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反手抽了熙宁一巴掌,血沿着她的嘴角缓缓流下,“别在我面前演戏。”
一股压不住的怒火直冲脑门,邵淮安强行忍住,“你有什么都冲着我来,别动她!”
熙宁吐了口血沫子,“我说了不用你救,你为何还不走。”她心中不详的感觉越来越强烈。
黑衣人反手就是一刀,扎进了熙宁的手臂,顿时血流如注,他摸出一块帕子,塞进熙宁嘴里,“再胡言乱语,我就先划花你的脸。”
邵淮安眼瞳蒙上淡淡灰色,“你究竟想怎样,这是我同你之间的事,和她毫无关系。”
“我说过了,想看看你能为她做到何种地步。”
“你想要我做什么?”
“你和她,只能活一人,你会选谁?”
邵淮安明白了,他捉熙宁不过是个幌子,目标其实是自己,自己知道他太多事,哪怕表示不会碍着他,他又怎肯相信,留着自己的性命,他终究寝食难安。
“邵淮安,你犹豫了,看来在你心中,这个女人也不是很重要,我还是杀了她吧。”黑衣人作势举起手中匕首。
邵淮安不是犹豫,而是在思量,自己若遂了他的意,他当真肯放过熙宁吗?
他抬了抬手,“我选她。”
熙宁口不能言,可耳朵听得一清二楚,黑衣人果真拿她当做威胁邵淮安的筹码。邵淮安已死过一回,赎清了罪孽,邵卿洺都原谅他了,黑衣人又有什么立场这么做。
熙宁往黑衣人的匕首上撞去,黑衣人唬了一跳,赶紧往回收。
熙宁眼底窜起一点火苗,她巴巴看向邵淮安,还眨了眨眼,意思是他根本不会杀我,你不要上他的当。
邵淮安却以为她是宁可一死,都不愿意自己救她,神色悲悯。人的确不能做错事,否则终会后悔。
他从身后拔出长剑,“宁儿,你好好活着,我死不足惜,”他声音铿锵有力,转头看向黑衣人,“我要你发誓,待我死后,你不能动她一根头发,否则我拼尽全力也要和你同归于尽。”
“好,”黑衣人答应得爽快,他做了那么多事,无非就是没把握将邵淮安一击毙命,他举起右手三根手指,“我发誓,绝不会动熙宁姑娘一根发丝,若违誓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熙宁长长的睫毛上湿了一片,她哆嗦着嘴唇,心里拼命叫着邵淮安不要,你不要相信他,可嘴被帕子堵着,怎么都发不出声。
邵淮安点了点头,对准自己的胸膛狠狠扎了下去,他闷哼一声,轰然倒地。黑衣人倏然扑过去,又用自己手中的匕首往他身上连捅了数刀,疯狂笑道,“如此我才能放心。”
第134章 真正的告别(下)
邵淮安喘了几口粗气,艰难道,“记得……你答应我的,你发了誓的,不然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
黑衣人用邵淮安的衣服擦干净匕首,缓慢站起身,一脚踢开邵淮安,“放心吧,我答应的事一定做到,”他抬头看了看天,自言自语道,“快下雨了,”走到熙宁身前,将捆住她双手的绳子又加固了一圈,“很快雨水就会冲刷掉所有脚印,没人能找到这里,我答应了不会动她,可没答应你要带她离开,哈哈哈,就让她自生自灭吧。”
黑衣人说完,再也没有看熙宁和邵淮安一眼,兀自上马,催动马匹离开,很快他的身影就消失在密林中。
熙宁已经被泪水模糊了双眼,唇上泛出一片血红,却只能发出呜咽声。
邵淮安拼着最后的气力,往熙宁身边挪动,可惜只挪动了几寸,就再也动不了了,他气喘吁吁道,“宁儿,是我连累了你。”双眸似被薄薄寒意覆盖,深有愧疚之色。
熙宁拼命摇头,深深呼吸。
邵淮安轻轻一笑,声音平静无波,“宁儿,趁着我还有一口气,有些事我要告诉你。”
“我的死,你无需介怀,这是我罪有应得。”
“宁儿,其实我已经认识你好几辈子了,每一次都会对你更了解一些,对你的感情也就更深一分。”
“邵卿洺只知道我是重生的,却不知我重生了许多回。”
“之前的每一次重生,我都是在他未成年时就干掉了他,可我也没有什么好下场,我猜测他即位可能是天命所归,所以这一世,我改变策略,同他交好,扶持他,帮助他,韬光养晦,豢养自己的人马,徐徐图之。”
熙宁睁大眼看着他,眼泪都忘了流,他在说什么?
