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熙是打定了主意要大办一场的,前日徐桃看那食单,长长一卷。分配给徐桃的分量是六道,两点心两正菜,还有两道任由她发挥。虽然看着样数不多,但人数多,而且徐桃要做的东西需要的步骤也多,她得快些准备了。
前日徐桃便将需要的食材调料等告知了周管家,有些需要提前处理的,周管家先预付给了徐桃一贯钱供她采买。还有些东西,徐桃背过来的,至于叉烧酱,便是装在小罐子里,被付洛瑶一路拿过来的。
叉烧包是肯定要上的,这是程熙钦点的。至于其他的食物,徐桃问了程熙喜爱的口味,程熙的回答只有一个字:甜。
要知道现代大家对甜品的最高评价是不甜,不过嗜甜如命的大唐,只能反其道而行之了。徐桃看着那一大桶洁白的牛奶,嘴角微扬:就算没有牛肉,牛奶也是好的。
徐桃刚把蛋清和蛋黄分离开来,就听见周管家的声音:“徐娘子,这四位您看行吗?“
徐桃转头,瞧见膀大腰圆的四位仆从,连连笑着点头:“够了够了,有劳周老丈。”
周管家满脸是笑,又拉过身后的那位中年男子:“此乃犬子,老朽就让他在此听候娘子差遣,若是有什么缺的要的,只管吩咐他便是。”
徐桃忙应下:“儿有劳周老丈、周郎君和两位郎君了。”
笑着送走周管家,徐桃转过身来,笑着请仆从们净了手,又将分离好的两大盆蛋清交给四人,又给了他们两个自制的打蛋器:“你们用这个工具像这样一个方向这样搅拌,要不间断地打。两人一盆,一个人累了就换另一个人,直到开始变稠后唤儿一声。”
四仆从接过打蛋器,试了一下,找到方法就开始打了起来。徐桃见他们没问题,便回去先煮了一小锅牛奶。
付洛瑶揉好了一团面,正用纱布盖着在饧面,凑过来低声道:“这件事这么简单,儿一个人便可以。”
“你将这些都洗一下。”徐桃微微一笑,提起两只鸡,两只鸭和猪排骨放进了一只木桶,然后十分珍重地切下了一块火腿,统统交给了付洛瑶。好在今日的宴是申初开始,她吊汤还来得及。
付洛瑶眼睛一亮:“除了卤鸡子之外,还未见过你做红案的菜,今日可要大开眼界了。”
徐桃笑着摇摇头,拿起一块鸡胸肉和里脊肉,分别剁成了肉茸,放到一边。做完之后,她就让周郎君去寻小茶杯去了。
忙活了一阵,换了几轮的仆从们总算喊了徐桃。徐桃转头,见蛋清开始变稠,又在里面加了些糖和牛奶,让他们继续打。
忙活了许久,其他的食材都基本上备完了,周郎君才终于让人抬着两只大箱子慢慢过来。
因着要宴客,程宅新淘换了一批餐具,其中就有几十只鼎州窑青瓷杯,形状大小都很适合。徐桃一看就点头:“就是它了!”
这会儿奶油总算是打发出来了。徐桃留下了一盆,另一盆让他们继续打。她煮起了牛奶,牛奶快开的时候,她抽掉柴,舀起牛奶倒入每只杯中,静置。
瞧见徐桃这边搞出的动静,程家厨房里做活的几位厨子都悄无声息地凑到了一位白白胖胖的厨子旁边:“师父,这两个小丫头又是牛乳又是鸡蛋的作甚呢?还要这专门的瓷杯?”
白胖师父正在做浑羊殁忽,闻言看了一眼道:“若是想知道,尽管问去。”
“师父莫气。”一个瘦高个连忙陪笑道,“咱们就是担心,这两个丫头出些巧思,怕是盯着您老的位置。”
“一共十八道菜,她们占六道,不过三成,这就坐不住了?”白胖师父皱着眉一个个扫过这些徒弟,“若是她们能在这厨房站稳,那也是她们的本事。与其担心有的没的,不如去精进自己的手艺。你们有空闲聊,菜切好了吗,肉备下了吗?”
