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发黄,照着宽大的皮质沙发和墙角不算阔气的办公桌,水晶坠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俗气到肉眼一看就知道这地方相当的不正经。
吃完蛋糕,她放松身体瘫在了沙发上。
半个身体陷进柔软的海绵里,睡意渐渐上涌。
就在她以为自己下一秒就要睡着的时候,门开了。
刑思是看看茶几上干干净净的空盘,再看她的姿势,笑道:“我从小秦那儿听说你把一整个副本的玩家都耍得团团转时还觉得不可思议,现在看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这话是有道理的。”
她坐到左侧的单人沙发上,翘起修长的腿,“大致的情况小秦都跟我说了,不过我还有点问题,想面对面问问你,能回答吗?”
姜曜直起身体,端正坐好。
刑思是说话的语气跟第一次见面时不同了,先前是怜悯的客气,现在是状似随意的交流……说不上来哪种态度更好,但显然,后者深度解读后,可以总结出几分谈判的心机与较量。
姜曜个人的分量实实在在上升了。
她露出雪白的牙齿,“可以。”
姜曜分析刑思是的时候,刑思是也在分析她。
一个人的性情可以大变,但其多年沉淀的本质是不会瞬间改变的,正如她虽然从不动蛋糕到毫不客气地吃了蛋糕,可面对面交谈的时候,依然调正了坐姿,目光直视交谈对象,视线在双眼、眉心、唇中停留,既让人觉得受到重视,又不会过分压抑。
可以处处看。
“上个副本快结束的时候,你之所以把自己交给思非,是因为担心捏造线索一事事发,所有人对你群起攻之,你无力招架明枪暗箭,是吗?”
姜曜没有隐瞒,坦率点头。
与其承受未可知的风险,不如选个明确的威胁。
刑思是问:“为什么选思非?你不怕他直接杀了你吗?”
“他不会直接杀我的。”姜曜道,“我和他之间没有血海深仇,只是口舌之争。因此他杀我的目的必然是让自己痛快,要解那口气,直接把我弄死达不到这个目的。再说了,他看起来冲动易怒,又不是傻子,他知道怎么选可以让利益最大化,只要我还有价值,他也不会杀我。”
“有道理,还有吗?”
“他不会立刻杀我,这是我选他的理由之一,另外一个理由就是……姐姐你的名头镇得住场,秦侯也很可靠,其他小队都顶不住南北区两方那么大的压力,就只有你们能。”
刑思是了然,笑道:“你这话说的不错,能同时扛住南北区压力的,我还真的算得上一个。好吧,既然你诚实的回答了我的问题,那么我也就跟你掏心窝子说几句实话吧。你这水平,不是我能教的,但如果你愿意,可以加入我的队伍。当然,你可以先找找感觉,如果觉得合适,再正式加入,我们俩也可以组个队一起打本。”
这是真的掏心窝子,没说虚话了。
她很直白,就是告诉姜曜,先给你几个外围队练练手,真心想进你就好好表现,拿出诚意,不想进也没关系,也愿意让你顶个名头随便玩几局,有个试用期,双向选择。
姜曜稍稍一想,就同意了。
刑思是伸出手,“那么,合作愉快?”
“好正式呀。”姜曜咯咯笑着跟她握了一下,“不过我也有一个疑问,思是姐姐你答不答也都行。”
刑思是心情颇好,豪气挥手,“行,问吧,我先听听看。”
姜曜前倾身体,十指交叉握紧,手肘搁在膝盖上,一派纯真:“秦侯哥哥,是姐夫吗?”
“噗——”
门外响起喷水声,不知道哪个听墙脚的受不了刺激,暴露了。
邢思是的脸五彩缤纷,噎了足有一分钟才说出话来,“邢思非跟你乱说什么了?秦侯多大我多大?他今年才二十七,我都三十五了。”
姜曜恍然大悟:“原来是追求者。”
那应该追了很长时间了,而且很诚心,怪不得邢思非肯听秦侯的话,刑思是也肯放心。
刑思是:“……你猜的?”
姜曜没答,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站起身来,“思是姐姐,年龄不是问题,不要那么古板嘛,我看那个哥哥还不错,帮你管着我侄孙子多好呀。”
“你是不是闲……等等。”刑思是反应过来,“什么侄孙子?”