“你还记得小李子妹妹的事吧,是我做的,却嫁祸给安亲王,还安排了后招,以备不时之用,你看我做了那么多的坏事,总归要遭到天谴。”
“木兰是我的人,她虽然无法接近邵卿洺,但对你的行踪还是清楚的,所以那一次你问我怎会知道你在凌云殿,便是她告诉我的。”
熙宁不敢置信,浑身一颤。
“宁儿,其实我早就爱上你了,可笑自己竟然没有发觉。你还记得你被邵卿洺拒绝那件事吗?也是我搞得鬼。”
熙宁闻言,笑容干涩,挺直了背脊。
短暂的沉默后。
“那封书信是我仿照他的字迹写的,什么他将来是宛国的皇帝,要娶门当户对的女子做皇后,什么左拥右抱三宫六院,什么他不介意宫里多养一个人,可以娶你做宫妃,但品级不会很高,这些话,都是我胡诌的。”
“我生怕你们两情相悦,我再没有机会。”
“可当时的我并未看清这一点,或者说,是我不愿相信也不愿承认这一点。”
“而我因为经历过数次重生,所有发生过的事在我脑中根深蒂固,原本应该是你对邵卿洺动心的瞬间,全被我抢走了。我抢在他之前帮你,救你,安慰你,给你过生辰,事实上在前面的几世,陪你做这些事的人都是邵卿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熙宁因遭到邵卿洺的拒绝,这辈子对他的情感始终是压抑和克制的。后来邵淮安总在她危难关头出现,带她逃离水深火热的困境,以后再遇到危险,她会第一时间的想到邵淮安,渐渐的,就对他有了不一样的情愫。
可原来真相竟是这样的,熙宁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接受。
邵淮安却等不了太久,他的时间已不多。
“邵卿洺也是重生的,我不知道他重生的原因,但我猜想,是为了留下你、挽回你,因为最早的那一世,你应该是出宫了,你们并没有终成眷属。”
最早的那一世,邵淮安死在熙宁之前,他是不知道熙宁的结局的,可邵卿洺重生在熙宁出宫这一日,邵淮安便知道了这恐怕是最大的原因。
“这是他心中最大的遗憾吧,所以不惜重来一世也要把你留下。”
“他对你的爱并不比我少,由于我的介入,才导致你们这辈子如此的别扭,宁儿,我很抱歉。”
熙宁不住摇头,不知是在感叹邵淮安迟来的忏悔,还是在可惜同邵卿洺错过的情缘。
“邵卿洺一定会来救你,把你交到他手中,我很放心。”
“我有预感,这次不会再重生了,但是这辈子能爱上你,也算值了。”
“宁儿,以前,我从未想过会爱上你,还爱得那么深。”
邵淮安还说了很多很多,他说,他知道熙宁是邵卿洺的软肋,不惜利用。却原来熙宁也是他的软肋,但他不后悔。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逐渐气竭。
熙宁泪流满面。
邵淮安又拼着最后一口气道,“宁儿,差点忘了告诉你最重要的一件事。”
“曾晓宇是你的亲哥哥。”
熙宁倏然一惊,什么?