徒弟们被说了一通,低着头离开。白胖师父看着他们的模样,手上的动作不停,心底叹了口气:若是程郎君是想哄美人开心,何必把人放到厨房这种地方?昨儿个周管家带回来的玉尖面他瞧见了,那种做法他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可想两位娘子是有真本事的。方才见礼时,这两位娘子也是十分懂礼的。这样的人,怎甘做在一家人的厨房长期待得住。这些徒弟们,还得多多历练呀。
若是自己能够收得这样的徒弟,那自己这把手艺也不算是埋没了。白胖师父如是想着,又往徐桃这边望了一眼。瞧见徐桃有条不紊胸有成竹的模样,他也知道自己是异想天开了。不过他心中也浮现出了疑惑:这牛乳可不好喝,她要这么多牛乳是要做什么呢?
作者有话说:
不久后的徐桃如愿以偿地摸到某张脸:居然真的没有敷粉!
她手抚过的某张白皙的脸逐渐浮上红晕。
◎这道菜上,真的堆了一座褐色的山!◎
徐桃并不知道自己引起了一番暗涌,她舀完牛奶,付洛瑶那边正好回来,徐桃便指导她开始吊汤。汤开始熬煮之后,这边的牛奶已经结了奶皮。徐桃另取一只大碗,放入蛋清和糖,搅拌到溶解,但不要气泡。随即,她教付洛瑶将奶皮小心戳破,将每一杯中的牛奶缓缓倒入有蛋清碗中,继续搅匀。搅拌均匀后,随即再用纱布过滤一遍,重新缓缓倒回每只杯子里,奶皮又慢慢浮起。
看着这慢慢浮起的奶皮,徐桃眉眼一弯:这便成了!
接下来,她让周管家取来最大的蒸笼。当三层的大蒸笼洗净备抬进来时,厨师们更是纷纷望过来,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徐桃却丝毫不在意别人,将杯子一只只放满一屉,又请他们抬着放在大锅上,一共摆了三屉,才堪堪放完。
弄完这一切,打发蛋清的几人又来寻了徐桃。徐桃看着那泛起淡黄色的颗粒物,嘴角勾起了笑:“太好了,就是这个!”
付洛瑶正在做剂子,这会儿见他们四人终于过来,忙凑过来。之前她看到那盆奶油的时候,就已经很惊讶了,如今瞧见这黄油,更是大吃一惊:“这,鸡蛋还能变成这个模样?这得是什么味道啊?”
“这还没好,待好了再尝。”徐桃笑眯眯地看着她:“下回,你要不要试试也做一个这个?”
付洛瑶看着那四位仆从胀红着脸捂住右胳膊的模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今日儿已从师父们处学到很多了,我就不必再凑这个热闹了,先把这面揉好是关键。”说罢,她立刻回到自己位置开始揉面,那速度,生怕徐桃真个让自己试试。
果然是自己的好朋友,这脾气跟自己简直太合了。徐桃微笑着摇摇头,自去忙活了。
付洛瑶虽是说着学了很多,但是除了打下手,徐桃要调味的时候,她都是刻意避开不看,一点儿想要偷师的意思都没有,就真的把自己当成来帮忙的。徐桃一边做事,一边感叹:自己摆摊最大的收获,就是结识了这位宝藏娘子。
笃笃的切菜声和油炸的噼里啪啦声等次第响起,交织成欢快的乐曲。当厨房里烟雾弥漫的时候,周管家快步过来:“徐娘子付娘子,还有一刻钟便到申初了。”
徐桃笑着看向他:“时候正好。申初让他们过来上菜便是。”
周管家这才松了口气,面上的笑容越发深了:“好,有劳二位娘子了。”
后厨忙得不停,前头正厅里面,宾客们正在寒暄。赵鹏程正与人交谈,瞧见程熙领着一个人从里间出来,迎上去打招呼,瞧见程熙身后的人,眉间露出一丝讶意:“崔兄?久仰大名,今日怎肯赏脸。”
程熙忙挥手道:“某今日好不容易才留下崔兄,可不容你造次。”说罢,他笑着对崔郎君道:“崔兄,请。”
“什么造次,某这也是难得见到崔兄,正想请教一二呢。”赵鹏程忙笑道,“前日里听了夫子讲解崔兄做的文章,顿觉醍醐灌顶。不知崔兄是如何想到以此破题呢?”
