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如寄—— by九鹭非香
九鹭非香  发于:2023年08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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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住心神,决定先稳住面前的这人。
“方才你说八百年……我可是已经沉睡了八百年?或许我脑子是有点混沌,一时没记起来,你待我下山,回到自己的住所,再好好思索一番?”
“不……”长久的沉默后,叶川开了口,“你就是忘了。”
他的神色里,全是受到了巨大冲击后的呆滞。
“你就是忘了。”
混沌之气在他身边凝结,天空之中,四面八方的乌云也开始汇聚。
孟如寄是越看越不妙。
“不不不,没忘呀。”她开始瞎编,“叶川是吧,我记得记得!八百年了,你长变了哈……变帅气了……”
雷鸣声在上层乌云里翻涌,叶川盯着孟如寄,脸上的气息一会黑一会儿白。
“那你说,我的字是什么?”
孟如寄仰头望着满天乌云,心里打鼓,嘴里应和着:“叶川嘛,还能是哪个字。”孟如寄大胆的猜,“川就肯定是……山川的川……吧?”
“我问的,是我的表字。”
“哦,表字……”
孟如寄这下不敢大胆了。
表字,为表德之字,是成年之后,自己给自己名的释意,孟如寄原来是没有名的,她作为人的时候,就是一个小农户的女儿,客套点的称她为孟家姑娘,亲近点的只叫她乳名生生。
后来机缘巧合下,她在江湖上混出了点名声,这才给自己取了个表字,叫如寄,意为人生如寄,行于当下。
而这个叶川……
谁知道他对自己这个“川”字会做出什么样的释意。
大河吗?
叶大河?
不能吧!
孟如寄急得冒汗,宛如考场憋了三天写不出一个字。
而见她答不出来,叶川周身的气息彻底黑了,天上雷声轰鸣,径直一道霹雳破空而下!
孟如寄瞳孔紧缩,最后一刻,她几乎下意识的把少年扔在地上,然后一头扑向他的腹部。
内丹在丹田里!
只要她还能咬出内丹,这雷就劈不死她!
为了活命,孟如寄张开了嘴,在少年的肚子上狠狠地咬了下去,但先前刀枪不入的身体此时也依旧不会被她的牙咬坏。
于是在雷声轰鸣中,天旋地转里,孟如寄就这样以一个咬着别人腹部的不雅姿势……
至少那时,她是以为自己死了。
这八百年沉睡刚醒,内丹被盗,又遇疯狗!先是被打,还被雷劈!
要是早知道封印自己后,会在苏醒时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孽种,倒不如八百年前就直接自断经脉暴毙算了!
还痛快些。
孟如寄听着雷声轰鸣,感受到天雷劈在自己身上的痛感,一边认命,一边在心里逼逼赖赖。
但在最后的时刻,许是幻觉,她隐约感觉到,被她摁在身下的少年躯体,微微蜷起,他用手护住了她的头,然后侧过身,像是保护一个孩子一样,将她保护在了自己怀里。
怀抱里,有血腥味,更带着与常人不同的灼热体温……
很温暖,似乎连雷声都已经变小了。
孟如寄曾经听说,人死之前,为这具身体工作了一辈子的大脑会在最后,给人制造错觉,以便让人模糊死亡的痛苦,以为自己获得了温暖与安乐。
孟如寄觉得,这一刻的温暖,应当是她幻想出来的吧,为了安慰自己最后的时光……
她作为人,作为半妖,起起伏伏过了一辈子,大风大浪都走过了,最后却死在了这么一个疯子手里。
离了大谱,却又合情合理。
孟如寄放弃了,坦然接受了这生命的无常……
熟悉的死寂后,
孟如寄睁开了眼睛。
又一次睁开眼睛。
和生命中的每一次清醒一样,大脑有过片刻的懵懂,随即慢慢恢复找回理性。
她是死了吧?
