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醒没有说话。
这恐怕很难。
群众“集体请愿”的事情直到黄昏后才传到姜曜的耳朵里。
这倒不是梅佩佩办事不行,而是姜曜回家洗澡吃东西后就去了按摩店,睡了醒醒了睡懒洋洋躺了一下午,直到五点多再次醒来,相熟的按摩小姐贴心喂了蛋糕水果后,才惬意地离开。
看到等在门口的梅佩佩时,姜曜还以为是傅醒那边有反馈了,没想到是这么一出好戏。
姜曜刚缓过来一点的心情被恶心没了,广场吹风也不想去,直接打道回府。
梅佩佩跟在她身后问要做什么安排,神情担忧。
“傅队他们不会真的要对您做些什么吧?”
就算傅队看起来和自家阳阳姐关系不差,可现在傅队已经被架起来了,要是什么都不做不是威严扫地了吗?那还怎么继续执法?
姜曜脚步不停往前走着,恶心归恶心,一点也不影响她的冷静。
“这两天让大家别进本了,先把跳得最欢的搅屎棍给我找出来。就这一件事,尽快把名单给我。”
“好!”
梅佩佩马不停蹄地去了。
姜曜独自一人回去,在小屋的门口停下来。
门把手上挂了个篮子,篮子里有个巴掌大的盒子,盒子上贴了张便签。
姜曜直接扯下便签,便签上没有字,只画了一个戴领结的雪人。
雪人画得很胖,领结是方方正正的蝴蝶款,即使缺了块头皮也看着憨态可掬。
什么东西。
姜曜冷酷地把便签纸揉成一团,拎着物品不明的篮子进门,把纸随手扔在门外。
傅醒根本没有欣赏美的眼睛,什么都复刻了,偏偏把最完美的伯努利双纽线给改了。
进门后她把篮子放在桌上,利落地拆了盒,从里面剥出一个水晶球一样的东西。
姜曜又皱了眉头,在盒子里找到说明书。
水晶球底下有个开关,摸索着打开后水晶球里跳出一片小小的云。
姜曜翻遍了篮子盒子水晶球的角角落落,都没有发现任何用于通气的文字,只能对着水晶球大眼瞪小眼。
“他有病。”
姜曜自言自语,把水晶球扔到一边,找了纸笔开始写写画画。
这一整理归纳就是两个多小时,直到累了才停下,姜曜去卫生间洗了洗,换上睡衣爬上床。
灯的开关就在床头,她随手关了灯。
屋内没有陷入黑暗。
黄白相间的光束打在天花板上,星星点点,宛如一团星云缓缓旋转。
什么粗制滥造的工艺品。
姜曜面无表情地从床上爬了起来,关掉水晶球底座的开关,把它扔进床头柜的抽屉里。
啪嗒一声,水晶球球面着陆成功。
姜曜不耐烦地伸手摸了那东西一圈,摸黑给它摆正了。
最后严严实实地关上抽屉。
咣咣咣咣——
美好的清晨, 一行三人,两个前后抬着一个直径约一米的不锈钢脸盆,剩下那个手持自制鼓槌, 走三步就狠狠地朝盆底敲一下, 走六步敲连敲四下!
早上六点钟,正是要进本的人刚准备出门的时间, 也是不进本的人美梦正酣的时间。
他们一路走, 惊得无数玩家从床上跳起来,推开窗一看破口大骂。
“谁他妈有病啊!!!”
“要发神经死去副本里发好吗,这一大早扰人清梦——”
“我艹他全家啊啊啊!”
街道两旁崩溃的辱骂声潮水一般从北拍到南,独立在外的南区都惊动了。
徐行皱皱眉,松开怀里揽着的女人下床穿裤子。
年轻漂亮的女人闭着眼睛摸了两把落空,不情不愿地睁开眼睛:“唔……”
她看着徐行三两下套上短袖, 拎起挂在衣架上的外套穿好, 几步就走到了门边, 一个激灵清醒过来。
“队长你去哪儿?”
门打开,再砰的一声带上。
没有人回答她的问题。
这么大的动静, 死人都要被闹得从棺材里爬出来。
为了方便沟通, 张黎在距离书屋不远的地方新建了个房子, 被吵醒后第一时间去了傅醒那里。
后者六点前就起了,本来要去晨练,在这一通莫名其妙的噪音出现后改了主意, 洗漱完后留在了书屋。
“傅队!”张黎急匆匆进门,见人就喊, “这么大阵仗, 难道是姜曜搞事?”