程熙又一把推开了凑上来的赵鹏程:“去去去,今日这宴是让大家伙儿放松的,诗词可以多作些,至于文章,还是去书院里头谈论吧。”
一众厮认之后,众人这才分主次坐下。今日来的都是同窗,并无长辈,都随意了许多。不过,众人瞧见程熙下首的崔郎君,都不免有些惊讶。大家都是一个书院的,自是知道这崔郎君都是独来独往,几乎不与人打交道,原来竟如此推崇这程郎君吗?
崔郎君被明着暗着打量,不由挺直了脊背,耳垂又有了热意。他垂着头,不禁有些懊恼自己怎么就没听清方才程郎君的话,怎就答应了下来?
就在崔郎君坐立不安的时候,一个仆从小跑着来向程熙禀报什么。程熙一听,立刻喜上眉梢:“真的,快请。”
众人的目光立刻被这一幕引走了,只是都掌得住,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着,注意力都在来时的方向。不一会儿,只听脚步声响,众人这才正大光明地转头去瞧。
察觉到身上的目光移开,崔郎君这才松了一口气,抬头扶案便欲起身。他刚腾起半个身子,瞧见来人,立刻双脸通红地跪坐回去。
其余众人却十分坦然地打量。只见来人身量颇高,站在仆从身边也矮不了多少。她肤色雪白,眼窝比一般人深,卷曲的头发打理得十分服帖,身上的服饰也不是女子常见的襦裙,而是充满着异域风情,竟是一位胡姬。
其中最是风流之一的杜九郎立刻认了出来:“这不是平康坊最近声名鹊起的雪娘子吗?”
听见有人唤出自己来历,雪娘抬起头来,灿然一笑。这一笑,双眼仿佛会说话般,似是直直看进了你的心底。
杜九郎顿觉身子酥了半分,众人也都纷纷看直了眼。
崔郎君更觉尴尬,瞧见那雪娘被程熙引着坐定,他便想起身告辞。他刚动,便见周管家领着婢子们上菜了。此刻告辞,实在不礼貌,崔郎君只得又跪坐回去,这回真是如坐针毡了。
上一道菜,周管家唱一遍名。前头上的都是烧尾宴上常见的一些菜式。有人心下腹诽:看来,这程家虽豪富,也不能落俗啊。
就在此时,周管家提高声音:“下一道,云横秦岭。”
雪娘刚拿起琵琶,闻言抬起了头,看向堂中端上来的那道菜。
这道菜真的很大,大得根本就不是盘子装的,而是用簸箕抬上来的。随着抬菜的仆从放下,众人不约而同地望去。
只见那簸箕上堆着一座山。对的,没错,是真的堆了一座褐色的山。山上还点缀着树,而山腰,堆满了雪白的点心,仿佛一朵朵洁白的云朵般。山尖也是雪白一片,仿佛终年未化的冰雪。更让人感到神奇的是,竟真的有淡淡的白色雾气萦绕在山周围!
