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美人竟然是前朝的公主。
他原来还在御医院的时候曾为云舟看过几次病,她虽先天肺弱,但并无肺痨,更不曾咳过血,如何现在病到这副光景?
仆妇搬了凳子,康谦坐在塌前,要为云舟诊脉。
然而云舟并不伸手,她只是攥着帕子,虚弱道:
“想来这回是病的重了,我看不治也罢了,不过是浪费银钱。”
门外的萧锐听了这话,忙喊道:“怎么能是浪费银钱?康先生只要能开出方子,不拘多少钱,难道我岷山王还能不舍的花吗?”
云舟看住康谦的眼睛,说道:“康御医医术精湛,离了宫实在是御医院的损失,想是不愿拘泥于宫中,存有济世之心,宫外的世家命妇们都对您的医术赞不绝口的,如今岷山王殿下不惜银钱救我,是我的福气,那一切就有劳康御医了。”
说完,这才把手腕伸了出去。
康谦此人,医术卓越,但有一点,爱财如命。
当时离开御医院便是因为偷挪宫中资财被人弹劾,为名声好听些主动辞官,后来在都中开了医坊,专治达官贵人。
一次,刘妃的堂妹进宫探望,闲聊之际曾说起,自己府中的一位受宠妾室,常年称病,就叫这位康谦诊看,药方子里一堆的名贵药材,银子像流水一样花出去,她做主母执掌中馈觉得心疼便留心查了,发现那宠妾其实和康谦串通好了,以买药为由,套取公中的银子,然后分账。
云舟便是知道此人秉性,才点名叫他来看。
康谦听了云舟一番话,心里已经有了七分明白,再一诊脉,便确定了。
云舟的脉象虽然底子薄弱,能诊出肺有旧疾,但现在绝不是应该虚弱至吐血的情况,她不知因为什么原因在装病。
但云舟的话很明白,康谦若配合她圆谎,那么他大可以狮子大开口,岷山王不在乎花多少钱。
这事也不是康谦第一次干,富贵人家的妾室因总觉得身份低微没有依靠,常在针线布匹药材首饰这些地方与商贩串通做些手脚,往兜里揣些银钱的,他也是见怪不怪。?0?2?3?9?0?0?0?9
于是,康谦诊完脉,做出沉重面色,道:“这位娘子乃是旧疾复发,若不能妥善治疗,十分凶险,我试着先开一方,服上一副,看看药效吧。”
说完便大笔一挥,写了一张滋养肺火的方子,其中能改动的,都换了最贵的药材。
这时云舟又问:“那这病还是会过病气吗?”
康谦每写一味药都觉得有银子立时进了自己的口袋,心情大好,于是配合道:“会,殿下要多加注意,病好之前,不可靠近啊。”
云舟佯装此病,并不全因为要躲着萧锐。
她朝康谦私下里要了些朱砂,拿水调匀了,每天染条帕子,假做咳血。
伺候她的婆子丫鬟都是府里人,现下怕被她传染了咳疾,每次进来干活伺候完毕之后都躲瘟神似的赶紧出去候着,云舟倒是一个人在屋里的时候多。
这正方便她,点算一下手里的东西。
萧铮送她出宫,如说的那样,给她备下了丰厚的嫁妆,但是那些大的器物无法携带。
还有就是备了不少首饰头面,但这东西典当出来虽然能换不少银子,但如今世道乱,容易被人盯上,若要出逃,不如直接带银子和铜钱方便,云舟仔细挑选着一些小件的,偷打着一个方便出逃的小包袱。
萧锐每日都来看她,好在关雎阁很宽敞,萧锐还叫置两个桌子,中间垂帘,陪着她用饭。
一日,萧锐正说叫厨房给云舟做了几样原本魏宫常做的糕点,叫她尝尝正不正宗,云舟趁机说,大夫叮嘱她也要出门散散步才好,但初来府中,若乱走怕冲撞了谁。
萧锐便叫她不要多心,府里没有主母,只有一个多年的妾室,见了也不必畏惧的,叫她不必拘着,常到府中各处走走逛逛。
用完了饭,萧锐要走,忽又想起一事,问道:“如今我便得叫你娘子,只是听着太寻常,无情趣。”
云舟福了一礼,有些羞涩道:“旎旎。”
萧锐眼睛一亮,惊喜道:“你小名叫旎旎?”
云舟点头。
女子向男子告知小名,便是一种示好,萧锐乐不可支:“旖旎柔情,这字正配你!”