“是。”傅醒亲眼看着敲脸盆的三个人走过去, 确实是跟着姜曜的那些玩家。
虽然早就猜到了, 但事情真摊到面前张黎还是觉得有点过于刺激。
“真……不愧是她啊,我还以为昨天那些人闹得已经够大了,没想到还能这么搞。”
想着想着他又觉得有意思,摸摸下巴道:“这个姜阳阳,有击鼓鸣冤那味儿了。”
三层小楼,铺着长毛地毯的卧室。
邢思是穿上皮衣,一手抓起长发扎高,皮筋刚绕了两圈正要套第三圈,门把手转动,睡在三楼的邢思非顶着凌乱的鸡窝头冲进来。
“老姐!外面那是姜曜的人吧,她搞什么东西啊——”
最后一圈完美箍住浓密的秀发,发尾扬起落下,利落无比。
邢思是回头,素面朝天的脸带一丝疲倦,眼神却锐利如刀,“我说了多少次了别直接开我的门!”
邢思非瞬间嬉皮笑脸,“你是我的姐呀,你快说姜曜她想干什么,这咣咣的,不好收场吧?”
“要收什么场?”邢思是恨铁不成钢,巴不得用这个垃圾弟弟换姜曜这个妹妹,“她本来就是去砸场子的。”
等所有人都从床上爬起来后,敲脸盆的人在广场中央落脚。
姜曜的人倾巢而出,围着神像坐成一个圈,每个人都拿一个不锈钢盆,手里提着棒槌又是一阵乱敲,敲到大家带着怨气到广场上看热闹时,已经能够敲出很整齐的节奏感了。
在他们身后,摞着好几摞折叠椅。
无影神像脚下摆了张宽大柔软的沙发椅,扎了个花苞头的女孩手里拎着喇叭,翘着二郎腿坐在上面。
最早来到广场的玩家把懒洋洋的姜曜看了个分明。
她难得穿了身黑的,宽大的外套拉链拉到脖子,把下巴藏起来,一只胳膊倚着扶手,脑袋半垂,浓密的睫毛挡住眼睛。
沙发椅是黑色的,衣服裤子是黑色的,唯有人是白的,小小一只坐在那里,存在感又强烈到足可跟身后的神像比肩。
不声不响,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等会儿又要干什么。
有机灵的想到昨天传起来的那件事,幸灾乐祸的等着看热闹。
人越来越多,本来打算进挑战本的玩家都打消了念头,留下来看她大摆龙门阵。
几个人从人群中挤到最前面,周雨麟整了整挤乱的衣服,努力恢复成姿态优雅的样子,卢曦瑶时常嫌他龟毛兮兮,索性把人挤开自己站到最前面去。
她好久没见到姜曜了,现在一看,比起当初又像变了一个人。
气势太足了,威势这方面拿捏得死死的。
紧闭的人群不断分开再合起,排行榜前列的玩家基本都到了最前排。
梅佩佩绕着敲脸盆的玩家们走了一圈,众人收手。
平安小镇终于安静下来,备受折磨的耳朵得以解放。
早已把平安小镇每一位大佬认熟的梅佩佩带着扛起折叠椅的小弟们,挨个儿给“赏脸”凑这个热闹的大佬们看座。
到了南区,梅佩佩客气地给徐行和杜琳仪都摆了位置。
徐行人模狗样地坐下,杜琳仪在他旁边笑得花枝乱颤。
徐行眯起眼睛,“琳仪,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咳。”
杜琳仪立刻抿直嘴角,藏起看笑话的心严肃道:“你看姜曜,像不像古代等着附属国来朝拜的土皇帝?”
徐行:“……哦?你有臣服之心?”
又来了。
杜琳仪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神情十分端庄。
“我脑子又没毛病。”
徐行笑了一声,收回瞄她的余光,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姜曜身上。
他倒要看看,这个小天才的棍子,要落在多少人身上。
“都来了。”
梅佩佩小声地在姜曜耳边提醒。
“哦。”姜曜换了个姿势,抬头看了一圈。
目光触及,一把年纪的白老三做惯了交涉的角色,咳嗽了两声率先开口:“姜曜小友,你这一大早的把大家叫起来一定有话要说吧。”
他开了头,意思是现在人都来齐了,有什么话都可以说了。
“早吗?”姜曜偏偏不按他的节奏来,看似顾左右而言他,“现在都快六点半了,人家四点钟就起来了耶。”
有人忍不住,克制地怼了一句:“姑奶奶,我们普通人和您不一样,不进本的时候都不会四点钟起的,就是六点半,也应该还是睡眠时间。”
姜曜看了他一眼,长叹道:“唉——”
机灵的意识到刚才那人无意中被引导,给姜曜递话了,怕是不要发作了!
