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躺在会客室的沙发上,心态乱七八糟,储臣在这个分?公司连一个办公室都不设置,可是这里发生的一切事情?,他都一清二楚。
坐在教室后排的差生,多多少少都体会过被老师放逐的感觉。就算再不上进,也难免心慌。
以前老爸还在的时候,他根本?没有考虑过这一类的问题,可是老爸死了?,再也没有人给他撑腰。
储臣终于不装了?吗?
钱文东联系起?钱二叔说的他曾经做的那些事。
不能再想下?去,开车去了?工地上一趟,停工的这几天,工人井井有条并?不见?躁动,食堂的大师傅勺子?颠到飞起?,听说是储总交代的,叫大家好好休息。
二楼办公室,项目经理,还有设计师正开着?会,见?他进来问:“钱总,有事么?”
钱文东尴尬了?几秒,“哦,没什么事,你们继续开,我在旁边听听。”
设计师笑着?道:“小钱总接地气啊,有不懂就及时提出来,我给您解释。”
“哦。”钱文东的表情?木木的,心说你看不起?谁呢?我老爸干房地产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个几犄角旮旯。
但是听了?快半个小时,他们在讲接下?来施工的节点什么的,他的确不懂,于是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有他没他都一样。
钱文东回?到公司,碰见?他姐钱文佳过来,钱文东不想说话,掐着?腰进电梯了?。过了?会,钱文佳来他的办公室。
“你今天怎么过来了??”
钱文佳说:“我来看看。”
钱文东叹了?一口气,“我感觉挺不是滋味的,项目上出了?这么大的事,都没人通知我。”
“你欠不欠,非得?有事缠着?你?”
“不是的。”钱文东又坐了?起?来,“我就是忽然看不懂储哥了?,他真的,想吃掉我,分?分?钟的事。”
“你才发现么?”
钱文东又说:“你知道隆丰大厦的那块地是怎么来的,以前是郑辉纺织厂,储臣联合老爸搞到手的,而且郑辉的俩儿子?都进监狱了?,我隐约听说也是储臣……”谁信这其中没有猫腻?
“隐约?听说?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不能坐以待毙了?。”
钱文佳忽然笑了?,“你还真是蠢到一定?的境界了?。不会是想拿着?你道听途说的八卦,去求证,然后把一个公司老总给搞掉吧?”
最后只有一个可能——无?人伤亡。
“……”
钱文佳说:“那块地的所有手续都是合规的,郑辉的俩儿子?进监狱是走过了?司法程序,定?了?罪的,你以为储臣只手遮天吗?你疯了?吧?”
“我……”钱文东也说不清楚自己要干嘛。老爸把这件事告诉他,难道不是为了?当做把柄的吗?
“你不要太可笑,人家要是能让你抓住把柄,还能混到今天?” 钱文佳说:“你对储臣来说就是个毛头小子?,还算有点价值是你老子?留下?来的。我奉劝你赶紧在拆伙之前多学着?点,省得?被人吃了?。”
“爸爸为什么把这事儿告诉我?”
“你知道稻田上为什么扎纸人么?”钱文佳说:“纯纯虚张声势。”
“好吧。”
钱文东的脑子?忽然又清醒了?过来,见?钱文佳拎着?包准备离开,就问:“你去哪?”
