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尖意—— by天如玉
天如玉  发于:2023年08月23日

关灯
护眼

胡孛儿站起来,在那头得意道:“自然是听动静,军司向来耳力极佳!”说完忽然瞅她,“嗯?你不应当知道么?”
舜音扭头看他一眼,什么叫她该知道?随即看到他狐疑的圆眼,又看一眼他身旁瞟来眼神的张君奉,回味过来。
穆长洲又看一眼马蹄印,猜测来人早已走远,示意他们去边上再看一遍。
胡孛儿和张君奉领人去了周围。
舜音看他们走开,压低了些声问:“穆二哥告诉他们你我过往了?”刚问完,看见穆长洲抬眼看来,眉峰似微微挑了一下,嘴边露了一丝笑。她蹙眉:“怎么?”
穆长洲防其他人听见,走近一步,转头,刚好靠近她右耳不远,低低说:“没什么,只是在想你我有哪些过往罢了。”
舜音抿唇,没什么过往,仔细计较也就是拒婚了,忽而明白过来,难怪他知道拒婚的事。又想起总管夫人给她书时说的话,一定也被他听见了,他才会说那里面东西她用不着,不禁看他,耳边已经有些发热,“你……真耳力极好?”
穆长洲说:“耳力尚可,也略通唇语。”说到此处忽而一顿,看一眼她左耳。
舜音下意识问:“又怎么?”生怕他又问马蹄印的事。
穆长洲看了看她脸:“没什么。”说完走出去继续查视四周。
刚才差点想说巧,他们成了夫妻,竟像是注定好的。但只在心头一过,便咽回去了。

四周都搜查了一遍,果然一无所获。
张君奉先领人回来,走回那串马蹄印前,思索着道:“中原的马能来了这里,也许对附近已很熟悉了。”
胡孛儿紧跟其后,手按着横刀,粗着嗓门回:“那怎么可能,他们连探子都进不来!”说到此处停一下,眼瞅瞅舜音,觉得中原探子这些话还是不要当她面说的好,转口道,“要不然咱们再往东去追追看?”
穆长洲手提长弓,自十几步外走回,垂眼看着那串马蹄印,没说话。
舜音站得不远,听到了他们的话,心中微微一紧,捏住袖中手指,难道是封无疾按照她给出的消息派人来的?
偏偏逢上昨夜有雨,留下了痕迹……但她随即就觉得不该,她还在这里,封无疾行事不会这么莽撞,何况派人来又有何用,还不如她身在此处看得多。
她转眼看向那里,忽见穆长洲抬了头,似要发令了,差点就想开口,但还是忍住了。
偏偏穆长洲眼神又看了过来:“音娘如何说?”
怎么又问她?舜音想了想,说:“我只担心今日什么风物都见不到了。”说完隔着垂纱与他对视一眼,坦然站着,仿若就是随口一说。
胡孛儿心想正忙着呢,瞪圆眼瞅她:“夫人只关心这个?”
舜音反问:“那我该关心什么?”
“……”胡孛儿被噎了一下,忽而想起来,看向穆长洲,“军司方才可是要下令?”
穆长洲眼看着舜音:“我正要下令往回走,向西查视。”
舜音抿唇,默默转身,走出去牵马,心想还好,差点以为他就要下令往中原方向去查了。
弓卫将马牵来,穆长洲翻身上了马,下令说:“即刻返回,向西而行,绕城走。”
众人纷纷上马。
舜音也坐上马背,跟去他左后方时有意落后了一截,装作对这些都漠不关心,边打马缓行边转头去看四下,只当是真在找寻可以观望的风物。
张君奉看她离远,打马接近穆长洲,低声问:“军司真打算向西而查?”
穆长洲点头,中原的探子不可能短期内再来,一块马蹄铁,河西之地也不是不能故意仿冒。
但想了想,也不能有疏漏,他朝后方的胡孛儿看一眼,颔首示意他近前。
胡孛儿立即打马靠近:“军司有何吩咐?”
穆长洲压低声说:“中原方向的动静也留意一下。”
胡孛儿领了命令,又打马回后方去了。
舜音只听见几句低低的说话声,转头看过去,队伍已恢复如常,穆长洲仍行在她右前方,当先领着队伍。
只不过速度不快,一路边走边四下查看。
直至天上日头更高,已快过去一个时辰,穆长洲抬了一下手。
众人停下,胡孛儿一下跃下马,直奔前方侧面土坡而去。蹲在坡边扒来扒去观望许久,他站起身喊:“还真有!”