姜曜指指门外,“邢思非在上一轮游戏里把辈分输给我了,现在得叫我姑奶奶。不过姐姐你放心,你还是我姐,我不搞连坐~”
说完她不等刑思是做出行动,摆摆手就往外走。
房间内爆发出极具压迫性的怒吼。
“邢思非——”
邢思非闻声逃了,外头只有一个神色黯然的秦侯和拿了拖把拖地上水渍的大堂经理。
姜曜路过秦侯,上下瞄人家,老神在在摇头。
“你方法不对,一昧听思是姐姐的话结果就是被她当成小孩,你得不听话一点。”
秦侯垂着的眼帘抬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刑思是从房间里走出来。
她蹙眉看着秦侯,“不是说事无巨细吗,为什么瞒着我。”
秦侯下意识想认错,但想到姜曜临走的忠告,鼓足勇气挺直身板,做眼观鼻鼻观心的轻描淡写之态。
“这种无关痛痒的事情,未来小舅子要求了,我不能不答应。”
刑思是:“……”
她头痛地拧了拧眉头,最终道:“行,那就看好你下辈子的小舅子,别让他再去找姜曜的麻烦,他那个脑子能被姜曜玩死。”
姜曜哼着歌儿走出按摩店,快到家了一拍脑袋,才想起来忘了正事儿。
“积分商店打折比例怎么得出来的这事儿忘问了……”
她咕哝着,摸了摸有了蛋糕垫肚不太饿的胃,脚步一转折回去。
路上脑瓜子也没闲着,合计起自己那1000积分都能购置点什么以备不时之需。
利器有必要,其他的逃生工具或许也应该备上一些,比如铁锹、绳子、打火机之类的……
正想得出神,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忽然叫了她的名字。
“阳阳!”
姜曜回过神来,视线聚焦到前方四五米的位置。
赫然是李光和闻人珍。
她看着两人略显激动的面庞,费解地皱了皱眉。
姜曜看着那两张熟悉的脸, 恍若隔世。
其实跟他们见面都是这两周内发生的事情,可感觉完全不一样了。
她都有点想不起来,自己当时是用什么样的态度对待他们的。
不过也没关系, 她确定现在应该用什么模样面对他们就好。
“李光哥哥, 珍珍姐。”她笑着摆摆手,“好久不见啦。”
李光大步跑过来, 喘气声略粗, 在她面前站定时表情里含着压不住的复杂。
“妹,你到底怎么……”
姜曜抬手,打断他叙旧开场的架势,问:“是真的,没有错,做了就是做了, 我承认, 然后呢?”
她歪了歪脑袋, 眯起大大的眼睛,三言两语便切断所有旧相识的熟稔, 拉出对立的距离感。
李光唇钉没戴了, 不知道是不是在异次元营养没跟上, 那头黄毛干枯毛躁了许多,色泽也暗淡了,衬得他整个人灰黄灰黄的。
他张了张嘴, 再开口却是道歉:“都是我的错,要是我当时胆子大一点, 冲过去把你拽出来, 你就不会……”
闻人珍叹气, 道:“阳阳, 李光他真的很担心你,你不要这么戒备,他就是想看看你。”
他就是想看看你。
姜曜长长地哦了一声,在他们面前转了一个圈,“看吧,我好好的,什么事也没有……而且,李光哥哥,在车上的时候是我自己掉队了,跟你有什么关系,不用为了这种事道歉。”
她的话语无比善解人意,可李光却半点儿没有觉得轻松,因为她的表情和肢体动作都平静到甚至可以说是敷衍,隐隐有些不耐烦。
这和李光想象中的重逢画面完全不同。
尽管已经从同伴们口中听说了所有关于姜曜的事迹,可他认识的姜曜只有车上那个聪明乖巧依赖年长者的小妹妹,根本不能把两者对应起来。
过来之前,他脑子里想象的全是姜曜眼泪汪汪问他“自己怎么样才可以进南区”的模样,他还在想自己要怎么回答,怎么做出照顾她的承诺,才能不辜负她的期待……
结果根本没有这回事。
他满腔愧疚与怜惜没派上用场,却也没能立刻接受姜曜就是同伴们说的那个样子,自己给自己打圆场道:“那我不管,我就当你原谅我了。妹,你放心,以后虽然咱们不能在一个区,但哥保证,绝对不少你一口吃的。”
“还记得你大头哥哥吗,他虽然没跟我一起来找你,但也说以后你的日常开销可以算他一份……”
他自顾自畅想着以后,满腔热情与善意,闻人珍不时附和,也表现出了年长者的温柔与照顾。
总之就是画面特别美好,只有被照顾的当事人格格不入。
姜曜耐心地听他说完,在他询问自己好不好的时候,才答非所问地抛出一句:“李光哥哥,你是什么时候告诉大家,我和你不是亲兄妹的?”