“我第一次来公司,先了?解一下?。”
钱文佳踩着?高跟鞋走到走廊,仍有一种不真实感,她真的要接手公司的事务了?。跟钱文东的那一席话并?不代表她站在储臣一边,而是为了?还他的人情?,帮他摒除一些蠢麻烦。
钱旺新到病重都没有打算让钱文佳接触公司的事,这也是钱文佳多年的心结。
她不知道储臣用了?什么办法,说服钱旺新改变这一观念。
那天,在父亲的病房外面钱文佳愤怒,恼恨,委屈,凭什么钱旺新个宁愿和一个人外人说这么多话也不愿意看自己的一眼。
储臣出来后给她带来这个好消息,不算多,但是个好的开端。
他坦白地跟钱文佳说:“你怨恨别?人,自怨自艾都没有用,是你没有为自己争取过。”
“你不了?解我的处境。”
“我了?不了?解不重要,因为我不可能是你。但是你得?明白一个事实,权益,公平都是靠抢的,像非洲食肉动物那样去撕咬。把善良,文明,尊严都丢掉。苟活下?去,才有可能称王称霸。”
“这世?上所有称为珍贵的东西,不会凭空到你手里。父母也不会给你。”储臣把烟捻灭,“这是我给你的谢礼,谢谢你给我和梁晴搭了?这根线。”
钱文佳现在认同了?这句话,等待,是没有用的。
被母亲指责白眼狼又有什么关系?是他们一开始就对不起?她,从?不教她如何为自己争取利益,如何在社会立足,只告诉她要顺从?,乖巧,怎么样做到丈夫满意。
可是她便不。
今后的路,她要自己走。
储臣花了半天时间去买东西, 当天折返。
梁晴好心地说,走的那天她没送,这次肯定来接人, 结果只是在停车场等, 她甚至不愿意多走几步去旅客出口处。
储臣下电梯又在停车场里找了好半天,原因她把那张粉色的车衣撕掉了, 露出了里面的青灰色。
“机场太大了, 累。”她懒洋洋地?解释。
“我还不知道?你?”储臣早已看出她的把戏,“你就敷衍我吧。”
梁晴侧过去抱他?,佯装娇柔去哄,“下次吧,等下次我一定雇八抬大轿,把你风风光光地?接回家。”
“你最好是说?到做到。”储臣在她凑过来的脸上轻啄,又移到嘴角再亲一下,“怎么把车衣撕了?”
梁晴说?:“我下个月上班, 学校那种地?方还是低调点?的好, 不适宜有太多个性?。”
“你觉得我的审美有问题?”他?目光灼灼地?质问她。
梁晴在这种主观的事?情上可不想胡乱发表意见,“怎么可能??你的审美挺尖锐, 比别人领先了二十年,是他?们不懂。”
“……”
“我要的东西都买了吗?”梁晴又问。
“到家你检查一下。”
梁晴看了看他?,想到那天和陈强的谈话?内容,世人常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储臣这般爱恨情绪浓烈的人,仇恨别人的同时何?尝不是在折磨自己。
“不看路你想原地?起飞吗?”
被他?发现?了。
“今天去奶奶家吃饭吧。”
储旭正带着妞妞在门口玩,邻居的小孩对这大狗非常感兴趣, 嘴里却叫嚣着:“大狼狗,大狼狗, 脸好黑,它好丑哦。”
好赖话?黑妞还是听得懂的,十分委屈地?趴在台阶上:叔,他?骂我!
储旭翻了个白眼,替黑妞骂回去:“你丑,你俩都丑!”
“哇哇哇!”小孩咧嘴大哭。
“哎呦,你张着大嘴哭更丑,还好意思?说?别人。”
很快,两个小孩的奶奶把自家崽子抱起来,瞪了储旭一眼:“你这么大的人跟小孩计较什么?!”
“不跟小孩计较,我跟你计较?”储臣瞪回去,“你看你家孩子欠的,把我们家小孩贴成这样,你给我赔!”
小孩奶奶无语至极,“就是一条狗而已!怎么跟人比?”
“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们家黑妞,能?吃能?喝能?上桌,还能?取快递,你家孩子只知道?张着大嘴找奶吃!”
“神?经病!”孩子奶奶说?不过,抱着小孩走了。
梁晴进门时看见黑妞全身?都是花里胡哨的贴纸,还呲着牙傻乐。
储旭一边生气?一边把它毛发上的贴纸撕掉。
“你怎么跟人吵架了?”梁晴远远就听见声音了,“那老太太还是奶奶的牌友,不要得罪人。”
储旭擅自做主:“反正马上就搬走了,不会一起打牌了。”又说?:“谁家孩子谁保护,是他?们家小屁孩先找茬的。”
梁晴搞清楚事?情原委,就没有再说?储旭。
储旭清洁累得心烦:“一下子没看住就给祸害成这样,烦死了。”
梁晴笑了笑,真是小孩子脾气?,进屋后问奶奶:“今晚吃什么?”