张君奉打马过去,回头对穆长洲道:“是与先前一样的蹄印,多了一串。”
穆长洲看向前方:“你候在此处,保护夫人。”说完又看一眼胡孛儿,“你点几人,随我走。”
胡孛儿立即上马,招了几名弓卫,跟上他。
穆长洲转头看一眼舜音,回头策马,领着几人快马奔出。
舜音坐在马上看他驰马而去,暗松一口气,没想到竟然猜对了,果然不是中原方向来的马,只是不确定是不是他们河西境内自己人在故弄玄虚了。
她轻扯缰绳,转头看见打马在旁的张君奉,想了想,故意说:“军司掌管凉州军政,又参理民政,已是身居河西要职,难道在河西境内还有人能与他作对不成?”
张君奉领着剩下的弓卫,本已打算晾在一旁再充作一回便宜护卫了,不妨她今日竟主动开口与自己说话,看了她两眼才道:“夫人不会以为军司的位子这般好坐吧?军司可是七年来一步一步才走至今日的。”
舜音眼神动了动,忽而想起陆迢说过穆长洲是文人出身,又年纪轻轻已身处高位,有不少人看他不惯,也许是真的,便抿唇不说了。
张君奉也不再多言,怎么看都觉得这位夫人就是花架子一个,想得也未免太简单了,竟觉得军司当得容易不成?干脆打马离远两步,就做他的便宜护卫好了。
没了言语,四下无声。
在这地方干等许久,舜音连周围地形都观察完了,终于听到了远来的马蹄声。
她找了找,才发现声音自斜侧方而来,一眼看见快马而来的穆长洲,并不是他之前离去的方向,大约是刻意走了捷径而回。
胡孛儿领着几名弓卫紧随其后。
马至跟前勒住,穆长洲一手持弓扯缰,另一只手中还抓着三支羽箭,转头递给一旁弓卫:“擦干净,不可留下痕迹。”
弓卫接过称是,向他递上一块帛布。
舜音在旁默默看着,那三支羽箭的箭簇上都是淋漓鲜血,直没到箭杆,他手背上也染了点滴血迹,接过弓卫递来的帛布擦去,又递还给弓卫。
弓卫立即拿住帛布擦拭箭簇,几下擦净,送入他马背后的箭袋中。快速熟练,仿若这三支箭从未沾过血。
舜音眼神转去一边地上,料想这已不是第一回 了,以往觉得他那只手最多拿笔弄墨,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见识到他这样一面……
张君奉这才打马靠近:“看来军司已解决了。”
胡孛儿冷笑一声:“三个喽啰!眼看着就快追不上,所幸军司赶了近道,一箭一个!”说到此处,他看一眼舜音,见穆长洲没有避讳的意思,才往下说,“应是甘州兵马。”
最后一句他还刻意压了点声,舜音还是听见了,竟然真是河西境内的兵马,不禁抬眼看了看穆长洲。
张君奉“嚯”一声,低低道:“一个鄯州,一个甘州,最是不安分。说不定今日他们是刻意往东去留了蹄印,好做遮掩,想给军司生事罢了。”
穆长洲打马回到舜音右侧,打断说:“不必声张,返回。”
顿时无人再言,众人列马整队,即刻准备返回。
舜音听到此刻,一直没什么言语,只是悬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
她扯马跟去穆长洲左侧,忽听他问:“音娘还急着观风物么?”
舜音转头看他,发现他正看着自己,顺一下眼前垂纱说:“原本是急,但眼见穆二哥有事,哪能还着急那些。”说完蹙了蹙眉,他今日怎么像是总盯着自己?
穆长洲没说什么,打马往前,先领路出去。
队伍一路查出来,绕了个大圈,着实走了太远,返回时却没走来路,反而走了条僻静小道。
胡孛儿在后方问:“军司要走这里回城?这里虽近,可带着夫人呢。”他看两眼舜音,又问,“不如还是沿原路绕回东城门?”
舜音闻言看了看这条小道,长了不少细密杂草,看方向一直走就能到西城门,的确近许多,不知他为何要这么说。
没几步,小道在眼前多出几条分岔,穆长洲勒停马说:“前方细窄难行,你们分走两侧,夫人随我走。”
胡孛儿看看他,又看看舜音,龇牙笑了笑,一副“明白了”的神情,扭头领了一行人往左侧走了。
张君奉只好领了剩余的人往右走了。
舜音看他们打马细致,走成一纵,猜想路上是有什么门路,看一眼前面的穆长洲,随他往前时谨慎了许多。
穆长洲一手持弓,一手扯马,领路在右前方,不紧不慢地道:“音娘平日记述的见闻里,可有兵事?”
