沈昭城嗯了声:“还有呢。”
“还有吗?可是很安静,我听不到别的。”
“那就够了。”
他眉梢一挑,下颌指了指前方,“走吧。”
雨声不需要任何回响。
静静落下,静静存在,再静静消散。
这就够了。
“什么意思?”
乔见抬步走到他身边,被他整不会了,“雨声怎么了?”
沈昭城看着穷追不舍的她,哑然失笑:“雨声很大,要赶紧去看看,你那间房关门关窗。”
“……”
还以为是什么呢。
乔见无语又好笑,卖这么大一个关子,就为了转移她的注意?
但她也不想再为此事与他争辩。
因为,她心中有了别的计划。
乔见跟随着他,走入某个房间。
即使是客房,装潢也延续了一贯的低调奢华,各类用品一应俱全,还有独立的卫浴,比酒店的独立套间还大。
而且……还真没关窗。
乔见和沈昭城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
沈昭城走向半敞的窗,一边漫不经心地挽起衬衫衣袖,伸手将窗关紧,止住了飘入的雨丝。
他懒理被冰雨打湿的手臂,随手拿起梳妆台上的遥控,开了暖气,单手撑在桌沿,转身看她。
“待会儿我会叫人带你去挑睡衣,这里的东西你随便用,洗好澡早些休息,我妈那边我去说。”
“饿了这一层走廊直走到尽头左拐,有个小厨房,想吃什么直接拿。”
“我就在对面房间,今晚不会关门,看到你这里的灯再次亮起,我会来敲门,你安心睡就好。”
沈昭城稍作停顿,四处察看了一遍,确认没什么好交代了,又开口,“有什么需要随时找我。找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行。”
乔见有点想笑。
他在公司都少有这么啰嗦,这会儿跟个老母亲似的。
“知道了。”
不知怎么她心情又变好了,但见她笑了,沈昭城也扯起唇角,耷拉着眼皮看她:“药有没有带着。”
乔见点头:“有,我随身都会带着。”
“行,记得按时吃。”
乔见又笑:“知道了。”
洗好澡,乔见在梳妆台看了一圈,佣人送了不少护肤品来,基本上一瓶都抵得上她个把月工资,且都是全新未开的。
她没有用,直接关了灯往床上一趟。
这里的床柔软得就想躺在云端,身上的羽绒被也暖融融的,很容易烘出睡意。
但乔见并未打算睡。
像那天晚上一样,她在等待一个时机,等待一个答案。
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乔见从床上起身,去开灯。
然后走向房门。
几乎是刚走到门边,就响起敲门声。
但乔见没有马上开门,她站在门边等了一会儿,低着眼看门缝中等待的黑影,嘴角微微扬起。
在心里默数了一会儿,她才握上门把,开了门。
沈昭城就站在门外,居高临下地,背着光。
见她还站着看他,沈昭城低声笑问:“不打算请我进去?”
不同于今天的西装革履,沈昭城换了一件灰白色的高领毛衣,手腕处松松挽起,一头偏棕的黑发有些凌乱,像是刚洗完不久,还没完全干。
乔见迎上去,挽住他的胳膊笑道:“你看我,好久不见你,都没反应过来。你怎么这趟出差去了那么久,终于舍得回来啦?”
乔见捕捉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惊错。
她微微一笑,将他拉进来,关好门,学着自己第二人格的口气:“好一段时间没见你了,我就到你家等你来了。”
他的手腕劲瘦而有力,却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乔见本就有些心虚,刚握上的时候,差点下意识要缩回手。
沈昭城任由她白净漂亮的手牵上自己,把他带到沙发上坐下。
乔见一直没听到沈昭城的回应,心里咯噔一下,又朝他坐近了一些,湿漉漉的小鹿眼盯着他看,轻扯了扯他的衣袖。
沈昭城镜片后眼底深了深,长睫微垂,和声问她:“怎么了?”
她今日未施粉黛,就这么素着面,仰起脑袋看他,不知是冻的还是怎么,脸颊竟染了红,双眸泛着光。
她小小声地叫他:“昭城。”
看着她委屈的小样,沈昭城他不动声色地垂下眼睑,掩去眼底的涌动。
眼尾的红痣不知怎的,更鲜艳了几分。
他手臂随意搭在她身后的沙发椅背,倾身靠近她耳边,轻声笑问:“怎么了,这段时间等我等久了,不高兴了?”
他的目光就近在咫尺,滚热的呼吸扫过脸颊,乔见的耳根也随时升温,差点就要落荒而逃了。
不管了,破罐破摔。
她如水的双眸带着怨气看他,桃腮带晕,顺着他的话细声控诉:“是啊。虽然我现在知道你不是我男朋友了,但你明明说好的,你说你每晚都会来陪我,却把我抛下那么久,我当然不高兴了。”
“是我不对,再也不会了。”
沈昭城唇角轻挑,虚虚地半圈着她,目光凝着几分柔和的沉色,“我补偿你。你想要什么?”
乔见看他上钩了,可怜巴巴地低下头,瘪着嘴在沙发上画圈圈:“我也不需要什么补偿,我就想你诚实地回答我一个问题。”
“就是上次,你不肯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要问的,正是从她得知病情那晚开始,一直困扰她的那个问题——
他到底是什么人。
现在两个人格的记忆基本是互通的,副人格记得主人格发生的事,理所当然。
既然他不愿回答主人格的她,那就让曾与他温存的她来试试。
她更加理直气壮地握紧拳头,抬眸瞪他,半威胁半撒娇道:“我不管,这次我必须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