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非白进了太子府,一路查看,进了房间出来,询问了护卫,却说太子没有从正门出去。他转而到院子,这里墙体高耸,足有三丈,太子不懂武功,不可能从这里走。
但没有走前门,只能是翻墙出去的。
他跃上高墙,立刻在墙下看见几双脚印,还有车轱辘的压痕。
太子身份尊贵,所赐府邸附近也无人家,平日是不可能有人经过的,甚至还有马车。
这很明显就是栽赃嫁祸。
他看着地上出现的几对脚印,辨别了鞋底大小和花纹后,确定一对是男子的,应当就是太子所留。另一对鞋子很小,鞋底纹路满是花,应当是女子。
是一个女人带走了太子?
李非白皱眉细看,心下已有了初步判断。
他起身去了另一个地方——九皇子府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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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日莲花池,枯萎的荷叶在杆上垂首,没入池中,漾得池水也见腐朽之色,昏黑不明。
百亩之大的莲花池将人变得渺小如蚁,泛在池上的小船也像一叶扁舟。
魏不忘不是来赏这残花的,等了片刻,池水微漾,荷叶无声轻晃。察觉到船身略微下沉,他才转身,看见一个美丽的妇人。
“这破地方,已全是腐烂的味道了。”殷娘稍稍蹙了鼻头,笑道,“厂公约我在这荒无人烟的地方见面,到底是想要给我结清账目呢,还是要杀我灭口呢?”
魏不忘笑道:“杂家怎会傻到要杀你,你们夫妇二人向来只求财,口风严实,杀了你们对我没有好处。”
“怎会没有好处呢,不是可以封口么?”殷娘咯咯笑道,“我倒是不明白了,只是对太子用区区幻术的话,又何必用那么高的价钱请我们来?厂公怕不是有别的目的吧?”
“钱于杂家来说只是身外物,将事情办得稳妥,才是杂家要的。”魏不忘淡声,“低价买货的事,我魏某从来不做。”
殷娘微微点头:“看来是我见识短了呢。”
“你既有疑,为何还来京师?这可不是素来小心谨慎的你们会做的事。”若非狡猾如狐,又怎能逃脱朝廷的百次追捕呢?
“京师好大夫多。”殷娘说道,“唉呀,我男人得了重病,来看看。”
魏不忘说道:“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太医院。”
殷娘笑笑:“这您可就说错了,最好的大夫,在辛夷堂。姜辛夷,可是当年鼎鼎大名神医林无旧的嫡传弟子呢。”
魏不忘懒得理会他们去哪里看病,目的达到,交易就结束了。
但是——他的目的还没有达到。
他微微笑道:“阔别数年未来京师,如今它已大有变化,将病看好,将东西吃好再走吧。”
“劳厂公费心了。”殷娘眉目一转,也不多说,拿着厚厚的银票瞬间消失,只留下一阵清爽秋风。
人如狐狸,也行如狐狸。
魏不忘眸光沉冷,要怎么抓住这两只狐狸,杀了呢——
第140章 棋子
第一百四十章 棋子
中秋前的擂台赛结束后,辛夷堂热闹了多日,但因姜辛夷每日依旧只看五十个病人,坚持午休、天黑关门,这令许多慕名而来的人都排不上队看病。
许多达官显贵为了看上病,便使唤家仆一早就来蹲守,完全无视了门口竖起的“不许代排否则无效”的牌子,觉得这里人那么多,他们哪里辨认得出来。
可惜他们碰上了宝渡。
宝渡认人的本领一绝,发放牌子的是他,看着病人进门的是他,只要看见不是他亲手发牌子的那个人,就要人家拿出户籍证明来——若是夫妻子女至亲,依旧看病。若是主仆朋友陌生人,那就请您走嘞。
这只过了一日消息就传开了,使唤家仆来代排这事行不通啊,于是退散了诸多人。
辛夷堂也在短暂的繁华后,重归简单的热闹。
