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乖乖地坐在沙发中间,看看左边一言不发的保姆奶奶,又看看右边跪在地上的奇怪男人。
最终,她的小肚子代替她发了言——
“咕嘟!”
沈呦呦感受到两道瞬间投过来的目光,尴尬地捂了捂肚子,低着头小小声道:“我、我好像有点饿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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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错我的错, ”
保姆奶奶连忙站起来,看也没看跪在那里的男人,“小沈今天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我们两个吃吧。”
沈呦呦乖乖地点点头, 主动承担了装饭的任务,给奶奶装了满满一碗白米饭。
她捧着自己的小黄鸭碗坐回到桌前,假装没看到突兀地跪在那里的男人。
自从经历过Y国的贫民窟,呦呦现在吃饭可认真了!每一粒都要吃得干干净净,才没空搭理伤害过奶奶的人呢。
要是之前的呦呦,看到这个湿哒哒脏兮兮的男人, 说不定还会问两句, 或者帮忙说两句话。
但现在的呦呦,可早不是当初单纯无知的呦呦啦!
她是钮祜禄·呦呦!
什么知人知面不知心,什么不要慨他人之康, 什么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她都可知道啦。
于是沈呦呦继续心安理得地干饭, 另一边, 男人有些憋不住了,又带着哭腔喊了一声:“妈……”
保姆奶奶纯当他是背景音,将呦呦最喜欢吃的鱼往她面前推了推, 继续吃饭。
待到吃饱喝足,沈呦呦站在小凳子上,主动帮保姆奶奶洗碗。
她主要负责将洗干净的碗擦好放回橱柜里, 忙得不亦乐乎。
等把一切能干的活全都干完,保姆奶奶才终于不得已地看向跪着的男人,神情冷漠。
沈呦呦感受到氛围不对, 主动站了起来, “奶奶, 我去书房看会书。”
保姆奶奶点点头,表情重新变得慈和,嘱咐道:“看半个小时要站起来活动一会,别坐太久了。”
“Yes,sir!”
沈呦呦俏皮地敬了个军礼,她想了想,凑到保姆奶奶身边,在那张已有老态的脸上重重地亲了一口,“奶奶别难过,呦呦在呢!”
她说完,还朝那个让奶奶难过的男人挥了挥小拳头,“你,不许欺负奶奶!”
保姆奶奶又好笑又感动,她眨了眨眼,把眼底的泪意压了下去,拍拍小姑娘的肩,“放心吧,奶奶自己能处理。”
沈呦呦一步三回头地走进了书房,门被关上,保姆奶奶的表情重新变得冰冷。
她低头,看着自己这个不成器的儿子。
他跪在那里,一双早已被苦难浸透的眼睛显得沧桑且灰暗,头上脸上全是水珠,乍一看,比她还老上几分。
保姆奶奶忍不住又有点心软,她狠狠地将指甲掐进肉里,才勉强压住涌上心头的难受,佯装平静,“说吧,找我什么事。”
男人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突然被这样询问,他反而变得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
“妈,”最终,他想起了来这的目标,急切道:“跟我回去吧。”
“我现在靠着力气也能赚点钱,村里也给我分了块地……您回来,我们两母子一起生活,不比在这当保姆好?”
他自认自己这番话动之以理晓之以情,却没料到,母亲看自己的眼神变得更加冰冷。
“回去?回哪去?那个村子里吗?!”
保姆奶奶的声音变得冷冽,看着男人的眼底藏着满当当的失望,“李行武,我当年带着你跑出来的那一刻就发誓过,绝不再踏入那个村子里一步!”
男人又变得支支吾吾,他试图说服母亲,“妈!爸……他都已经去世这么多年了,现在村子里都换了一波人了,您也该放下了……”
“这么多年了?”保姆奶奶直接打断,她急急地喘了两口气,“你给我出去!我当初就说过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李行武脸色一白,保姆奶奶直接站起身,拿起一旁放着的扫把,指着这个让自己失望太多太多次的儿子,“你自己滚,我不想动手赶你。”
他还想说话,然而眼看着扫把就到了面前,只能狼狈地躲开,一边往外走,一边倔强地道:“妈!我就在外面跪着,跪到您回心转意为止!”