说完依依不舍地出去了,一路嘴里还念叨:“旎旎……旎旎……”
萧锐以为,云舟似乎已经倾心于他,对她越发纵容,云舟每天都以散步的名义在王府里四处探看,在心里绘制王府大致的地图,也大概知道了守卫的情况。
现下几处大门都有守卫,晚上会落锁,要逃出去也并不容易。
还要找到守卫空虚的时候才好……
在云舟装病筹谋的这些日子里,萧铮将自己投身到南征之中。
此次征伐,他决定用春江之畔宁、宿两州兵力向南推进。
出征的日子定的很急,仿佛萧铮急不可耐要将这另一半天下收入囊中。
北燕一派纷纷全力拥簇,就连大妃都在萧铮把云舟送给萧锐之后,觉得她的儿子想来是已经放下了那暮氏女,心中应该就只有天下了。
至于萧锐娶什么人,大妃并不大关心,她的小儿子不涉政事,自然随意些。
然而只有萧铮自己知道,他是迫切的需要把自己扔到金戈铁马中去,因为一旦闲下来,他就会忍不住幻想云舟在岷山王府的生活。
直到一日,在他的梦中,他莫名了走进了一间屋子,进去了才看清,那是萧锐的府邸,他被一股力量牵引着走进了一处卧房,卧房里陈设华美,香帘轻挽,床榻之上,隐隐约约躺着一个美人。
美人正是暮云舟。
梦里云舟穿着寝衣,鬓散钗堕,衣带系的松,半露一点香肩,柔柔地向着门口唤了一声:“殿下……”
然而萧铮一转身,看见萧锐进来,他越过他,向床榻走去,面带笑容,然后将云舟搂在怀里,说道:“没有我,娘子便睡不着吗?”
梦里的云舟面生红霞,娇柔一笑,任由萧锐解开自己纠缠的衣带……
萧铮骤然从梦中惊醒。
作者有话说:
该说不说,我们大殿下做梦这一块是有天赋的……
自己离都城已经千里。?0?9?3?9?2?5У
他披衣起身,点上灯烛,将玄羽唤进帐中,问道:“出城之前,岷山王府情况如何?”
玄羽道:“她没有出府,因为是小殿下的府邸,我们的人只是在府外等待,并没有进去探看,若殿下要监视府内情况,那我这就飞鸽传书回去叫他们把府里人的一举一动都禀报过来。”
萧铮听了,摆手道:“算了,还是在外头候着吧,府里的事不必报我,我不想听。”
萧铮此次南征可谓势如破竹,兵马所到之处大部分州府主动投降,开城相迎。
而如今自称南魏朝廷的暮氏残余且战且退,一路南撤,最后竟然进了南兹国的地界,不知云舟的这位兄长暮桓如何使了手段,南兹国王室竟然听他的命令,与其站在一处。
众将劝萧铮强攻,一举将南兹国拿下,但萧铮有到此为止的意思。
南兹国与别处地界不同,气候极其独特,多山多林多河流,易守难攻,且北燕的战士多是北方人,善陆地步战,不善水战,若强攻,虽可以以多胜少,但难免有太多无谓牺牲,若被拖住,一日复一日,粮草所耗巨大。
因为常年战乱,所以无论是魏还是北燕,国库都不算富裕,军需靡费之下,难免要加重赋税,但这和萧铮打算所行轻徭薄赋,休养生息之策相悖。
所以,萧铮决定,暂不征讨南兹国,毕竟其本来也算一国,不全算大魏的领土。
天下既然已经大势已定,那不如回去准备登基事宜,毕竟自己不能一直做渤阳王。
于是,南征暂结,萧铮帅军凯旋。
回去的路上,元弼先生问道:“那殿下打算日后拿南兹国如何?天下版图只差其一,终归是个遗憾。”
萧铮道:“征服一国,也未必一定要强攻,你看暮桓,不就控制了南兹王室为其所用?”
崔元弼道:“难就难在,大魏早在南兹插过钉子,而我们没有。”
萧铮笑了笑,道:“钉子没有,我倒是种了棵树在那,等待时机成熟,也可为我所用。”
岷山王府中,云舟每一日都在做着逃离的打算。
萧锐知道她没有带来贴身的丫鬟,所以特意指派了几个年轻丫头伺候她,其外还有两个婆子。
为了知己知彼,云舟有意探一探几个人的秉性,尤其是那两个看起来颇精明的婆子。
其中一个姓吴的,是萧锐从北燕带来的,是铁板一块,倒是另一个姓沈的是新来的,可能是个突破口。
一日,那姓沈的婆子看见云舟随手扔在妆台上的银钱,提醒道:“娘子,银钱不好这样乱摆的,若叫那短德行的下人瞧见偷了去可怎么好呢?”