近九月的天气略显清冷,来看病的人大多都穿了薄长袖。这并不奇怪,可轮到下一个人进门时,却着实怪异。
男人身材很是瘦弱,身上却裹了一层又一层的衣裳,让他整个人看起来膨胀臃肿。
穿了数件衣服不止,他还用一块长布裹紧脑袋,连眼睛那都有一层黑纱,让人看不清他的一点神色。长布从头上随意缠绕着身体,一直到脚踝,仿佛有一颗黑粽子进了店。
如此奇特的穿着让姜辛夷多看了几眼,她好像没有本事对着一颗黑粽子观望颜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男人咳嗽不止,似乎咳了很长的时日,嗓音浑浊沙哑,“看病。”
姜辛夷说道:“看看脸。”
“呵,你先把脉吧。”
这人说话好不客气。
姜辛夷说道:“手腕,把脉。”
男人挽起长袖,露出一只精瘦的胳膊。
姜辛夷附手在他的脉搏上,脉象虚弱,滑而不稳。
他的五脏六腑怕都是没有一块好的了。
而且可窥见他受过很重的内伤,被毒蛊侵蚀过,病得也严重,身上的伤也一定很多。因为只是露出的一只手,指甲盖就缺了三个、无名指断了、五指指骨都断过又愈合了、手背被火灼烧过,又留有十余刀痕。
姜辛夷很快就判断出这人是江湖中人。
她收回手指,说道:“你若想根治,我还做不到。若想活五年,那需要日日喝药。若不医治,你约莫还有半年的命。”
男人咳嗽一声,这一咳就好像是个引子,咳个不停,他咳得胸口剧烈起伏。宝渡听着都觉得他好像要把肺给咳出洞来了,一阵惋惜。
许久男人才停了下来,问道:“我得了什么病?”
“你受过很重的内伤,肝、肺,甚至胃,都有难以治愈的恶疾。”
男人轻声冷笑:“不是说你是神医么?这就犯难了?”
姜辛夷缓声说道:“我是神医,但不是神仙。大夫治病,神仙才会救命。”
“伶牙俐齿的,令人生厌。林无旧的弟子不过如此。”
在后头跟随治病的丘连明不忿道:“你这人好不讲道理,我师父可没有得罪你。”
宝渡也说道:“对啊,你来看病,辛夷姑娘跟你说了真话,你怎么恶语相向呢?”
姜辛夷偏头:“你们两个住口。”
气势很冷,气场很强,两人立刻不说话了。
男人低声嗤笑,笑着又咳嗽起来。厚实的长布将他裹得严实,整个人又瘦又小地缩在里头,就那样猛烈地咳嗽着,让人看着可怜极了。
他缓缓起身,姜辛夷说道:“你最好还是吃药,否则坚持不了多久,你若觉得药太贵,我可以免你药费。”
“不必了,生死有命。”
男人冷冷丢下一句,便走了。
他走后宝渡就说道:“他像是来找茬的,也亏得你脾气好,还要给他开药吃。”
“不吃药,他熬不了多久。”姜辛夷默了默,又对他们说道,“日后再有这样的病人来,待他和气些。久病之人心思多敏感煎熬,再言语对抗,只会令他们更加难受,恶疾加重。”
两人略一想,倒也懂了她话里的意思。
不过是医者仁心,怜悯染上疾病的众生罢了。
男人咳嗽着走了出去,不多久就上了一辆马车,又咳了起来。
“听着像是要把肺咳出来了。”殷娘说道,“不可一世的地狱阎罗,如今真可怜啊。”
柳战刀看她:“我很奇怪,你我都是无心之人,可怎会生出一个一心要悬壶济世的女儿来。”
殷娘转了转眼睛,凑近说道:“难道她不是你的孩子?是我跟别人生的?”她说完笑了起来,伴着男人猛烈的咳嗽声,让这车厢里的声音变得格外奇怪。
“我不喜欢这种有良心的女儿。”柳战刀说道,“而且她救不了我的命,既然救不了,那还留着做什么呢,不如拉她一起下地狱吧。”
殷娘缓缓点头,说道:“是啊,传出去太丢人了。她怎么敢背叛我们,离开我们呢?这太伤父母的心了,唉。”说着她又抬手抚着旁边少女细嫩的脸颊,笑吟吟道,“我的青青绝不会像你姐姐那样,对吧?”
青青面色冷然:“我不敢,也不傻,爹娘富可敌国,我还想你们赶紧死了,钱就都是我的了。”
夫妇二人听了这话,也不生气,殷娘还鼓起掌来:“对啊对啊,这才是我们的女儿,心狠手辣不像个人。可千万不要学你姐姐,丢尽了我们的脸!”
