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赶集日,天刚亮街道已来了许多城外和乡下的人进城卖东西,多是售卖自己的手艺活,竹篾编织的箩筐、核桃雕刻的小玩意、补瓦修农具的,还有一些商贩赶着热闹架起摊子,卖着各自的小吃食物。
青青到底是小姑娘心性,这一切不值钱但是新鲜得很,她一路走走看看,时而将想逃走的宋安德拽了回来,让他也一块看。
看都喜欢的便买了,买了便将它们系在宋安德的腰带上。
可怜的宋捕快便两手不能动弹地跟在她后面跑,走得快了腰上的肉干啊蜜饯啊甚至一串糖葫芦都跟着晃啊晃,引得行人纷纷侧目。
宋安德倒不觉得丢脸,只是看她花钱如流水,羡慕得很——他也想有朝一日过上花钱流水的日子。
而不用小心翼翼地攒钱,看他娘住在辛夷堂。
不是辛夷堂不好,只是终究不是他们的家。
可京师的房子真的太贵了,他买不起……恐怕再努力个十年都买不起。
“这根簪子好不好看?”青青拿起一根玉簪,在日光下显得十分透亮,带着浅淡碧色,就算宋安德不懂也觉得这玉是好玉。
“好看,不过……”宋安德说道,“好像是公子哥用的,不像姑娘家用的。”
“原来你还知道男女不同啊。”青青说道,“我还以为我在你眼里是个八尺壮汉呢。”
宋安德说道:“没有!”要真的是那他昨晚听她说癸水一事也不跑了,就坐在她跟前听她说话。她哪里像男人,这样娇俏,可爱得很。
唔,对……挺可爱的姑娘。
青青满意了,忽然垫脚,将玉簪插在他的发髻上。
许是这一整天的宋安德动弹不得,又不好事事喊宋大娘,这发髻乱糟糟的。
“鸡窝都比你的脑袋干净。”青青撇撇嘴,退了一步瞧看,“一点都不合适你,穿龙袍都不像皇帝。”
宋安德大惊:“青青姑娘怎么能用这种比喻!”
“哈哈。”青青拍手笑道,“就是不像。”
“对啊,不像。”宋安德低头,“取下来还人家掌柜吧,别被我颠下来了。”
“笑话。”青青瞪眼道,“这都在你头上了还有取下来的道理吗?送你了。”
宋安德又大惊:“这很贵重!”
青青点头:“对啊,不贵重我敢送人吗?”
“……不是!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要送给我?”
“本姑娘想送谁送谁。”
青青就是不给他取,还掏钱付账,可把宋安德急坏了,只恨没再长两只好手:“青青姑娘我不要!这太贵重了,而且也不合适我。”
“狗男人。”青青骂道,“你再叨叨我把你脑袋拧下来。”
宋安德偏就是不抬头,依旧低头朝她拱:“拧了脑袋也不要。”
“……为什么不要?”
宋安德本想执拗,可他竟听见青青的声音哽咽了。他诧异,只见少女两眼泛红,问道:“你是不是嫌我脏?对,你知道我爹娘是谁,他们的钱脏,所以我的钱也脏,买给你的东西也脏是不是?我知道的……呜,我知道你是公正廉明的好捕快,我不该拿脏钱给你买东西,还用脏手碰你头发……呜……”
宋安德急得头都要掉了,他结巴起来,不等他说什么,行人就纷纷侧目低声。
“小姑娘哭的可真惨。”
“被欺负了?”
“可看他一身官服……还是别管闲事了。”
“这姑娘哭的娇滴滴的,他怎么忍心的啊。”
宋安德完全败阵了,他说道:“我没有嫌弃你!青青姑娘我只是觉得这东西太贵重了……”
“呜……还是嫌弃我……”
“这赠礼我收了!”宋安德都要被急哭了,“我收还不行吗!”
“好的。”青青的眼泪瞬间阻断了,“早收就好了嘛,非要我哭。”
宋安德叹气:“为什么非要送给我呢……我这还是头一次收姑娘的东西……还很贵重。”
青青说道:“又来,哪里贵重了,就六十两银子而已。”
“我年俸二十两银……”
青青讶然:“这么少,那我姐夫岂不是也是个穷光蛋?”
她已经开始担心阿姐的日后生活了!