“跪!”保姆奶奶冷笑,“就算你跪到天荒地老,我也不可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李行武还真就像狗皮膏药一样牢牢地跪在了雨中,远远看过来,简直像一尊雕塑。
等到沈年下班回来,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家院子里多出来的东西。
他纳闷地多看了两眼,拿钥匙开门,“李妈,外面这是?”
“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保姆奶奶冷漠地回完,又关切道:“来,把这碗姜汤喝了,这么大雨,别着凉了。”
沈年笑着接过碗,“谢谢李妈!”
姜汤一入肚,整个人顿时暖洋洋的,他又看了院子里两眼,还没说话,倒是院子里那个人先开口了。
“这位少爷,”他喊道:“我知道您是大明星,但是我妈也不是能被随便使唤的。”
“您放我妈跟我走,我可以补偿您点钱,怎么样?”
他的声音再也没了之前的唯唯诺诺,反倒像是在示威一般,就连在二楼书房里、沉浸在书海中的沈呦呦都听到了。
她的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气愤地连书都顾不得看了,三两下跑到窗户前,冲着外面大喊,“你胡说!奶奶是我的奶奶,你休想抢走她!”
童言童语在耳畔炸开,但李行武并不以为意,他甚至没有搭理沈呦呦,而是自顾自地看向他以为的主事人,“我是来接我妈回去享福的,求您了。”
说着,他还就地给沈年磕了个头。
这自以为是的行为可把沈呦呦气坏了!
“大坏蛋!”她大骂,“你这跟绑架有什么区别?你有问过奶奶的想法吗?”
被他的举动气得够呛的保姆奶奶正想接两句,却看到沈年慢条斯理地走到门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李行武,“我现在给李妈一个月一万,包吃包住包养老,你呢?”
李行武呆了一瞬间,抬起头,“……您是说赔偿吗?我、我可以赔五千给你!等你们找到新的保姆再带我妈走。”
“不,”沈年平静地摇摇头,“我是说,你打算给李妈一个月多少钱?”
这个问题一下子把李行武问懵了,他傻傻地重复,“一个月多少钱?”
看到他这幅样子,沈年讶异地挑眉,“怎么?你准备白嫖啊?一分钱不给,就想把我的金牌保姆抢走?你怎么不去做梦呢?”
“这,”他只能吞吞吐吐道:“哪有母亲跟儿子住,儿子还要给钱的……”
不得被人戳脊梁骨啊!
“怎么没有,”沈年理直气壮道:“我跟李妈就是母子啊,我早认了李妈当干妈的,对吧妈?”
这声“妈”喊得无比自然,让李妈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她生怕自己一说话就在这个孽障面前哭了出来,只能连连点头。
“看到了吧?”沈年像是一只获胜的火鸡,昂首挺胸地看向李行武,骄傲道:“怎样,价高者得。”
他这话说得无比爽快,毕竟他最近可是凭着新专辑赚了一大笔钱,大写的财大气粗。
这下李行武彻底傻眼了,比财力,他哪比得过沈年啊。
事实上,他现在卡里拢共就只有六千多,这还是来之前跟工头提前预支的工资,至于上个月的工资……早被他花的七七八八了。
再说了,就算没怎么花,他一个月也没有一万块工资啊!
“没钱还来抢人?”沈年毫不留情地怼道:“想拉李妈一起过去跟你吃苦呢?”
李行武不敢说话了,他毕竟还是要点脸面,现在脸上烧得通红,也不再坚持跪着了,闷声朝保姆奶奶鞠了一躬,“妈,我明天再来看你。”
很显然,扮可怜这招没有半点用,保姆奶奶看都没看他,于是他也只能灰溜溜地走了。
沈呦呦早在他们说话的时候就跑下了楼,看到这一幕,连连鼓掌,崇拜地看着沈年,毫不吝惜地夸赞道:“爸爸,你太太太厉害了!”
竟然三言两语就把坏人赶跑了!
