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堂入室—— by吱吱
吱吱  发于:2023年08月2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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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允中没让宋积云下马车,而是帮她拢了拢斗篷,忍不住抱了她一下,低声叮嘱她“等我回来”,这才撩了帘子下了马车。
宋积云趴在车窗目送他和那些官员寒暄,上船,直到船行离码头,渐渐消失在夜幕中,这才吩咐车夫打道回府。
只是没想到江县令凑了过来,道:“我们一道走好了。”
有他护着毕竟更安全。
宋积云没有拒绝,两人的马车一前一后地回了县城。
江县令一直护送宋积云到宋府的大门口才离开。此后邓晨对宋家的船很是照顾,规规矩矩地抽税,偶尔还能提前放行。
荫余堂突然空了下来,宋积云还有些不习惯。
好在是窑厂很忙。
她和马会长等人商量着,又确定了几家烧新青花瓷的工坊和窑厂,御窑厂因为宁王的案子停烧了些日子的瓷器,又赶在四月中旬开始烧御瓷。这次万公公再也不敢定什么规矩,完全按着造办处的要求,一部分由御窑厂自己烧制,一部分包给了景德镇的各大窑厂。
宋积云又和李家窑厂等去竞标了御窑厂的订单。
这样一通忙,就到了五月份。
元允中不仅写了信来,而且还托人带了两株西府海棠给她。
西府海棠又叫断肠花,思乡草,有想念、怀念、不舍的意思。
带信的人还道:“说是请宋老板把这两株花种在新房子正院厅堂的台阶旁。”
宋积云笑着道了谢,让郑全带着人下去,自己赏了一会儿海棠花,这才打开了信。
这已经是她收到的第十六封信了。
元允中不管她有没有回信,想起来就给她写一封。
从他出发,到他船到湖口看见有人放风筝,想起他第一次给她买的礼物,再到他在安庆吃了道蒜捣鸡蛋的菜,再到他路过池州给她买的茶叶,林林总总,每天书信礼物不断。
这两株西府海棠则是他在他外祖父府上挖的。说是他已到了京城,把两人的婚事禀告给了他的外祖父镜湖先生。镜湖先生对她很好奇,送给了他们一对玉如意。
元允中还在信里写“等我回去的时候亲自给你挂在衣襟上带”。
宋积云就怀疑是那种非常小,做饰品的玉如意。
但他没有提到他的父母,她猜测,不是他的父母反对,就是元允中用了些计策,准备先说动镜湖先生,再去告诉他父母,逐个击破。
不管是怎样一种情况,只要能达到目的就行。
宋积云并不指望他父母在见都没有见到她的情况下会欣然同意。
她回房间去给他写了回信,然后绞尽脑汁地想送他一件礼物。
相比元允中的浪漫,她则无趣得多。
不仅不知道送他什么礼物好,回的信也干巴巴的,不是烧瓷就是商量着怎么烧瓷。宋积云有时候觉得,把她给他的书信要是集在一起,都能出一本烧瓷的书了。
只是不知道这个年代有没有《家书》这样的集子。
宋积云还是去库房挑了两件瓷器小摆件,连着书信一起让人带给了元允中,她带着两株西府海棠去了新房子。
王华在这监督修缮房子。
墙面重新粉过了,窗棂等需要油漆的也已经重新刷过了,宅子陈设一新,但空荡荡的还缺了些人气。
王华陪着她把两株西府海棠种下,道:“被褥、帷帐等已经买好了,过几天就会从南京送过来。公子还特意让南京那边的管家开了间库房,古玩器皿、锡壶瓷器等也会随着一道送过来。您到时候来看看还缺些什么,我立刻去置办。”
宋积云失笑,道:“别的还好说,怎么还要运了瓷器过来。这里是什么地方?这可是景德镇。”
从南京送了瓷器过来,岂不是搬着石头砸自己的脚。
王华却笑道:“您说的是。我就说公子是关心则乱,可公子说,那是他的私藏,特别是那些瓷器,得交到您手里,您一准喜欢。”
宋积云好奇道:“是什么瓷器。”
王华笑道:“两尊汝窑的花瓶,几个哥窑的香炉,几个均窑的茶壶,还有几个建盏,差不多十来件的样子。公子说,送过来给您把玩,您喜欢这些东西。”
宋积云脸一红。
她家虽然是烧瓷的,但也没有元允中的收藏多。
她向王华道谢:“劳你们费心了。”
王华笑道:“您太客气了。我们也是遵照公子的吩咐行事。”
两人正说着话,郑全喘着气跑了过来,道:“大小姐,你赶紧回家去,京城突然来了圣旨,说是要宣您进宫。”
宋积云和王华都大吃一惊,王华更拦在了宋积云的身前,道:“圣旨?是哪里来的圣旨?是谁来宣的旨?可说了是什么事?”