“当年我在巧合之下救了他,具体我来不及说了,你问他吧,他对儿时的事应该还有印象。”
“对了,宁儿,方才那人……他手中有兵权,他的身份不简单,你让圣上……小心。”
邵淮安说完这句就彻底闭上了双眼。
熙宁无声地喊着他的名字,可他再也不会回应。
夜色浓重,有萤火虫在树丛间悠哉穿梭来去,煞是好看。
邵淮安说了太多信息,熙宁现在的脑子有些乱。
瓢泼大雨遮天盖地般直灌而下,落在大地上卷起一阵淡淡的轻烟,平地轰的一个炸雷,震得人心惊胆寒
萧瑟的凉风从熙宁脸上刮过,刺骨般的疼痛,也比不上她心中的痛。
熙宁如何不恨邵淮安。
他的确罪有应得,他为了皇位之争,在背后不知做了多少恶事。
他还离间自己同邵卿洺的关系,熙宁一直不信邵卿洺对她真心实意,哪怕他装聋将自己留下,她都没有往感情这方面去想,实在是年少时被拒绝的记忆太过深刻和惨烈。
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邵淮安在临终前不仅忏悔了对邵卿洺犯过的错,还坦诚了对自己的欺骗,不然,恐怕自己至死都不会知道真相。
还有曾晓宇,原来自己不是孤儿,还有亲人在这世上,无论邵淮安当初是出于何种目的救下曾晓宇,至少他活了下来,邵淮安一死,他不用再躲在宫里,很快就可以堂堂正正地去傅府提亲,过上快活的小日子。
邵淮安到最后还牵挂着邵卿洺,让自己提醒他,黑衣人手中有兵权,不好对付。
从黑衣人同邵淮安的谈话中,熙宁能听出他们是合作的关系,黑衣人的气势隐隐还压了邵淮安一头。他们当初有共同的目标,如今邵淮安放弃,但黑衣人没有,甚至因为此事同邵淮安有了龃龉。邵淮安说带自己离开,不会碍着黑衣人的事,黑衣人又有兵权,想必在他们的策略中,邵淮安在前,黑衣人是背后的力量,而现下没有了邵淮安,黑衣人还是会实施原定计划。答案是什么,已不言而喻。
熙宁需要尽快将此事告知邵卿洺。
而具体的谋划只有邵淮安知晓,如果他还在,自然事半功倍,一定能一举粉碎黑衣人的阴谋。
思及此,熙宁弯了弯嘴角,黑衣人并不知道自己拥有循环的能力,他太托大了,以为自己会同邵淮安一起死在这荒郊野外,但其实只要平安度过这一晚,就可以回到今天早上一切都未发生之前。
自己当然不会再重蹈覆辙,到时只需将邵淮安宣召入宫,再动之以情晓之以理,不怕邵淮安不和盘托出。
黑衣人一定想不到他会弄巧成拙,使得自己成功策反邵淮安。
隔着层层雨帘,她看向躺在地上,身中数刀的邵淮安。
之前那一次,她曾经犹豫是否要救回邵淮安,后来因为碧玉出事,才让这件事变得顺理成章。现下,她是真心实意地要救邵淮安,抛却情感的因素,她觉得邵淮安并非不可救药,再加上邵卿洺的原谅,她希望能做到两全其美。
她还没同邵淮安真正的告别,他怎么可以死。
邵淮安,我一定会救回你。
此时雷声隆隆,闪电不断,大雨噼噼啪啪地落下。
熙宁全身都被打湿了,湿衣沾在身上极不舒服,可她顾不得这些,她现在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赶紧睡着,等她一觉醒来,所有的悲伤和苦痛都不会再存在,她会迎来一个崭新的开始。
这一夜,熙宁睡得很不安稳,耳边总是雷声阵阵,隐约感觉到大雨似银河倒泻。
她还做了个噩梦,梦里邵淮安对她说:宁儿,保重,我会在天上守护着你。
她追上去,想要抓住邵淮安的手,却只能抓到一团空气,她的手甚至从邵淮安的身体里穿了过去。
这时,从远处飘来两个恐怖的身影,手执脚镣手铐,一个身穿白衣,身材高瘦,面色惨白,口吐长舌,另一个穿黑衣,面容凶悍,身宽体胖,个小面黑。
正是传说中的黑白无常。
只见那白无常一甩手中锁魂链,套在了邵淮安的脖颈上,黑无常则阴恻恻道,“就你这样的还想上天?先去地府接受阎王爷的审判吧!”