沈年骄傲地哼了声,自得地吹嘘:“你也不看你爸,好歹也在娱乐圈混了这么多年。”
沈呦呦深知爸爸一被夸尾巴就要上天的秉性,没再继续夸赞,而是主动上前拉住保姆奶奶的手,软糯糯道:“奶奶,不要难过啦。”
她印象中只有保姆奶奶平时威风凛凛的样子,哪见过这么脆弱的奶奶?
像是一层薄薄的纸片,都不需要风,随便走两步,就要散了。
保姆奶奶压下喉间的哽咽,又是感动又是满足,随着沈呦呦的力道坐到沙发上,握着她的手,注意到小姑娘眼中藏着的一点点好奇,主动开口道:“你刚刚应该也听到了,那个孽障,是我的儿子。”
这话头一开,那些原本以为早就忘记的晦涩记忆顿时纷至沓来,保姆奶奶饱经沧桑的眼中含着泪,缓缓地,仿佛回到了那个黑白底片的年代。
“我出生于城镇,爸爸妈妈都是职工,我是家中最小的一个孩子。”
保姆奶奶——李嘉婷的声音舒缓,带着点江南地区的侬语,一下子就将人拉回到了那个年代。
“老来得女,娇惯是难免的。在那个缺衣少食的年代,我却能一直喝麦乳精,时不时就能吃到肉。”
她笑着,眼角的皱纹似乎都消失了一瞬,有些自豪,有点骄傲,“哥哥姐姐们也宠着我,我的衣服没有一个补丁,都是攒新的呢!”
沈年也捧场地露出个笑,手却不自觉握紧。
果然,下一秒,保姆奶奶话锋一转,重新归于死寂。
“但在我五岁那年,红.卫.兵闯入家中,掳走了我的父亲。”
“然后他再也没有回来。”
她语气格外平和,沈呦呦握着她的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似乎能从这些话语中,隐约窥探到那个年代隐藏在平静假面下的狂风骤雨。
“二姐三姐被草草嫁了出去。”
“直到有一天,大哥也不见了。”
她闭上眼睛,轻轻叹息一句,“母亲哭着把我和四哥托付给了乡下的亲戚,她没想到,回村途中,四哥会为了多给我省下一口口粮,活活饿死在了车上。”
“我没发现他生病了,只知道一觉醒来,身边靠着的人已经没气了。”
沈呦呦听到这里,震撼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保姆奶奶。
那是一个怎么样的表情呢?
带着怅然、懊恼,像是在笑,却分明在哭。
沈呦呦只能把自己往保姆奶奶怀里又塞了几分,更紧地靠着她,试图用自己去温暖那双有些冰冷的手。
“再后来啊,我终于到了村里,跌跌撞撞地活到了十六岁。”
“我当时一心想着回去,我想回去看看我的姐姐,看看我的妈妈,如果有可能,再看看我的爸爸。”
“但我没保护好自己啊,我没防住啊……”
她终于开始颤抖,深吸了好几口气,沈呦呦伸出手,一下一下地,轻轻拍着老人的背,轻轻道:“没事了,没事了奶奶,我们都在这呢。”
沈年几乎已经猜到了后面发生的一切,他的拳头青筋绷起,几乎不忍再听下去。
但他又知道,堵不如疏,心里的刺必须要狠狠心拔出来,才有可能彻底痊愈。
只要将这件事完完全全地说出来,李妈才能彻底地摆脱过去的束缚,再不为曾经的人和事伤神。
因此他只能强忍着想打人的欲望,听李妈发着抖继续说道:“严格来说,我要叫他表叔。”
“我没让他得手的……但他进了我的屋子,他们都看到了,”她似哭似笑,“在那个年代啊,名声就是刺向女人的一把刀。”
“我想告他,但他背后站着整个村子里的人。”
“养过我的姑母跪下来,求我嫁给他。”
“教我学医的姑父抽着烟,说‘家丑不可外扬’。”
“而我没有妈妈,也没有爸爸,家人全都生死未卜。”
她哪怕忍了再忍,也忍不住老泪纵横,说话带着颤,声音带着悲,“我只能嫁给他。”
作者有话说:
为了剧情发展,缩短了一部分时间……就当奶奶的父母是在那十年过后,被余波扫到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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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悲剧。
但那个年代的悲剧太多, 以至于李嘉婷甚至有时候觉得,自己遭遇的那些,也不值一提了。
她顺从地嫁给了那个人, 但这却只是噩梦的开始。
无穷无尽的殴打、辱骂包围了她, 哪怕跑出去求救,也只会得到一句回复:“日子嘛,不就是这样过的吗?”