青青听着??????他们猖獗的笑声,拳头紧握。
九月的天,与恶魔相处时,已冷似寒冬。
“青青。”柳战刀咳得咯血,血染脸上黑布,他却不愿扯下清洗,“杀了她。”
“嗯。”青青说道,“下毒吧,死得比较可怕。”
殷娘柔声:“用刀子吧,比较痛苦。”
“哦。”青青下了车,又对里面探头,笑靥如花,“以后,我就是爹娘唯一的孩子了。”
夫妇二人看着女儿娇俏的脸,也笑道:“在你姐姐逃走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是了。”
青青笑着放下车帘,戴上纱帽,身影渐渐没入喧闹街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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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如今仍是太子,虽然没有被废,可在等待最后的审讯前,这似乎已经成了定局。
而下一个大热的储君人选门前,已是车如流水,文武官员,接踵比肩。
众人都想赶早来混个脸熟,或者是说来表表忠心,愿效犬马之劳。
但秦世林没有见他们,在门口让亲信婉拒了他们的好意。他深知父皇的眼睛在盯着自己,父皇素来不喜朝廷中人结成党派,皇子更无例外。
稳妥起见,皆是回绝,没有恃宠而骄。
李非白也一直等在外面,直到人都散去,才去门前。门口的人见了他,似乎主子早有交代,连通报也没有,就领他进去了,直到到了院子门口才去通报。
很快就有人快步来迎他进去。
秦世林立于庭院之中,秋风虽萧瑟,却人如玉,身如树,与李非白初见他时的气质已大不相同了。
“听闻李大人在查太子的事,怎么又查到我这里来了?”秦世林微微笑道,“莫不是又要在我这发现贡品了?”
李非白看着笑得和善的他,说道:“太子这件事很蹊跷,他不会武功,也没有从前门离开,院子高墙下有脚印,也有马车压过的痕迹,一切都说明太子是被人蓄意带出府邸的。上了马车后,又在九殿下府邸附近被人放下。很明显,是有人迷惑了太子,在种种刺激下,让他持刀杀你。”
秦世林缓缓点头:“有道理,看来太子的地位又能保住了?”
李非白摇摇头:“我想,从皇上幽禁太子开始,皇上就已经在找理由夺走他的太子身份,如今这个理由出现了。无论是不是遭人蛊惑,刺杀手足这件事,就足够严重了。太子被废,是迟早的事。”
“既然你清楚,那你就该知道你今日调查的结果且不说呈报上去会得到皇上的赏识,甚至会惹他厌恶。李非白,我觉得你实在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废太子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确实无论从哪一点来说,我都应该把这个秘密捂死。即使我说出真相,太子被废一事也不会有转机。”
“可我看你仍想进宫明说。”
“是。”李非白神色坚定而清朗,“因为我是负责查案的人,不是你们争夺皇权的棋子。”
秦世林心口噎了一口气,他说道:“李非白,如今局势已经很明朗,可你依旧不愿投靠我。”
“我说过,你若有足够为王的才能,我会敬重你。可如今我看到的,只有你将太子拽入深渊的阴险手段,我并没有看到你的治国之能。”
“若没有登上更高的位置,我如何展示我的才能!只要我走出一步,头上就会敲来无数棍棒!只有将德不配位的太子拽下,我才能真正施展抱负!”
李非白说道:“我仍在看着你,九殿下。”
秦世林也傲气说道:“我会让你看得清清楚楚的,李非白。”
两人似乎达成了某种默契。
若你真有做君主的才能,我会效忠于你。
若没有,我便绝不是你的棋子。
秦世林冷静下来,才说道:“你来找我,就是为了说这些话?”
“并不全是。”李非白说道,“你步步为营,步步皆赢,我想你背后之人也用了很大的力气。可但凡愿意倾尽全力护你上位的人,绝不会只有忠心二字。九殿下,小心成为别人的棋子。”
秦世林微顿,他没想到李非白会来忠告自己这句话。
“你说这些,是……将我当做朋友?”