二人拽着邵淮安就走,邵淮安面露痛苦之色。
熙宁拼命大喊:“王爷,王爷!”
邵淮安逐渐隐入一团黑雾之中,再也看不见。
“淮安!”熙宁尖叫一声醒来,额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一睁眼,眼前是一片密林,她的喊声化为呜咽声,她还是被绑在大树上。不远处,躺着邵淮安的尸身,经过一夜大雨的浇灌,此时极为的不堪。
她,没有回到前一日。
熙宁腿脚发软,这是她完全没有想到的后果。
昨夜她笃定自己可以重启,冲淡了悲伤的情绪,她坚信自己一定能救回邵淮安,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她明明身在荒山野岭,并没有同邵卿洺在一起,按照之前的规律,她醒来就会回到前一日。
可这百试百灵的规律,在今日却失效了。
深重难言的悲痛和绝望,迅速裹挟住她,她哽咽到几乎喘不过气。
脑中闪过各种从前的片段,无边无尽的悲怆排山倒海般地袭来,熙宁心底仿佛下起了一场大雪。
她第一次体会到什么是无能为力的悲凉。
晨雾交融,白色微光刚起,大雨后,空气清新如洗,树枝上带着如烟的湿雾。
不知过去了多久,有人牵马而来,见到眼前场景,神情一滞,再看到熙宁,又欢喜道,“熙宁姑娘,终于找到你了。”
是褚沛霖,他终于还是找到了这里。
难怪邵淮安表示圣上一定会来救自己,原来他事先就安排好了。熙宁垂眸,心上的伤痕似乎又多了一道。
褚沛霖上前,从怀里掏出一柄匕首,嘴上道,“熙宁姑娘,我这就帮你解开绳索,”人绕到熙宁身后,却是高举匕首就要往她背后捅去。
熙宁毫无所觉,她还沉浸在绝望的悲跄和伤痕累累的悲恸中。
“熙宁,我找得你好苦啊,你没事吧?”碧玉及时赶到,话音未落,人已到跟前。
褚沛霖神色一变,不动声色地转换方向,割断熙宁手上的绳索,假装不经意道,“我比你早到了一步。”
碧玉并不在意,“功劳都归你,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荣亲王他……怎么了?”
邵淮安误导的方向,也是可以通往密林的,只是要绕远路。再加上下雨路上湿滑,他们到达的时间比邵淮安预期中要晚一些。而碧玉同褚沛霖过河后兵分两路,中间的路更远,所以褚沛霖比她先找到此处。而另一队人,恐怕是绕了更远的路。
熙宁此时重获自由,腿一软,身体直直坠下,碧玉忙把她捞在怀里,“熙宁!”
