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震坤的笑僵在嘴角,左右各看一眼,只可惜找不到能够让他暂时放松的人或物,只能在心中默念“上帝保佑”,用以抚平澎湃心绪。
而刀疤提到阮燕妮,把在一旁等回应的阿梅都勾得精神紧张,她想起陆震坤与阮燕妮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她本以为两个人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有交集,但是猜到事情会发展到今天?简直天方夜谭,一千零一夜也写不出如此荒诞离奇爱情故事。
她的心高高悬挂在太平山顶,最终都要等陆震坤的回应才可落地。
古董座钟忽然打鸣,钟声响十一下,一声接一声,陆震坤每一声都耐心听完。
等钟声淡去,他才耐住性,同刀疤说:“有些事情太私密,我认为没必要拿到酒桌上讲。”
可惜刀疤不肯沿着台阶向下走,“怎么?忽然改胃口中意清纯学生妹?你中意她清纯我就敢把她变成骚基,叼你老母,敢同我阿妹争男人,信不信我明天就找几个伙计一起轮了她——”
“砰”一声巨响,连阿梅都吓得从座位上弹起来,捂住嘴,惊恐地看着陷在那只甲鱼汤里滋滋冒血的人头,抬头再看陆震坤冷漠无情的脸,正低着头,拿一块深蓝色格子手帕,慢条斯理地擦着自己沾了血的右手。
在他右手边,一只威士忌酒瓶只剩半边,其余都碎在甲鱼汤以及刀疤的头皮里。
“不好意思,我入教之后听到脏话就容易激动。没事,我叫阿忠送他去医院,一定找最贵的外科医生,把头皮缝得又靓又圆。”
擦干净右手,陆震坤随手将手帕扔在甲鱼汤里,恰好落在刀疤后脑勺上,似乎在为刀疤盖“太平布”。
再看阿梅,他换一张温柔深情的脸,伸长手臂揽她肩膀,嘴唇就贴在她耳边,低声说:“不要怕,你在我心里同其他人永远不一样。不过阿梅,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没人可以威胁我,没有人……明不明白?嗯?”
他低头看她,一双迷人凤眼,盛满真诚与期待。
阿梅在他怀里瑟瑟发抖,却又不敢不点头,只能忍住泪,咬紧牙,勉勉强强才发出一声,“嗯。”
“这就乖——”他笑起来,抬手捏一捏阿梅面颊,似乎仍与她保持着亲密无间关系,“不要再让我从你们嘴里听见任何有关我的家庭,包括我姨仔的事情,OK?”
“嗯……O……OK……OK…………”她只想找个地方痛哭一场。
“很好,但愿你们不要让我失望。”最后不忘宠溺地摸一摸她头顶,仿佛当真对她“与众不同”。
阿梅捂住脸,眼泪始终不断。
阿忠接到电话匆匆赶来,一进餐厅便撞见刚认识不久的刀疤哥抬手捂住一颗带血的头,仰面瘫坐在沙发上,两只眼直勾勾望向天花板,如不是胸口起伏,他都要误以为刀疤已然是一具尸体。
而他的老板陆震坤,则不知几时从楼上下来,似乎是刚刚换上丝绸衬衫,手里还夹着一支将将被点燃的古巴雪茄,不知不觉间已经开始模仿上流社会做派,同他从前认识的坤哥渐渐拉开距离。