孟如寄呆滞地望着雾蒙蒙的夜空,恢复了感官的鼻子率先闻到了一股潮湿的泥土味道,然后耳朵里也听到了涓涓的流水声。
孟如寄躺着转头,脑袋磨过地上潮湿的碎石,脸颊贴到了湿润的沙石混合的地面,她看到了不远处,有小河在涓涓流淌,一层层的微波拍在岸边,水波里,泛着奇异的幽蓝色的光芒。
孟如寄眨巴了一下眼,然后坐起身来,顺着河水流淌的方向,往下看去,然后,孟如寄愣住了。
河水流淌到极远方,却忽然向天上倒流而去,宛如一条夹杂着幽光的丝带,流向上面无垠的夜空。将夜空晕染出朦胧的色彩。
河流在天空中真实地画出了一条“银河”,然而最终所有的蓝色都沉入了黑色的夜空里,归于宁静。
这条河,怎么看,也不像是人间的河流。
所以,她是真的死了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阴曹地府吗?
还怪好看的。
孟如寄想着,用手撑着地想要站起来,这一撑,她又摸到了不一样的触感……
是胸膛。
男人的,结实的胸膛。
孟如寄猛地低头一看……
这偷丹小贼为什么还在她旁边?
是跟她一起被雷劈死了吗?
真晦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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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如寄在短暂的呆怔后,回过神来就是一巴掌,狠狠拍在小贼的脸上:“要不是你来开‘棺’取丹,我能死得这么又快又冤枉!?”
少年皮糙肉厚,被打疼了,但只是眉头微蹙,却连哼哼也没哼哼一声,依旧没醒。
孟如寄看了一眼少年露出来的腹部,她略一沉思,抬手便摸了上去,不为其他,只为感受自己的内丹,是不是还在这个“鬼魂”的身体里。
答案是……
不愧是她的内丹,拥有创世之力,连死了都能跟过来。
但可惜的是——依旧取不出来。
“哎……”孟如寄扼腕,但无奈更甚,她死了,他也死了,人死债消,她还能拿他怎么办?
就当被狗抢了吧。
孟如寄站起来,拍了拍自己的衣裳,打算前去坦然“投胎”,但转头一看,四周漆黑,只有面前的小河散发着幽异奇妙的光芒,在小河上游,迷雾之中,隐约有个点着红灯笼的码头。
寂静的黑夜里,远方的码头显得突兀又诡异。
不过……
“阴曹地府嘛。”孟如寄嘀咕,“该是这个氛围,只是两个大死人躺了这么久,也不见个鬼差来领路。”
孟如寄迈步往前方码头走去,整条河边,除了叮咚水流声,就只有她的絮叨在河边飘散。
“这幽冥地府的管理还不如我们衡虚山呢……”
行了一段路,远方的码头看着还远,但孟如寄却觉得自己走路越来越累,每一步迈出,仿佛脚上都悬了千斤坠一般沉。
“为什么做鬼……走路会这么费劲?”
孟如寄望着码头,气喘吁吁。
这胎也太难投了……真的没有鬼差来捎带一把手,领领路吗?
孟如寄停在半道上,感觉自己的意识都累模糊了,她正在放弃和继续中挣扎,旁边忽然传来一声吊儿郎当的呼喊:
“哎,那个谁,你在干嘛呢?”
孟如寄转头,看见一个船夫穿着蓑衣,一手握着一个鱼竿,一手撑着下巴,正坐在一叶偏舟上,对着这诡异的荧光小河垂钓着。
在这条河上悠闲垂钓?
有点奇怪,但孟如寄此时累得来不及细想,她对着船夫招了招手,迷迷糊糊地往他那边挪了两步,“太好了,终于看到鬼了。我不用赶到前面码头去了,您要不在这儿载我过河投胎吧。”
“过河投胎?”
“不是吗?”孟如寄问,“人间的传说不都是说要过什么奈何桥,喝孟婆汤才能去投胎吗?”
船夫嗤笑一声,“这河,是叫奈河,但你要去往生,不用过河,跳下去就行了。”
“跳下去?”
“对,跳下去,顺着这奈河水,你就会变成河里的一个光点,然后跟着河水上天,然后光点消失,你也就跟着消失了。这应该就是你说的,往生。”
就这么简单?
孟如寄看了看像星河一样的河水,感觉这河水虽然不同寻常,但看着也并不凶险,跳下去,应该能走得很顺遂?
“多谢指点。”孟如寄谢过,迈步就要往河里走。
见她走得这么的坦然,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船上的钓鱼翁倒是有些稀奇:“这日子这么不好过吗?别人都是拼了命要挣个奔头,你却急着往生?”
孟如寄倒是被他说愣住了:“我现在还能挣个奔头?”
什么奔头?死得更轰轰烈烈的奔头?