第293章
宋积云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反应不是好奇为什么会有圣旨给她,而是圣旨还分从哪里发出来的。
她不由问王华:“从哪里发出来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王华想也没想地道,“从通政使发出来的,是内阁六部的旨意;从司礼监发出来的,多半是皇上的意思。若是从礼部发出来的,就有可能是内宫懿旨。”
可他拦在自己前面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宋积云想了想,到底没问,道:“你也别紧张,我们去看看就知道了。”
王华“嗯”了一声,和郑全一起陪着宋积云回了宋府。
圣旨是司礼监发出来的,来宣旨的小太监和王华居然认识,而且见到王华就是一阵惊呼,王华更是没等他宣读圣旨,就勾肩搭背把人揽到了一旁,问是怎么一回事。
宋积云趁机塞了那小太监一个大大的红包。
小太监喜笑颜开,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地道:“是造办处请的旨。明年不是太后娘娘大寿吗?造办处不仅招了烧瓷的,还招了做镙钿的,雕红漆的,做绒花的,打首饰的,织蜀锦的,吃穿住行的都有,一共三、四十个手艺人,准备给太后娘娘好好的操办一场。
“原来瓷器这块儿也不是这位宋老板,后来不知道是谁在造办处的说了一声,就定下了由宋老板代表景德镇进京献艺。”
他说,好奇地打量了宋积云几眼,道:“只是我没有想到宋老板居然是个女的。”
王华好像和他的交情特别好似的,闻言在他头顶呼撸了一下。
小太监就咧了嘴笑,道:“哥哥,你怎么在这里?元大人不是回京了吗?”
王华支支吾吾的把这事给糊弄过去了,问他什么时候回京:“到时候我给你洗尘。”
小太监就笑道:“我和御窑厂的人一道回京,路上还有个服侍的人。哥哥什么时候回京?要不,你和我一道吧。”
王华没有回复他,而是帮宋积云打听道:“御窑厂的接了什么旨意?”
小太监道:“让万公公和御窑厂的主薄带几个大师傅回京,应该是商量着给太后娘娘的寿诞烧瓷器的事。”
王华又向他打听了宫里的事,见实在是问不出什么了,这才放过他。
那边宋家的香案已经摆好了,小太监宣了旨,没有多做逗留,就由王华陪着去了御窑厂。
围在宋家门外看热闹的人随后一拥而进,一个个两眼发光地盯着宋积云手中的圣旨,纷纷道:“哎呀,原来圣旨长这样的!”
“宋家祖上可冒青烟了,居然能进京给皇上献艺。宋老板这烧瓷的手段,是我们景德镇第一了吧?”
“这圣旨不用收回去吗?那不得供到祠堂里去。宋家的长辈呢?怎么不见宋家的长辈?这可是阖族的大喜事啊!得放鞭炮、开祠堂才是。”
还有人道:“怎么也得给宋老板在族谱上单开一章才是。”
宋积云也有点好奇圣旨长什么样,可好奇过后,也就觉得没什么,倒是吴总管,叫了几个小厮跑去买了很多糖回来撒给众人吃,还在门口放起了鞭炮。
宋十一太爷和马会长等人在鞭炮声中赶了过来。
“你这孩子,这么喜庆的事,怎么不早点派个人去跟我说一声。”宋十一太爷和几位宋家的族老道,“那传旨的天使呢?得设宴好好款待款待人家才是。”
宋积云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深有体会,她无意让人知道王华和小太监的关系,笑道:“人家去了御窑厂,哪里就轮到我们招待?”