“坤哥——”
阿忠低头弯腰,也开始模仿菲佣举止。临近二十一世纪,世界瞬息万变,当然要顺势而为才能搵住钱。
陆震坤夹着雪茄的手指向沙发上的刀疤,“刀疤替我换灯泡,一不小心摔破头,你带他去医院……缝一缝…………”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换灯泡摔破头这种无聊说辞,鬼都不信,也就陆震坤能说得出口。但阿忠跟在他身边将近十年,早知道当自己“耳聋眼瞎”,半个字不肯多问,临走还要向事故发生中心的阿梅发出邀请,“梅姐,一起走吧,送完刀疤哥我再送你回剧院。”
这话正巧提醒陆震坤,他亦忙不迭说:“快去快去,好好照顾刀疤,所有费用我来负责。”
这话讲得情真意切,不明所以的看官都要误以为他陆震坤讲义气天下第一,热血感天动地。
阿忠很快将刀疤同阿梅都一并带走,去给梁家劲做病友。
偌大个餐厅只剩下陆震坤一个人,坐在长桌主座,望着一片狼藉,眯着眼享用他并不习惯的雪茄滋味。
刀疤的突然出现将他的记忆回溯,强行拉回十几年前那个脆弱不堪的自己,眼睁睁看着母亲一次又一次被折磨得遍体鳞伤,到后来轮到自己,在皮带下咬住牙,忍住泪,屈辱中讨生活。
直到他遇见阿梅同刀疤两兄妹……
可笑,他两个都以为自己是他的大救星,其实在他眼里,不过是两个可利用的工具罢了,什么恩情什么义气?生存面前全是狗屁。
到是燕妮讲得对,他根本冷血动物,毫无感情,身边任何人对他而言都是垫脚石。
子夜十分,座钟敲十二下,没一下都敲得清清楚楚敲在他心上,再如涟漪一般散开,徐徐发出回声空寂,句句都是绵长孤独。
谁能猜到陆震坤也有一日会与孤独挂钩?
根本是世纪末的无聊玩笑。
尔后太阳照常升起,燕妮照样去上学,误以为自己的生活仍然能和从前一样,一日重复另一日,难有分毫差别。
但她被警察当众搜出违禁品,下一秒被警察带走,毫无疑问在校园掀起轩然大波,谣言如同瘟疫一般肆意蔓延,很快她就被名字叫做“新丽”或者“嘉欣”的女同学塑造成一级D贩,横行校园,无恶不作。
无数人与她擦肩而过时要投来异样眼光,一转背更是能听见同学间窃窃私语,起先不过讨论她卖heroin还是Marijuana,一分钟后便开始猜测她是否已经患有HIV,还未得出结论就吓得个个向后闪躲,恨不能离她十万八千里。
然而偏偏有人青春病毒爆发伤脑,走到她面前来挑衅。
燕妮正在翻书,准备下一堂课所需资料。
隔壁班短发少女走到她桌前,燕妮还未抬头就望见对方刻意改短的校服裙,大大方方让春光走到大腿根,也不知如何在进出校门时避开教导主任的犀利探索。
“喂——放学从后门走,我大哥要见你。”
脑袋十三点的小太妹把话讲完,燕妮却当没听见,一个字不回,气得小太妹哐哐哐敲桌,“喂,我同你讲话,你聋了?还是哑?”
周围目光齐刷刷向这边集中,燕妮无奈,只能回一句,“不好意思,我没时间。”
谁知却将小太妹激怒,“你有没有搞错?我大哥是红区小霸王你知不知道?他要见你是你祖上烧高香,三生有幸!你搞搞清楚状况,不要给脸不要脸!”