“好一个云横秦岭!”立刻有人拍掌赞叹,起身去瞧。众人纷纷跟上,走到了堂中的八仙桌上,前后左右地观赏。
走近了,赵鹏程几人便认出那云就是那日吃的云朵玉尖面。而那树,有人特意试了试,是真的松柏枝折下来插/在山上的。最让人好奇的是那个山,众人看了许久,也没看出个端倪,纷纷看向程熙。
程熙十分得意,看向周管家:“你分给大家吧。”
周管家得了令,这才拿起小盘子,一碟放两只云朵玉尖面,再舀几勺那褐色的“山”放在盘中。随着他舀开那山,众人才发现,褐色的山里头居然是纱布。有好奇者将纱布掀开,发现里头是一个竹编的架子,纱布就是覆在上头,最外面再撒上那褐色粉末。而竹编架子中有一口小锅,还加热着,锅里的水不断翻滚,白色的水蒸气不断冒出。原来这就是山间雾气的来源。
只是,这褐色粉末是什么?崔郎君用调羹舀起半勺粉末,入口咬的第一口,便是清脆的碎裂声。再然后,浓浓的蛋香味飘出来,甜甜的,还混合着芝麻香,让蛋香也变得绵长起来。这是特意调色过的蛋卷碎。
崔郎君再咬一口那云朵玉尖面,果如云般柔软,跟方才的香脆截然相反,但是搭配在一起又颇为相得益彰。
“程二郎,这云朵玉尖面里头,莫不是前儿个你打猎得来的异兽?”有人问道。
有些同窗也是光顾过徐桃摊子的,闻言笑道:“你往常自诩百事通,竟连此也尝不出来。如此油润,自然只有豕肉。”
“豕肉?”众人难掩惊讶。豕肉那等上不得台面的肉,常只有贫寒人家用,富贵人家少有食用,更别提拿来宴客。可恶,这程二郎不知请了那位大厨,竟连豕肉也做得这般美味!
程熙立刻冲旁边的赵鹏程几人扬了扬眉,满脸写着骄傲。几人遥空共饮了一杯,程熙这才收回视线,瞧见旁边的雪娘,笑着让道:“雪娘子,请自便即可。”
雪娘抬眼对上程熙的视线,微笑颔首。待得她垂下眼帘,瞧见那云朵玉尖面,缓缓夹起一个咬了一口,咸甜的滋味萦绕在舌尖。案下的那只纤手微微颤抖,缓缓攥成了拳头。
下一道又是其他厨师做的。众人瞧了一眼,便开始推杯换盏起来。就在这时,有人提出行令。程熙立时笑开安排人去将备下的一大坛酒开了,又央了雪娘子来做律录事。
文人们聚会,那自然是要雅,今日的令就是作诗。什么某个字按照一二三四五六七的顺序,念一联诗,或是上家指一个字,下家必要以此为头做一句诗,林林总总不可胜数。
到程熙之时,他接了令正在思索,忽见婢子们鱼贯而入,每人面前放了一只瓷盅。程熙揭开盖来,只见是一碗清澈的汤,汤中飘着里头几片白崧叶,旁边是一块雪白的豆花,看着十分清淡简单。
在座的众人都纷纷心下狐疑:这程家的厨子是不是搞错菜了,怎就把如此清淡简单的白菜豆花端上来了?
作者有话说:
爱护野生动植物人人有责。本文如涉及野外不得已情节为平行空间无害物种,仅为剧情服务,请注意时代有效性,切勿模仿!
◎这程二郎到底从何处寻到的这等好庖厨?◎
厨房里,付洛瑶问出了同样的疑问:“你就让他们这样把这道开水白菜端上去了?”
徐桃本就多备下了一些,闻言拿了一只干净调羹,舀起一勺汤和豆花,喂到付洛瑶嘴边。付洛瑶本还想说什么,忙活了许久肚里早就饿了,她下意识张开嘴。等她反应过来的时候,她已经将那勺汤菜吃进了嘴里。
一时间,浓郁的香味将舌尖包裹住,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这汤是方才她用鸡鸭排骨火腿干贝等众多食材吊出来的,只是不知道徐桃用什么法子,本来浑浊的肉汤就变清澈了。还有这个豆花,十分嫩滑不说,还没有豆子的腥味。
等等!付洛瑶看向徐桃:“可是你没有磨豆子啊,这豆花哪来的?”
徐桃拿起旁边的一只盆:“喏,你自己弄的,忘记了吗?”
付洛瑶看着这只盆,回忆了片刻,睁大了眼睛:“这是,剁碎了的鸡胸脯肉?竟能做成豆花的模样?”