李光脸上的笑容一僵。
姜曜自问自答:“我猜测,按照你的性格,刚进入平安小镇的时候,肯定不会特意跟人家说我就是一个同车人,而是真情实感地把我当亲妹妹哀悼了吧……那为什么在我被南区拒绝后,就有人来跟我说,原来我不是你的亲妹妹呢?”
“是我卖掉了我的亲哥哥,情节过于恶劣,你怕和我关系‘亲密’的自己也被南区赶出去,因此和我撇清关系了吗?”
她这话说的太狠太诛心,闻人珍都听不下去了,出声道:“阳阳,他关心你想要补偿你这都是真心的!”
姜曜:“我知道啊,我知道他是真心的。”
姜曜当然知道这一点。
李光不是坏人。
能进南区的都不是坏人。
可那又怎么样呢?
姜明原本也不是坏人,也对她很好。
只是人都有趋利避害的本能,真到了那个境地,就不约而同地选择放弃她而已。
李光握着拳头,低声道:“我们留在南区,能够给你的帮助才是最大的。南区的机制公平合理,我们这种脑子不灵光执行力还可以的都能成为物资本的成员,每次只要上交所获物资的百分之三十,剩下的百分之七十都自己的,而且每月一次的挑战本保证有人带……我们能活下来,才有资格说以后不是吗?”
一个尽善尽美的借口。
姜曜不想再跟他周旋了,又问了一个问题:“那么李光哥哥,在被叫去谈话,得知我做了那些事的瞬间,你想起更多的是自保,还是保我?”
“你会说实话,不会哄我的,对不对?”
李光微张的嘴几乎在第一时间就闭上了。
过了几秒才又开口。
“抱歉。”
他的坦诚让姜曜兴致高了几分,也愿意跟他真诚交流了。
她摇摇头,说:“不要抱歉,你们没有错。”
在李光羞愧的视线里,她笑起来。
“换我,我也会这么做的。”
她也已经是一名合格的大人了。
李光说不出话。
闻人珍悲伤地看着姜曜,“阳阳,我们知道你很难过,也知道你不是坏孩子,你哥哥那件事肯定有苦衷,但这个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还是可以做个好孩子。”
她的劝说也很真情实感,发自肺腑。
她也是好人。
姜曜看着他们两个,觉出味儿来了。
原本她就觉得有点不对劲,李光和闻人珍单独来找她都说得过去,可这两人一起来找她,除了感情突飞猛击之外,也就只剩下一种可能了。
“徐行让你们来找我的?”
沉浸在遗憾中的李光和闻人珍俱是一惊,下意识相互看了眼。
这样的情态简直就是在告诉姜曜那就是正确答案,一点错都没有。
李光急道:“妹,虽然他这次是交代了一声,但我本来就在找你……”
“我知道啦,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呀!”姜曜有点烦了,“我没有觉得你们别有用心,没立场也不想谴责任何人,只是单纯想知道徐行的目的而已!他让你们给我带什么话吗?”
她的声音略大,把急于辩解的两人给镇住了。
明明没说几句话,却如同经历了一场重大刑讯拷问的两人心力交瘁,索性顺了她的意,答道:“他说你年纪小,遇事容易冲动不冷静,让我们劝劝你,能待在平安小镇还是待在平安小镇比较好。”
姜曜明白了:“他威胁我。”
符合小肚鸡肠的人设,是徐行的作风。
李光点点头,“不过你也不用担心……”
姜曜抬手制止,不想听任何安慰的话。
她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让李光也给他带一句话。
“南北区本来就是对立的,让他放马过来!”