小太妹声音拔高,燕妮觉得刺耳,抬起头撇她一样,照样冷清清回应,“我没时间,也没兴趣,劳驾让一让,马上要上课,我想你也不想同Miss.Law撞面。”
Miss.Law是全校闻名的难缠教师,小太妹也不想沾惹上她,于是只得狠狠瞪她一眼,留下一句,“你等着——”匆匆走出教室。
燕妮长叹一口气,并不去管周围越发不友善的目光,高中只剩下最后一个半月,咬咬牙便熬过去,人际交往对她来说全是浪费时间。
无奈倒霉起来,件件事情都要超乎想象。
到放学时间,燕妮如往常一般背上包向外走,刚走到楼下就被人一左一右挟持住,腰后还抵住一柄冰冷利器,她转头一看,挟制住她右侧手臂的果然是先前打过照面的小太妹。
小太妹忠心无二,执行大哥命令如同履行圣旨,眼底根本没有法纪,躲在人潮中恶狠狠说:“跟我走,不然一刀杀了你。”眼露凶光,仿佛当真杀过人。
香江风月105
夏天刚刚落脚,白日便拉长战线,太阳久不落海,将路人的影拉成奇幻电影一般长而扁。
抵住燕妮后腰的那只匕首始终保持冰冷,小太妹的手一路上哆哆嗦嗦,未免一不小心将燕妮捅死,小太妹调整姿势,转而将刀身贴在燕妮腰侧,令死亡威胁瞬间降级。
燕妮只觉得无聊,他们在路上浪费的二十分钟,已经够时间坐在书桌前解一道数学题,或许还能再联考中帮她多得五分。
终于,她们走进一家挂“福记冰室”的老旧茶餐厅,整间屋都已经被岁月熏到发黄,墙纸上似乎还能滴出油臭味。
“走——”燕妮打量餐厅的空档,小太妹已经等得不耐烦,自身后猛推她一把,催促道,“上楼。”
燕妮适才发现,原来这间屋屋主还自行加建一层阁楼,难怪显得整间屋既低矮又压抑。
楼梯宅到只能过一个人,燕妮被顶在前面,登上楼,见楼上四张桌都空置,唯有最角落那张桌上坐着三个打扮时髦、发色各异的年轻人。
其中一个黄头发穿背心带大金链的男仔一见燕妮出现便站起身,坐到靠近出口的餐桌上,刚一落座便敲桌、挑眉,拿出十足十装成熟扮潇洒做派,“喂,听人讲你就是阮燕妮?”
燕妮被小太妹强行按在座位上,与黄毛面对面,让她不得不去欣赏对面那张充满少年气的脸。她一贯不愿意在不重要的人或事上浪费时间,交集少的人在她眼里一概面目模糊不值得占据记忆空间。
然而对面的黄毛却拥有一张英俊非凡的脸,用剑眉星目四个字形容也不为过,也难怪身边小太妹见到他个个桃花满面,甘心情愿为他赴汤蹈火,白日行凶。
仔细观察,黄毛居然还有几分陆震坤的影子,仿佛是十八岁的嫩仔版陆生重新出现在她面前。
她看对方,对方也在观察她。
黄毛上上下下看到过足瘾,不忘点一点头,表示满意,“你好大个胆,居然敢同我抢生意,你知不知道我是谁?不想在西区混了?”
燕妮两眼放空,眼里唯一的情绪是“厌倦”,情绪平静到自己都控制不住要睡着,“抱歉,没听过。”
她这算对大佬不尊重,系江湖一条大罪。小太妹最懂规矩,从身后又推她一把,这回用的力道太大,径直将她肋骨撞向餐桌,上半身也倾倒在桌面上,肋骨剧烈的疼痛令她半晌未能缓过劲来,只能捂住伤处,缓缓喘气。
忽然一阵浓重的香烟味飘散起来,燕妮皱起眉往前看,原来是黄毛又抽起烟,姿态架势同电影里的周润发学了个十成十。
从开始到现在,他仿佛始终在做模仿秀,活在舞台中央。
接下来的话更滑稽,他对住燕妮的脸,吐出一口香烟,自顾自地讲他的古惑仔电影台词,“有个性,我好中意你这杯茶,不如你跟我,生意我帮你做,带你吃香喝辣每月血拼……”
燕妮还未来得及反应,她身后的小太妹已经先她一步伤心,“良哥……她这种猪扒怎么配得上你…………”
黄毛就当没听见,还举着一只夹烟的手在空中挥舞,叫嚣着:“只要你点头,以后跟住我,要多风光有多风光。”
事情过于黄疸,燕妮需用全力才能控制住不自觉上扬的嘴角,她直起背,口吻中带出无奈,“如果我不愿意呢?”