宋十一太爷就催她:“那你也去御窑厂,家里的事有我们帮着打点。”
说是要开流水席大宴乡邻,还要请了戏班子来唱戏。
有时候特权是个保护伞。
宋积云有意让把这件事宣传出去,以后那些官场上的再想勒索宋家窑厂,多多少少有点顾忌。
她让吴总管去拿了银子给宋十一太爷,还和马会长商量把这圣旨挂到风神庙去:“我能有今天,也要多谢诸位同行抬举,圣旨虽是给我一人的,可也是我们全景德镇烧瓷人家的荣耀,让大家也亲眼目睹一下圣旨长什么样。”
马会长自然是举双手赞成。
他们去了行会,急赶急地订了个匾额想办法把圣旨挂在了行会的大门口,还请了孔武有力的窑工十二个时辰看着。又和闻讯而来的同行们一起吃了个饭庆祝了一番。
回到家里,宋十一太爷等人还没有走,由钱氏陪着在厅堂说话,看见宋积云回来,宋十一太爷笑盈盈地对她道:“我们刚才商量过了,明天就请文先生帮你写个表彰,然后开祠堂,挂到祠堂里。”
另一位族老还怕她不高兴似的,解释道:“按理,给你雕个石碑也不过分,可你还年轻,以后前程远大,还不到盖棺定论的时候,这祠堂的画像、碑林,总归是有你一席之地的。”
宋积云对这些都看得轻。
上下五千年,她不过是其中的蜉蝣而已。
但人也要会及时行乐,能抓住就抓住。
她笑眯眯地应好,说了一些感谢的话。
宋家的族老们都很兴奋,感慨万分的说起了宋积云的祖父和宋二良,惹得钱氏又掉了几滴眼泪,直到打了三更鼓才散去。
宋积玉和宋积雪在宋积云的屋里等着她。
宋积玉道:“大姐,我听熊公子说,北方很冷,我们这里是春天,他们那里还是冬天,你什么时候启程,我给你做几个毛皮围脖好了。”
宋积云笑道:“熊公子还和你说这些啊?”
宋积玉闹了个大红脸。
宋积雪则在旁边叽叽喳喳地道:“前几天熊公子还派人给二姐送了春茶过来。说是他带人进山种树的时候采的,若是二姐觉得好喝,等过几天他再送些来。大姐,你没觉得这些日子我们家喝的茶与往日不同吗?”
宋积玉不好意思,去挠宋积雪的胳肢窝。
两人闹成了团,清脆的笑声洒落在院子里。
宋积云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自父亲去世,一直郁郁寡欢的宋积玉也变得越来越开朗了,这是好事。
钱氏带着郑嬷嬷给她带了好几块皮子过来,说是给她做斗篷的。
宋积云笑道:“也不用这么急,王华应该知道要带些什么衣服,等他回来了再说。”
钱氏笑弯了眉眼点着头,吴总管过来,说是宋大良和大太太一家过来了:“还带了两位姑爷,说是来给大小姐道贺。”

第294章
宋积云还没有说什么,钱氏直皱眉,宋积雪更是快言快语地道:“他们肯定是看着大姐如今有出息了,来拉关系的。上次大姐说桃堂姐的事我们家管不着的时候,她还不高兴,出了大姐的院子赌咒发誓再也不进我们家大门来着。”
“谁告诉你的?”宋积云捏了捏宋积雪还带着些许婴儿肥的小圆脸,道。
宋积雪忙挣脱了宋积云,护着脸蛋道:“当时在门口当值的小丫鬟都听见了,我们怕你伤心,才没有告诉你的。”
就这说话的一会儿工夫,又有小丫鬟过来,说是曾氏得知宋积云马上要去京城,让宋三良和李氏陪着她来看看宋积云,那小丫鬟还撇着嘴道:“曾家老爷也在车里坐着。听说,是曾家三少爷从外面回来了,还带了两个妾室和三个孩子,如今曾家的几位少爷正在闹分家呢!曾老爷过来,肯定是想为三少爷找点事做。”
宋二良在世的时候,曾家借着宋家窑厂不仅有个自己的工坊,还不时能拿到宋家窑厂的好瓷出去卖。
宋积雪听了冷哼,道:“他们想得美!”