徐桃微笑着将那瓷盅和勺子都塞给了她:“对,快趁热吃吧。”
付洛瑶拿起勺子正在大快朵颐,吃到一半忽然放下勺子:“你说这道菜叫开水白菜。万一他们真当这是开水煮白菜豆花怎么办?”
徐桃嘴角一勾,冲她扬了扬眉:“所以,儿特意给它起了个名,叫青云。”虽说大道至简,但是这些读书人的事情嘛,还是文雅一点儿更有市场。
听了周管家报出青云这名,有人笑了一句:“又是云啊。那某正好来尝尝,这云又有何不同。”
众人纷纷附和,都要来尝尝这青云如何。雪娘子垂下眼帘,舀起一勺白色的“云朵”,入口那一瞬间,那“云朵”仿佛就化在了她的舌尖,就如同她的过往一样,其中滋味只有自己才能品尝。
青云?程熙回味那醇厚的滋味,顿时脑海里灵光一闪,念出了一联令诗,当中正有这青云二字。
众人一怔,立刻叫好。这联诗确实是难得的佳句。有同窗让程熙过后将这一首都做出来,说不得待程熙中举后,就因这首诗而闻名了。这话正是捧到了程熙心中。他心中也因此联得意,面上却十分谦虚,只让大家快品尝这青云,说不定能得更好的佳句。
大家纷纷拿起调羹,有人心中酸溜溜的,觉得也就是名头好听。然而,当下一瞬他们尝到这汤时,这才瞪大了眼睛。这,这汤,怎能如此浓郁?
明明看着就是一碗普通的清水,他们都准备做做样子附和了,然而入口才发现了内里玄机。待得有人想要分辨其中到底有什么,汤已见了底。待汤品完,众人立刻觉得腹内空空,方才吃的东西好似都没甚印象了。
接下来的一道,让所有人更是睁大了眼睛。每个人面前一只盘子,盘子里就只有一只鸡翅,从翅尖到翅中,翅身圆鼓鼓的,泛着橙红色的光泽。又是这么简单朴素的造型?
周管家笑着让婢子端水让众人净手,笑道:“这道菜叫做展翅高飞,诸位拿着这翅尖,直接吃上面翅身便是。”
赵鹏程最是相信徐桃,闻言立刻净手,徒手拿起翅尖,咬了一口。考虑到里头的骨头,他特意只咬了一小口。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骨头,一口下去,鸡翅外层的柔韧被牙齿斩断,里头是松软弹牙的感觉。
他低头一瞧,惊讶地发现里面竟然是米饭,还有嫩绿的豌豆、黄色的胡萝卜粒等夹杂在其中。米饭是炒好后塞进了鸡翅里头,再拿去烤的。米香和肉香一碰撞,完全忍不了啊。
其余学子们咬下去的时候,心中又是赞叹,又是酸溜溜的。又是青云又是展翅高飞,这菜名头又好,味道又好。这程二郎到底从何处寻到的这等好庖厨?
再下一道菜是松鼠鱼,徐桃给它取名为鱼跃龙门。众人一瞧,那头尾高高翘起的模样,可不就像鱼跃起的模样。而鱼尾还特意用火烧出了痕迹,正暗合烧尾寓意。众人叫一声好,纷纷下筷。外脆里嫩,酸酸甜甜的滋味,让嗜甜的大唐学子们十分满意。
待再尝到那顺滑香浓的双皮奶时,众人只觉得惊讶:这厨师不光是豕肉能做得如此好吃,这牛乳的腥气竟也能去掉!尤其是淋上那香甜的牡丹花卤,这小小的一盅,又叫花开时节动京城。
一连五道菜,有糕饼有菜肴,简直让人爱不释手。程熙一不小心说漏了嘴,说是还有一道。众人虽翘首以待,还在心中暗暗不肯给满分。哼,这最后一分,就扣在这厨师不是在自家宴席上做的这些菜。
有人正打算暗暗打听这厨师之时,最后一道菜终于姗姗来迟。瞧见周管家领着人来,众人纷纷停止了交谈,伸长脖子看去,都想先一睹这真容。
待婢子们将食物放下之时,众人发现这竟然是三只大圆饼模样的糕饼。周管家笑着请程熙上前:“郎君,请!”