姜曜叹完气,举起手中的喇叭,对着喇叭说话,把自己的声音都传出去。
“其实人家也不想四点钟起的,可是人家睡不着了。”
众人无语。
你睡不着就要把所有人都喊起来陪你也太霸道了吧!
熟悉姜曜的人却知道,这只是一个开始,那只陪醒那么简单。
果然,姜曜下一句就来了,语气哀怨。
“我一想到大家都想让傅醒哥哥杀了我以儆效尤,我就难受得睡不着。”
“叔叔阿姨,哥哥姐姐。”她乖巧地叫了一圈人,声音更低更轻,好像委屈地要哭了,“我想不通你们为什么这样对我……”
在场的绝大多数都是成年人,其中一半比姜曜至少大十岁,没有称呼的时候还好,毕竟这地方实力为尊,谁敢把姜曜当小孩儿,可她这么一叫,别管心里怎么想,面子上总是挂不住的。
他们昨天的行为可以叫“惩奸除恶”,也可以叫“欺负小孩”。
还是这么一大帮人联合起来欺负一个小姑娘。
就挺下作的。
就在众人的良知被唤醒了一点点,背后的始作俑者们暗嘲姜曜在这种时候也会怕,拉下脸利用年龄优势打感情牌的时候,沙发上的人坐直身体,将喇叭也举正了。
“我真的想不通。”
姜曜的声音变了,音调拉长变高,和她的眼神一样,从仰视变成俯视,轻蔑地扫视众人。
“你们怎么敢拿我当靶子。”
“又是怎么想的,把我当枪使?”
众人脊背一寒,多少有点儿后悔了。
虽然说人多势众,可万一被逮着杀了的就是自己呢?
不该蹚这趟浑水的!
徐行的手不着痕迹地捏紧扶手,定定地看着姜曜。
他早知道姜曜不是会忍气吞声的性格,打赌她是要来硬的,眼下的情况完全符合他的预判。
横吧,越横越好。
尽管扫射,尽管报复,仇恨拉得越多越满才好,这样才是定时.炸弹,或者毒瘤的本分。
傅醒不是想改造这个早就定了型的异次元吗,那就改吧,说到做不到才不是个东西。
就算被两人看出他推波助澜,故意要让他们提前对上又怎么样,姜曜被恶心了这么一回能不出手报复吗,傅醒能放任姜曜明知故犯吗?他们就算不想对,也一定得对上。
徐行嘴角上翘,通体舒畅。
姜曜这杆枪,这个靶子,都当定了。
已经把姜曜得罪死了,只能继续得罪她从而抱紧答应保他的大腿的新人颤颤巍巍出列,指着姜曜义愤填膺道:“你还理直气壮威胁人!你心狠手辣说杀人就杀人,简直就是个魔鬼!”
姜曜笑了。
“哇,你给谁当狗呀,这么卖力?”
新人脸涨得通红,“你说话怎么这么难听,我这是……伸张正义!”
“伸张正义?”这也是姜曜喜欢的话题,顺着接道,“那就来伸张一下正义,各位哥哥姐姐叔叔阿姨——”
她再次转向众人,把大家恢复理智的心口一把抓住。
“大家都是讲道理的人,对吧?”
“那……那当然!”
姜曜说话不会无的放矢,众人把心悬起来,猜测她这个“道理”会怎么讲。
讲道理?
徐行心中有些异样,讲什么道理?
姜曜还需要讲道理吗,这么多人要把她推上绞刑架,这么多仇人,她跟仇人讲什么道理?
她只要像刚才那样放下狠话,敲打在场的每一位玩家,把傅醒的小队踩在脚底下不就好了,还讲什么道理?
既然选择了威慑那就威慑到底,这个时候软下来讲道理,有什么益处?!