“没什么胃口,搞个龙肝凤髓吃吃吧。”
“……”
得,都是小孩。
奶奶洗完手就退了出去,打开自己房间的门,小橘猫一下子就从猫爬架上跳了下来,咬住她的裤腿。
奶奶拎它后颈的皮,“别叫,小心大狗把你吃了。”
她的卧室连着另一个房间,直通院子。小房间里也没有什么东西,四面白墙,只有一条案几,上面摆着故人的黑白遗照。
奶奶点?了三支香,插上香炉,小声又细碎地?念叨起来,“我明天就要走了。”其?实也不知道?自己要说?什么,但?就是觉得该说?点?,她又安静了一会儿?,“其?实我这些年过得挺幸福的,晴晴也挺好,吃的苦都是值得的。”
“我没说?吃苦啊,我真没说?,千万别误会我,就这样吧……”
奶奶等香燃尽就出来了,抱着小橘猫到院子里晒点?夕阳,黑妞对小橘猫十分感兴趣,小橘猫对眼前这个庞然大物何?尝不是呢。
她把小橘猫放下来,让两个毛孩子接触接触。小橘猫虽然好奇但?却十分高冷,昂着脑袋尖叫,虚张声势,小小身?子企图震慑大家伙。
黑妞就憨厚多了,大尾巴快把整个院子扫干净了,它愉悦又好奇,伏低了脑袋去嗅小妹妹的味道?,这张焦糖中参杂着煤炭色调的脸盘子刚一凑近,就结结实实地?挨了一巴掌——小猫扇的。
黑妞委屈,耷拉下眼皮,好想去找妈妈哦。
这表情没有维持多久,好奇心让它锲而不舍,又凑上去闻小猫的气?味。
这次小猫没有反抗,彼此熟悉了气?味之后,发现?没有任何?威胁。正当小橘猫伸个懒腰,爬到黑妞的大脑袋上时,黑妞由于太喜欢这个小妹妹,一张嘴巴,把小猫整个都吞了进去。
奶奶吓得直接从椅子上跌下来,“哎,怎么馋成这样?”
储旭大喊道?:“妞妞,不许吃!”
黑妞在几方怒吼之下,把小橘猫吐了出来,毛发都湿了一半,可怜兮兮地?喵喵叫,控诉这个大家伙:姐,有猫你是真吃啊。
梁晴和储臣在厨房准备晚餐,他?看了一遍教程,有条不紊地?在羊排上刷上蜂蜜,黑胡椒,橄榄油,又把七零八碎的胡萝卜,洋葱,迷迭香和柠檬等配料撒上去,放进烤箱,180度30分钟。
梁晴在做青柠鱼,好久没有这么闲情逸致地?做饭了,她的心情不错,顺便跟身?边的人聊天,“钱文佳昨天约我喝茶说?谢谢你,叫我帮忙转达。”
储臣解释是工作上的事?。
梁晴有些意外,“很少见你插手别人家的家务事?,这算是家务事?么?”
“很难分。”他?接手了那条鱼,手腕一用力,鱼就从中间被轻而易举开了背,挤上一点?青柠汁淋在鱼背上,“这个公司是为了度假村项目成立的,后面会注销,我也会退出来。算是送给钱文佳一个人情。”
“我知道?钱文佳很想得到她爸爸的认可,可是一直被防备。”梁晴难免好奇:“你怎么做到的?”
“信任这种东西,一开始没有后面也不会有。换一个思?路,如果告诉钱旺新?,以钱文东的利益为诱饵就不一样。”
储臣必然有自己的事?业,不可能?一直和钱文东那个蠢货捆绑。换言之就是让姐姐为弟弟守家业。
原来一切还是为了钱文东,哪怕是施舍一点?点?的利益这也太令人难过了吧。
“钱文佳是一个有能?力的人,给她开一个局能?翻盘。”储臣摸摸她的头,“你不要太担心了。”
“我不理解,钱文佳的父母怎么能?这么厚此薄彼。”
“人心不古,这世界上有许多未解之谜。”他?说?:“溯源只会痛苦,不妨关注结果。”
梁晴点?点?头,这样优秀的女?生,费劲心力得到的一点?东西,却是弟弟与生俱来的。
储臣听见声音,去打开烤箱。
梁晴觉得脖子有点?凉,反应过来,“你刚刚摸了鱼,没洗手就摸我了是不是?”