“不愿意?”黄毛也认为荒诞,拔高音调体现震惊,“要跟我钟文良的女人从这间屋排到维多利亚港,你居然不愿意?你凭什么不愿意?我不够靓仔还是不够有权?”
很好,除却外貌,就连自信心都与陆震坤一个样,真当自己是美金,世界各地都是人人爱。
但这段连环质问未轮得到燕妮答,自她身后响起沉重脚步声,一位身材告状的男人出现,在阁楼内站不直,需低头同后生仔们训话,“不好意思,因为她是我太太——”
燕妮原本不自觉回头看,当下听见他这句回答,立刻翻出白眼,宁愿回过神去看黄毛,最起码蠢到清新脱俗,不似陆震坤,蠢到自鸣得意,格外突出。
总而言之,她眼里,男人个个都蠢,尤其是做古惑仔这一行,简直蠢到天翻地覆,宇宙同悲。
不同于后生仔的五彩缤纷穿着,陆震坤照旧穿着他的贴身黑西装,确实更有大佬气质。
“劳驾让一让——”他站在小太妹身后,嘴上说着“劳驾”,手上却不见怜香惜玉,随手便抓住小太妹往后一扔,仍出扑通一声闷响,还有小妹妹嗷呜嗷呜叫嚷声。
障碍清除,他顺势坐到燕妮身边,伸长手臂揽住她肩膀,将她紧紧扣在怀里,头也侧过去,轻轻吻一吻她发顶,宣誓他的浓厚占有欲,“不等你Call我就出现,我够不够贴心啊?BB。”
BB……
很好,这称谓成功让燕妮的脸色更冷一层,她无奈看向陆震坤,“我赶时间回去温书。”
“没问题,那就速战速决。”说着便去抚她长发,眼底有星光闪烁,嘴角上扬的弧度刚刚好写一场痴恋。
黄毛怎么会有耐心等他两个拍拖?
一拍桌跳起来,头顶刚好被天花板压平,“喂!死老头你哪位啊你?信不信我一枪打死你!”
陆震坤缓缓站起身,给燕妮让出一条道,但仍需弯着腰同黄毛说话:“你有枪?”他也习惯性挑眉,语带轻蔑。
黄毛似乎被问到痛处,一时答不上来,到最后恼羞成怒,骂一句“叼你老母”就要开打,但陆震坤的伸手比他快出不知多少倍,“老母”两个字还含在嘴里,一只玻璃杯已然在他头顶炸开。
燕妮站起身,头也不回往外走,哪管身后乒铃乓啷打到血肉横飞,尖叫满耳。
一出门,发觉阿忠站在门口抽烟,两人都是一愣,阿忠尴尬地堆起笑,向她解释,“坤哥说好久没动,正好抓住机会锻炼身体,就……不许我进去……”
燕妮听完,只觉意料之中,确实是陆震坤的一贯作风,她朝阿忠使个眼色,可惜阿忠未能领会,还在弓着腰望着她发愣。
“分我一支……”燕妮的视线落在他手里那支烟上。
阿忠连忙点头,从裤口袋里掏出整盒烟。
燕妮随手取一支含在嘴里,含含糊糊地低下头,“借个火……”
两人便一同躲在屋檐下,听着门后惨叫一声叠过一声,百无聊赖等夕阳落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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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现在坐个半个钟头对我来说都是一件难事了…
香江风月105
一根烟的时间眨眼到头,燕妮摁灭香烟,一转头,陆震坤正从餐厅内向外走,一面走还在一面整理仪容,理一理袖扣,拉一拉衬衫,手上一张深蓝格子手帕,已经擦得沾满血,到门口随手一扔,就当送给“福记冰室”做见面礼。