宋安德笑了起来:“少卿大人不一样,他年俸高,而且家族有产业,光是一年租赁出去的房屋铺子,还有良田,都是很可观的收益。我穷是因为家底不好……
青青安心了,又说道:“那你娶个有钱的姑娘就好了呀。”
“那不是很祸害她么?”
“她喜欢你就好了呀。”青青想了想又说道,“又比如像我这么有钱,根本不在意你家世的,哈哈哈。”
宋安德看看她,少女咯咯笑着,泛过泪花的眼里残留的隐隐红色好似变成一朵浅淡桃花,晕开了涟漪。
真好看啊。
他抬头,不敢再看了。
回到辛夷堂,刚进内院就见着亲娘,他疾步要进去。
可宋大娘眼尖,已经瞧见了,问道:“谁送你的簪子啊……看着像是鸡窝进了金如意。”
“青青姑娘送的。”宋安德说完脸上一红,人都快躲进屋子里了又退了一步出来,悄声问道,“娘,我是不是该给她回礼啊?”
宋大娘心中诧异那机灵好看的姑娘竟会给她这憨憨儿子送礼,有无数的话要问,可看着儿子窘迫的模样,又不愿给他压力,微微笑道:“是啊,该回礼的。”
“那我好好想想回什么礼……”宋安德嘀咕着进了屋里,心里犯难了。
青青看起来可太有钱了,他用三年俸禄买的东西恐怕她都看不上。
这可怎么办……
宋安德苦思着,彻底犯了难。
第162章 救赎
青青哼着歌儿回了大理寺,这歌儿里藏着的欢快连姜辛夷都听出来了。
她放下书看着对桌的妹妹,问道:“碰见什么开心的事了?”
青青笑道:“姐,宋安德这人真好玩。”
这已经是姜辛夷第二次从她嘴里听见这话了,她好奇道:“他到底哪里好玩?”
“耿直,拧巴,傻乎乎的。”
姜辛夷眨巴眨巴眼,所以……哪里好玩?这不是最沉闷的性子么?她说道:“你别欺负他。”
“我才没有欺负他,我还给他送了根簪子,他死活不肯收,太好玩了。”
“你一个小姑娘给一个大男人送簪子……”姜辛夷匪夷所思地摇摇头,“宋捕快一定急死了。”
“咦,姐你怎么知道。”青青说道,“我欺负他手不能动,他就这么戴了一路,哈哈哈……我应该给他戴个步摇,让他一路铛铛铛——”
姜辛夷摇摇头,顽劣得很。她忽然隐约意识到里头情况不太对,她蓦地问道:“青青,你该不会是喜欢宋安德吧?”
青青倒没吃惊躲避:“对啊,我挺喜欢他的,除了姐姐,大理寺里我最喜欢他了。”
姜辛夷觉得青青误解了她说的“喜欢”,这分明有些少女的喜欢在里面的。青青终究是个小姑娘,对感情的事懵懂得很。罢了,也不急,都在同一个衙门,日后相处的机会很多。
她继续低头看书,没有发现青青抿唇忍笑,眼神已是往外飘去——有人在偷听,她早察觉到了。
院外,李非白正往回走,就见有人慌慌张张从里面出来,如果不是他一眼就认出了对方,他真以为这鬼鬼祟祟的模样是进了贼了。
他问道:“安德。”
宋安德立刻停了下来,满脸涨红,看得李非白笑道:“什么事这么着急忙慌的?”
“我!”宋安德惊诧,想指里面,可手抬不起来,只能眼神看那边,又欲言又止,最后终于憋出一句话来,“大人,青青是不是很爱说笑话?”
李非白想了想青青的性子,说道:“确实。”
“那应该是笑话……”宋安德松了一口气,又好像没松下去……闷胸腔里了。
他在想什么呢,他怎么能妄想青青姑娘说的是真的。
喜欢他?
喜欢他穷,喜欢他大她好几岁,喜欢他只是个小捕快,喜欢他的木讷吗?
宋安德觉得不可能。
青青虽然是个十五岁的姑娘,可是她明显很有钱,而且长得特别特别好看,她怎么会喜欢他?
李非白问道:“怎么了?”
宋安德迟疑??????了好一会,实在是说不出口,听见院子里有人声,拔腿就跑,一转眼就跑没影了。
很快青青就轻步蹦了过来,一脸的坏笑:“姐夫,宋安德刚走吗?”