今天姜曜真是四点钟起来的,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喊了一声:“小玫瑰哥哥——”
队友和小马妹子没忍住,用饱含同情的眼神目送五大三粗的光头大哥走到众人视线中去。
牛凯锐羞耻地头皮都要裂了,他的纹身明明就很酷,怎么就被冠上了这么个娘唧唧的称呼!
好在这个时候大家都没什么心思嘲笑这个外号,只是用怀疑的目光打量他。
“还记得我吗?上个本一起的。”牛凯锐走到新人身边。
新人慌张又警惕地看着他,不知道应该承认还是否认。他也不是真的智商有问题,看到傅醒就在边上坐着,说了谎也会被拆穿,还是点了头,不过再三强调道:“我只会说真话的,你如果害怕姜曜,要撒谎,我是不会配合你的!”
牛凯锐耸耸肩,“你这话有意思,就你懂得伸张正义,我就是辅助黑暗势力了?我也只会说真话。”
他只是个咸鱼,没有站队的想法,不会配合姜曜做戏的。
作为两个MVP的老玩家,又有这么一身特殊的纹身,牛凯锐在平安小镇的知名度还是挺高的,各队玩家对他都有了解,没有立刻插话否认他。
姜曜开口:“小玫瑰哥哥,麻烦你配合回答四个问题。”
牛凯锐比了个OK。
“第一个问题,生门是谁找到的?”
牛凯锐伸手指了指她,“你。”
姜曜点头,“第二个问题,生门的位置是不是我主动告诉你们的,如果我不告诉你们,你们根本找不到生门在哪儿?”
“对。”
人群中有了点议论声。
姜曜继续:“第三个问题,我不告诉你们生门的位置,对我自己的通关有影响吗?”
牛凯锐摇头,“没有。”
姜曜:“最后一个问题,我无偿奉献生门信息,指明生门位置,对你们算不算有救命之恩?”
牛凯锐毫不迟疑:“算。”
虽然不可能报恩,但这就是事实,他愿意承认。
姜曜从沙发上站起来,拎着喇叭走过去。
她起身,众人才发现她的外套并不是纯黑色的,后背印了个大大的骷髅头,也不知道她从哪儿找来的这么符合气质的衣服。
姜曜在新人面前站定,问:“刚才那四个问题的答案,你说他撒谎了吗?”
新人忍住逃跑的冲动,声如蚊呐:“没……”
姜曜把喇叭举到他面前,“再说一遍。”
“没、没有。”新人不甘,但又不得不应声。
姜曜又叹了口气。
“大家都听见了,所以这算什么呢?”
她语气又开始低落,听得众人一颗小心脏上蹿下跳。
“救命之恩,恩将仇报呀。”
新人茫然。
不对啊,怎么……怎么就变成这样了呢?
他还懵圈着呢,姜曜已经快步来到傅醒那边,叫了一声响亮的哥哥。
“傅醒哥哥,你说过过往不究的是不是?”
傅醒坐着,姜曜站着,两人的高低视野调转。
女孩头绳上的小骷髅头在发顶露出一点点,看不分明,而那扎的很高像朵花苞的头发却清清楚楚。
傅醒收回视线,应道:“是。”
“既然以前的都不算了,那上个副本我救人一命,却被他们别有用心反咬一口,是该惩罚我还是惩罚他们?”
“他们。”
随着傅醒的回答,新人终于反应过来,慌张至极:“不是的!是她杀人!是她不遵守规则!她把胡资推下山了……”
面对他的指认,姜曜轻飘飘地又来了一句:“我很好奇,徐行哥哥给了你多少好处,让你这么豁出去一定要把帽子扣在自己的恩人头上。”
徐行?!是徐行故意让新人这么说的,把矛头对准姜曜?
众人哗然,顺着她的话给串起来了。
两人决裂,徐行要给傅醒使坏,那他们当枪使,合情合理啊!
人在家中坐,锅从天上来。
徐行脸色铁青,勉强保持住带笑的神情,控制语速不让它过快:“阳阳,你不能为了自己脱身,就给我扣帽子吧?”
他是拱火了,他是挑唆了,可不是他让新人这么做的!
他的脑子又没问题,让人抓这么大个把柄不是他的作风,这新人明明是听了北区人的命令,跟他有什么关系啊给他扣这屎盆子!
他顶多就是推波助澜煽风点火,怎么就变成主谋了?!
姜曜无辜:“是不是你,你自己心里清楚。”
徐行明显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往自己这边来了,气得胸口翻涌,肺部疼痛。
他无法控制地去看仿佛局外人的傅醒,在傅醒惯来没有什么情绪的眼中恍然大悟。
这两个人是一伙的!