熙宁哑声道,“我没事,”泪水再次模糊了双眼。
“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褚沛霖好几次都想要趁着碧玉给熙宁检查身体时候动手,可终究还是因为没把握打赢她,反而会暴露自己而放弃。
“褚沛霖,你还愣着做什么,快把马牵过来。”
褚沛霖应了一声,将马匹牵到碧玉身前,碧玉要扶熙宁上马,熙宁却拒绝了。
她看向邵淮安的尸身,“让我先掩埋了他,再回宫不迟。”
碧玉并未阻止,荣亲王贵为亲王,哪怕他是圣上最大的敌人,可如今人都死了,总不能让他曝尸荒野。
荒郊野外的没有工具,哪怕有碧玉和褚沛霖帮忙,等到挖出个一人宽的土坑,已经过去了两个时辰,将邵淮安下葬,再把土填下去,又花了一个多时辰。
碧玉看了眼高高挂在半空中的太阳,“熙宁,我们该回去了。”
“还有最后一件事,”熙宁找了根树枝,折断后,插在坟头做了个记号,待禀明邵卿洺后,再决定是葬入皇陵还是寻一处山清水秀之处,将他重新安葬。
“走吧,”熙宁抹了把眼泪,往事不可追,她虽然痛心于邵淮安的薨逝,可眼下还要更重要的事,邵卿洺还不知道黑衣人的存在,倘若被他抓住机会暗下黑手,邵卿洺就岌岌可危了。
熙宁骑在马上,碧玉和褚沛霖则运起轻功,稳稳跟上。
褚沛霖暗暗心惊碧玉的本事,她不仅武功精进不少,轻功更是无双,与从前判若两人。褚沛霖庆幸自己方才的谨慎,不然恐怕已死在碧玉的剑下。
夕阳西沉时,三人终于回到京城,可刚踏入皇宫就觉得不对劲,宫人个个面色紧张,气氛也压抑到了极点,此时,远远听见有丧钟敲响。
褚沛霖同碧玉对视一眼,神色难看了几分。
熙宁的心都纠了起来,宫里敲起丧钟,绝对是出了大事。钟声连着响了二十七声,那可是大丧之音,是哪一位皇太后殁了。
可丧钟足足响了四十五下才停了下来,熙宁将手指捏得泛白,碧玉和褚沛霖或许不明白,她却是清楚的,她身为宫女,之前也曾经历过一次,那寓意着九五之尊的离世。
邵卿洺他……
熙宁脑中嗡嗡作响,身上一瞬间没有了温度,几乎跌坐在地上。
碧玉将她扶起,熙宁面白如纸,手无力地垂下,嘴唇哆嗦着,“圣上……圣上他……”她跌跌撞撞地往前奔去,碧玉怕她出事忙跟上。
褚沛霖也神色阴郁地跟在后头。
来到乾清宫,正听到李安响彻九霄的悲泣声,“圣上……驾崩了。”
熙宁胸中惨痛,似要咳出血来,足下一滑,膝盖重重磕在台阶上。
“熙宁!”碧玉大惊失色。
李安闻声而出,见到熙宁,惊得呆立在当地,口齿都不伶俐了,“宁姑娘……宁姑娘你……”
熙宁姑娘不是死了吗?若非如此,圣上也不会悲痛欲绝,吐血而亡。
李安指着熙宁,久久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熙宁盈盈含泪,呼吸沉重,“李公公,圣上他……”她也几乎不能成句,难道她晚了一步,黑衣人的势力已渗透到皇宫,甚至邵卿洺的身边?
这时,两位皇太后赶了过来,容德面无表情,心中却欢喜:幸好本宫早做打算,留有后招,那人倒有几分运气,如今兵不血刃就能继承皇位。依依也是有福之人,这个皇后,她是当定了。
嘉陵同邵卿洺的情分到底不一样,踉踉跄跄的,全靠着素珠搀扶,才没有失态。
李安只能先把两位皇太后迎进乾清宫。
熙宁颓丧地坐在台阶上,这一天发生了太多事。
荣亲王殁了,如今邵卿洺也不在人世,她的世界轰然坍塌了。
她浑浑噩噩地不知所以。
她不知道自己留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义?
之前,她以为自己离宫就能重启,能回到前一日,改变已经发生过的事。可今日一早,已经给了她致命一击。她不知是自己失去了循环的能力,还是搞错了循环的规律。
她当然想要救邵卿洺,可现在这种情况,她还怎么救?