李非白问道:“你跟他说什么了?看着慌里慌张的。”
“哈哈。”青青抚掌说道,“我说我喜欢他啊。”
李非白还以为自己听错了,青青喜欢宋安德?这两人的脾气好像八辈子都凑不成一对呀。
“我没戏弄他。”青青认真说道,“他挺好的。”
像一颗洁白无瑕的宝珠,能被她一眼看穿,还看不出瑕疵和阴暗之地。
他是透彻的,毫无危险的人。
对她而言,是坐在旁边都不用随时警惕的人。
跟宋安德在一块,她觉得自己才真的像个十五岁的姑娘,而不是那个被毒蛇逼着拿刀,手上沾满鲜血的柳青青。
青青又一次郑重说道:“等我再长大一点,我要嫁给他。”
李非白此刻已经确定她没有在说假话,也有些明白其实他们或许是历经了八辈子才凑在一起。早已沉没沼泽的青青,似乎唯有璞玉般的宋安德能拉她一把,将她拉出黑暗的泥泞。
也唯有这样质朴明朗的人,才能安抚满心杀戮的姑娘。
他想明白后,由衷为他们高兴。
青青蹦着步子跑去找宋安德了,她就乐意黏着他,难得那憨憨摔了手当不了差,她得好好跟他玩,不然回头就跟她姐夫一样,整日忙衙门的事。
李非白走到自己房门前,偏身看里面,恰好就看见姜辛夷似心有感应地抬头。
当场被抓包。
他笑问:“是听见我的脚步声了?”
“听见猫的脚步声了。”
“原来我是那只猫。”李非白进来,见她在看自己给她的名册,上面上百人名都被她标记了更加详尽的信息,可她的眉头不展,想来是依旧没有什么进展和有利的线索。
他将名册翻转瞧看,细看许久,也无头绪。
姜辛夷说道:“如果这件事真的跟魏不忘有关系,能不能趁他在大理寺关押之际,让杨寺丞审问审问他?”
李非白说道:“杨大人刑讯的手段了得,但是魏不忘不同。一是他目前还未定罪,东厂势力颇大,牵连甚广,皇上只是下令关押,并未允许用刑;二是我虽与魏不忘没深交,但几次打交道后,感觉他城府极深,也绝不是用酷刑就能交代的人。”
“难道如果他真的是凶手,也毫无办法指证他吗?”
“如果罪证确凿,律法不定罪,不能送他上断头台,就要看他逍遥了吗?”
李非白略一顿:“能用律法解决是最好的办法,可若不能,即便赌上前程,也不能放任任何一个人逃脱该付出的代价。”
姜辛夷低声:“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是因你是李非白?”
“都有。”
姜辛夷的心一跳,她忽然羡慕青青的洒脱和坦率,这是她做不到的。
她和李非白很默契地掩饰着彼此的心意,因为师父的事还没有结束,她绝不能在这种时候去谈情,否则那于她而言,是不孝的。
李非白也明白,所以两个人假装什么都不知道。
但愿迎来真相的那一天,两人也能有新的开始。
姜辛夷说道:“在进京之前,我没有想过忙完师父的事情后将何去何从,如今好像知道了一些。我想,我会去云游四海,像师父那样,到处治病救人。还有……”她看着他说道,“我会常来京师,回大理寺。因为……这里有你……们。”
她说话十分含蓄,可对她而言能把话说出来已是巨大的进步了。
她深吸一口气,等待他的回应。
忽然对方缓缓靠近,俯身很快地、很轻地抱住她。
姜辛夷微僵。
能感觉到他怀中的暖意,能感觉到他对她的心意。
她没有推开他,静静依偎着他。
若说宋安德是青青的救赎,那李非白何尝不是她的救赎。
她想,待惩处真凶后,她一定也要像青青那样告诉所有人——她喜欢李非白,她要嫁给他。
任谁也不能阻止她。
第163章 檀木之香
大理寺一边上山寻别的掘金人,一边招贤纳士。
杨厚忠看着布告上的招十四人,问道:“不是遣散了二十人吗,这正是用人的时候,不增反减,这可不合理。”
成守义说道:“遣散了二十人,又要了六人,所以再要十四人就行了。”
杨厚忠恍然大悟:“是不是那六个主动上山找宋安德的人又被你叫回来了?你这就给他们机会改过自新了?”