舜音一顿,看一眼他背:“穆二哥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穆长洲并未回头,“只是想起音娘毕竟是封尚书之女,见闻之中有这些也不奇怪。”否则那日怎会及时躲至壕沟,今日又会躲避开马蹄印,心细如发,简直不下于一个从军之人。
舜音淡淡说:“没有,那些又不能往见闻里记。”
穆长洲点头:“没错。”
舜音又瞥他一眼,心想那你问什么……
四周静得出奇,她很快收心,觉得这里应当很少会有人过来,抓着缰绳,一边往前一边小心翼翼看着两边,再往前看时,穆长洲已打马至她左侧,与她并行。
她诧异地看过去,自从得知自己左耳失聪,他都一直走右侧,怎么忽然走去左侧了。
穆长洲转头看见她眼神,笑一下:“我走左才好替你防范。”
舜音刚想问防范什么,身下的马踏过几丛杂草,忽而打了个响鼻,她一眼瞥见右侧低矮的细草里似有什么,黑漆漆的一块看不清楚,立即一扯缰绳。
“哒”一声木头声响,马已踏了上去,右侧有块横木“唰”地一下立了起来。
她用力拽着缰绳,马及时被扯往左侧,一下抬起前蹄,险险避开。不妨左侧也有声响,她没有听见,身一歪,便要从马背上摔落,左侧是一块深凹的洼地。
舜音转头,来不及看清就要跃下马背,脚落了地,却没站稳,一只手自后伸来一撑,硬邦邦地撑在她腰侧,她总算站稳,看了一眼,发现是长弓,一回身,差点撞上穆长洲的胸口,愣一下,才知他方才就在自己左后侧站着。
再看两边,右侧横木,左侧凹地,是寻常的马障陷阱,还好没有伤人的兵器,难怪他说要替她防范……
忽然反应过来,她回了神,立即想要退开。
穆长洲霍然手臂伸出,长弓拦在她腰后一收,将她制住了。
舜音直抵到他胸膛,怔住,仰头对上他脸,看见他嘴边一丝笑,他眼睛正紧盯着她,如同等候已久。
“音娘刚才的反应真快。”

第十六章
舜音几乎整个人贴在他胸前,腰后被他的长弓拦得死死的,动弹不了,连呼吸都已变得急促,所幸帷帽未落,与他之间还隔着一层垂纱,掐了下手心,稳住鼻息:“哪里反应快,刚才若不是穆二哥,我一定摔落在地了。”
穆长洲嘴边仍挂着那一丝笑,却什么也不说,只牢牢看着她脸。
已经很快了,看她刚才反应,像已刻入记忆,一眼看见便知该如何应对,也只是少了些身手罢了,就如同早就熟悉此类事物。
可她却说不懂兵事。
舜音看着他脸,隐约猜到他在想什么,知道他制着自己一定是在观察自己脸色,避开他眼神,又动一下,仍无法动弹,反而贴他更紧,目光落在他清晰的下颌线上,蹙了蹙眉,低低说:“你松开。”
贴这么近,一层薄纱也遮不住什么。穆长洲看到她耳后微红、眉心微蹙,脸快贴到自己前襟,一呼一吸就拂在自己颈边,目光又在她脸上转一遍,看她也只是脸色淡了点,手上力道一轻,拿弓的手终于收了回来。
舜音几乎立即退开一步,又轻又快地换了口气,抬眼看他已回身走出去牵马,其余什么话都不再说了,反而心中又快跳几下,一手悄悄抚了下腰后,那股制住她的力道似还久久未散……
前方已能看见西城门。
胡孛儿和张君奉早已各自走完了细窄的岔路,会合到一处等了有片刻,才见到穆长洲的身影自中间那条无人小道上打马而来。
“军司今日怎还花了不少时候?”胡孛儿问得故意,伸头往他身后瞧,隔了很长一段才见到舜音打马跟着,眼神贼兮兮的,又问,“夫人一路还顺畅?”