她很怕第二日醒来,会面临今晨一样的情况。
噩梦再现,她恐怕会崩溃。
碧玉看着熙宁悲愤的双目,想劝又不敢劝。这双重打击对于熙宁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无人留意到褚沛霖何时不见了踪影。
李安安顿好两宫太后,悄然走到熙宁身边,叹气道,“宁姑娘,你为何不早一些回来?”
熙宁仰头看向李安,不明白他这话是什么意思?
“圣上寻你未果,在老奴的劝说下回宫等消息,可等了一天一夜,等来的却是你曝尸荒野的消息。”
熙宁震惊,可即便自己当真命丧黄泉,同邵卿洺又有什么关系?
李安深深叹息,“圣上以为你死了,痛不欲生,当即吐出大口大口的鲜血,叶先生和付先生两大神医都没能救回他。”
熙宁倏然睁大眼,她万万没想到,邵卿洺竟然是因为她而死的。
悲恸欲绝,吐血而亡。
他心中将自己置于多高的地位,才会因自己之死,而痛心入骨,了无生趣。
“我……”她何德何能,竟能得邵卿洺如此对待。
“宁姑娘,你可是圣上心尖上的人,如果你不在了,他当真无法活下去。”李安眼中赤红一片,他虽然是在邵卿洺登基后才开始侍奉他,可邵卿洺是什么样的人,他看得一清二楚。
睿智英明,是宛国的好帝王,只可惜情关难过。
熙宁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去,泪水汹涌而下,她再说不出话,只余呜咽声。
“宁姑娘,圣上如此珍视你,不愿你为难,他给碧玉姑娘和褚侍卫下的指示是,倘若你一心要同荣亲王走,让他们不必阻拦,甚至安全送到你们想去的地方,”李安一声叹息低得几不可闻,“碧玉姑娘,老奴说得是否句句属实?”
碧玉黯然点头,“熙宁,圣上对你当真情深义重。”
李安沉沉道,“宁姑娘,你可知圣上说出这番话,要下多大的决心,这简直就是生生扒开他的伤口,在上面撒盐!”
耳边所有的声音渐渐远去,眼前所有的景物也仿佛皆失了颜色,熙宁身体剧烈晃了晃,强自捂住脸,泪水顺着指缝缓缓流淌。
长久的沉寂。
那终生无望的悲凉,丝丝刻骨,她生无可恋。
熙宁突然一头撞向身旁立柱,猝不及防,李安和碧玉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顷刻间鲜血已染红了整根立柱,亦沿着她的胸前蜿蜒流下,在衣襟上开出绚丽妖异的花朵。
“熙宁!”
“宁姑娘!”
熙宁脸上闪现一抹极淡的笑容,“邵卿洺,我来找你了,你……等着我。”她的声音缓缓低去,越来越轻,渐渐再听不到一丝生息。
熙宁不可置信地睁大眼。
为何她以为会重启的时候没有成功?现在她一心求死,却又重新拥有了能力?
她脑中突然有个念头一闪而过,可惜没能抓住。
褚沛霖如同前一日一般而来,再之后碧玉就出现了。
熙宁抱着碧玉又哭又笑,却无人理解她的情绪。她为无法救邵淮安而感到悲伤,又因为有办法救邵卿洺而喜悦。
碧玉原本以为熙宁会掩埋了邵淮安再回去,可她咬了咬牙道,“没时间了,我们现在就走。”她也没有办法,现下邵卿洺的安危最重要。
碧玉和褚沛霖虽感到意外,但还是依言行事。
熙宁快马加鞭,在马背上颠簸得死去活来,大腿根被磨破,她一声不吭,越早赶回去,时间越宽裕,救下邵卿洺的可能性就越大。
一路奔回京城,熙宁在宫门口跳下马,气喘吁吁道,“碧玉,你轻功好,速度快,你赶紧先去乾清宫,告诉圣上我还活着!”
“什么?”碧玉愣住了,什么叫她还活着?