“雪娘子,劳烦奏支破阵乐!”程熙托下外裳,净了手,在圆饼前接过周管家递来的刀,待得第一个音符出来,他刀一挥,竟就来了一曲刀舞!
待得最是激烈时,程熙一个跃起,按照宴前徐桃对他的提点,从上到下,在圆饼上切下第一刀,将圆饼一分为二。
此时的郎君们都是文武双全,只见程熙这一手着实利落,纷纷叫好!随着程熙让人眼花缭乱的动作,一只圆饼分成了均匀的八瓣。他这才停下,用刀托住其中一瓣底,暗暗用劲,便将那一瓣挑起,放到小碟子里,亲自一一递给身侧围观的同窗们。
崔郎君起身,双手接过一只碟子。待他正坐后,这才端详起碟子中的食物。方才只瞧见这是一只鹅黄色的糕饼,这会儿切下来,才发现这糕饼竟是一层一层的,切面煞是好看。他照程熙告知的从上到下舀起一勺,入嘴,一层微韧一层柔软,里面还包裹着各种果酱,层层叠叠的滋味,尤其是那柔软的白色,一抿就化在了嘴里。
“这道糕饼叫什么名?”众人品尝过后,纷纷问道。
程熙刚咽下一口千层水果蛋糕,闻言嘴角一勾:“这糕饼,叫做凌云。”
凌云?众人一瞧,这口感,可不是十分柔软,跟云朵又有异曲同工之妙。赵鹏程笑道:“怪道你给这宴起名拿云宴,今日,我们可不是将这云拿在手中了。”
程熙笑得开心:“往后科考场上,诸位也当拿云!”
众人纷纷喝彩,一道饮了一杯。有人问程熙这名可是他取的,程熙笑着摇头:“菜肴和菜名都是厨师所想。”
厨师竟还懂他们郎君的青云之志?众人纷纷惊诧,有人端详着那蛋糕:“这样的手艺巧思,该不会,是哪位御厨之后?”
此猜测一出,有世家子弟摇头:“某未在里头见过这种式样。”
就在众人纷纷猜测之时,忽然有人抚掌大笑:“今儿个多亏了程二郎这拿云宴,某也得了一联佳句。”
学子们,最喜欢的就是热闹,立刻放下了这猜测,凑上前去。
奏完一曲的雪娘放下琵琶,重新坐下来,舀起一勺千层蛋糕放入口中。不同的味道仿佛花儿绽放一样次第在舌尖盛开,心中的震撼和指尖残留的震颤感遥遥呼应。
程熙本也要过去,崔郎君起身唤住了他:“程郎君,家中尚有事,某就此别过。”
徐桃并不知有人无意中道出了她的来历,此时她正在后厨跟周管家告辞。
周管家笑着递给徐桃一个匣子:“今日有劳两位娘子。前面宴席未散,郎君尚脱不得身,老朽差人用马车送二位归家。”
徐桃笑眯眯地接过匣子,忙碌了一日的她着实有些掌不住了,没多推辞便应下了周管家的好意。
周管家让人去套马,两人就在后门处闲聊。正在交谈时,只听里头乐声阵阵,还有人引吭高歌,付洛瑶笑道:“看来程郎君这宴,可谓是宾主尽欢了!”
待马车过来,周管家又领着他儿子提着两只食盒过来:“两位娘子,郎君有吩咐,今日备货众多,若是二位不嫌弃,就带些家去吧。”
这有什么嫌弃的,还求之不得呢。两人纷纷谢过,都接了过来,上了马车。马车晃悠悠地起步,徐桃这才松了口气,瘫了下来,闭目靠在车壁不想再动。
付洛瑶却还十分兴奋,掀开了车窗帘子看。待马车转过一个转角,付洛瑶忽然道:“徐娘子,你快瞧,那是不是早上那位郎君?”