陆震坤擦完手一抬头,正好遇上燕妮晶亮剔透眼眸,两人俱是一愣。
他率先笑起来,大约是为掩饰尴尬,“里面的,太不经打,那么大颗头一敲就破……啧,后生仔……一代不如一代…………”
阿忠拍马跟上,“几个人能扛得住坤哥的身手?我已经打电话警告过伟雄,叫他看紧手下,不要打扰学生读书。”
“嗯。”对于阿忠的超前服务,陆震坤很是满意,正打算上车,斜眼瞥见阴影里窜出一头熟悉黄毛,顶着开花的脑袋,正哆哆嗦嗦往路边一台黑色摩托车上爬。
燕妮也回看一眼,正要走。
陆震坤不知哪根筋搭错,鬼迷心窍看中黄毛那台拉风机车,上前两步抢走黄毛手里的摩托车钥匙,对方敢怒不敢言,愤怒眼神将将放出就被临时叫回,变成畏畏缩缩低头认栽模样,恨不能将钥匙双手奉上。
陆震坤拿过钥匙,发动引擎,朝燕妮一扬下颌,“上来——”
燕妮脑海中当即闪过“老夫聊发少年狂”七个字,叹一口气,“我赶时间回去……”
“温书嘛,我保证半个钟就送到。”说完已经戴上头盔,还不忘把另一只白色头盔递到她面前,“记得抱紧我。”
燕妮转头去看阿忠,阿忠立刻化身超人,三秒钟完成上车动作,开上黑色宾士车一眨眼跑到没踪影。
榕树湾太偏,她别无选择,只能接过头盔,坐上摩托车后座。
嗡嗡嗡——
摩托车马达声轰鸣,陆震坤叮嘱一声,“千万抱紧我。”便猛踩油门,将摩托车当成战斗飞机,一瞬之间飞出窄小街道,把燕妮的魂留在原地打转,肉身已超出音速飞行。
因此根本不需要特别提醒,燕妮单凭本能,一双手臂紧紧缠住他腰身,即便被交警用枪抵住头都绝不松手。
陆震坤也在此时享受着重回少年的飞驰感,带上全港最靓的女人,超过一辆又一辆中规中矩、老旧沉默的四轮车,仿佛冲过终点就能赢得全世界。
一切既简单又美好,既愚蠢又真切。
知道他把车停在南港码头,拉着燕妮去看夕阳最后一道光——
他摘下头盔,与她一同站在水边,身后是斜阳落下的漫长印记,身前是落日霞光弯腰染红的半片海,世界浪漫得恰如其分,是黄昏混沌,虎狼伏出,亦是波光温柔,海水饕餮。
可惜燕妮无视暧昧气氛,偏要为浪漫爱情叫停,“我赶时间回去温书……唔…………”
又可惜陆震坤未舍得给她叫停机会,侧过身一拉一拽,便在最后一缕霞光落尽前,吻住她,如同吻住一颗带着青的草莓糖,甜蜜且微涩,回甘但隽永。
他只遗憾此处无人跟拍,否则一定摘得本年度畅销画报TOP1桂冠。
而当他终于吻到尽兴,放开燕妮,得到的除却她绯红的面颊与急促的喘息,还有她仍然不改的催促,“拜托,我真的赶时间——唔……”
这一次唤双手捧住她的脸,不许她逃也不容许她拒绝,一定吻到他痴狂发作,澎湃热烈,才腾出空隙供两个人呼吸。
太平洋吞噬地面所有光,黑暗中,借着星星的光亮,他笑着警告她,“再催,再加刑五分钟。”
燕妮心中暗想,原来你也知道这是“刑”。
口中却在感慨,“你同刚才那位良哥,真是一个模子印出来,年纪不同而已。”
陆震坤深感受辱,大呼冤枉,“有没有搞错啊?你是不是近视严重?我同那个低B一个样?开什么玩笑,他蠢到连我尖东坤的名字都没听过,还出来混?食屎吧他!”
“你看,这句语气用词就一模一样。”
“喂!阮小姐,我提醒你注意言辞!”
燕妮手提头盔,转过身就走。
陆震坤赶忙跟上,仿佛围绕在她身旁的一只流浪狗,“如果我刚才没有及时赶到,你有没有可能应承他?”