不然姜曜这个疯子为什么不但没咬他,还把他干干净净地摘出来了,不惜当众承认愿意遵守他的规则,把自己放进约束无限的框里。
原来是一伙的!怪不得一箭双雕落了空!
徐行红了眼睛,起身离去。
胜利属于姜曜。
姜曜面向众人,不轻不重地哼了一声。
“我再强调一遍。”
她的声音从喇叭里传出来,滋滋的电流声仿佛要随着她的话蹿进在场所有玩家心里。
“想找我的麻烦,有本事了再来。”
姜曜黑名单榜上有名的几个搅屎棍也脸色难看地走了。
“我们也走吧。”邢思是起身,没跟姜曜打招呼。
邢思非跟在她屁股后面惊叹:“她说徐行没本事欸,不过徐行这回做的确实不太行……”
邢思是头痛又操心:“你闭嘴吧,这次可不是徐行的问题,无论有没有他的手笔,姜曜都会选他背锅的。”
“啊?”
“……小秦,别让他烦我。”
“是。”
玩家们心有戚戚的散了。
张黎保持着目瞪口呆的姿势好久,才不敢置信地看向傅醒,“这就结束了?咱们什么都没干……就结束了?姜曜没受什么刺激吧,竟然只攻击了徐行他们没攻击同样有责任的我们?”
姜曜没必要做到这一步的,她这么干,把本该他们为难的部分都解决了。
这也太……太可靠了!
张黎又是感动又是戒备,事出反常必妖,难道姜曜有求于他们?
他跟着同样奇怪的自家队长,走到姜曜面前。
姜曜并没有给他们很好的脸色看,只是用平淡到带了几分冷淡的声音率先开口。
“傅叔叔,救命之恩,我还你一半了。”
姜曜往外凑了下脖子, 叼走姑娘青葱细嫩指尖剥好皮的葡萄。
葡萄甜蜜多汁,姑娘用纸巾擦了擦她嘴边的汁水,把人伺候地舒舒服服的。
邢思非看她那驾轻就熟的样子, 严重怀疑她搞奢侈糜烂那一套比自己在行。
今天早上在广场, 邢思是虽然先走了,但等人都散了, 又让邢思非走了一趟把姜曜请到店里来坐。
邢思非不是特别聪明, 但很清醒,他知道他姐把姜曜请过来是有事要说,做了一会儿陪客之后就带着几个小姐出去了。
“我听说你没有为难那个新人。”邢思是起了头,“虽然说大庭广众之下你做的已经足够让大家精神紧绷从而收敛,但对于这种拎不清的对象还是再敲打一下好。”
她是好意,姜曜知道, 不过这种小人她并不放在心上。
若是还能在副本里遇见他, 必然让他死得无声无息, 又何必在平安小镇放什么狠话呢?
“懒得折腾了,他说的也是事实, 我确实‘杀’了一个新人。”
她加重了一个咬字, 邢思是挑了下眉, “不确定死没死吗?使用了?”
邢思是用了使用二字,显然也是个不把人命放在心上的人物,不过本来也是, 他们这种站在平安小镇顶端的人物,要是真把人命当回事儿也活不到现在。
“没有。”姜曜否认, “这些新人毫无价值, 又有傅醒盯着, 我怎么也不可能当着他的面自找麻烦。”
虽然最终还是当着他的面把人弄下了山。
“总之是他们先惹的我, 我已经够客气了。”
邢思是耸耸肩说好吧,没有接着追问。她邀请姜曜过来为的是了解这件事,想要知道的却不是事情的来龙去脉,而只是傅醒的态度。
她要知道做到什么程度是傅醒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又是什么程度傅醒才会出手。
邢思是是拖家带口的人,如非必要她也不愿意跟人起争端,毕竟已经过了需要够狠够疯才能立足的阶段了。
她总结了一下:“所以傅醒是能够接受正当还手的吗?”