“你不想回去吗?”
“回哪儿去?”
“人间呀。”
“我还能回去!?”孟如寄更惊讶了,“你们这儿还兴双向通行啊?”
“无留之地,可来自然可去。”
“无留之地?”孟如寄反应过来,“这儿不是阴曹地府?我没死?”
“也不算,半生不死吧。”船夫把自己的鱼竿放到旁边,提起自己放在一边的水壶,饮了一口水,继续慢悠悠地说着,“来这儿的人,都只有半条命。因为机缘巧合,在生死的刹那里,落入了这个地方。”
所以,她确实被雷劈了,但没死透,劈了个半死不活,不知触碰了什么机缘,和那个偷丹小贼一起,掉入了这个神奇的地方。
“那我要怎么才能回去?”孟如寄来了精神。
“简单。”船夫用鱼竿点了点上游的渡口,“去那儿,买张船票,我渡你过河就行了。”
“我可以就在这儿买吗?这个地方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实在走不动道……”
船夫只摇头:“只能在渡口买,我只认渡口的船票。”
孟如寄现在身无灵力,也只得乖乖听话。
她挣扎着要继续往上游走,但越是往前,越是觉得步履艰难,再迈几步,她都不是感觉到脚步沉重了,甚至似有撕心裂肺之痛。
这绝对不正常。
孟如寄不得不停了下来,歇了口气:“烦请再问一句,我为何从刚才开始,这步子迈得是越来越难?”
孟如寄拢共没走出几步,都在这片地方折腾。她想要再问问船夫,但一抬头,却见奈河上波光点点,早已恢复初始的寂静,哪还有孤舟与垂钓的船夫。
奇怪的事太多,孟如寄也顾不上他了,只有先管住自己的腿,往回退了几步,试图缓解身体的疼痛。
而就是退的这几步,让孟如寄如获新生。
往回走,一点劲儿也不费。
她思索着,一路往回退,越退越轻松,一直退到了偷丹小贼的身边,孟如寄停住,她看了看地上的小贼,又看了看远处的渡口,然后再尝试往外走。
一百步,极限了,撕裂的疼痛再次传来,孟如寄又吭哧吭哧地跑回去。
她蹲在小贼身边,有了一个非常不妙的猜测。
然后她开始往别的方向走,向下游走,又向小贼的右侧走,每一个方向,能走出去的距离,都大约一百步。
孟如寄应证了自己的猜测……她不是不能走,她只是走不远,或者说,她只是不能走得离这个小贼……太远。
她蹲在小贼身边,彻底呆住。
这个贼……是什么?
是她前世欠下的债?还是今生造出的孽?为什么她和这个贼,竟有如!此!奇!缘!
现在她要去买船票,还要扛着他一起呗?
不过,罢了……
孟如寄心道,现在又不是真的死了,既然能回去,那本也是要把这个小贼一起带回去的,毕竟她的内丹可还在他身上。
她长叹一口气,只得伸手去抓少年的胳膊,可她刚把他扶起来坐着,还没来得及扛,便听见少年一声闷哼,转醒了过来。
睫羽一颤,丹凤眼睁开,漆黑眼瞳映照了孟如寄的脸与她背后的奇异星空。
四目相接,少年正靠在孟如寄的怀里,两人望着对方。
少年是初醒的懵懂,孟如寄是猝不及防的呆怔。
下一瞬,少年眼中眸光倏尔一利。
孟如寄眼见他神情不对,似有杀机,立马麻溜地把少年推开,少年也顺势跃起,往后一跳,立在河边,戒备地盯着孟如寄。
“我可没有伤害你。”孟如寄赶紧解释,“我只是想把你扶起来,带去前面买船票,我心善,想带你一起回去。”
少年显然没有将孟如寄的解释听进去,因为他此时正在左右打量,四周的环境让他显得有些迷茫和紧张。
他唇角微微动了动:“这里……这里……”少年声音喑哑,他说着,似头痛一般又捂住了头。
“这里怎么了?”孟如寄打量少年,想弄清他的情况,没忍住往前买了两步,“你认识这儿吗?”
