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计时算,前后间隔只一盏茶的功夫。
待两列巡兵一过,舜音便转身往回走,如同只是早起随意出来转了一圈。
贪多易惹来注意,一天只探一点,连日下来,也积攒很多了。
回到住处,才少许功夫,便有侍女送来了清洗热水和朝食。
外面很快传出动静,其他女眷也都起来了。
舜音时间卡得刚好,遣退侍女,独自在客房中梳洗理妆,一如平常,顺带将连日来所探得的情形又在心里默默过了一遍,一手抚在怀间。
那柄匕首被穆长洲改过了,原本就细直,现在刀柄改得更薄,柄上缠绳,方便抓握,贴身隐藏也少了不适。
好在没有用得到的地方,连日以来,她们真就只是在此帮忙,一切分外平静。
除去那次有意撞上她的试探之外,甚至可以说总管府对她们伺候细致,无微不至。
“来了这里多日,许是要结束了,这几日该加快了。”外面忽有女眷声音在说。
舜音听了个大概,走去门口,往右侧身,稍稍开了道门缝。
“正是,再不快可要赶不上总管寿辰了,只是那绣活太难,没见过那般纹样,委实难绣……”
几人说着话往外走了,应是先行去忙了。
舜音听着她们声音远了,才开门出去。
天边尚是青白色,日光未露。
陆正念站在转弯处,挨着一丛绿至近墨的半矮花树,绞着手,望着天,一如既往地不与别人多话。
舜音出了住处庭院,刚好看见她,知道她是在等自己,这些时日下来都习惯同来同往了,走近问:“你在看什么?”
陆正念看向她,又看了看左右,小声道:“在算日子,上次回去祭祖,听我父亲说了总管寿辰之日,算着也快到了,我们应当很快就能出府了。”
舜音立时想起刚才听见的谈话,原来如此,一边走去左侧,低低说:“都这么久了,是该到了。”
祭祖前就待了多日,回来后又到至今,前前后后,加一起都快在此耗去一月,按理说也早该到了。
她心底暗忖:既然事就快结束,说不定刘氏又会找她……
陆正念跟着同行,忽说:“我看夫人却不急,每日在这里待着都很安稳,只是人似乎瘦了一些。”
舜音淡笑:“没有,许是天冷了,休息不好。”
在这里怎么可能休息好,虽知总管府不会在这里莽撞害她,但也不可能毫不设防,连对吃的都谨慎,她每日吃得少,大概是这缘故,才清减了一些。
快到那间大厅外,一名侍从迎来,躬身道:“军司夫人,先前回礼已选得差不多了,今日请夫人帮忙,接一下送入府上的贺礼。”
舜音停步:“这是总管夫人的命令?”
侍从道:“是。”
舜音只好转身随他改向,看见陆正念在旁干站着,似不想入那厅里去,说:“你随我一道吧。”
陆正念忙跟了过来。
侍从引路,去了府上前院。
前院左片皆为公务议事之处,临近议事厅旁有一间偏厅,被辟了出来摆放各州下官送入的贺礼。
舜音走进去时看了一圈,一只一只长短大小的礼匣已在厅中东边堆满一角,有的甚至是以箱装来。
她回头问侍从:“你先前说回礼已选得差不多了?”
侍从回:“是,只等总管夫人来定。”
舜音忽而想起那些画像,几不可察地拧了下眉,难道那些也准备做回礼?
侍从忽而出去了,接了份礼进来,高声报:“张佐史贺礼至!”
舜音自厅中案头上拿了记录的礼册,往门外看。
张君奉并没有进来拜见,只在外面站着,问:“能否求见总管?”
侍从放下贺礼,出去回话:“总管尚未起身,总管夫人也无暇,由军司夫人在此接礼。”
舜音猜他是借着送礼来观望这里情形的,有意走去了门边。
张君奉朝她身上飞快看了一眼,略略抱拳道:“那便有劳夫人代为呈礼。这贺礼中有胡番头的一份,他刚在外完成军务返回,来不及入府,托我带来。”
舜音听明白了,胡孛儿已完成军务回来,那无疾押着贺舍啜入中原应很顺利,这是在报信。
一定是他让带来的消息。
舜音点头,捏着礼册,回身嘱咐:“稍后记入册中。”
陆正念就跟在她身后,眼睛看着外面。
舜音跟着看出去,张君奉已告辞离去,清瘦修长的身形一闪,直出前院,侍从跟在后送行。
她再看身旁,陆正念的目光仍未收回,眼神一眨不眨,似入了神。
舜音一愣,猛然想到什么,口中低语:“难道你中意的……是他?”