舜音跟出来,听清了他的话,没回答。
穆长洲说:“你们可以回去了。”
今日事多,二人确实不好久留,至少还要再去营中查视一遍,以免再生事。
张君奉看一眼舜音,也不知她这模样是不是在这条路上遇到路障了,但听穆长洲发了话便没多问,领命告辞。
只胡孛儿临去前又偷瞟了穆长洲两眼,回头打马去追张君奉,准备去与他讨论一番军司今日这不够怜香惜玉的作为,好端端的非带夫人走这条路……
人都走了,穆长洲才打马继续前行。
舜音跟去他左后方,紧捏着缰绳,一路上他越是没有言语,她就越发觉得要沉住气。
直至回到军司府,昌风快步出来迎接牵马。
穆长洲下了马,朝身后偏一下头说:“夫人今日在外受惊,去为夫人牵马。”
昌风闻言立即走向舜音,牵了她的马。
舜音下了马背,看他一眼,冷淡道:“穆二哥今日定是有心看我笑话,我想了一路才明白。”说完她径自入了府,真像是想了一路才明白过来的模样。
穆长洲看她头也不回地进了府门,嘴边提一下,转头吩咐昌风:“稍后去送一盏温汤,给夫人压惊。”
昌风称是。
舜音不过是借口回房,脚步很快地入了房中,合上门,转身自袖中取出封无疾的那封回信。
展开又看一遍,她来回踱了几步,走去桌前,将信仔细收了起来。
原本还在思索着要如何回信,现在看来,短日内是不可能去信秦州了。穆长洲今日分明是在试探她,显然已怀疑她熟悉兵事。虽然信有加密,但为防万一,还是暂且搁置,等待时机再说。
房门被用力拍了两下,连带门上的占风铎也一阵响,继而被推开,是胜雨。她手中托着一只琉璃碗,垂首道:“军司让昌风来传话,给夫人送一盏温汤压惊。”
舜音收心,在桌后坐下:“放着吧。”
胜雨将温汤送入,放在桌上,看她只是裙摆稍皱,并未见哪有受惊之态,应无大碍,才躬身退去,顺手替她合上房门。
舜音看出去,恰好看见穆长洲走入后院,如松长影在将要合上的门缝里一闪而过,大约还朝她房中看了一眼。
她端正坐着,等门完全关上,似才舒出一口气。
没再出过房中,外面似乎也一直没什么动静。
军司府中平静如常,但到了晚上,舜音躺在床上时却久久难眠。
等到她将所有事情都细细捋了一遍,才闭上眼。
不知多久,身已睡去,心思却还在翻腾。恍惚间,她又立在那片路障陷阱处,想转身却被一张弓牢牢制着腰身,抬头就看见穆长洲的脸,他嘴边似笑非笑,眼神沉沉如已看穿她,语气却沉雅如常:“音娘还瞒了我什么?”
她喉间似已堵住,怎么也说不出话来,想动也动不了,如同被他绑入牢笼……
舜音猛然睁眼,盯着头顶的青罗软帐看了一瞬,才终于能动了,缓缓吐出口气,坐起身来,一手抚了下左耳。想起了他发现自己左耳失聪时的情形,也是这般什么都不说,却笃定非常。
她又抚一下后腰,那里还隐隐作疼,不禁蹙了眉,自言自语一句:“还不如嫁给个傻子来的好……”
偏偏他如此精明,眼睛也太利了。
日头升起时,胜雨来了东屋,见房门已开,夫人果然又是早起。
“夫人,”她在门前大声报,“军司近日没有公干了,可不必早起。”
舜音坐在妆奁前,理了理鬓发,转头指一下桌上:“昨日送来的汤没喝,已冷了,帮我另做一碗来吧。”
胜雨立即进门来取。
待她将要出门,舜音才朝门外看了一眼:“军司既然没有公干,可是出去了?”