察觉她靠近,少年浑身的敌意向刺猬的刺一样竖了起来,他恶狠狠地瞪向孟如寄,牙关紧咬,似一边在忍受身体的疼痛,一边在警告孟如寄,让她不要靠近,连带着,他还往后面退了两步。
眼看着他脚后跟踩进河里了,孟如寄连忙唤道:“行行行!我不靠近了,那河会把你带去天上,你过来些……”
别把我的内丹也给一起冲走了……
少年似也察觉到了脚底水流的不对,他往岸上走了两步,望向奈河流下的方向,看着奈河向天空中流去,最终变成了夜色里的点点繁星,然后隐没不见。
少年揉了揉眉心。
“你到底来过这儿没?”孟如寄好奇。
少年听到她的声音,又往斜里退了一步,他一边防备她,一边防备身后的河。
孟如寄都看得替他紧张,她实在搞不懂,这一个当贼的,凭什么这么提防别人?
“行了,你也不用这么怕,我暂时不想取你偷的内丹。”孟如寄道,“当务之急是离开这儿,既然你醒了,你就自己走吧,我们先去前面渡口买船票,一切等回了人间再说。”
“内丹?”少年呢喃,摸向了自己的腹部。
孟如寄看着他的动作,气笑了:“你莫不是想说,你都忘了吧?”
少年终于在望向孟如寄的眼神里,多出了一丝戒备以外的迷茫。
他这神态……
难不成,还真的都忘了?
孟如寄望着他,再一次陷入了诡异的沉默中。
“算了……”孟如寄捏了捏眉心,“不是计较这些事的时候……”
不管他记不记得自己是个贼,反正回了人间,就得让他把内丹还回来!
“还是先往渡口那个方向走吧……”
他要一直在这儿杵着,她这辈子也走不到渡口!不能闹僵……
“走吧。”
孟如寄对着少年挤出来一个口是心非的微笑。
少年或许失忆,但对孟如寄的情绪显然是拿捏得很到位的。他知道她的笑容没有几分真心。
于是又往后面退了几步。
“别退了。”孟如寄假笑着,劝,“快过来点吧,跟姐姐一起,去渡口。咱们一起回去。”
少年话都没听完,转身就飞奔而去!
带起的风让孟如寄的头发都凌乱了。
她愣愣地望着少年跑向与渡口完全相反的方向,心头一阵无语之后,还翻涌起了撕心裂肺的疼痛感!
“喂……”
孟如寄只喊了一声,就反应过来了!
他妈的不能离太远啊!
孟如寄像疯狗一样连滚带爬地冲少年飞奔追去。
“慢点!”孟如寄一边追一边喊,“站住!我不杀你!你站住!我没内丹!我跑不动了!”
一路狂奔,无留之地寂静的夜色里,只留下了两道如梭的奔跑身影,还有孟如寄声嘶力竭的呐喊:
“兔崽子!站住!”
眼瞅着离奈河是越来越远,迷雾中点着红灯笼的渡口也看不见了,孟如寄却根本没有心思再去想渡口,想回去,想人间,她现在唯一想的只有一件事——
逮住那个偷丹小贼,拆了他的小腿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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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等到那偷丹小贼停下,孟如寄扶着路边的树,直接吐了。
自从好多年前她借内丹之力成为半妖之身后,她就再也没有因为单纯的运动而头晕呕吐过了。
此时此刻,孟如寄感觉自己像一条被强迫的狗,脖子上套了根谁也看不到的绳子,愣是拖着她,把她遛到了力竭到干呕……
孟如寄拼命喘气,几乎滑跪在了地上,她缓了好半天,在这半天里,她回忆了一遍过去一生所体会过的所有温暖时刻,以此告诉自己,没关系,不要紧,被一个小贼牵着遛,一点也不丢人。
哪怕以后也会被他这么继续牵着遛也没关系!
没关系!坚强点!
站起来!活下去!
给自己打足了气,孟如寄咽下喉咙里的酸水,她颤巍巍的站直了身子,这才有功夫抬头看向前方。
前方三丈远的林子里,偷丹小贼也停在一棵树边,他扶着树,但并没有像孟如寄一样喘大气。
他不知道在干什么,微微够搂着背,一言不发的立在那儿。
孟如寄已经不想骂他了,她甚至都不敢靠近那少年,生怕他如惊弓之鸟,再次拔腿就跑,她现在是一步都迈不动了,一步!也不行!