“哪里是我给他们机会,是他们自己给自己创造了机会。”
杨厚忠笑道:“还是李非白更了解你,他说理应给回头的人一个机会,这不是你采纳了他的意见,而是你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吧。”他摇头叹道,“人人都说你面冷似冰雕,心软似小白兔,果然不假。”
成守义“啧”一声:“谁说我是小白兔?这给小姑娘取的绰号我可不要!”
“哈哈,那你好好查查,是谁给你取的。”
“是你。”
“那可不是我。”杨厚忠收起布告连连退步,出门就碰见李非白,“少卿大人也来找成大人吗?”
李非白说道:“是成大人唤我来的。”
“那你们说事吧,我先去忙。”
李非白进了里面,成守义就问道:“火药案可有什么进展了?”
“集中排查后没有找到嫌疑人,而制作火药需要的主要原料木炭、硝石和硫磺也没有卖主曾大批售卖过,所以下官想,这些东西要么是从多个外地少量运来,要么是凶手能自己供应。”
成守义默了默:“若是前者,翻遍整个大羽才能查出一二,还容易被凶手以各种障眼法掩饰过去。”
李非白接话说道:“这种火药成本也极高,想来这应当是下下策。”
“可若是第二个猜疑,那在寸土寸金的京师之地,需要多宽阔的地方,多隐蔽的手段才能办到?”李非白觉得有这个可能,但是也同样让人疑惑,不能完全认可自己这个猜想。
“毋庸置疑,凶手极其有钱,可以促成他办成这两个猜测。”成守义说道,“如果从原料方向无法查到线索,可还有别的办法?”
李非白说道:“没有。假设两次爆炸案都是同一个凶手,那足以证明他行事谨慎,心狠手辣,他在暗处藏得很深,没有办法将他揪出来。唯有找到火药坊,找到所需原料,才能近一步靠近凶手。”
成守义缓缓点头,认可了他查案的方向。
画舫爆炸以后,他们已经排查了不下三百人,可都一无所获。京师郊外的大小相关作坊也查遍了,就是找不到一点线索。
那凶手明明制造了那么大的案子,可是竟能将尾巴藏好。
这已然不是个简单的对手了。
“你继续查吧。”成守义又说道,“听狱卒说你早上想去见魏不忘?”
李非白说道:“是,但大人又下了新令,没有您的指令不能进去。”
成守义眸光微凝:“嗯。你去见他,要问什么?爆炸案的真相查不出来,那他在这件事上,自然也是清白的。东厂即便日渐式微,但也依旧是东厂,地位不容旁人撼动,得罪东厂,等同于撬动了当朝的势力平衡,这是皇上所不允许的。唯有有足够的证据能证明魏不忘的过错,才能平息东厂的不满。”
李非白隐约觉察到他话里的警戒,他心有疑惑,仍说道:“下官想翻一桩旧案。”
“什么?”
“林无旧林院使的案子。”
成守义微愣,轻轻叹气:“在我心中,他的确有嫌疑,可仅仅只有怀疑,而无实证。”
“所以您不查,也不审问他。”
“是。”
李非白默然片刻,直言道:“您逃避多年,如今该面对这些事了。”
成守义沉默。
终究还是没让李非白去见魏不忘。
在他认为,没有必要,魏不忘既然能入大理寺大牢而依旧按兵不动,就证明他有十足的把握脱罪。
哪里是一个年轻人能击败的对手。
私下见了,只会徒增那多疑残酷皇上的疑心。
李非白退出来后,衙役们正押了不少人去大牢,他问道:“是野狼山上的掘金人?”
衙役说道:“大人怎么知道?这风声也还没往衙门里报呀。”
“他们的指甲、鞋底边缘都是红色泥土,野狼山上的土都是红土,而且今天你们一直在山上搜人。”所以只是一眼就能断定犯人的身份了。
衙役笑道:“还是少卿大人看得仔细,对,都是刚从山上抓下来的。可是抓了一批人,都说自己是挖金的,就没一个人承认自己是鬼,还非说他们也老看见鬼。一到晚上鬼火漫天,满山鬼嚎,供词出奇一致啊。”
“如此奇怪。”李非白略一想,说道,“你让他们将供词说得再详细一些,鬼火的位置、鬼出现的地方、还有鬼哭的方向。”
“是,大人。”
装神弄鬼的人已经抓了,可竟还有人扮鬼。
为什么?