“是。”
秦世林笑笑:“我不会成为别人的棋子,这点我一直很清楚。不过我仍要多谢你,若我们相见时不是在此时,我想或许我们会成为知己好友。”
李非白心中明白不会的。
他见过被帝王辜负的小叔的下场,就绝不会让自己也踏上这一步。
但凡太子是个有治国之才的人,他也不会背弃李家忠于君王,忠于储君的原则。
奈何,他不愿看百姓在庸才之人的手里受苦。
李非白说道:“九殿下万事小心,下官先进宫。”
“好。”秦世林目送李非白离开,只觉自己已经知道如何跟这李家儿郎相处了。
他待他越是坦诚,就越能得他理解和忠诚。
多了弯弯绕绕的心思和手段反而会将李非白推得更远。
这跟对魏不忘的法子是完全相反的。
他轻吁一口气,希望宫里快点传来好消息。
第141章 太子被废
已是正午,但来上早朝的大臣们都还未回去。
太子刺杀手足一事震惊朝野,早上群臣已就废黜太子一事争论了好几回。皇后坐在后侧听着他们争吵,时而看向皇帝的脸。
她很清楚,无论大臣们怎么争论,结果都只有一个——太子废定了。
能不能保住大皇子的身份都未必。
她听得乏了,只想这场戏快点演完。
等大臣们吵不动了,秦肃才命太子府的人来大殿,说道:“听听他们是如何说的吧,若太子真的有癔症,那朕也只能忍痛放手。大羽将重新选择有能之人,老祖宗的家业不能毁在朕的手里。朕知太子是皇后所出,天命所在,大羽理应交给他。只是朕不能将大羽江山随意交给一个有疾之人,那是辜负千万子民之举,朕做不到。”
皇后暗暗冷笑。
大臣齐刷刷跪倒一片,高声谢罪。
今日被拉上大殿的人有太子府的小官、管事的、护卫、太监、婢女,他们哪里见过这种架势,上来跪地头也太不敢抬。
虽然没见过大世面,可是这两日时常有人来通气,话里话外就一个意思——指证太子有癔症,可活命。
秦肃问道:“太子到底有没有得病?”
先让开口的是常驻太子府的太医,他颤声道:“太子素日里常喊头疼,也常服药物,看着并无什么不妥,实则终年头疾,不曾好过。”
再问旁人,也一一答话。
“原先没什么,自从九殿下离开后,太子就时常当着小人的面骂九殿下是狗,忘恩负义,还做了个九殿下的小人儿,朝上面扎针!”
“奴婢亲耳听见太子殿下说要杀了九殿下。”
“太子殿下在夜里常大喊大叫,哭着扒衣骂人。”
他们每句话都在指证一件事——太子有癔症,太子是真的疯了。
始终拥护太子的大臣已觉再无希望,他们看向大殿上的皇后。
她是能保住太子的最后希望。
可就算是做母亲的,竟都是一脸淡漠隐忍,仿佛也失去了战斗的意志,承认了终究被废的事实。
他们心中也再无希望,不做垂死挣扎了。
太子被废黜的圣旨很快就当朝宣读,无人敢有异议。
临退朝,才有老臣请命:“请圣上尽快择出储君。”
秦肃应了一声,没有多做理会。他正值壮年,不愿再过早立太子。如今太子被人虎视眈眈拽下泥潭的下场,不就是最好的皇权争夺的警告么?
他经历过兄弟之间的明争暗斗,不愿自己的儿子们也变得手足相残。
除非哪个皇子有足够强大的手腕,能够威慑旁人不再觊觎那个位置,安心辅佐储君,他才会再考虑立太子。
否则“现太子”依旧会重蹈“前太子”的覆辙。
皇后今日也是在朝上一齐听了废黜的圣旨,她强忍镇定,没有说一句话。从大殿下来,与皇帝并行走过长廊,气氛僵硬压抑。
秦肃也觉略有亏欠,说道:“无论日后谁成为储君,你都是皇后,这点绝不会变。”
皇后心中苦涩,枕边人的冷酷她最清楚不过。他日她若是碍了他的路,她的皇后之位也是不保的。她嘴里谢着恩,心里骂着狗——每当想骂人的时候就恨自己是大家闺秀没学个几句粗口,骂都骂不痛快。
憋屈得紧。
她与他分开后,就去探望儿子了。
对儿子,她是有愧疚的。
他是她唯一的儿子,可如今却要她做帮凶,将儿子扯下太子之位。为了家族荣耀,也是形势所逼,她没有办法。
太子仍被关在幽室内,进门便是和尚敲木鱼的低喃声,佛音缠绕,仿佛一床袈裟笼罩在蜷缩地上的人。
本来镇定的皇后顿时双目染红。
老嬷嬷已在示意和尚们出去,为母子两人留了说话的机会。
皇后蹲身撩开儿子脸上的乱发:“不要怪母后,怪只怪你太过骄纵,才能不佳,但凡你能扶得起来,母后又怎会放弃你。”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巨大的愧疚在心间翻腾,她泪流不止,“你父皇是当今真正的掌权者,为娘母家再强势,也是你父皇的臣子,他不承认的储君,任凭谁也无法改变。母后实在是没有办法,为了你外祖父家,只能让你从那个位置上下来。”
“我恨啊……”太子哭道,“我没有父皇和母后了。”
皇后骇然:“休要胡说!就算你不是太子了,也是皇子,日后也有封地。”
太子经过连日打击,在这幽禁的日子里,却忽然想通了许多过往从不曾想过的事。他摇头哽声:“九弟不会放过我的,他有城府,有手段,心又狠,母后,我会成为下一个安皇叔吧?我以后也会被九弟杀了吧?”