“小贼。”孟如寄远远的唤了一声,但语调却在不经意间,藏着一些小心翼翼,“我们聊聊。”
少年似乎听到了她的话,他后背的肌肉明显紧了一瞬,但他没有继续跑。
这很好。
孟如寄扶着树站起来,声音温柔:“跑这么久,你也累了吧,不如先坐坐。”
少年没动。
孟如寄慢慢的挪动脚步,靠近少年,生怕自己动作太大了,惊到了他。
她用尽了自己的柔和,动之以情晓之以理的说:
“我听人说,此处乃是半亡人所处之地,听着便危险,你我属实不该久留。对不对?我们之间,之前可能是有点不愉快,但现在,要离开这个地方,我跟你目的是一样的,你和我应该做朋友,携手共同面对困境,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她一边说,一边轻手轻脚的靠近少年。
少年还是背对着她,站在原地,只是走得近了,孟如寄发现少年的背佝偻得更厉害了。
忽然,一阵窸窣声响,少年身影直接单膝摔跪于地。
孟如寄吓了一跳,急忙上前两步,迈到了少年身前:
“你怎么了?”
绿色月光落在林间,照得少年脸色惨白里面掺点绿,看着渗人极了。
“我……”少年捂着胃,身体蜷缩,靠在树干上,气若游丝。
孟如寄心里直念叨,完了完了,他这模样怕不是要死了,他要是死了,那我的内丹……
“饿……”
孟如寄一愣:“你……什么?”
“好饿……”
少年身体蜷缩,肚子里传出了“咕咕”的声音。
夜色寂静,令他腹鸣之声显得格外响亮。
孟如寄沉默的站在少年面前,看他一幅俨然重伤要死的模样,嘴里喊的却是饿,一时之间孟如寄也觉得有点好笑。
“前面跑步的时候精神头那么好,这会儿怎么就能饿死你了呢?”
孟如寄阴阳怪气的抱着手看笑话。
然而下一瞬,当少年的腹部微微散发出一道温暖的橙色光芒时,孟如寄笑不出来了。
这橙色光芒温暖一如春日暖阳,她再熟悉不过——是她内丹运转时的光芒。
他在消耗她的内丹之力!
果然,少年的神色变得舒缓了一些。
但他还是蜷缩在树下,腹部的橙色光芒时隐时现。内丹之力似乎能让他稍微好受一点,却不能完全抵消饥饿的痛苦,支撑他身体所有的机能。
孟如寄这内丹力量极大。
八百年前,她就是因为压抑不住外溢的力量,无奈之下才选择封印自己。
她倒是不担心少年将这内丹力量消耗殆尽,只是担心,他这饿了就消耗她的内丹,时间久了,这内丹之力怕是要彻底与少年的身体融合,到时候,她便是回了人间,有了灵力,也不好把内丹从他身体里面剖出来了。
孟如寄立即严肃的告诉少年:“饿了就吃东西,我去给你找!”
少年抬眸,看了孟如寄一眼,但见月色之下她一脸沉凝,话语神态全是认真毫不作假。
他唇角动了动。
“你在这儿别动。听话。”孟如寄说完,转身往林子里走了。
少年目光落在孟如寄的背影上,一直到她的影子完全消失在黑暗的树林里。
内心里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诫少年:不要相信任何人,应该离开,应该逃避,不要相信她。
但身体里的饥饿感实在让他太难忍受了。就像胃里有一只手,在不停的撕扯他的五脏六腑,让他疼痛难忍。这痛苦,更甚过皮肉上的伤口带来的伤痛万倍。
他根本站不起来。
不片刻,林间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少年立即捂住胃,戒备的望向传来声音的那方。
孟如寄头上挂着落叶,着急的跑了回来,她用裙围兜了一堆青黄相接的果子,一路疾行到他身边,为了让果子不落在地上,她直接小心的跪坐了下来,将果子都兜住。
“找是找到了一些……”
孟如寄显得有些迟疑,但她话还没说完,就看到了少年的手伸了过来。
过于敏锐的鼻子嗅到了果子的清香味,少年腹中的饥饿感更甚,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手,伸到了孟如寄的衣服兜里,抓住了一个果子,就在他要快速把手收回去的时候。另一只手更快的抓住了他的手腕。
“等等!”