威慑吓走其余的挖金人?
李非白蹙眉,事情仿佛成了一个团,但一定有一根线,可以一手扯些,解开这个谜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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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安德已经想好要买什么给青青了。
贵重的东西他实在是买不起,而且在青青的眼里贵重的东西起码价值千两银吧,把他卖了也凑不出这个钱。
他想送一把梳子。
他会一点雕刻的活,买块好木头,雕个梳子,磨得光亮,再嵌上一些珍珠,或者红玉。
小件的珍珠红玉他咬咬牙还是买得起的。
回头他再精进一下手艺,将图画好、开了齿,万事俱备了,再开工。
掌柜将柜台上的木头一一说着,听说他要雕刻木梳,说道:“如今普通的便是桃木梳,贵重些的是黄杨木,最出彩的便是这绿檀木。其名玉檀,手感细腻,纹路优美,而且有淡淡檀香,无论是送姑娘还是送母亲,都是极好的原料。”
宋安德看着这一块圆扁的绿檀木,仿佛看到它经过上万次的打磨后送到青青手上的样子了。
掌柜见他穿着朴素,说道:“这块玉檀价格略贵……”
“就要它了。”宋安德很喜欢这块木头,他想把自己喜欢的东西送给青青,“劳烦掌柜包好,多包几层,可能明年才会用上。”
他要好好练好手艺,明年等青青再长大一些,他再送给她。
因为他遍寻赠礼时,知道了一句话——结发同心,以梳为礼。
他用仅能动弹的手指接过掌柜递来的厚实的油纸包,清空了钱袋,心满意足地带着赠礼回家去了。
与此同时,野狼山上,姑娘俏丽的身影迅速地掠过山林,越跑越快,仿佛林间飞鸟,自由快乐。
青青奔走许久,终于停了下来。
那荒无人烟的西山一面,却是个幽深谷底,山谷中隐约可见人头攒动,底下竟全是在忙碌的密密麻麻的人群,根本不是一座空山!
她心下欢喜,这野狼山果然有蹊跷,她这就回去告诉姐夫,对,还要告诉宋安德,让他们立大功,赚大钱。
背后忽然传来轻轻叹息。
是男人的哂笑:“一个姑娘家,为什么不好好在家里绣花呢?”
青青猛地转身,可背后却空荡荡。眼前除了密林,什么都看不见,连活人的气息都感觉不到。
一瞬恐惧席卷心头。
她素来的镇定和调皮,不过是因为对方的身手都不如她,是以可以肆意妄为。
她甚至可以很自信地说放眼江湖没几个人是她的对手。
可如今她却连对方的动静都察觉不到。
青青慌了。
她退后一步,很快就朝山下飞去。
可就在她掠过草丛的刹那,一只手丛林中猛地伸出,抓住了她的脚踝,硬生生一把扯下,将她拽入林中。
青青错愕,一声尖叫,却淹没在了幽暗的密林中。
大理寺内,李非白刚拿到衙役送来的新收集的供词。
这次捉了九人,足足十六页的证词,近万字。
但他捕捉到了几个统一的讯息:鬼火在西面,鬼号也在西面,每逢夜里,便有鬼怪腾云驾雾。
鬼火……云雾……鬼怪声……
李非白转而看向野狼山的舆图,目光蓦地一敛,忽然想到了什么,抬头说道:“速速召集人马,赶去野狼山。”
第164章 永诀
青青的尸体是曹千户在半山发现的。
他把人送下山时,正好碰见带着百名衙役赶来的李非白。
两人相视,当李非白的目光落在他手上的人时,瞬间错愕,震惊得失语。
“我发现她的时候,她已经……”曹千户深知青青对姜辛夷有多重要,作为她的朋友,他也觉得难过。
哪怕不是朋友,她也才十五岁,年纪还很小,本该有大好的生活。
李非白看着面色惨白的青青,一时难以接受。他已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到前面的,明明青青已经面无血色,可他还是不死心地去探她的鼻息,直到确定她真的已去,才接受这个事实,可他太明白青青对辛夷意味着什么了。
那是她在世上唯一的亲人。
是她刚找回来的妹妹。
是在青青出门时,仍会对着她离开的方向看上许久的人。
辛夷刚解开冰封的心,如今却要被砸得稀烂。
他既心痛青青的离去,也心痛辛夷失去了她的亲人。
也愤怒凶手的残忍。
他久久无声,已不知要怎么面对死去的青青。
曹千户喑哑着嗓音说道:“李少卿节哀。”
天地无声,许久李非白才说道:“劳烦曹千户送青青回去……”他又对身后众肃然的衙役说道,“去西面搜山。”
曹千户问道:“西山有问题?”