于是,为了继续这样过下去,李嘉婷把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泼妇,她不再单方面地承受暴力, 而是拿起了扫把, 拿起了木棍,拿起了一切能拿起的东西,用这种方式来表达自己的不屈。
日子确实慢慢变得好过起来, 她甚至怀了孕, 肚子慢慢变大, 周围的人也变得对她更好。
她渐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哪怕在生育的那一刻,她看着天花板, 短暂地思考了了一秒,她怎么会把自己的人生过成这个样子。
但很快,阵痛过去, 她又将这个想法忘却了。
直到满月酒的那天。
因为她一举得男,一向刻薄吝啬的婆婆拍板决定摆酒,必须摆酒!
她永远记得, 等到夜幕降临, 人群散去, 她坐在灰蒙蒙的屋子里,听到似乎有人在说话。
那个她视为恩人的姑母声音里带着笑,不以为意:“养了她这么多年,咋能肥水流向外人田里。”
“我还不知道你,”婆婆嫌弃道:“她父母那边没少给你钱吧?在我这又赚了一大笔,攒着准备盖新房呢?”
“你就说她能不能生儿子吧?我们家的女娃可都个顶个的能生……”
后面的话,李嘉婷已经不记得了。
她只知道,六月的天气,她却感到阵阵寒意刺骨。
这一刻,之前的念头再次在心底回荡。
这是个吃人的地方。
她要跑,她必须要跑。
否则等到十年之后,焉知她不会成为下一个姑母?
有时候勇气就是一瞬间的事,李嘉婷连夜收拾好包袱,偷了婆婆藏起来的钱,头也不敢回,径直往南方跑去。
这一次,命运眷顾了她。
当时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就吹过了大江南北。
她辗转于各种电子厂服装厂,等到攒了一点钱,又敏锐地意识到不能一辈子这样下去。
于是她捡起了年幼时学过的一点点医,在一个老中医门口求了三天三夜,那医生看她力气大,才松口收了她。
当然,说是收了,其实相当于没有工资的小工,但李嘉婷不在意。
她凭着一股狠劲,硬生生抽出时间,把老中医正骨的功夫偷偷学了个十成十。
那个年代的深城尚不够安稳,各种黑.恶.势.力云集,李嘉婷机缘巧合之下,救了一个帮派的二把手。
于是她顺利打开了门路,自己开了小诊所,暗地里专门帮忙处理一些不适合上大医院的伤。
那个年代,一个女人,在乱象丛生的地方,自己开了一家诊所,简直是不可思议的事。
但她硬生生扛了过来,并且在第三年,就凑够了钱,回到了父母在的城市。
“但是我又来晚了。”
老人眼里闪着银光,跟头顶的银丝交相辉映,“我的二姐,铁骨铮铮,她直接闯进敌营,据理力争,试图救出父亲和大哥。”
“却在眼睁睁地看着两人被打死在面前后,疯了,没几年,就彻底消失在了一片茫茫中。”
“我的母亲,承受不住这样的打击,缠绵病榻,不久就去世了。”
“我的三姐,坚持上诉,甚至不惜决然地离了婚。”
“但好人不长命,她在雨天为了追一辆领导的车,摔了一跤,没有钱买医药,没扛过去。”
“我彻底没有家人了。”
苦啊,太苦了。
在那个时候,或许只是一场普普通通的雨落在嘴里,也是泛着苦味的吧?