这话已然是将安王爷的死归咎在皇帝身上,指认他是凶手。皇后听得心头发凉,捂住他的嘴说道:“不要胡说,你安皇叔的死与你父皇无关!母后会护你周全的,你且在这里好好睡觉反省,等你父皇气消了,母后就送你出宫,先寻个清净的地方歇歇。”
太子只觉前阵子失去的母爱又归来了,这反倒令他十分安心。
父皇对他没有爱,只有期盼,那种期盼让资质平庸的他喘不过气来,也让他焦躁不已,脑子里似乎有根弦紧紧绷着。如今不是太子了,他忽然的、忽然的好像轻松了,如坠温泉,浑身舒适。
又有母亲的温声细语,这种感觉让他觉得惬意极了。
太子急躁的心平静下来,也不哭了。
在过一阵子,他就能自在生活了。
如此倒也很好啊。
第142章 良心信念
李非白还等在内殿。
宫殿有不少太监宫女,还有护卫,每个人都各司其职,却没有一个说话的。
屋内静悄悄,这么多人,却比不过一个宝渡的话多。
李非白想,自己见证了太子被废之路。
明明一直有人推着这件事的发生,可是太子没有丝毫的自救之举,反而将自己推进了万劫不复的深渊中。
若他一开始就对九皇子和气礼遇,或许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
可惜,他的自负和愚蠢毁了他。
李非白并不为国家失去了这样一个储君而觉得遗憾,相反如今他比较忧心的事情是,九皇子是否真的是一个合格的储君,会不会在权力在握后,变成第二个自负的太子。
此时秦肃已归来,他步入里屋,坐下便揉揉眉心。
他对这个儿子已没有什么感情,只是觉得再立太子是件令人头痛的事罢了。
他稍缓心绪,才问道:“李爱卿进宫做什么?”
李非白说道:“臣奉旨查了太子……大皇子一案,发现颇有疑点。”
秦肃轻笑:“疑点……你难道是查出大皇子是遭人陷害的?”
他不愿听这件事,因为就算不听他也猜到是有人从中作梗。大皇子胆小怕事,没有他的命令连门都不敢出,还敢持刀去杀自己的手足么?
而且那种毫无胜算的事他会做么?他还没有蠢到不可救药的地步吧。
李非白说道:“正是如此,臣根据线索彻查后,断定太子是中了幻术,被操控前去刺杀九殿下。”
“朕知道了。”秦肃凝视着这李家儿郎,问道,“朕问你,背后指使的人,会是谁?”
李非白微顿,这么问无疑就是在问他指使的人是不是九皇子了。
他说道:“臣没有查出来,想来只有两个可能。一是此人是大皇子的仇家;二是要将大皇子拉下地狱的人。”
“朕若让你去查,你可去查?”