云舟状似不在意道:“不过五个元宝,有什么要紧。”
其实,那妆台上是六个元宝。
那婆子见她不理,笑笑离去了。
接连几日,云舟都假意记错这,记错那,且混不在意,还懒怠记账目,让那沈婆子以为她是个粗心大意之人。
如此,终于有一天,那随手放置的银钱就如她所“记错”的那样,少了数目。
云舟坐在妆台边,摸着那几个元宝,心里有了计较。
看来那沈婆子是个贪财的。
萧锐这座王府是原本大魏二皇子的府邸,大魏皇子建府,原本有个风俗,要在府中四角各埋一坛金、银、铜、玉,以镇家宅,但是慢慢传下来,又改成埋神官亲笔符咒。
直到魏帝的三个儿子建府,云舟曾在宫宴上听说,二哥看不上神官整日蛊惑君主,不要他的亲笔符咒,而是依照老风俗埋的真家伙。
这事知道的人不多,如今府里人全换了,估计越发无人知晓。
云舟白日里借着散步的由头,确认了花园里一处角落是整个府邸的四角之一,那的树底下,大约埋着的是一坛玉器。
于是云舟挑了个风和日丽的天气,在花园里闲逛,中途累了,歇在一处亭中,忽然她指着远处对跟着的丫鬟婆子说:“我怎么看着那边树根底下金绒在那里刨土呢?”
金绒是萧锐从北燕带来的爱犬,云舟偶尔散步时候能看见,知道他爱喝肉汤。
两个婆子都往远处树荫里看,果然,金绒正在那树底下奋力刨着什么。
“沈妈妈,你过去看看吧,王爷喜爱金绒,看它别再乱挖什么东西出来吃病了。”
那姓沈的婆子听了,去到那边探看,只见她赶开金绒,亲自查看了一番,然后用脚平了平坑土,牵着金绒走了回来。
云舟问:“它在那挖什么呢?”
沈婆子道:“正是娘子说的,这东西在那里挖出一只死老鼠,正打算吃呢,多亏娘子瞧见了,不然恐怕吃出病来,王爷要怪罪呢。”
两个丫鬟一听有死老鼠,都露出嫌恶的神色。
云舟也以扇掩面,蹙起眉头来。
待回了关雎阁,直待入夜,云舟难得叫一回宵夜,她随口问道:“沈妈妈和吴妈妈都睡了吗?没睡也叫来外屋用点吧。”
丫鬟出去,又回来:“沈妈妈不在呢,想是起夜去了。”
云舟点头,吃了两口粥,叫人熄灯睡下。
清冷月光中,她露出微微笑意。
起夜?怕是挖宝去了吧。
这府里的下人,除了萧锐的几个旧仆,剩下都是新采买来的。
人员杂乱,人心不齐,像沈婆子这等贪财的,发现了宝贝,定要据为己有的。
只是皇家的东西都有记号,少不得挑着些不明显的磨掉了,然后一件一件慢慢地典当成银钱,才能掩人耳目。
到时候这王府的漏洞就来了。
果然,第二日云舟就发现,那沈婆子似乎与看后门的小厮串通了,她为了不引人注意,恐怕不敢去临近的当铺,必要舍近求远,每日出门时间颇长。
为了方便她进出,看门小厮吃酒时,便假锁了后门,据云舟的观察,后门每日从午后形同虚设有两个时辰之久。
云舟高兴极了,这时间足够她从朱雀门混出都城去。
就在她准备逃离那一日,萧锐忽然来了,说是怕她在府中闷坏了,要带她去都中眷河游船。
云舟撑病不想去,萧锐说,云舟这病恐怕是闷出来的,就是要多出去透气,玩赏景色,心情愉悦才能好得快。
这位爷于玩乐上有着超乎寻常的热情,他大手一挥就叫门口预备马车,已经不容云舟拒绝。
旁边的丫鬟也想出去看热闹,一味劝云舟去。
气氛已经如此,云舟无法推辞,况且她想了想,她生在这都城里,如今这城的主人都换了,自己还没有好好看过一次。
那熙熙攘攘,热热闹闹的眷河,她一直都只能看书上的记载,或者听去过的命妇讲来听听罢了。
或者离开这里之前,去看看也好。
云舟遂点头应允。
眷河是一条人工休憩的河流,引了城外的河水进来,为了给都城添一处精致。
萧锐在河上包了一艘画舫,带云舟来观景。
云舟站在画舫栏杆旁,看街上熙攘的人群。
虽树木还是绿着,但风吹过来,已经有些凉意了。
云舟进岷山王府,居然已经整整三个月了。
萧锐站在她旁边,不是看街景,而是不停往城门方向张望。
云舟发现了,问道:“殿下看什么呢?”