所以李嘉婷站在雨中,一种从未有过的寂寞与空虚包围着她,让她做出了一个愚蠢至极的决定——
她要回到那个村子里,把儿子抢回来。
后来,无数个深夜,李嘉婷都深深地为了这个选择而后悔。
她拿着钱,带着人,在一片哭声中,不顾所有的反对与指责,狠狠地告了已经二婚的前夫流氓罪。
在那个尚未完全跟上改革步伐的地方,这个罪名足够重,重到让她在那个村子里遗臭万年。
但李嘉婷不在意。
她告了想告的人,带着抢来的儿子,重新回到了深城。
那十几年苦吗?自然也是苦的。
可一想到家中的儿子,她又觉得,怎样都是甜的。
她有家、有亲人了呀!
李嘉婷供儿子读书,尽可能地满足他所有的愿望,唯一的要求就是,绝对不能跟着混.黑。
她看过太多断手断脚的案例,又敏锐地意识到社会风气正在改变,于是果断放弃了一部分客源。
但她千防万防,防不住儿子的心。
他开始赌.博,开始偷家里的钱。
无论温声细语的劝说,还是打骂,甚至亲手将他送进了少儿所,都无法阻挡这个儿子的堕落。
他偷偷联系上了在家乡里刚刚出狱的父亲,反而开始怨恨自己的母亲,怪她冷血无情,让他的身世变得不那么光明。
直到那一刻,李嘉婷才恍然意识到,这个儿子彻底没救了。
扫.黑.除.恶比想象中来得更快,已经成年的李行武再也没有任性的权力,他很快就被抓了进去,判了十年。
这一次,无论他怎样都会原谅他的母亲,再也没有原谅他。
此时家中已经空无一物,李嘉婷也年近四十。
她当保姆,当月嫂,辗转于各个家里,就像年轻时辗转于各个厂里,宛若陷入了一个无尽的轮回里,麻木地重复着曾经的苦难。
“后来,我到了你爸爸家里,”
直到这时,保姆奶奶才终于露出几分松快的表情,“我当时年纪大了,也没有文凭,像是这种有钱人,一般都不会留我。”
“但是当时他们家的报酬太过丰厚,我抱着试一试的想法,还是去了。”
“幸好来了,”沈年接话,他故意轻松地调侃,“否则我就没有这么好的李妈了。”
保姆奶奶果然笑了,“你爸爸当年啊,就站在那里,一直低着头,一句话也不说。”
“然后等到快要结束了,忽然抬起头,朝我们做了个阴森森的鬼脸。”
“当时其他人都被吓到了,”
沈年不以为幼稚,反而相当自得,“只有李妈面不改色。”
“我当时就知道,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能力——就她了!”
后来,果然。
在沈年被父母赶出去、最困难的那段时间,只有李妈毅然决然地决定,跟他一起离开。
想到这里,沈年忽然想起了什么,豪气地开口,“对了,李妈,我最近赚钱了,给你涨工资!”
保姆奶奶并没有推拒,而是笑眯眯地应了。
这是他们当时做的约定。
她还记得,当时算得上身无分文的沈年窘迫地站在她面前,一本正经地道:“李妈,我现在没钱,所以给你开的工资少。”
“等我赚了钱,一定给你涨工资!”
他说到做到。
保姆奶奶的工资从零,到一千,到三千,再到一万。
没工资的时候,她不曾离开;有工资的时候,她也坦然收下。
就这样,一天一天的,不知不觉。
李慧婷啊,又有家了。
三个人的眼眶都变得红通通的,沈呦呦是心疼的红,沈年是愤怒的红,保姆奶奶是感慨的红。
此时此刻,他们互相对视一眼,然后“噗嗤”一下,笑开了。
“奶奶,”笑完,小姑娘趴在保姆奶奶的怀里,仰着脑袋,轻声慢语地问道:“你后悔吗?”
“后悔吗……”李慧婷恍惚地重复道,过去种种,如同走马观花般一一在眼前掠过。
最后,她低下头,对上小姑娘清透的双眸,也轻轻地道:“我李慧婷这一生,没有欠过一笔债,从未负过一个人。”
“但只有一件事,我是真真正正地后悔。”
她怅惋道:“要是当时四哥生病的时候,我能发现就好了。”
“他守着舍不得吃的那袋粮食,在搬走他尸体的时候,被不小心洒在了火车轮下。”
“一颗也捡不到了。”
这或许正寓意着那个年代许许多多人的人生缩影,忙活了一辈子,最后只得了一场空。
沈呦呦不懂那些没说出来的大道理,她只是认真地说着自己想说的话。
“奶奶,”她轻轻地说,像是在吹一朵蒲公英,“这一路走来,你辛苦了。”
李慧婷感到眼眶又是一热,她慌忙地用手去擦,那一口梗在心头的气,就像是被吹散的蒲公英一般,彻底消弭在了空气中。
“爸爸爸爸,”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沈呦呦闹腾地呼唤,“你赚钱了,要请呦呦吃饭!”