胜雨捧着汤回:“是,军司一早去官署了。”
舜音点点头,仿若随口一问,接着道:“没有公干也好,我今日乏累,也不想出门。只不过原本打算去给陆刺史道个谢的,上次他邀我去浴佛节一番盛情,本还想得空了去还个礼。”
胜雨道:“那我为夫人准备厚礼,送去给陆刺史道谢。”
舜音似是想了想:“你去准备吧,备好了给我看过再送去。”
胜雨称是,出门去办了。
汤很快重新做了送来,舜音坐去桌后,端着喝了一口,清清润润,确实有些安神,但她又不是真为了喝汤,只两口就放下了,转头取了笔墨,铺了一方小纸在眼前,迅速地写了几句话上去,又折好。
胜雨已快步回来,手中捧着捆扎好的礼品,放在桌上:“夫人,都准备好了。”
舜音起身,仔细检视一番,抬头说:“再取一匹绸缎送上。”
胜雨又出门去取绸缎。
舜音趁机将折好的小纸塞入包裹礼品的牛皮厚纸中。
不多时,胜雨匆匆返回,加入了一匹绸缎。舜音看完点头,吩咐说:“送去后请陆刺史细看礼品是否都喜欢,若其中有不合心意的,下次便不要送了。”
胜雨记住了,抱着礼品出了门。
舜音看着她出去,反身回房,默默坐回桌后。
几乎是数着时间在等。
所幸胜雨办事麻利,约莫三盏茶的功夫,她便返回了,快步赶来东屋复命。
“夫人,陆刺史看完了礼品,皆很满意,特地手书一封谢帖,让转交夫人。”胜雨说着,将带回的谢帖送到她眼前。
舜音接了,对她说:“办完就好,我早已乏累,要歇片刻,无事不必打扰。”
胜雨躬身退了出去,还替她将房门关好了。
舜音立即去看谢帖,帖子封口严密,陆迢竟然分外细心。
今日借送礼之名,那张夹带的小纸上,其实特地写了委托陆迢的一件事情——
她称上次寄信只顾着与弟弟叙论亲情,连与穆长洲的婚事都未能细说,以至于穆长洲后来收到封无疾回信后多少有些不快。因此今日特地请他帮忙,若是后面封无疾再有来信,能帮她拦下就好了,否则只怕穆长洲查信时看见她弟弟再提此事,又要不快。
陆迢的权力有限,舜音自然明白,但她在凉州孤立无援,四周全是穆长洲的铜墙铁壁,也就只有他可以施以援手了。
因此,那张小纸上,她又加了一句:若实在难为,只需将信退回,反正以后多的是机会通信,只这段时日不要让舍弟来信妨碍我与军司夫妻感情就好。
回想到此处,舜音眼神不免动了动,倒像是真与穆长洲情深意浓了,一边想,手上已拆开了陆迢的谢帖。
谢帖上,陆迢回复地也很周到。他称虽然寄信他做不得主,但收信的第一道确实是他经手。只不过若是拦了后要交到她手里就难了,通常他经手后还是要送交军司查验的。
好就好在,舜音只是要求退回,并不难办。
舜音在那张小纸最后只道惭愧,因为如此夫妻私事而劳烦他,请他恕罪,看完烧了就好,否则实在无颜见人。
陆迢在谢帖上最后的话便也多少带了些揶揄:夫人放心,既是私事,岂能不懂,小纸已烧了。
舜音看完,起身将谢帖拿去香炉前,引了火烧去,埋入香灰。
她短日内是不会再写信去秦州了,但时日一久,封无疾定会主动写信过来关心,穆长洲就容易看到。虽说不一定看出什么,但他那样的利眼,不能掉以轻心。
陆迢现在能帮忙是好事,但她还是希望封无疾最好能心有感知,最近都不要写信过来了。
忙完这件事,舜音将前后又细想了一遍,坐去榻上,闭上眼,在想穆长洲何时会回来。
昨夜没能睡好,确实乏累,但即便闭目养神她也无法放松心神。
感觉里只浅眠了片刻,舜音隐约听见一声占风铎的轻响,继而身前似是罩下了一方阴影。她睁开眼,眼里霍然出现一截袍衫衣摆,一抬头,面前站着穆长洲。
他袍衫紧束,长身而立,似是刚回。
舜音险些以为又是梦中场景,随即回神坐正:“穆二哥怎么来了?”说着看一眼房门,门已开了。
穆长洲一进来就看见她一手支额斜倚在榻,在闭目养神,走到她面前,看着她脸到此刻,也没看到多余表情,始终沉静如常。他开口说:“刚回府中,来看望音娘,音娘今日连房门都未出,是在回避我?”