“应承他什么?”她明知故问,仿佛故意逗他上钩。
“做他女朋友。”不知为何,他既怕她说是,又怕她说不是,大约是受他前一句话影响,真把黄毛当成少年时一事无成的自己,除开一颗真心,再无其他。
只可惜真心从来不值钱,燕妮也从来不需要真心。
果然,她的回答一如既往,“不会。”
斩钉截铁,毫无余地。
但陆震坤仍然不死心,还在替黄毛做垂死挣扎,“为什么?”
燕妮瞥他一眼,忽然间觉得他今晚格外幼稚,甚至幼稚到可爱,“所有阻碍我读书的人或者事,我都我要从生活里排除,所以你也千万不要做傻事啊,陆生。”
陆震坤显然一窒,“你在警告我?”
燕妮不耐烦,“你今晚问题太多,我不想答。”回身靠在摩托车上,比他更急,“你走不走?不走我自己打车回去。我再说最后一遍,我赶时间。”
当下轮到他长叹,“OK,明白,任何事都不可以耽误你温书。”
他认命地跨上摩托车,告别来时拉风姿态,安安分分做司机,不再有一丝旖旎念想。
他败给她,彻彻底底,明明白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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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是在婆婆不断催我起身走动不要总坐着and早点睡觉的情况下赶出来的。
就…越来越不容易…
我也一个头两个大
乘摩托车风驰电掣,也磨蹭到九点才到榕树湾。
燕妮饭也不吃,回到卧室,放下包便坐在书桌前,头也不抬地温习今日课程,而陆震坤则捏住个三明治半躺在燕妮床上吃晚餐,实在没品。
燕妮挑灯夜读,陆震坤便双手环胸欣赏她夜读,两人互不打扰,为房间按下静音,倒也算和谐。
直到她合上书,他才如同看完一场无声电影,却因投入过多,谢幕后仍然心潮澎湃。
“燕妮——”他双手交叠在脑后,懒洋洋姿态看着她。
燕妮没出声,只顾低头收拾书本。
他又说:“你读书的样,真的好迷人。”
她抬一抬眼,视线将他从头扫到尾,最后得出结论,“你现在这个样,真的好像发花癫。”
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敌不过陆震坤已经对冷水攻击免疫,当下还能举起右手对着她做出扣扳机手势,自以为同周润发相比都帅到不相上下,并宣告,“我只对你发花癫!”
燕妮鸡皮疙瘩爬满后背,撇撇嘴说:“Thankyou,and顶你个肺。”
陆震坤被最后一句脏话逗笑,扶住胸口,在床上笑个不停。
燕妮当他精神失常,径直走向洗浴间,计划抓紧时间冲凉睡觉,却在路过床边是被他攥住手腕,一把拖到怀里。
他抱住她,宽厚胸膛贴住她纤瘦脆弱的后背,一个吻落在她额上,羽毛般温柔,这温柔似乎与陆震坤三个字相隔十万八千里,但他真真切切发生,就在前一秒。
燕妮恍惚中产生错觉,周遭都是春暖花开季节,他真心爱她,温柔似水,再不是口中夸夸其他,手上攻城略地。
好在这罗曼蒂克式的恍惚在下一秒被陆震坤的声音打破,他卑微且虔诚,在这一刻,他如同跪倒在她脚下的信徒,祈求神明慈悲,垂目怜悯,“留下来,不要走好不好?”
他的声音很轻,似风中低吟,连他自己都在怀疑,这一句摇尾乞怜般的恳求,是否都当真出自陆震坤的口。
好在他与她都很快在疑惑中冷静,燕妮转过头静静看他一眼,居然没有直接拒绝,反而问:“我叫你真正金盆洗手做正行,你做不做?”