萧锐得意道:“旁人不知道,我可知道,大约今日里,我皇兄已经秘密先行回城了!”
云舟心中一紧:“大殿下为何不同军队一同凯旋?”
萧锐摇头:“不知道,皇兄做事,自有他的打算,不过皇兄此次出征在外,也常给我写信,之前可不会这样,想来南征极其顺利,皇兄心情甚好,不过我回信时,可不敢提旎旎,怕说你病了,皇兄怪罪,毕竟也是他亲自赐的婚。”
萧锐絮絮说着话,云舟后头都没听清。
萧铮回来了?
她有些慌了神,茫然四顾,好像能在岸上的人群里找到萧铮似的。
他一回来,自己还能不能跑的出去?
云舟反身想要回船舱,她本能地想要躲起来,慌乱之下,脚下一滑,差点摔倒,多亏萧锐将她拦腰扶住。
这是萧锐和云舟最亲近的一次,萧锐心里乐开了花,最近云舟已经不呕血了,想来将要恢复健康,那么圆房也就不远了。
萧锐想一想,便觉得心神摇荡。
“旎旎,小心点啊。”萧锐语气格外温柔。
云舟惊觉自己和萧锐贴的太近,连忙站直身体,匆匆躲进了船舱里。
在外人看来,像是佳人害羞了似的。
这一幕发生在画舫栏杆边,许多人无意瞧见。
旁观者或赞一声郎才女貌,或叹一句达官贵人,唯有一人,手上骨节捏的泛白,不发一语。
萧铮没想到,自己回城会看到这样一幕。
暮云舟和他的弟弟看起来十分恩爱。
他在城外,得到乌鹊营的上报,说云舟终于出府了,不是出逃,而是出来和岷山王同游……
起初他还不相信,直到他亲眼所见。
萧铮从南征结束就急着回城,急到抛下大军微服先行的地步,属下都很奇怪,明明和大军一起凯旋是立威的好机会,大殿下为何先走?
没人知道为什么,萧铮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急什么。
如今更觉得可笑了,急着回来看刚才那一幕吗?
她居然为了萧锐,肯放弃心心念念的自由!
萧铮马缰勒得太紧,□□骏马忍不住嘶鸣一声。
他隐隐觉得自己做错了,他好像,高估了自己的心胸……
云舟坐在船舱中喝茶,有些心神不宁,她忽而问萧锐:“殿下,你听见马在嘶鸣吗?”
萧锐笑道:“旎旎,街上那么多马车,马声有什么奇怪的。”
云舟点头。
对呀,有什么奇怪的?可不知为什么,她的心里就是有一种不祥的预感。
明天必须得走了,她想。
萧锐看她脸色不好,以为她是着了凉,关切道:“旎旎若是疲惫,今日玩一会就回府去吧,你如今病也好的差不多了,咱们府里也摆宴热闹热闹。”
云舟随口附和着他,听他又说:“我皇兄凯旋,或也可将他邀至咱们王府一叙!”
第27章 、侍宴
云舟回府当晚, 就使计将府中另外角落里的一坛金暴露出来,这一回是当着众人的面开的坛,金光灿灿的一坛金锭子, 在这府里引起好大热闹。
云舟对萧锐道:“像这样的财宝,不知园内还有没有呢?”
萧锐觉得十分有趣,遂命管家带着人在园中各处挖挖看。?3?5|?0?0?0?5
第二日, 萧锐进宫, 脸上喜气洋洋, 正赶上萧铮与手下一名将领在马场试马,三人遂骑在马上,绕着马场慢行。
那大将笑问:“岷山王今日红光满面, 难道是殿下府上有喜事?”
萧锐道:“是有一桩小喜事, 但和皇兄江山已定的大事比, 不值一提。”
那大将之前不在都中,对宫闱秘事一概不知, 大咧咧问道:“听闻二殿下纳了一房美妾,难道是美妾有喜, 要替王爷您开枝散叶了?”