钱氏却担心宋积云的名声,犹豫道:“你祖母却是不好不见。”
宋积云不以为意,笑道:“那就请十一叔祖招待祖母,我们这边毕竟很忙。”
钱氏会意,让人去请了宋十一太爷过来。
她们家没有一个人出面。
宋积云则和郑全去了书房,说着去京城的事:“何大志他们肯定是少不了,窑厂带周正和郭师傅去就行了。若是只是去造办处定瓷器的样子图案还好说,就怕是想我们就近立刻就烧出东西来。还得带上砌窑的师傅和高岭土。
“还有熊家那边,也让人去送个信。
“熊老板是个有成算的,有什么事吴总管要是拿不定主意,可以去请教熊老爷。”
两人说了半天,周正等人得了信也过来了。
众人又坐在一起商量京城之行,这样忙了七、八天,眼看着再不出发就晚了,宋积云这才在众人的依依不舍中辞别,登船往京城去。
之前宋积云随着邵青走了一趟南京,万事顺遂,这次却比上次还要顺利。
不仅全程没有一个阻拦他们的,还不时有人来拜访宋积云。
用王华的话说:“多是王家的世仆出去的,知道我陪着您去京城,来问个好。”
宋积云望着自己手边一堆通判、县丞、主薄、大使、百户的名帖,她沉默了良久。
四月中旬,他们到了南京的下关码头。
王华问她要不要上岸走走。
这些日子宋积云连房舱都没有出,整日不是望着滚滚的江水发呆就是躺在床上发呆,王华几次想办法从船工那里要了钓鱼的工具请她到甲板上走走,都被她拒绝了。
宋积云依旧不感兴趣,见船停码头后有很多人换船北上,她问王华:“我们要换船吗?”
王华笑着摇头,道:“这是我们自家的船,自然不用换乘。那些需要换乘的,多是雇的船。”
宋积云不解。
王华笑道:“这河道上也有自己的规矩。各家在各家的河面讨生活,若是越了界,岂不是抢了别人的饭碗?何况船工多只是熟悉自家附近的河道,走的远了,谁知道哪里是暗流?哪里是急湍?很容易出事。”
何大志好奇道:“那漕运的船怎么能一路畅通无阻?”
王华笑道:“那你知不知道漕运还分扬州帮,淮安帮?”
何大志摇头,把戴四时等人也吸引过来。
王华笑道:“漕运的船行至扬州的时候,就由扬州地界的船工负责指路,行至淮安的时候,就由淮安地界的船工负责指路。要不怎么漕帮单总舵主就有三个,而且每次争总舵主没有个两、三年都确定不下来呢?”
不要说何大志了,就是宋积云也大开眼界,纷纷支着耳朵听王华讲这水道上的学问,直到傍晚才带了周正几个进城。
他们这一路行来,南京是最繁华的城市了,什么东西都有卖的不说,还有很多稀罕的东西卖。宋积云想着北上还不知道会遇到什么人,什么事,虽说带了不少珍藏的瓷器,可也不能总是送瓷器,因而特意嘱咐周正进城去采买些礼品。谁知王华却说元允中早已经写了信给南京这边的管事,一早就准备好了礼物,让王华到了南京派个人去跟管事说一声就行了。
他还让人快马加鞭地送了封信给宋积云,说京城的那边的宅子都已经安置好了,他正找人在帮她找能烧窑的地方。这次被造办处叫进京的手艺估计到时候都得在京里露一手。
宋积云安心了不少,想着虽然不用置办礼品了,但既然来了南京,还是得让周正他们去开开眼界,若是有稀罕玩意儿,也买些回来。
周正等人喜出望外,怂恿着王华这个地头蛇带路,跑去秦淮河去玩去了。
宋积云开了半扇窗,在书案前写着在京城筹办个铺子的相关事宜。
如今交通不便,出趟门不容易。景德镇因为御窑厂,有得天独厚的运输条件,却拘泥于自给自足,很少有人愿意走出去。她既然折腾着去了趟京城,怎么也要有所收获才是。
香簪守着她身边端茶倒水。
宋积云见她不时朝外张望几眼,不禁笑道:“等回来的时候我们就不用这样赶路了,到时候你们再好好逛逛南京。”
香簪喜笑颜开,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声。
码头上三教九流,人多事杂,宋积云不想节外生枝,一路走来都尽量拘束身边的人。闻声她吩咐香簪:“去把窗户关了。”
香簪应声而去,回来的时候却面露豫色,在她身边磨磨蹭蹭了半天。
宋积云笑着抬头,道:“怎么了?”