“查。”
秦肃眉峰微挑:“李非白,你若这么做,可能会得罪很多人。”
李非白语气平和说道:“是,但臣是大理寺的人,只负责查案,其余的事都不是臣要考虑的。”
秦肃朗声笑笑,语调陡然沉落:“李家的人,都犟。”他沉思片刻,说道,“你去查吧,朕也想看看,是谁在陷害太子。”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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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日一过,日头变短,早早天就黑了。
姜辛夷看完最后一个病人,回到大理寺去用饭,宋安德说李非白回衙门了,可等她吃完了都不见人。
成守义便让她拿一份饭菜给他捎去,连宝渡都没喊。
这衙门上下的人仿佛默认了他们之间是有什么关系。
姜辛夷拿了饭菜敲他的门,门没关,进去就闻到好大一股酒味。
她还以为有人在屋里打翻了酒,毕竟李非白从来没有多喝过。可这会却看见李非白在桌前独饮,桌上酒瓶东倒西歪,这怕是已经十余两下肚了。
“李非白?”姜辛夷将饭菜放一旁,坐下看他。
李非白抬头看着她,说道:“太子被废了。”
“我知道,消息已经传遍了。”
“太子是被人陷害的,他并不是真的要杀九殿下。”
“猜到了,他是个胆小的人。”姜辛夷没再说他蠢,都已经是废太子了,下场已然很惨,没必要再踩一脚。
“在皇上问我谁是陷害太子的凶手时,我很想说,我怀疑九殿下……可是我不能那么说。”李非白接连饮了几杯酒,醉红已飞上脸颊,“我甚至希望不是他做的。”
姜辛夷不解:“为什么你要维护他?”
“因为在十余皇子中,我只在他的身上看见了治国之才。他沉稳有谋略,不优柔寡断,胸襟可纳百川,这是别的皇子身上所没有的。唐有李世民,玄武门杀兄夺位,可谁能说他不是明君?上位的手段从来都不是衡量明君的标准,如何治理国家才是。他若能成为明君,即便上位的手段肮脏又如何……”
他埋首桌上,似乎已经变成了喃喃自语。
“你明白,可你还是很痛苦。”姜辛夷抚在他的头上,第一次见他喝醉,第一次听他说朝政,这些话他在自己面前从来不说,她知道,因为复杂,因为可怕。
她可以毫无顾忌地跟他说师父的事,哪怕牵扯到了十年前的宫廷兵变,牵扯到皇族。
可他从不说。
如此想来,她对他是没心的,可她却觉得自己喜欢他。
她的喜欢就是把他一起拉下泥潭,跟她一起挣扎吗?
姜辛夷忽然觉得自己对他不是喜欢,而是一种欣赏和利用。
可如今她发现他对她是真的喜欢,这种被爱的感觉真的太糟糕了,竟让她内疚。
李非白捉住她的手,紧紧捉住,像抓住了甩入深渊里的绳子:“我明知道太子很冤,可我的心底依旧希望太子被废,九殿下上位。我违背了李家的祖训……不参与党派之争,拥护君主和储君。可我没有做到……”
姜辛夷趴在桌上看着自言自语的李非白,他这是信念与良心打了起来。
真是个矛盾的人。
她说道:“李非白,在你心中,什么是最重要的?”
“百姓。”
“不是李家祖训和信念?”
“不是。”
“那你还痛苦什么?”姜辛夷说道,“有利于百姓的事,就是最重要的事。其实你自己也知道,所以你始终站在九殿下这边,没有干预太多。”
她拍拍他的脑袋:“睡一觉就好了。”
李非白似乎明白了什么,他认真地“嗯”了一声,依旧紧握她的手,抓着他的绳子。许久他猛地抬头说道:“可我还是觉得秦世林是个混蛋。”
姜辛夷失声笑了起来。
李非白脑袋一沉,彻底醉酒了。
第143章 围杀计划
太子被废,翌日就成了百姓在茶肆的头号闲谈,随之一起的话题还有纷纷压轴下一任太子。
饶是到此时,寻常百姓的嘴里还是没有九皇子的名字。
直到有人说道:“九皇子好啊,在中秋那日将皇宫的花搬到市井中,又卖了换粥棚发善心的,就是九皇子。别的皇子哪做过这些事啊。”
此时众人才意识到九皇子切实的存在感,细数一下,便有人发现他曾亲自督促衙门修缮破损城墙寺庙老宅,又曾在大灾之年替太子前往旱地与百姓同吃同住直到水渠见水,也曾去军营磨砺过上阵杀敌,最重要的是,这所做的一切他从不提,也没人提过。
如今懂行的人说了一番,听众才恍然大悟。
原来这九皇子是如此有魄力,他仿若尘封已久的明珠忽然就出现在众人眼前了。
就连来辛夷堂的人也是在说这些事。
姜辛夷时而听几句,似乎要将他捧成神明了。
既是悄悄做的无人知道的事,突然就像花绽放,这其中想必是有推手吧,否则怎会细小到连偶遇蚂蚁都不忍下脚转而退让一步这种事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