陆正念似被她声音惊醒,顿时看过来,一张脸忽就红了,结巴道:“我、我……”
她平时总是怯生生的,太不惹人注意了,也只舜音这般总留心四处的眼睛能发现她的眼神。
仔细一想,以往见她盯着穆长洲看时,都不是他一个人,身边还有胡孛儿和张君奉跟随,难怪她说没有多看过穆长洲,余下的眼神是冲着张君奉的?
“我还以为你中意的是……”
陆正念忙又解释一回:“没有!军司那般,我可不敢……”
舜音意外:“你怕他?”
陆正念看了看她,脸上燥红未退,慌忙接过她手中礼册:“我、我来替夫人记。”
外面侍从送人返回了,舜音停了话头,随口问:“军司府的贺礼可送到了?”
侍从答:“尚未见到。”
舜音瞥一眼坐去案旁忙碌的陆正念,“嗯”了一声。
几乎话音刚落,又有人来了。
舜音以为又是哪位送贺礼的官员,抬眼却见来人一身胡衣金饰,分外夺眼。
是刘氏。
她脸一定,垂眼见礼。
陆正念连忙也自案旁起身见礼。
先前在说什么,顷刻都抛去脑后了。
刘氏领着一群侍从侍女进来,扫了一圈,坐去了上首:“我还以为你该坐在这里接礼,怎只站着呢?”
舜音稍一抬眼便迎上她目光,话自然是对自己说的:“我等来此帮忙,岂敢安坐。”
刘氏笑笑,朝陆正念挥一下手:“你去吧,我得空了,与军司夫人在此接礼即可。”
陆正念畏缩告退,一路埋着头出门走了。
舜音不意外,得知这里事情快要结束时,便想到会有这样的时刻。
刘氏指一下座下胡椅:“坐吧,一时半刻也没贺礼再来。”
舜音依言走近,坐了下来。
侍女奉来茶汤,热气袅袅,倒好似此处一派安宁平和。
刘氏似也平和,摆两下手,遣退了厅中其他人,与她单独说着闲话:“这些天辛苦你们了,总管头疾反反复复,我需时刻照料,若无你们在这里帮忙,这寿宴怕是都要摆不成了。”
舜音一如既往地少话,此时此刻,只需装作仍然什么都不知道,听她说就好了。
刘氏端着茶盏抿了一小口,放下时,又说起了别的:“我见你来了这些天清减不少,莫不是胃口不好?”
舜音没料到她会说这个,心中暗紧,显然她一直叫人留意着自己在府中的变化,如之前一样回:“天冷了,睡得不好,兴许是衣裳穿少了,我自己倒未觉出清减。”
刘氏打量她脸,细细端详着:“脸色也不好,看来憔悴了许多。”
舜音心绪转得飞快,回得也快:“总管夫人照顾总管已太过辛劳,我这点小事不足挂念。”
刘氏道:“你在我府上,我岂能不闻不问?对了,你这月的月信可有到?”
这前后两句几乎毫不相关,舜音一怔才回味过来她问了什么,几乎是凭直觉说了反话:“到过了。”
刘氏问话时几乎已倾身往前,听到回话,又往后坐正,脸上表情变了变,慢慢笑出了眼褶:“可惜了,我还道你这是喜讯。以往总管妾室有孕时便这般模样,还未害喜,人倒先疲劳憔悴许多,我当你也是如此。”
舜音心底一沉,袖中手指忽的一蜷。
“你既说到过了,那便到过了,这也做不得假,若真有孕了,迟早也是要显怀的。”刘氏笑道。
舜音盯着自己的裙摆,心里紧了,口中却说:“是。”
刘氏看着她,声调忽而拖长了一些:“说起来,你嫁来凉州也够久了,怎还未有动静?我膝下无一子半女,这总管府里冷清,你若有了孩子,常常带来,不也热闹许多?”