香簪吞吞吐吐地道:“大小姐,我,我好像看见洪大公子了。他被那船家赶了下来。说是欠了他们的船钱。”
宋积云一愣。
自从洪家被抄家,她已经很久没有听到洪熙的消息了。
“我看洪大公子还搀着洪二公子呢!”香簪道,“洪二公子好像病了似的,全身软绵绵的靠在洪大公子的身上,站都站不稳的样子。洪大公子怎么求那船家都不行。那船家还说是怕他们死在了他的船上。”

宋积云不由的皱眉。
外面的争吵声更大了:“行,你的船我们也不坐了,你把剩下的船资还给我们。一共二百两银子,你走了一半的路,还我们一百两银子就行了。”
是洪熙的声音。
宋积云不由走过去推开了窗。
洪熙扶着软绵绵的洪照,声音冷厉地朝着那船主道:“别以为你背靠漕帮就好乘凉。我这就去应天府问一问。”
说着,他坐怀里掏出了一张红色的帖子,并对周遭地人高声道:“我是顺天府府尹家的亲戚,哪位好心人帮我们去递个信,我有重酬。”
看热闹的人俱是一愣。
船主却有些慌了,忙道:“退钱就退钱,你这么横做什么?”说着,他喊了徒弟过来,要退钱。
洪熙也不和他吵了。
倒是旁边的有人问道:“这位公子,还要不要我们帮着去顺天府递信了。”
洪熙朝着那人道谢,道:“不好就这样上亲戚的门。我们先找个客栈梳洗一番了再去拜访也不迟。”
众人不敢小瞧他,他叫了轿子离开了码头。
宋积云笑了笑,觉得那洪熙手里的拜帖十之八、九是在唬弄人。
她重新在书案前坐下,听到三更敲响才去睡了。
周正等人第二天早上才回来,一个个哈欠连天的,看见宋积云在甲板上散步还有些不好意思。
宋积云从前也彻夜通宵,对此倒觉得没什么,笑着和他们打招呼:“回来了!用过早饭没有?今天船上做了鸭血煲,吃着还成。你们要不要赶紧吃点东西好去睡觉。我们中午就启程了。”
周正几个讪讪然地点头,一溜烟地跑了。
流露出些许的少年气。
宋积云微微笑,一边在甲板上散步,一面在脑子里继续盘算着去京城的事。
“宋小姐!”有人惊讶地喊她。
她一回头,是洪熙,身边还跟了个十四、五岁,小厮打扮的男子,背着包袱扶着洪熙,正上了她隔壁的船。
“真的是你啊!”他露出他乡遇故知般的惊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打量着宋积云的船。
看来他还不知道她去京城的事。
宋积云在心里暗忖着,笑着走到船舷边和他说着话:“我去京城,在这里补给。”
洪熙显然非常高兴,道:“我也去京城,没想到我们同行。”
两人说着话,他的船舱那边传来一阵争吵。
宋积云和洪熙朝争吵声望过去,就看见一个船主模样的人正拦在船舷边不让洪照和小厮进去:“我不管是谁卖给你们票,我们这船已经被人包了。你们赶紧另寻船支。”
洪熙变了脸色,快步走了过去,道:“怎么一回事?”
那船主生硬地道:“我们这船不搭你们这样的客人。”
洪熙大怒,道:“我昨天问你们的时候你们可是答应得好好的。”
船主声音也逐渐大了起来,道:“可你也没说你的同伴有病。”
“他没有病。”洪熙忍不住争辩道,“他只是晕船!他如果有病,我肯定会带他求医,不会带他出远门。”
那船主无论如何也不愿意让他们进船舱,最后甚至苦苦哀求洪熙:“你行行好吧,我退你双倍,不,三倍的船资。不能因为你弟弟一个人,让我的生意做不成吧?”
船舱里不时有人探出头来张望,看那样子,应该是有人说了什么,惹得一起搭船的人不愿意接受洪熙两兄弟同行。
洪熙应该也看出来了,他愤怒极了,却也没有办法。
洪照一副看戏不怕台高的样子,冲着洪熙惨笑,道:“你也不用和我演什么兄弟情深,你把我从这里丢下去就行了。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洪熙唇抿得紧紧的,还要和那船主说什么,宋积云看不下去了,叹息道:“洪公子,要是你不嫌弃,和我做个伴吧!”