“来不及多说了,稍后再同你解释,你快去!”
碧玉点点头,一跃而起,一眨眼功夫就不见了身影。
已然回到皇宫,褚沛霖无法再下手,心中忐忑不安,主子交代的任务,他迟迟都未完成,依照主子的脾气,他恐怕没有几天好活了。
熙宁赶到乾清宫时,正好撞见一人服毒自尽,应该是见血封喉的毒,顷刻间他就没了呼吸。
熙宁吓了一跳,这是怎么回事?
邵卿洺见到熙宁不由大喜,忍不住走下龙椅嘘寒问暖。
熙宁看到平安无事的邵卿洺,心中也泛起阵阵激荡,幸好自己赶得及回来。
“宁儿,你没事就好。”
“圣上,你没事吧?”
两人连说的话都如出一辙。
邵卿洺握住熙宁的手,关怀备至,熙宁任由着他握着。对于邵卿洺,她心中有极其复杂的情感,暂时还无法理清,只能继续装傻。
“此人是怎么回事?”熙宁隐隐感觉到方才自尽之人,同邵卿洺之死有关系。
碧玉道,“我赶到时,此人正向圣上禀告你的死讯,我上前斥责,他据理力争,表示亲眼见到你的尸体,我斩钉截铁地说你已在宫门口,很快就能面见圣上,他慌了,突然就咬碎了事先藏在齿缝中的毒药,我始料不及,没能留下活口问出有用信息,请圣上责罚。”
邵卿洺摆摆手,“无妨,这不能怪你,”只要熙宁安然无恙,其他的都是小事,慢慢再查就是。
他此时眼中只有熙宁,迫切想要知道昨日究竟发生了何事,是谁掳走了熙宁,她又是如何脱险的。
熙宁和他心灵相通,她也有一肚子的话要和邵卿洺说。
“请圣上屏退左右,”她郑重其事道。
邵卿洺知晓此事一定重大,否则熙宁不会如此,挥手示意所有人都退出乾清宫。
李安不愧是邵卿洺最看重的人,走之前还让人把尸体抬走,免得宁姑娘看了膈应。
“宁儿,是谁绑走了你?他意欲何为?此事是否同荣亲王有关?”
熙宁这两日经历了大喜大悲,精神一直高度紧张,现下松懈下来,有些支撑不住,刚要开口,感到一阵晕眩,身体虚软无力,下一秒就被邵卿洺抱在怀里,只听到他焦急地冲着门外喊道,“李安,快去叫叶先生来!”后面还说了什么,熙宁就不知道了,她失去了意识。
熙宁彻底清醒时已是三天后,期间她虽醒过,但都是睁了睁眼就再度昏睡过去。
邵卿洺衣不解带地照顾她,叶天祺快被他烦死了,都说了熙宁是体力透支加上精神压力过大才会迟迟不醒,休息个几日就会没事,邵卿洺还是担心得要命,盯着叶先生开后续调养的方子。
这三日里,邵卿洺也没闲着,他召来碧玉和褚沛霖了解发生在密林中的事。
碧玉让褚沛霖先说,毕竟他到得比较早。
褚沛霖回忆了下当日的情景,“属下赶到时,见熙宁姑娘被绑在大树上,荣亲王已死去多时,属下正要给熙宁姑娘解绑的时候,碧玉到了。”
邵卿洺一挑眉,荣亲王死了?
碧玉补充道,“荣亲王身中数刀,死状极惨。属下检查过,有一刀是他自己捅的,也是致命的一击,其他看凶器力道以及造成的伤痕,应该是一人所为,但都不是致命伤,而且是在那一刀之后才形成的,更像是一种宣泄。”
“你的意思是,荣亲王是自尽?现场还有一人,且只有一人,对荣亲王造成了二次伤害?”
碧玉颔首,“是。”
邵卿洺沉思道,“依你们所见,此人是一名高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