原本无时无刻不保持良好姿态的姜曜没骨头似的躺在沙发里,摇了摇脑袋,“这我不知道,他定的规则最终解释权归他所有。”
邢思是笑了,拿起一个橘子剥皮。
“傅醒这个人……我一直看不懂他。”
青色的橘子皮在她手里一瓣瓣剥开,露出黄澄澄的果肉,清新的香气扩散,驱走葡萄的甜腻。
“我跟他几乎是前后进的异次元,都可以算是第一批玩家吧,可一次都没有正面交谈过。我也记不清楚他是什么时候进入所有人的视野的,我有印象的时候,那会儿他已经有三个MVP了,在小镇里整天戴个面具,也没听他说过话……哦,那会儿人还不多,大家整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我还跟他做过邻居。”
虽然对傅醒不感兴趣,但姜曜还挺喜欢听她说这些的,有种见证历史的感觉。
邢思是说着,露出一言难尽的神情,“……他年龄应该不大,头一年的时候完全不会跟人打交道,就是对事能力强,人又傲又天真。”
傅醒这方面远远不如姜曜,同样是又傲又天真的开局,姜曜就懂得顺势而为因地制宜,傅醒却学不会,他就是宁折不弯的白杨,直愣愣地戳在异次元的漩涡当中。
“嗤。”姜曜发出了点声音,算是附和邢思是的话。
邢思是把剥好皮的橘子递给姜曜,接着道:“他挺目中无人的,就字面意思的目中无人。这也是我不看不懂他的点,他好像不太会去考虑作为人的感受,只有正确或不正确、应该或不应该的概念。”
都提到这里了,她就忍不住多说了几句。
“我猜啊,最开始的时候他很会救人,什么人都救,是因为救人是应该的。后来发现救的人里大部分都是坏人,转头和徐行一起成立了南区,是因为保护好人是应该的。再发现保护的好人也不那么好了,应该变成不应该,他就又做了新的决定,选择去惩罚坏人,这是当下应该的……”
姜曜认真听讲,觉得她说的不无道理。
可能傅醒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的思维模式还真在这个逻辑里。
邢思是苦笑:“所以我是真的怕他,这个人的执行力太高了,我不知道他要达成什么目的,可很明显他的选择在一步一步变的具有攻击性,如果有一天我们为自己争取利益,都变成了他概念中的不应该……”
傅醒像是一段冰冷的程序,抛开情绪感受去做理论上最正确的决定,仿佛随时随地都能进入不被干扰的强力维护状态。
姜曜送了一瓣橘子到嘴里,没有着急开口。
“我是真希望他马上找对路。”邢思是平时没机会跟人深度剖析这些,也没人可以倾诉自己的忧虑,对着完全能够理解自己想法的姜曜一说就停不下来,“有时候我甚至会埋怨他,我觉得他没用,都这么多年了怎么还不成事。”
她这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把姜曜逗笑了,咯咯咯笑个不停。
邢思是无奈的看着她,半晌自己也笑了,自嘲道:“人还真是越老越容易操心。”
姜曜又吃了一瓣橘子,橘子肉口感偏酸但不涩,满口生津,还挺有滋味。
她觉得这个橘子有点像傅醒,缺点就是优点,优点又是缺点,很不好评价。
“唔……”她沉吟片刻,“我想我知道他的问题出在哪里了。”
邢思是感兴趣地咦了一声,客气道:“还请阳阳姑奶奶指教。”
“他没有私心。”
“嗯?”
邢思是糊涂了,这是个什么问题。
姜曜吃完她给扒的橘子,意犹未尽,自己又拿了一个剥皮,边剥边道:“我上历史课的时候常常会想一个问题,我总是在想那些领兵起义推翻旧朝的皇帝,到底是为了解救百姓,还是因为自己想当皇帝。”
邢思是:“……”
真是闲的没事。
“我还去问过老师还有家长关于他们的看法,基本上所有人都让我自己想……”
邢思是保持微笑,心道这应该是答不上来被问住了的敷衍之词,要是邢思非拿这种问题问她,她也会这么回答。
“只有我妈妈跟我说,如果只是为了救人的话,一般人会选择成为医生、老师或者士兵,而不是统治者。”姜曜开始撕橘子外面白色的经络,“我觉得他说的很有道理,因此得出自己的结论——那些人既想解救百姓,也想当皇帝。”
这样绕了一圈得出的还是两者兼有的结论,好像是白绕了,但邢思是知道是不同的。她无比深刻地认识到,眼前的这个女孩有着超过年龄的成熟,而这成熟并不是进入异次元后才磨炼出来的,这是她以前就有的。
邢思是养邢思非跟养儿子似的,她知道要养一个像姜曜这样天真骄傲又什么都懂的孩子要费多少心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