打发走李光和闻人珍后,姜曜再赶到“放松一下”,秦侯和邢思是都不在了。
她扑了个空,只得扫兴而归。
回到阔别半天的小房子,她盘腿坐在卫生间的地上放空冥想十分钟,打开淋浴器浇了自己满头满脸的冷水。
洗完澡,她换上睡衣美美地睡了一觉,一直睡到日落西山,才游魂似的爬起来套外出的衣裤。
王函西的鸡腿摊摆在老地方,广场边一根路灯柱下,老板本人照例一边刷鸡腿一边跟闲来无事的路人唠嗑,卖出一根鸡腿能说一箩筐吉祥话,人都走出老远还能听见他扯着嗓子喊“老板你下个本必MVP”“积分奖励5000起”。
直到看见姜曜,这噼里啪啦的炮仗才哑了火。
他左右瞄了一圈,抬手就挥,“走走走,没完了是吧?昨天来今天还来?!滚滚滚——”
姜曜腻腻歪歪地朝他笑,“困扰”道:“可是人家觉得你的鸡腿真的好好吃耶~”
王函西为了把人赶走,不和这种惹是生非的人扯上关系,嘴快得很:“好吃个屁,我这批腿都是垃圾腿,掉地上脚踩过,都是脚气……”
“哦。”姜曜收起那副假痴不癫的样子,“那算了,刚从副本出来有积分了,本来还想买一根的。”
王函西张开的嘴巴就这么凝滞在半空中:“……”
在她转身就走的瞬间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
“矮油客人!开玩笑呢客人!买我鸡腿你就是我祖宗!”
一个收款码火速弹出,他咧开嘴:“承惠20积分,您请!”
姜曜嘴角抿出一个可爱的笑涡,抬手要扫之前又停了下来,“嗯……再叫一声听听?”
王函西:“……祖宗祖宗祖宗你就是我往上数十八代的老祖宗!”
买一送三,满腹生意经的小老板就是大气!
他忍不住给自己比了个赞。
姜曜今天这辈分大得厉害了,心满意足地扫码给他,拿到鸡腿后还不忘告诉他:“你叫我祖宗没有白叫,我正式通知你,你和邢思非也沾亲带故了。”
王函西:“……你又干什么了?”
姜曜把皮撕了,冲着喷香的鸡腿嗷呜就是一口,等那口咽下去后,挥挥手走前给他留下一句话。
“邢思非管我叫姑奶奶啦,你什么辈分自己算哈。”
王函西下意识掰了根手指,爸爸的妈妈叫奶……呸!
他冲着姜曜的背影吼道:“邢思非又不买老子鸡腿,谁他妈要当他的孙子——”
回家的小路越走越静,姜曜蹦着青石砖的格子走,啪嗒啪嗒的声音极富节奏地回响在安静的街道上空。
这最边缘的地带远离人世喧哗,没有打量的目光,没有人看见姜曜张开的手臂连着一双油汪汪的手。
她一格一格跳着,自娱自乐。
蹦累了的时候,抬眸一看,正好到了那家与这个小镇格格不入的书店门口。
书店是个二层小楼,店主在升级的时候选了个古色古香的外观,从外头乍一看像古代的墨宝阁。
仿佛有一阵沁人心脾的墨香从鼻端飘过,勾得人心里痒痒。
姜曜原地立正向右转,啪嗒蹦到门槛前,再蹦进书屋里。
屋里的陈设很简单,五六十平米的地方,入口是个雷打不动的小柜台,除此之外就是林立的棕褐色书架,以及书架上满满当当的书籍。
四面雪白的墙壁上挂着字画,纵然是姜曜这种不懂书法的人,也看得出字是好字,起承转合收放自如,龙蛇飞动,气势奔放。
“但立直标,终无曲影。”
姜曜生涩地念了看到的第一幅字,立马又看到了第二幅。
“不畏义死,不荣幸生……这都什么呀?”
几个书架后传出人声。
“前者的意思是只要立的标杆是直的,就不会有弯曲的影子,也就是说,只要立法和执法都公平公正,就不会出现歪门邪道。”
“后者的意思是不害怕为正义牺牲,不因侥幸苟活而欣喜。”
一张雪白的面具连在漆黑的棒槌上飘出来,沐浴后的水汽跟着往外扑。
傅醒穿着薄薄的V领针织衫,半长不长的黑发湿漉漉地耷拉在脖颈上,并不过分突出的喉结随着说话的声音微微滑动,更衬形状优美。
姜曜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刚才说的话上,回头指了指那两幅字。
“那不对呀。”她重复一遍,“不对。”
傅醒皱了皱眉,“哪里不对?”