他愕然。
宋积云道:“就是要委屈你住在船尾了。我们同行的人也不少,没办法腾出两间客舱来。”
“多谢,多谢!”洪熙喜出望外。
宋积云看着,总觉得他眼角亮晶晶的,像是有水光闪烁似的。
洪氏兄弟上了船,宋积云安排郑全接待他们,自己回了船舱。
不一会儿,郑全过来道:“那洪家二少爷还真没生病,要是我没有看错,应该是不吃不喝不想活了。”
这就更麻烦了。
要是他在船上自杀了,这船恐怕都要丢了。
宋积云觉得自己想得还是太简单了。只能拜托郑全:“要麻烦你让戴四时多看着点了。”
郑全应诺,转身吩咐下去。
中午,他们离开了南京。
洪熙求见。
宋积云在会客舱见了他。
“物是人非。”他感慨道,“我自从被洪家的认回来之后,就看了不少的眼色,却还是没能想到,洪家树倒猢狲散后还会遇到比从前更不堪的人和事。”
可见洪家倒台后,他吃了不少苦。
没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
宋积云也只能泛泛而谈地安慰着他:“人生际遇总是这样的,谁也不知道明天是怎么样的。”
洪熙像是在回味着她的话般沉默了一会儿,自嘲地一笑,惬意了几分,道:“你放心,我会看好洪照的。”并道,“我这次去,是要投靠通政司的右通政使曹大人。他是我在杭州读书时恩师的同窗好友,我这次去京城,就是我恩师推荐的。”
他还告诉宋积云,他从狱中出来之后就直接去了杭州,原本想继续学业的,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不能静下心来读书。他的恩师就建议他先游学几年,还建议他去京城看看。
“我觉得恩师说得有道理。”他苦笑道,“谁知在南京遇到洪照。他发着热,病病怏怏的,神智都不清醒了,被客栈的老板丢在大街上。要不是我多看了一眼……”
他摇着头:“我原本以为我会恨他。我人都走出两条街了,还是没忍住,回去把他送去了医馆。”
洪家的事梁县几乎人尽皆知,他和洪照的恩怨大家也都知道了。
宋积云觉得他不是想让她安慰他,或者评论这些事,而是心里苦闷,需要找个人说说。
“我带他去京城,他还不愿意。一直和我较着劲。到处说他快死了。我这一路上不知道跟旁人解释了多少……可一想到父亲,我又有点不忍心。他老人家活着的时候,没想让我们兄弟相认,就是因为手心手背都是肉。”
他絮絮叨叨的,惹得王华频频来探。

宋积云看不下去了,朝着王华招手,道:“你这是干嘛呢?”
王华哼哼唧唧地走了进来,道:“大小姐,船工们钓了条三十几斤的江鱼,让我来问您是红烧还是清蒸?”
平时这种事是从来不会问宋积云的。
她一听就是借口,遂也不留洪熙,笑道:“我们一起去看看。你用过晚饭了也能好生歇歇,这些日子照顾洪照恐怕也日夜不成寐,辛苦了。”
洪熙把胸中的郁闷吐了出来,心情好了很多,听说钓了条三十几斤的江鱼,他不由也来了兴致,笑道:“行!今天我也开开眼界。”
一行人去了甲板。
一群人正围着看。
那鱼怎么也有四、五尺长,死眼珠子瞪着,牙齿比人还要长,还要锋利,看着挺吓人的,宋积云看得食欲都没了,只吩咐随行的厨子:“你们看着弄吧!今天我就不凑这个热闹了,你帮我下碗素面即可。”
厨子觉得可惜,想劝劝,倒是香簪和宋积云想到一块儿去了,对那厨子道:“你不是要做全鱼宴吗?赶紧的,大家都等着呢!大小姐这边有我服侍就行了。她中午只吃了点点心。”
众人不疑有他,七嘴八舌地议论起全鱼宴来,还有人跟着厨子去了厨房。
洪熙却悄然从人群中退出,追上了宋积云,道:“宋小姐,我送你回去吧!晚上风还挺大的。”
宋积云看了看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披风,笑道:“自家的船,倒也不至于被吹了冷风还不吭声。”
洪熙听着不由笑出声来,觉得自己有些杞人忧天了。
宋积云之后几天都没有出船舱,听香簪说,洪照不死不活地躺在客舱里不出来,洪熙倒是早晚在甲板上散步,偶尔也从船工那里借了鱼竿和船上的一起钓鱼,改善改善伙食,很快就和大伙儿玩到一块去了。
等过了宿迁,宋积云再次接到元允中的信。
元允中告诉她,造办处的人他都已经打点过了,烧窑的地方也找好了,住的地方也找好了,只等她过来,见过造办处的人,就能开始在京城烧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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