舜音心中愈发沉坠,甚至森然泛寒,垂眼说:“是我不够争气……”
外面总算有人来送贺礼了,侍从高唱了来访官员,双手托着礼盒呈入。
刘氏摆了一下手,似是泄气,不再说了。
侍女跟着走来,又来案头茶盏中添了茶汤。
碧绿的茶色里飘着香料气味,一阵一阵地往鼻间飘。
舜音却觉不出一丝气味,心似堵在了咽喉,忍耐着起身说:“有总管夫人坐镇,我不可在座接礼了,于礼不合,请容告退。”
刚好一名青衫官员已走进拜见。
刘氏看她一眼,点了头:“那你好生去休息吧,可别真累坏了。”
舜音道谢,转身退出。
一出去,拢着两手缓步离开,转过廊角,脚步却已变快,越来越快。
直到回到住处,她推门而入,又一把关上,背倚着门,才忍不住胸口起伏。
临近返回,却出其不意提到此事,若她回答不慎,便不知此刻会做何等安排了。
许久,低头看了眼小腹,她眉心蹙紧,心跳得更急了。
一离开总管府, 张君奉便匆匆赶到了军司府,自马背上下来,一路快步入了府门。
穆长洲立在厅中, 似是刚回,两袖护臂未松, 一手刚自蹀躞带上解下箭袋, 转头问:“如何?”
张君奉走近:“巧了, 今日正赶上夫人接礼,按军司吩咐,我已将消息传话给她了。”
穆长洲紧跟着问:“人如何?”
张君奉嘴一张,顿住, 这怎么说?他没细看,只好道:“看着挺好……大概只瘦了些?”
穆长洲敛目,脸色微沉,将箭袋搁在小案,缓步走动, 才又问:“仍未见到总管?”
张君奉皱眉摇头, 低声:“大概只有寿辰当日才能见到了。”
穆长洲唇边冷冷一牵:“那也没几日了。”他忽朝外唤了声昌风。
昌风迅速走来门前:“军司。”
“让你准备的贺礼如何了?”穆长洲问。
昌风答:“已备妥了,是否要即刻送往总管府?”
穆长洲朝张君奉一摆手, 示意他返回, 一边大步往外走:“不必,到时我亲自去送。”
庚寅日,总管府。
寿辰准备的相关诸事终于行将收尾,众女眷也将要结束来此的帮忙。
最后一日,女眷们却还赶去那厅中又忙了许久。
只因那绣活没完全做完, 原本是各人分开绣一部分,奈何那细绢实在是太大一块, 赶到今日就差一点,尚未能最后连接成一体,怕总管夫人生气,众人才又惴惴赶去忙碌。
好在午后总管府安排了绣娘来接手,最后这些便不用她们操心了。
女眷们放下心,这才返回住处,收拾着要走了。
舜音在房中坐着,听着外面众人说话收拾的声音,暗自算着日子。
又过去这数日,她的月信还未到……
她以往实在太疏于了解这方面的事,自那日见完刘氏,便全然在意上了,这些天虽该做什么做什么,但几乎每日都在暗中等着月信来时。
可没有,还没有。
“夫人。”外面忽有侍女唤声。
有敲门声,舜音立时听见了,思绪一收,手指抚一下喉间,平稳出声:“何事?”
侍女道:“请夫人往前院,军司府的贺礼送到了。”
舜音轻吐一口气,站起身,稍稍整衣理鬓,开门出去,已是神色平常。
陆正念自一旁房中出来,已经收拾好包袱,两手抓着,看到她,本还有些赧然,这些天都没好意思与她说话,但还是问候了句:“夫人要走了?”
舜音说:“你先回吧,我还有事。”
陆正念本想说她又清减了,这几日倒像是仍没睡好一般,但她已在眼前走过,只好作罢。
连日过去,前院那间用来装贺礼的偏厅都不够用了,今日又新辟一间小厅出来接礼。
舜音到时,只见刘氏端坐上首,今日她亲自接礼,换了身胡衣,衣领赤金,更显喜气。
舜音走近见礼。
刘氏看她一眼:“军司府今日来送贺礼了,唤你来一并赏一赏。”
舜音垂首站去一旁,刻意侧身,避开她目光。
才一瞬,昌风便自外走了进来,双手捧着只精致的红木长匣,近前躬身高声道贺:“军司府拜送贺礼,总管山寿海福!”
刘氏笑了一两声,尚未开口,外面又有人走了进来。
舜音下意识瞥去目光,熟悉的颀长身影,身上玄袍凛凛,步履利落,一步一步走近。
快到她跟前,他停住,抬手见礼。
她呼吸竟跟着他接近的脚步微微急了一瞬,又平复,捏住臂间披帛,没想到他会亲自来。
刘氏语带讶异:“军司竟还亲自来送礼?”