否则以他对他的了解,绝不会放下青青。此时放下青青,一定是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要做。
李非白说道:“那火药坊很可能就在野狼山里,青青或许是发现了火药坊才被人杀死,找到火药坊,找到凶手,让他们绳之以法!”
虽说青青在大理寺不久,可是谁又能忽略那样一个脸上整日都挂着笑,总是嘻嘻哈哈的姑娘呢。
她就像是一只百灵鸟,游走在衙门各个角落。
因她是姜辛夷的亲妹妹,因她有那样悲惨的身世,他们看她已像是自己的妹妹。
如今她死了,众衙役心中不可谓不悲痛。
一声令下,他们便带着愤怒浩浩荡荡奔向西山。
大批人马赶赴野狼山背面,曹千户抱着手中身体冰凉的姑娘,长叹一气,送她回大理寺了。
李非白已不想去想刚才的画面,更不敢想辛夷会悲痛到怎样的地步。
他满心只有抓到凶手的信念。
奔走在前面的他步伐很快,快得几乎要把身后的人抛下。
直到他到达峰顶,哪怕已是清爽秋日,额上仍渗出点点汗珠。他站在高耸的巨木顶端,凝神俯瞰,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洼谷,谷底很深,没有人行走的踪迹。
只是他有一个很强烈的预感,若是青青真的来过,这几日大理寺的动静又那样大,即便火药坊真的在这里,里面的人也早就撤离了。
可是很快,底下山谷就出现如蝼蚁般的身影,似乎正在搬运什么。
他们从山洞来回折返,每个人都不是空手出来,都在将东西系上了马背。
正当他们如蝼蚁勤恳搬运时,忽然山林中传来喝声,他们瞬间紧张抬头,就见林中大批身着官服的人冲下山谷。
他们顿时慌乱,弃物而逃。
一时满山叫声,响彻整个山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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验尸房里的灯火点的很亮,过于光亮的灯既刺活人的眼睛,也显得躺在木板上的人脸过于煞白。
青青的身体已经凉透了。
姜辛夷握着她的手,像冬日从湖面捞起的冰柱,冷进了骨头里。
她怔然看着她,脑海里闪过无数个过往画面。
从此再无人喊她阿姐了。
这一次是真的彻底离别了。
早知道……早知道她们重逢的时日这样短暂,那她宁可永生不见。
她一直抓着青青的手,却哭不出来。她觉得她还没有死,只是在跟自己开玩笑。
她会笑笑睁开眼睛,说“阿姐我在逗你玩呢,看,全部人都被我骗了”。
“青青……”姜辛夷发现自己的心并不悲痛,反倒被一种奇怪的感觉给堵住了。她到如今还认为青青是在睡觉,她是假死,她还会回来,自己是在做梦,梦醒了青青就回来了。
她不难受。
但她很想睡觉。
李非白从回来后就一直守在她的身边,人与人的痛苦是无法相通的,他安慰不了她,只能陪她熬过这段痛苦的日子。
满屋的人都沉寂不语,无人说话。
姜辛夷忽然抬头看向曹千户:“你是怎么发现青青的?”
曹千户回神:“我听闻山上有鬼出没,十分蹊跷,闲来无事,就上山查案。可没想到才到半山,就看见了她……我想那里确实不是她被害的地方,地上的草丛没有打斗和折断的痕迹。她的尸身已经很凉,但她身下的草却没有压痕,想必是被人抛尸在那……节哀,辛夷姑娘……”
“我很好。”姜辛夷说道,手指已经在替她捋着乱发,指肚抚过她的脸颊、脖子,她一一看青青的手,还有脚。她说道,“致命伤在后颈骨,凶手摁住她的脖子……在瞬间拧断了……她的右脚踝有伤,或许她是想逃,可是在逃走的刹那就被凶手用力拽住拉扯,随后青青被扣住后颈……”
她仔细描述着,突然一股巨大的悲痛袭来,仿佛梦清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