大将这话音一落, 萧铮的马不知受了什么惊吓, 突然人立而起, 嘶鸣起来。
萧铮急忙收紧了缰绳。
萧锐吓了一跳, 试图帮着控制惊马, 但萧铮已然先行制住那畜生。
萧锐对那大将说道:“此言差矣, 我府上喜事乃是在后园之中挖出许多财宝, 想是原本暮氏遗留下来的。
萧铮听了财宝的事, 原本阴沉的脸色平和了许多, 他不知如何转念, 淡淡道:
“如此,我倒去瞧瞧你都挖出些什么?不必设宴铺张,不过小叙罢了。”
院中埋的财宝被发现,府里一时乱糟糟,王府中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花园子那头,后院比平时安静许多。
如此一番折腾,那沈婆子更急着将藏下的玉器出手,今日必是要趁机出门的。
昨夜,云舟整夜没睡,萧铮南征势如破竹,一路捷报频传。
但云舟每次听见那些消息,心都是提着的,那不断败退的一方,是她的三位兄长。
虽说从小到大,自己与他们都不太亲厚,但毕竟血缘天定,云舟还是很怕听见他们的死讯。
好在,暮桓他们虽然败退,但控制了南兹,萧铮又放弃了围剿,她总算不至于听见过于惨烈的消息。
如今的南兹内部也不知如何了?
她的阿娘在那里有舅舅和赵氏家族的庇护,还有童宪将军的帮助,童氏在南兹也是大族,阿娘应该不会受到波及。
云舟最担心的,反而是晨霜和刘妃。
她本来是想慢慢求萧铮除去她们的奴籍,但萧铮连她也可以随意赠与他人,对他,她是指望不上的了。
她也曾想指望萧锐,但萧锐虽然答应了,但一直没有行动,他总是说要先问过他皇兄的意思。
现在看来,只得等她先逃出城去,到了南兹,或许她的二皇兄肯顾念一下兄妹之情,派高手来庆国公府里将晨霜她们暗中偷带回去。
至于其她姐妹,云舟实在无能为力了。
萧锐早上出府之后,云舟将逃跑一路上需要的东西又检查了一次,她换了件朴素的布衣裳,带了小小的包裹,打算一出府,就买一套男装,扮成男子,然后使些银子,随着某个商贾的队伍结伴出城去。
她将包袱尽量携裹在袖间遮掩,趁无人时,行至后门。
沈婆子一早就不见人,肯定是跑出去典卖东西去了,云舟到门边一瞧,后门果然是没上锁的。
她心中一喜,正要去拉门栓,忽听身后一个婆子的声音响起。
吴姓婆子脚步匆匆,寻找而来,她似乎很急,见到云舟此时装扮,虽狐疑,但还是先顾着自己的差事。
她一抓住云舟的身影便急到:“找了娘子半天,娘子怎么逛到这里来?岷山王殿下正召您呢!”
云舟将小包袱藏在身后,不动声色问道:“殿下回来了?有何事找我?”
那婆子道:“渤阳王殿下来了!娘子乃是大殿下亲赐给二殿下的人,自然要去见过的。”
说着,那婆子细细打量云舟穿着,惊道:“娘子如此穿着,叫人看了以为二殿下苛待了您,快回屋换过衣裳吧!”
说完推着云舟,简直是迫着她回了关雎阁,换了一件鲜亮的衣裳。
云舟换了衣服,还欲装病躲过这次,待吴婆子去回话,她再伺机离开。
但那吴婆子本来就是北燕来的,只忠于萧锐,对她这魏人出身的妾室虽然礼数尽到,但并无多少尊敬,此时起了疑心,语气颇有些威胁意味:
“娘子方才在后门徘徊,可是有事要出府?用不用老奴去将此事回过殿下去?”