果然,陆震坤目光中闪现迟疑,原本揽住她肩膀的手也向下落,他的答案呼之欲出,她的回答也已经昭然若揭。
两个人都心知肚明,心动不过刹那,牺牲却似割肉,刀握在掌心,无论如何下不去手。
燕妮微微一笑,是释然也是接受,她甚至抬手主动碰了碰陆震坤的脸,“明天我计划去医院探望梁家劲,你同意吗?”
而相比她的转换迅捷,陆震坤仍然沉浸在方才的遗憾与悲戚当中,久久无法抽身,因此也给不了她任何回应。
但她何曾在乎?
她只管站起身往浴室走,“不同意也没关系,我做事不需要你点头,包括我去英国读书。”
她只留给他一叶单薄背影,似乎从始至终她留给他最多的都是背影。
而他只能在原地,看着她渐行渐远,却毫无挽留之力。
然而他当真留不住她吗?
他不信。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燕妮再次出现在校园内,好似来到新世界。再也没有人三五成聚在她背后指指点点,诸位发色迷人的女同学也都绕开她,小心翼翼低头走路,总算还她一片清净空间。
只是孙家栋就如陆震坤所说,以提前入学之名,凭空消失,便如同从不曾存在过一样,无人问起,亦无人关心。
放学时照旧是阿忠在等,见到燕妮第一句话即是,“坤哥说先送你去医院。”
“嗯,我要去看梁家劲。”她这才上车,闭上眼,一觉睡到医院地下停车场。
阿忠要陪她上去,被她拒绝。
她独自搭电梯上十一楼,找到梁家劲单独病房,正要敲门,却听见里面传来阿梅独特的沙哑声音,正在同梁家劲抱怨,“我看阿坤是被她下降头,连兄弟情都不顾,再这样下去疯疯癫癫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梁家劲说:“坤哥中意她,千方百计追到手,怎么肯轻易放弃?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阿梅急切追问。
梁家劲装出个为难样,欲言又止,将阿梅急到要暴走,“你同我之间还有什么不能说?有话快讲,就当还我一条命。”
提到救命之恩,梁家劲这才下决心,开口坦白,“其实她也未必想留,她……一直想去英国读书…………只是坤哥不肯放手…………”
似乎是碰巧一瞥,梁家劲发现门缝背后的燕妮,将将惊出一身冷汗,情不自禁喊出口,“燕妮!”
阿梅亦同一时间回头,向燕妮展现她两只哭到红肿的核桃眼,以及眼角眉梢掩饰不住的憔悴。
燕妮适才大大方方推开门,向两人打招呼,“是不是我来的不是时候?”
“怎么会?你来我当然高兴。”梁家劲急忙解释。
阿梅也拿上床边那只酒红色名牌包起身,将高跟鞋踩得咚咚响,“正好我也赶时间要走,你两个慢慢聊。”
说完并不打算正眼看燕妮一眼,高扬下颌,绕过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燕妮坐在床边访客椅上,与面色苍白的梁家劲双双相顾无言,互相沉默。
病房安静,她仍能清晰地听见阿梅离开时的脚步声,咚咚咚,气势汹汹,也渐行渐弱,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窗外也下起雨,淅淅沥沥,似斜阳不舍离开,凄切缠绵中流下一场短促伤悲。
“你…………”
“我…………”
齐声打破沉默,却又令沉默越发深刻。
燕妮双手攥住衬衫衣摆,自尴尬中抬起头,对上梁家劲的眼。
他倒是秉持一贯的老好人作风,仿佛早就将一切都看透,又能将一切都释然,百分百理解对方苦楚,一分钟都不愿为难她,笑容比今晚落下的斜阳都暖,充分溶解她残存的愧疚与无奈。
燕妮也不由自主对住他牵一牵嘴角,长舒一口气之后说:“你感觉怎么样?手术效果如何?”
梁家劲拍一拍自己打着厚重石膏的左腿,混不在意地答:“也许会好,也许会变残废,结果暂时只有上帝知道。”
说到上帝,便让燕妮不得不想起陆震坤,也想起自己此行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