姜曜把油乎乎的手背到身后,扬起脖子摇头晃脑地在他面前来回踱步。
“前者,如果那标杆是立在水里的,水面一晃,就有弯曲的影子。”
“后者,为正义牺牲也是失去与死亡,为什么让人别怕?死里逃生也是延续生命,为什么不能高兴?”
她慢悠悠说完,停下脚步,抬头看着窟窿眼里的眼睛。
“傅叔叔,你选这样的话,也太苛刻了吧?”
出副本后第一次见面,剑拔弩张差了点,夹枪带棒必须有。
姜曜原本还想是哪位玩家这么高雅,在这种过了今天没明天的地方开书店,还想着好好见识一下……没想到又是傅醒。
不过倒回来想一想,也不奇怪。
无人问津的书屋简直不要太符合他那自闭孤寡的人设。
傅醒的表情被面具挡住,什么也看不见,但“无理取闹”四个字还是通过浑身气场的变化表达了出来。
考虑到姜曜的年龄,他没有计较小姑娘抬的杠,问:“看书吗?只要按时归还,免费借阅。”
姜曜第二声欸了一下,“你把书借给我,南区的玩家们不会生气吧?”
傅醒听她阴阳怪气,自身语气依然平静:“这是我个人的书屋,与南区无关。”
姜曜又欸了一声,“是单借给我一个北区玩家,还是别的玩家都借?”
傅醒认真道:“都借,书籍不分敌友,监狱里也设有图书馆。”
姜曜哼了一声:“我就知道,别人要是没有的,也轮不到我。”
傅醒:“……”
他接不上话了。
姜曜忍不住抬了抬下巴,心头略爽。
她一开始就没想认真和傅醒说话,也就不在意他说的什么,表达了善意还是恶意还是无意,她就单纯地想让南区的人都不痛快。
正如秦侯所说,虽然她是耍了点心眼,但最终的结果是大家受益,一群受益者凭什么对她发脾气。
别跟她说什么欺骗得来的结果就是让人膈应,南区的人膈应她的账还没算完呢!
她没有高尚的必要,也不想高尚!
她独自发起了一场无形却激烈的对峙,眉眼间浓烈的情绪尽数落在傅醒眼底。
他沉默片刻,道:“……你这话原句出自黛玉,针对这段我个人理解是,她当时这么说出来是出于不公之事累积的委屈,和宝玉在侧有人哄才使的小性子。”
在姜曜不明白他为什么忽然开始追根溯源的一瞬茫然里,傅醒问道:“你用她的语气,是觉得委屈,还是想要我哄?”
姜曜连退两步,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他居然接上了。
还反将了她一军。
一把大斧子横劈过来,她胸口的竹子噼里啪啦倒了一片,空气仿佛因此稀薄,她必须更大口的呼吸,才能舒服一点。
姜曜握紧拳头,红着眼睛瞪他。
她不说话,傅醒看着她神色的转变,自己得出结论。
眼眶都红了,应该是又委屈,也需要人哄吧。
他想了想,道:“这样吧,其他人来借书,每次只能借一本,你跟其他人不一样,可以借两本。”
破例了,这样应该可以了。
姜曜点点头,冷笑着竖起大拇指。
“傅叔叔,你真棒。”
还嘲讽她。
走着瞧吧。
细碎的吵闹声挤进姜曜的脑袋。
“那家美甲做的不好, 又贵,不要去那家,我最近买了指甲油和灯, 等我练好了, 我给你们做。”
“哇,那也太好了吧!那你加油……啊, 你醒了啊?”
姜曜眯着只开了一道缝的眼睛, 在狭窄的视线中看到两张青春漂亮的脸。
女孩花里胡哨的指甲伸过来,掐了掐她的脸,笑嘻嘻道:“我还以为你又要把整个上午都睡过去呢,刚菁菁说以后给我们做指甲,正好给你这个土人试试!”
姜曜脑袋晕晕的,身体酸乏, 进入这个场景后身体的状态仿佛都调整到了刚睡醒的状态。
她揉揉眼睛, 顺势道:“这是哪儿啊……”
这副睡糊涂了的样子逗笑身边的女孩, 她们上手对着人就是一阵□□,“还能是哪儿呀, 教室!高一(3)班!析市七中!你这个傻货!”