“好!”沈年一口应下,大气地挥手,“走!我们今天一起去顿吃大餐!”
顿时,一家人都动了起来,拿帽子的拿帽子,换衣服的换衣服,穿外套的穿外套。
等到再次收拾齐整,又聚在了客厅里,沈年率先伸出手,推开门——
“各位,”好半会,他惋惜地回头,“看来我们今天是没办法去吃这顿大餐了。”
“啊?!”沈呦呦连忙从爸爸的咯吱窝底下钻了出去,探头往外看。
然后她一眼就看到了站在门口的贺天均。
他不知道站了多久,头发看上去湿润润的,雨伞上全是水。
“天均哥哥?”沈呦呦惊讶,“你怎么来了?!”
贺天均有些尴尬地挥了挥手,还没来得及解释,就被小姑娘打断,“天均哥哥,别站在外面说,进来坐呀。”
他松了口气,迟疑地将伞放到了门口处,缓缓地走进了别墅。
他曾经在先导片中看过这里的环境,此时终于能亲自感受。
这里面的家居、摆设,乃至床边的一朵雏菊,都跟他们家很不一样。
一定要说的话,就是多了几分“人气”,以至于他心底的那丝犹豫不决,都散去了几分。
贺天均稍稍屏息,保姆奶奶已经端来了姜茶,他有些局促地坐到沙发上,礼貌地道了声谢。
姜茶一入肚,由内及外的阴冷瞬间散了几分,贺天均忍不住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一抬头,就看到正盯着自己的沈呦呦。
他脸一下子红了,还没想好要怎么开口,就见撑着下巴的小姑娘看着他,开门见山,“有什么事需要我帮忙吗?天均哥哥。”
贺天均这才想起那件困扰了他足足一整天的事,他握紧了拳头,深吸口气,心里默念:“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沈呦呦困惑地眨了眨眼,不知天均哥哥为什么突然开始背古文。
反而是贺天均先意识到自己竟然不小心把心底想的话说了出来!他的脸再次红成了猴屁股,再顾不得什么纠结犹豫,闭着眼睛一口气把昨天经历的一切秃噜了个干净。
沈呦呦原本只是撑着脑袋在听,越听小脸绷得越紧,而一旁的沈年也同样满脸严肃。
“……我在警局见过醉酒的人,”
贺天均此时也顾不得害羞,他深吸口气,手紧紧握成拳,声音很低,“不是那个样子的。”
宿醉的人通常面色泛红或泛青,眼底充斥着红血丝,但贺天均见到的爸爸却只是眼底青黑。
与其说那满屋的酒味是从他身上散出来的,不如说是来自洒在地上的酒。
沈年表情更难看,他总不吝惜用最坏的想法猜测贺赫,皱着眉,“你的意思是……”
“现在还不能确定,我需要更多的线索。”
贺天均倏地抬起头,“但是舅舅很快就要把我送到R国去进修了!”
“我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出国……但妈妈完全不听我的……”
说到这,他浓浓的失望里不禁冒出星星点点的期待,全都涌向沈呦呦父女,“我今天来找你们,就是想问问,有没有什么办法能让我留下来?”
“哪怕只留一两个月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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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年和保姆奶奶对视一眼, 均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不管怎样,贺净都是贺天均的监护人,她想送贺天均去哪都是天经地义的事。
换句话说, 哪怕他们有心阻拦, 估计也很难见效。
贺天均见到这个反应,心凉了半截,咬了咬牙,又卑微地祈求道:“至少、至少我要先把这件事查清楚……”
他必须要弄清爸爸的事到底有没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