穆长洲说:“诸位官员皆亲自前来,我自然该到。”
“军司岂会与其他人一样?”刘氏笑,“倒叫我惊着了。”
穆长洲一身雅淡,语气温和:“我与其他人皆是凉州下官,自然一样。”
厅中又多了刘氏的笑,意味却有些难明:“不知军司送来了什么?”
穆长洲朝后招手:“打开,请总管夫人先过目。”
昌风忙将木匣放置在一旁小方案上,打开,取出一只卷轴。
舜音看过去,似有些沉,昌风两手托着,才小心展开,双臂伸直,刚好完全拉开。
只一眼,她就看出来,是一副河西舆图。
上面那些各州形状她不知看了多少遍,只是看的都是各州详细,不似这般,是缩在一张图里的全部十四州。
舆图是厚重绢布制成,上面各州地界都缀了一块宝石,十四州十四块,颜色各异,不是出自遥远的大食,便是自西域康国而来,一看就知价值不菲。
确实适合由军司府来送这样的礼,贵重,却又不算耗费心思,足够礼敬,又带着疏离,分寸刚好。
刘氏点头,表示满意,挤着笑道:“如此贵重的礼物我替总管收了,本想送你一份贵礼,却未能实现,可惜。”
穆长洲不语,见她目光看向了舜音,按捺到此时,才终于看去舜音身上,一手轻抬。
昌风马上收好那幅贵重舆图,放回匣中,出去传话,让跟来的胜雨去替夫人收拾东西,准备返回。
刘氏看着舜音:“既然军司亲自来了,你便随他一道回府吧。”
舜音刚应下,却听她又开了口,语气却是冲着穆长洲。
“回去当好生照顾,军司有所不知,见她如此清减疲累,我前几日还以为是有喜了呢。”
舜音余光瞥见穆长洲似一瞬身形笔直,站立不动。
但下一瞬他又平静开了口:“总管夫人说笑,她近来都在这里,如何能有喜?”
刘氏似顿住了,随即掩口而笑:“说的是,是我耽误你们了。不过无妨,来日方长,你们如此年轻,喜总会来的。”
舜音垂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羞赧,而不是心寒。
穆长洲语气未变,抬手告辞,似根本没放在心上,转头对她道:“走吧。”
舜音脚一动,转身跟上他。
他在前,她在后,直走往外,步履如常,不急不缓。
府门外已经引来马车。
舜音走去马车旁,手刚碰到车门竹帘,被他一把抓住。
穆长洲另一手在她腰后一撑,几乎是托着她送上了车,声音压在喉中,又沉又紧:“回去说。”
舜音心口突地一跳,抿唇坐进车中。
东西本就不多,胜雨收拾得分外麻利,很快便随昌风一道赶来。
穆长洲翻身上马,抓紧缰绳:“走!”
一行车马似过往许多次一样,自总管府赶回军司府。
只车辙声略急,马蹄声稍烈。
直到军司府大门前,马车一停。
穆长洲重重勒马,带出一阵马嘶。他跃下,快步走去昌风面前,迅速低语几句。
昌风匆忙下马,飞快进了府门。
舜音掀开车帘出来,脚刚沾地,面前已走来穆长洲的身影。
他握住她手腕,立即往府里走。
舜音胸口已止不住起伏,随着他的脚步往前,感觉他抓着自己手腕的手指紧得出奇,都快勒疼她。
一步不停地入了后院,进了主屋,穆长洲将她带去榻边,按坐下来,终于松开手,转头看向门口:“带进来!”
昌风走入,领了个发须皆白的老者进来。老者背着布袋,袋上写了个医字,是个大夫。
舜音顷刻会意,是要给自己把脉。太匆忙了,连个遮挡也没有,她心跳纷乱。
大夫上了年纪,倒是浑不在意,在昌风搬来的凳子上一坐,放下布袋,便要请她伸手。
穆长洲忽而转头走了出去。
昌风跟出门,在他身边小声道:“军司前些时日让我寻大夫,只找了这一个,但他算不得名医,倒是精通不少妇人杂症,原本不想留他在府中了。”
穆长洲想,精通妇人杂症,却在此时适合,沉声说:“留不留,等把完脉再说。”
舜音僵坐着,一手搭在软垫上,手腕上搭着老大夫枯瘦的两指。
老大夫偶尔问她两句,她一板一眼地回答,目光不禁飘去了门边。
穆长洲背身站在那里,侧脸对着她,下颌紧绷,在渐暗的天色里看来轮廓出奇深刻。
半晌,老大夫才顺了口气出来:“夫人无妨,只是劳心劳神,需好生休息。”
舜音一愣,脱口问:“真的?”