舜音若否认就太欲盖弥彰了,别过脸,淡淡说:“是。”顿一下又说,“腰疼。”是提醒他昨日好事。
穆长洲目光落去她腰上,她别过脸时身也微斜,愈发显出收束的腰肢轻软纤柔。他看了两眼,衣摆一掀,径自在她身侧坐了下来。
舜音余光刚瞥见他坐下,腰后一沉,不禁一愣,才反应过来是贴上了男人的手,转头看去,穆长洲的手就在她腰后,眼睛看着她,忽而一按。
她立时蹙眉,轻“嘶”一声,一手扶住榻边。
穆长洲手收了回去,自衣襟间摸出一只圆扁小盒:“果真是伤了,我那张弓是硬弓,确实力重,今日就是来给音娘送药的。”
“……”舜音抬眼,他已将小盒放来她身侧,恰好接近,瞥见他那只手,她转开眼。
穆长洲头稍低,看着她脸笑一下:“军中的药见效快,料想明日音娘就不用回避我了。”
舜音顿时转头看去,他站起身,目光又在她腰上看了一眼,自眼前走出去了。

舜音又是一夜难眠。
来时决心替封无疾观望河西防务,并未料到会有如此艰难,最多是自己女子身份不便,那也有记述见闻这个由头遮着。谁曾料到凉州是如此境况,穆长洲又如此防不胜防……
天尚未亮她就已经醒了,几乎是看着房中光线一丝一丝从暗到明,才从床上起身,赤着脚踩在地上,来回走了几步后,回身平静地穿衣,一只手摸了摸后腰。
其实若非他那一按,后腰也没那么疼,但那盒药她还是抹了,可恨的是,竟然还真是有效得很,现在腰后温热舒适,真就全然好了。
她轻轻咬牙,系上腰带,又握了握手心,低低自语一句:“岂可临危自乱,军中大忌。”说完已平心静气,走去门口,拉开了房门。
外面天清气朗。
凉州的春日短,且来得迟,至今才算到了春光最好的时候,尚在早晨,日光已经晃眼,直照入主屋。
穆长洲看着舆图。
目光刚刚从鄯州移至甘州,昌风走到了主屋门边,低低向他报了一句:“军司,夫人出房了。”
穆长洲站直,手上舆图一合,走去门口,东屋房门开着,舜音果然从房中走了出来。
她身上穿着檀色襦裙,收束高腰,似是刚刚由胜雨伺候着梳洗用饭完,站在廊下,目光不偏不倚朝主屋看来。
穆长洲与她视线碰上,走出门,到了她跟前,上下看她两眼:“看来我的药还是起效了。”
舜音眼神动一下:“穆二哥的药自然是有效的。”
穆长洲想起了昨日去她房中的情形,又看一眼她腰上,转头吩咐昌风:“去备马,今日得闲,我陪夫人去城中走走。”
昌风领命,快步去办。
舜音立即看了过来,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穆长洲看见她眼神,一笑:“这次不是幌子。”说完先往外走了。
舜音看他走出去好几步,才缓步跟上,心中定了定,早已看出他如今行事琢磨不透,今早起身时就已想好,最好就是以不变应万变。
昌风牵了他们各自的马至府门前,弓卫只点了十人,算是轻装简从。
胜雨已快步送来了帷帽,舜音戴上,走出府门,一言不发地踩镫上了马背,看一眼身旁,今日决心只做个言听计从的乖顺人。
穆长洲在她身旁上了马,未带兵戈,袍衫宽着,只袖口与腰身仍紧束,否则都看不出是武人打扮,看她一眼,当先领路而出。
确实是只在城中走走。
他们沿着道路上了大街,一路热闹目不暇接,穿着胡衣的百姓、牵着骆驼的商旅,纷纷避官马而行,只四周不同话语的叫卖声不断。
除去上次的浴佛节,舜音其实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么繁华的场景,眼神往道路两旁扫了扫,看向右前方的穆长洲。
穆长洲已回头,忽朝她身后看一眼:“那里一番奇景,长安绝不会有,音娘记述见闻,怎么没有兴致?”
舜音往后看,路边一个三层石垒的小塔,几个胡商模样的人围绕一圈正在顶礼膜拜,口中念念有词,如在祷告,大约是什么西域外教的信徒,长安确实没见过。
她拧拧眉,果真难防,转回头时说:“方才已看到了,只是看穆二哥已经过去,便没有叫停观望,反正回来时再详看也一样。”
穆长洲也没停,转头回去继续往前:“那是我的错,若是再有想看的,你叫停我就好。”
舜音转着眼去留意四下,心想还说不是幌子,哪里是真陪她观望风物的,竟已狡猾成这样了。
好在一路并无什么奇怪物事了,在大街一头拐了过去,到了一条僻静道路上,顿时安静不少。
前方却有马蹄声传了过来,马上的是胡孛儿,领着几个人,一路如同巡视,到了跟前勒住马,向穆长洲见军礼,又看看舜音,像是没想到会在此处撞见:“军司今日本该休沐,怎又出府了?”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