显然今日是走不成了,更遭的是居然还要去见萧铮,若这吴婆子再来添乱,恐怕以后再难有机会出逃了。
云舟稳住心神,不慌不忙地板起脸色:“我竟不知,殿下将吴妈妈指给我,是来监视我的!吴妈妈愿意回话就去回,也别怪我有许多话要和殿下说说。”
萧锐喜爱云舟人人皆知,且这位爷正在兴头上,若云舟认真吹起枕头风,恐怕倒霉的还是奴才。
吴妈妈不过想让她快些走,此刻也缓和颜色道:
“老奴只是怕娘子称病让二殿下担忧,毕竟大殿下也在此,若扰了大殿下的雅兴,可不是闹着玩的,还请娘子撑着些吧。”
吴婆子刚说完,萧锐已经又派人来催。
萧锐明明说过几日才请萧铮过府来叙,为何萧铮今日就突然来了?叫人如此措手不及。
她虽是不想见那人,此刻也是不得不见了。
萧铮来的突然,萧锐没来得及准备,花园子里翻起来的土还没平下去,有些影响景致。
但萧锐自来是最懂享受的,他命人将宴席设在林中赏翠亭。
初秋还苍翠的树木,将园中远处不雅致的翻土都遮掩住了。
宴席简单并不奢侈,但每一道工艺都十分精细,因为只有兄弟二人,菜肴准备得很快,
酒是萧锐从北燕运过来的,家乡味道,一杯喝下去令萧铮有些感慨。
“可惜父亲不能与你我二人一起畅饮了。”
萧锐闻言,眉毛也垂下去,有些忧伤道:“父亲最后也曾清醒过一阵,他知道皇兄已经攻下魏都,很为你骄傲。”
萧铮摇头:“比起骄傲,父亲大约是忧心更重。”
外人看来,北燕大君是一个没有野心的人,可是萧铮知道,所谓没有野心并非因为胆小怕事,而是因为大君的心里顾念着天下百姓,所以他极力避免战争,哪怕魏帝步步紧逼,哪怕他知道他的儿子在魏都过得如履薄冰,他都忍耐着。
萧铮理解他,也并不埋怨他,父亲临终时必然在心中对他充满愧疚,但他做儿子的并未陪伴在他身边。
萧锐说:“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兄长,父亲比起高兴,其实看起来更担忧,他说万不能以杀伐之心治天下。”
“这话为什么不转告我?”萧铮问。
萧锐执杯,难得正色:“虽然天下都把你传成嗜血的杀神,但其实我看兄长并没有那么多杀戮之心,无论是魏帝的家眷,还是朝堂的魏臣,兄长对魏人,都颇为手下留情,父亲担心的事应该不会发生,铁腕与杀心总归还是不同,兄长和父亲其实是一样的。”
“还记得你去魏都做世子之前,可不是如今这样的性格。”
想到过去,萧锐颇为感触,简直要哽咽难言。
萧铮只好转而说道:“你挖的宝物,不给我瞧瞧?”
萧锐饮一杯酒,道:“不过是些寻常金器,无甚可看的,倒是那些东西还是云舟她发现的,可见皇兄赐我的,是个福星。”
正说着话,萧锐忽然抻起脖子,往远处瞧了瞧:
“旎旎怎么还没过来?”
萧铮执杯的手一滞,抬头:
“旎旎?”
萧锐一笑,解释:“啊,兄长你不知道,云舟的小名叫旎旎,她亲口告诉我的,后来我从别处听来,说是南兹国的女孩子很多叫旎旎的,我才想起,她母亲不正是那边来的吗?要我说,南兹国有多少女子叫这名字我不知道,但只有我这一个,才真当的起这旎旎二字!”
萧锐说得眉飞色舞,神情很是沉醉,没有注意到,一旁的萧铮面无表情,连喝下三杯酒。
萧锐说着说着一转头,就看到一抹茜色的影子,从远处林间穿花拂柳而来,纤纤细步,姿态袅娜。
萧锐当即站起身亲自迎过去:“旎旎!你可算来了!”
说着顺手在云舟腰间一搭,虚虚往前送了一把,带她至萧铮面前。
云舟一路上几次都欲转身逃跑,但知道逃不出府门,只好硬着头皮来见萧铮。
倒是萧锐的殷勤态度,为她与萧铮之间竖起一道无形的屏障,令她心下稍微镇定些。
她将遮面的团扇拿开,朝萧锐微微一笑,之后才向萧铮见礼。
“岷山王府妾室云舟见过渤阳王殿下。”
她福礼时比周围的垂柳还要姿态娇柔。
有微风自亭中吹过,扰动了只有他们二人之间才能感受到的一丝微妙情绪。
“在王府过得可好?”
萧铮看着她,面色冷淡。
云舟回道:“甚好,岷山王殿下不仅地位高贵,风姿卓然,且不嫌云舟前朝遗女的身份,对云舟施与厚爱,云舟要在此谢过渤阳王殿下,为我寻得如此良人。”
云舟说这番话时,神色是一种不卑不亢的平静,说完微微低下了头。
但那平静神色看在萧铮眼里,是一种似笑非笑,别有娇羞之态。
不知不觉, 萧铮的眉蹙了起来。
他是希望她能远离纷争,能过得好,可是现在, 她看起来很满意,他又不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