大夫点头。
穆长洲已转头看来,眼神直直落在她脸上,肩头似骤然一松。
舜音看着他,心里有一处悄然落了地。
昌风来请老大夫出门。
穆长洲此时才冲他点了一下头,意思是不必留在府上了,可以送走。
人都走了,周遭一下静了下来。
穆长洲却还在门口站着,忽而看了眼舜音,说:“你好生休息,我稍后回来。”
舜音看着他大步走了,自己一个人待着,才算完全平静。
此时此刻,才算终于完全明白他之前那句话——
“只不过你我现在正处风口浪尖,还不能再来一个。”
天黑了,主屋里点了灯。
胜雨领人来了一趟,伺候舜音用饭梳洗,忙完便及时退去,好让她返回后安然休息。
舜音睡不着,披着外衫在桌边站着,手里拿着自己的折本,本以为虚惊一场,马上就能转而去回忆在总管府里的所探所得,却又迟迟没有翻开。
忽而朝屋门看了一眼,穆长洲竟还没回来。
她收起折本,转身往里,没两步,看见屋门开了,又轻轻一关。
穆长洲走了进来,身上袍衫圆领解开,半敞襟怀,蹀躞带拿在手上,刚清洗过,浑身湿气,连发上都沾了水迹。
舜音看着他:“去何处了?”
穆长洲说:“练箭。”他随手丢下蹀躞带,灯火里黑漆漆的眼看着她,似也带了湿气。
舜音被他眼神盯得心口发紧:“还好,什么都没有。”
穆长洲霍然大步走近,一把揽在她腰上,低了头,唇贴在她耳边,想说什么,又止住了。
他想说先前把脉时,有一瞬间,他竟希望是真的。
但不是真的,又松了口气。
舜音人被他搂着,耳边是他贴近的呼吸,一声一声,分外清晰,热气缭绕,自己颈边紧跟着就热了。
蓦然他唇一贴,含住了她耳垂。舜音耳边一麻,身跟着一缩,却被他一把按住,牢牢抱紧。
脚步凌乱地后退,他一步,她被带着跟上一步,低沉急促的呼吸从她耳边一直蔓延到颈边,重重地落在她锁骨上。
轻咬,猛含。她神思都快紊乱,被他的唇烫得稳不住身形。
穆长洲喘着气抬头,一手抚去她颈下:“确实又瘦了。”
舜音也觉自己瘦了,才这一会儿就已没了力气,被他抱着坐去榻上,几乎快要虚软。
外衫被剥去,身上一阵发凉,但马上就热起来了,是他的胸膛贴了上来。
他自后搂着她,忽一托,让她坐去了他腿上。
仅剩的素白中衣轻蹭过细响,舜音感觉他脸就在自己颈后,呼吸喷在她背上,隐秘处已然张狂勃发,不禁心跳如雷。
但紧跟着就停住了。
她忍不住往后转头,唇忽被他贴近堵住,人又被一把抱起。
直至床边,舜音被他按着躺下,唇才被放开。
他亲去她耳边,喘气说:“睡吧。”
舜音右耳被他声音刮得微痒,只觉他声音里全是忍耐,明白了什么,缓口气,低低说:“你……无事?”