姜曜在女孩们亲昵的抚摸下环视四周, 课桌椅, 黑板,书,校服……她最熟悉的场景。
“我真的睡傻了。”她咕哝一句, 对陌生的“密友”展露笑颜,“我脖子好痛, 第几节课了啊, 什么时候吃饭?”
名叫涵文的女孩翻了个白眼, “睡醒了就想着吃, 你是猪吗?”
最后还是菁菁回答了她的问题:“第二节 课下课而已啦,还早呢,对了姜曜,我刚说的你听到没,以后你的指甲就由我承包啦~”
姜曜的视线终于落在两个女孩的手指甲上。
菁菁的指甲或许是自己做的,只是普通的纯色,涵文的就很夸张了,不但贴了长长的甲片,还点缀了各种亮眼的小饰品……
她疑惑了。
这是什么学校,这都不管么?
“好吧好吧。”她说,“勉强让你承包一下吧。”
菁菁开心地笑起来,“嘿嘿,我会给你做的很好看的……”
涵文故作吃醋,道:“就给姜曜做好看点,不会给我做好看的哦,你偏心偏心!”
两个女孩闹作一团。
上课铃声响起,混乱嘈杂的教室并没有随之安静下来。
姜曜从小学到高中,也不是没有遇到过不听话的同学,但就算是再不听话的同学,听到上课铃也不会这么无动于衷,再怎么样都会安静下来,不像这些人,虽然回到了位置上,嗓门也不见小,自顾自笑闹,一点儿也没把铃声放在心上。
这个班级也太奇怪了。
她的目光微微放远,透过窗户,落在对面的教学楼上。
对面闹哄哄的声音也没完全停下,前桌趴后桌,没个准备上课的样子,只有个别班级坐的端正些。
这个学校都太奇怪了。
难道是老师们都不在学校里?
然而,下一秒抱着教案进门的中年女人直接粉碎了她的猜测。
女老师鼻梁上架着一副度数颇深的眼镜,缩着肩膀,也不看学生们,畏畏缩缩地站到讲台上,竟然直接就开始上课了。
明明讲台下没一个学生给她眼神,更别说什么上课前问好的礼仪。
学生们只是放低了声音,依旧三四个人一群说小话。
“姜曜,你还没睡醒吗?怎么话这么少呀。”菁菁进一步评判完涵文的指甲,扭头好奇地看着她。
姜曜沉默了两秒,抽出就放在桌面上的教材,“可能……是忽然想奋发图强了?”
她坐的位置在靠近走廊的第四大组第五排,菁菁是她同桌,涵文坐前面一排,身边一个椅子空着。
两个女孩无语,“历史课,你拿数学书奋发图强?我看你是真的睡傻了,你要不再睡一会吧。”
姜曜默默放下数学书,拍了拍乱成一团的脑袋。
讲台上的是老师,他们是学生,这点的确是和常规认知吻合的,可这肆无忌惮的样子是怎么回事?
她趁着女孩们重新聊起美甲的时候,仔细观察四周,终于捕捉到一条有用的信息。
一个男生抱怨道:“下节课是老吴的数学课了,那个疯子不会又带棍子来上课吧?”
带棍子上课?
骇人听闻!
姜曜竖起耳朵,继续往下听。
“毕竟是教师尊严四大守门员之一,给他个面子呗。”
“其实我还是挺认可他的,那会儿张峰那些人给他肋骨都打断一根了,结果才一个星期,身上绷带都没拆完,他就又来上课了……他是有种的。”
“呸,他就是吃饱了撑着,我们这些人根本就不是学习的料,难道听了他的数学课就能考上大学了?像其他老师一样不行吗?”
“就是,他自我感动个什么劲儿,把自己当救世主吗……”
后面有些跑题,姜曜没能从中得到更多的信息,大致总结一下就是——这学校里绝大多数的学生都不想学习,其中部分学生堪称流氓,教师地位极其低下。
她一边想着,一边随手翻了翻抽屉,摸出一只手机。
摁亮屏幕,用指纹解锁的时候,她转向四周,再确认了一遍周边同学的样貌。
她这次是和刑思是安排的一个三人小队一起进来的,其他三人年龄都在二十五岁以上,难道他们的身份也是学生吗?
看了一眼通话记录,列表还算干净,一周也就三通电话,其中两通来自署名为妈妈的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