少年望向孟如寄,眼神就像被逼到死角的动物,明明一眼就被人看出了他的虚张声势,但他还挣扎着,不愿放松最后一口气。
“不是不给你。”孟如寄望着他解释,“我实在不知道这些林子里的果子哪些能吃哪些不能吃,这地方奇怪得紧,我只能找了一些长得像人间里能吃的果子的东西。”
少年微微一咬牙,还是坚持要将手抽回来。
哪怕有毒,他也想要往嘴里塞进食物,驱赶这可怕的饥饿。
孟如寄蹲在少年身边,再一次强硬的拉住了他的手,而另一边,她自己拿了一个青黄相接的果子咬了一口。
果子有点酸,并不是很好吃,但胜在多汁。
她一边吃一边告诉少年:
“就等一会儿,我经历的风浪比你多,脑子看着也比你清楚,要是真有毒,会有征兆的,我会有办法解决。催吐,饮水,都可以,但你看着不太聪明的样子,你先忍忍。我吃了要是没死,你再吃,实在不幸,这玩意儿要是剧毒,把我弄躺了……希望你有点良心,拿内丹给我运点灵力。”
少年怔愣的看着孟如寄。
月光勾勒着她的身影,把她画进了他漆黑的眼瞳里。
孟如寄吃完了一个果子,等了一会儿,没见异常,于是将怀里的果子全部都倒在了少年的身上。而她自己则很贴心的后退两步,不给少年造成压力。
“应该没什么事,吃吧。”
哪还等她下令,少年早在她倒下果子的那一刻,抓起了一个,连皮也没扒,直接开始狼吞虎咽的吃了起来。
吃是本能,驱动少年的四肢,源源不断的把果子塞进嘴里,但他眼神却不经意往两步远的孟如寄身上看去。
孟如寄像是被折腾得累极了,就席地而坐,一手放在膝盖上,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另一只手撑着脸,百无聊赖的看着他。
奇异的月光落在她身上,却并没有什么诡异感,反而因为她过分淡然的神情,让这个诡异之地生出几分平静日常来。
少年就在一边打量她,一边狼吞虎咽中,干完了这顿饭。
“吃……饱了?”
看着少年把最后一个果子吃完,孟如寄都看呆了。
她从未见过如此大胃能吃之人!以至于到最后,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摘得还不够。
然而,确实是不够的。
少年依旧很饿,但比起刚才要将他人都挖空的那种匮乏感,现在已经好受多了。
少年注视着孟如寄,没有搭腔。
“行了,那就一起找路回去吧。”
孟如寄站起身,还是一心想带少年回渡口,但她起身的这一瞬,少年便立即又戒备起来,躲到了树干背后。
孟如寄有些无语,实在想不通,这个少年以前过得到底是什么日子,为什么对人会戒备成这个样子。
“我又不会打你……”孟如寄嘀咕着,“你不想回人间吗?”
孟如寄转身往回走,她一边走,一边悄悄往后面瞥。
树后面的人似乎并没有跟上来的意思。
孟如寄不想强迫他,她猜以这少年的性格,若是她去追,恐怕又少不了一通“夜跑”。她尝试着继续往回走。
待走了七八丈远,孟如寄身体里也没有传来任何不适,她微微回头一打量,但见月色之中,树影婆娑,少年正躲在一棵靠孟如寄更近的树背后,悄悄的跟着她,只是少年的影子被斜斜的月光照在了地上,暴露了他的行踪。
知道他在跟着她孟如寄松了一口气。以他先前狂奔的矫捷身姿来说,现在要在黑夜里跟上她,那肯定是游刃有余。不用她驱赶着向前,她终于可以专心找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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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寻回了渡口处,孟如寄远远的就看见渡口边飘荡着的旗帜,上面写着“莫能渡”三个字。
孟如寄心想,这地方真是奇怪得紧,一个要买船票才能走的地方,却叫无留之地。一个渡口却叫莫能渡。
灯笼还是那红红的灯笼,只是天色都已经快亮了,奈河水上的幽异光芒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朦胧的薄雾,将四周晕染得宛如仙境,诡异的气氛褪去,倒是还多出几分淡漠悠闲来。
孟如寄快步踏上莫能渡的木板桥,木板老旧“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她便透过薄雾,看见渡口靠水边的位置,坐着两个正在打瞌睡的人,一人穿着绿衫,一人穿着红杉,两人都背靠小马扎,仰头睡着,斗笠盖在脸上,将他们面容都遮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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