穆长洲侧身箍紧她,声也紧:“别问。”
舜音呼吸却更急了,下意识动了动腿,那阵张狂难以无视,可他却在隐忍。
穆长洲忽然一把摁住了她,紧跟着抓到了她的手,声已微哑:“有事,你不若帮帮我……”
舜音身被他拨着一转,侧身对着他,手被他握着,往下送去。
顿时情.潮汹涌和奔腾喧嚣都汇到了她手上,在她指尖,又到掌心。
她浑身如已煮沸,心口跳成了一上一下,手指如被火灼,燃了全身……
人离得越来越近,就要完全抵入他怀间,他呼吸沉在她头顶,一声声紧促,甚至逸出了一两声喑哑闷哼。
舜音呼吸拂在他颈边,暗暗灯火里看见他滑动的喉间,莫名口干舌燥。
直至某一瞬间,穆长洲倏然松开了她手。
他的喘息铺天盖地,忽一翻身,唇又落在她颈边,席卷往下。
舜音来不及平缓的呼吸又乱了,他手更嚣张,如在掌下拓土开疆,指上掀波翻浪。
她终于找到声音,急喘说:“浪……”
穆长洲唇贴到她耳边,声仍嘶哑,手下未停:“我知道,浪荡。”
她没说出来,明明只是如此,却觉更浪荡了。
倏然思绪一空,她瞬间昂起头,秀白脖颈如扯成了一线。
穆长洲紧紧抱着她,在她耳边一声声粗喘,许久,冷然出声,如自言自语:“无妨,我还可以再忍一忍。”
胜雨来伺候她时,已是日头高升之时。
舜音穿戴整齐,坐在榻边, 拿着递来的湿帕子擦了脸,又细细地擦手, 一边忍不住往屏后睡床瞥去一眼。
还好穆长洲一早就起身走了。
昨晚临睡前, 他又独自出房去清洗了一次, 再回来时,竟还拿了块湿帕子过来替她擦身。
湿热的帕子一沾身,她刚退去的热潮又涌起,伸手便去拿帕子, 想自己来,却没成功,被他半抱半制地扣紧。
帕子被他稳稳拿着,在她身上细细拭过,甚至一根一根擦过了她的手指……
舜音思绪一收, 脸上镇定, 仿佛什么都没想,将手上帕子递了过去。
胜雨接回帕子, 端来一盏温汤:“夫人回来后气色好多了, 先前一定是太辛苦了。”
舜音端起汤抿了一口,随口说:“回来自然安稳多了。”
心也定了,一夜过去,先前那连续多日的暗自心惊总算消除,如释重负。
如今情形已然如履薄冰, 还好没有真的再来一个。
低头喝完温汤,她心中彻底平复, 拭了拭唇,起身出去。
刚出门口,昌风匆匆走了过来,垂着头离了一截,向她见礼:“夫人,军司留话,总管寿宴提前了,请夫人好生准备,隔日赴宴。”
舜音以为听错了:“什么提前了?”
“总管寿宴,”昌风回,“军司临出府前收到的报讯,总管头疾反复,不宜喧闹,趁近日略有好转,要提前宴客。”
舜音稍愣,但一想总管府近来作为,有什么变动安排似乎都有可能,便也不觉奇怪了。
她忽然回味过来:“军司让你传话,莫非今日不归?”
“是,军司让告知夫人,他忙于军务,赴宴时会在总管府等候夫人。”
舜音才明白他为何要特地留话,而不是亲自回来说。
定然是特地做给总管府看的,好让总管府知道,他连府上都少留,自然也就更不易有子嗣了。
想起他昨夜隐忍,她定定站了一瞬,才说:“知道了。”
这场寿宴本就要到了,其实只提前了三日,也无甚影响。
隔日一到,意外地天公作美,一早便日出层云,照到午后,凉意骤减,连日的大风也弱了不少,都快真叫人觉出几分喜气来。
舜音在主屋中对镜理妆换衣。
胜雨为她梳了盘桓髻,金钗翠钿环饰发间,又为她换上浅湛宽袖上襦,赭色曳地下裙,高腰收束,披帛轻挽,比平日隆重许多。
军司府上早已备好了马车,一切妥当,随时赴宴。
舜音走出府门,登上车,挑起窗格帘布朝路上看了一眼,果然到现在也没看到人回来,坐了一瞬,朝外说:“走吧。”
今日大庆,不设宵禁。
车一路驶至总管府外面那条宽整大道上时,恰好就是日坠时分。
道上早已四处车马,宾客纷至。
舜音自车中下来,刚站定,如松身影走近,罩在身前一片暗影。
她抬头,目光一闪,有意说:“在里面等着,岂不更显疏离。”
穆长洲似从官署来,身上着一袭暗沉青黑的窄袖襕袍,看着她:“还以为你会怪我故意不回。”
舜音低声:“我又不是不知你用意。”
穆长洲一并低了声:“果真太聪明不是好事。”
舜音顿时蹙眉看他。
穆长洲嘴角微动,一手伸往她腰后,刚要带她往前,扫到总管府那道正门,又生生将手背去身后,嘴角刚牵出的一点笑意也没了,看她一眼,往前先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