储臣倒一点?都不心虚。
梁晴作势揍人,他?端着烤盘举高,“别闹,小心烫着你。”
梁晴听见那油脂“刺啦”的声音,保持静止,只顾着闻羊排的香气?。储臣把烤盘放到一边,贴了上来,在她嘴上很深得吻下去。
梁晴背后靠着冰箱,把他?的腰紧紧搂住。食物纵然香到令人上头,但?眼前人更上头,几日不见,要不是来奶奶家吃饭,这俩人早直奔床上了。
储旭想看看晚饭进程,趴在窗前一瞧,见这俩人亲得热烈。
“非要这个时候谈恋爱,耽误人吃晚饭。”他?跟奶奶抱怨,“孩子都饿傻了。”
“谁说?不是呢,吵架的时候也挺招人烦。”老太太哈哈大笑,坐在躺椅上剥砂糖橘吃,黑妞舔着脸看奶奶,死死盯着她手里的好吃的。
储旭第一次从一条狗的眼里看到了谄媚……哎,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梁晴亲一会儿?就推开他?,又继续做菜。
无意间在他?的手指上摸到一个戒圈,有点?意外,他?什么时候戴首饰了?
两人花了一个半小时,终于把晚饭做好了。
天已经黑透,屋檐下,门两边挂着两只大红灯笼。
暖和的屋内,奶奶给大家倒上酒,“一年又一年的,时间过得真快,马上就要离开这里,还真感觉有点?不真实。”
储旭说?:“我下午刚把邻居骂了,名声已经臭了,这下是不走不行了。”
话?一脱口,就被他?哥盯上。
奶奶把酒干了,“没什么想说?的,就是希望我的孩子们健康幸福,一生美满。”
饭后,梁晴带黑妞出去,储臣拿了她的围巾和外套出来。
“一起去。”
月光洒满了小巷子,落进坑坑洼洼里,像明暗线清晰的铅笔画。妞妞小朋友害怕,紧紧贴着妈妈的腿走,左看看又看看,想找个草丛撒尿。
梁晴拍它的屁股,“白长这么大的体格,怎么这么胆小啊,被小朋友欺负,还被小猫欺负,羞羞脸。”
“呜呜呜。”
它还委屈上了。
储臣说?:“爸爸这么大体格,不也被妈妈欺负么?少骂孩子了。”
“也对,谁养的随谁。”
梁晴也怕自己被坑绊倒,把手比搭在他?的手腕上,小心翼翼地?跟在他?身?边。
“我有件事?想跟你商量。”
“这次出去,给你带了一个礼物。”
两人同时说?话?,又同时闭嘴:“你说?什么?”
梁晴先开口:“你一直没有给我答案,送那件旗袍想做什么用处。这几天我思?考了一下,不如我们……办个婚礼?”
“只为了一件旗袍?”
“你给我带的什么礼物。”梁晴隐隐约约有一些感觉。
储臣在外套兜里取出一枚钻指,“几个月前定的,确切地?说?,这次终于取回来了。”
梁晴借着月光看见钻石棱角上泛着冷碎的光,这未免也太大了,眼前这位真舍得,但?看着看着眼眶就有点?湿,听见他?说?,“一开始没有的东西,想给你补上。”
“结婚是我动机不纯。唯一真心的是承诺,我想把自己所有的、最好的东西都给你,这点?始终不变。”
“婚礼也是我想弥补的。”梁晴说?,我知道?你其?实是在乎的。
因为他?们本身?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一点?一滴,倍加珍视。
如果真要溯源他?们都痛苦,因为开局都不好,宛如冬日枯叶,七零八落,各有不幸。
屋子里的四个人没有血缘关系,奶奶缝缝补补,拼拼凑凑,把她捡回来抚养长大,又让她捡了两个孩子。
万分幸运,结果是好的,两个破破烂烂的小孩,给她凑成了一个完整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