徐桃睁开眼看去,瞧见不远处的人,那服饰应当就是白日那郎君。她这会儿才突然想起,程熙唤这位叫崔兄。这本小说的男主就姓崔,可是,她记得男主并没有一个什么好友叫程熙的。崔是大姓,大约只是巧合吧。
她们离开程宅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程宅在旁边的亲仁坊,位置靠近北面,马车将她们送到永宁坊门时,快到关坊门时分了。
担心程家马车回不去,徐桃两人便在坊门下了,还不忘给赏钱。那车夫仆从显是被叮嘱过,怎么也不肯收,拉着车便走。
徐桃和付洛瑶对视了一眼,都笑了。付洛瑶笑道:“今儿个还未用过一顿正经饭,何不去食肆饱餐一顿?”
宵禁是关城门和坊门,在坊内倒是没甚太多要求。徐桃微微扬了下眉,抬起手来:“有如此多的食材,不若去我家,我给你做一顿?”经此一日,两人又亲近不少。
付洛瑶揉揉胳膊,眼睛都亮了:“那敢情好,今日瞧见你做那个圆糕饼,可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啊。”
两人说笑着往徐桃家走去。此时坊门口又停下一辆马车,下来的人正是崔郎君。他拱手道谢后,转身朝坊门里走去。这一望,他就瞧见前面两个并肩而行的身影。他的目光落到左边穿胡服的徐桃身上,不知怎地,他忽然抬头看了一眼天。
层层叠叠的白云堆积着,染上了深深浅浅的橘红色,铺满了天际。日头正缓缓落下。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作者有话说:
某球:有人紧张的时候就喜欢看天。
眼瞧着某白皙脸庞逐渐变红,徐桃笑着维护:“不许欺负我家郎君。”
◎厨师嘛,就要学会守株待兔。◎
徐桃两人回去的时候,正巧遇见旁边张大哥下衙。微笑点头示意之后,徐桃领着付洛瑶进自己屋中坐着。
坐下后,付洛瑶打量着这屋子。虽然房子并不算新,但是各处都打点得干净利落。
她刚收回视线,徐桃端着一只盘子进来:“刚生火,水还未开。方才看食盒里头,倒是有些糕饼,你先垫垫。”
付洛瑶忙起身笑道:“何必如此多礼。走,一道去,两个人整治快很多。”
徐桃本要谦让,付洛瑶拉着她,提着自己的食盒便往厨房去:“你就跟我家中阿妹一样年纪,哪能天天欺负你。”
“阿姊,那儿就恭敬不如从命了!”徐桃笑着跟上。
程宅着实大方,一人给了一只鸡,三斤豕肉,两斤羊肉,还有一块火腿并一些调料。徐桃家中还有些菜蔬,两个人一道整治,果然十分快,不过三刻钟,两人便坐了下来。
徐桃送了半只鸡给旁边的张大哥一家,张大嫂赠了一碟子樱桃给她。徐桃尝了一颗,酸酸甜甜的,十分开胃,忙拿起筷子。对面的人也同样动作,两人对视一眼,都笑了。
付洛瑶先夹了一筷子鸡丝,入口就双眸一亮。待咽下后,她立刻喝了一口米酒:“好爽快的味道。若是今日有这个,定能拔得头筹。”随即她又摇摇头:“不过那些书生们心中只知阳春白雪的歌舞宴席,哪知此等大口吃肉,大口吃酒的爽快!”
徐桃也吃了一口鸡丝。鸡肉是用手撕开的,煮得正嫩,用刚调好的红辣椒油和其他调料一拌,就这一盘就可以吃两三碗饭了。徐桃笑道:“这哪是肉,咱们明明是在吃素。”
付洛瑶一怔,随即便想起那个典故,笑弯了腰:“那是,太宗皇帝金口玉言说过鸡非肉,是我着相了,该罚一杯。”
“一口便罢了。”徐桃冲她一笑,“担心阿洛饮饱了吃不下菜。我可要伤心了,该要想,莫不是我这一桌子,在阿洛心中还比不上这一口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