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身体很累,但不知是否饮酒的缘故,徐桃的大脑还兴奋着。躺了一会儿徐桃又翻身起来,将今日的钱篓拿过来。
一枚一枚的铜钱穿起来,她选择将一百文穿成一串。今日一天就卖出了至少两天多的价钱,这还是没买肉的情况下。推车钱已经出来了,明日休息,正好去寻严木匠定下。弄好推车,距离月底还有接近二十天,赎玉白菜该是够了。
想到玉白菜,徐桃翻身吹熄了灯。光卖饼夹担担面还是太少了,她得这两天也要增加些花样。
赵鹏程一大早送落第的好友回乡。本想送出灞桥,再折个柳依依惜别,走到坊门口时,闻到了一股浓浓的香气。他只听咕嘟一声,正有些不好意思,只见好友面露尴尬:“赵四郎,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见。不若,再一道用最后一顿饭吧。”
“某亦正有此意!”两人一拍即合,纷纷往“罪魁祸首”处走来。
依旧是熟悉的索饼。不一样的是,旁边有一个木桶,里面盛着褐色的汤汁,汤汁中还泡着一个个圆滚滚的鸡蛋。一股奇异的香味飘散在空中,钻入鼻尖,让人忍不住口舌生津。赵鹏程禁不住默默咽了一口唾沫,忙问道:“老板,敢问这是何物,这样香?”
徐桃正在拌着面前那一位客户的索饼,抬头冲他们笑道:“虎皮鸡子,一个一文钱。”
一文钱,放在平时能买两个半鸡子了。但是不差钱的赵鹏程觉得这可太便宜了,连忙要了两个蛋并两份担担索饼。徐桃用爪篱在汤中捞出两枚蛋,手执着蛋壳一扯,那蛋壳竟仿佛索练一般齐齐从蛋上剥离下来。徐桃从竹筒里抽出两根竹签,分别叉起一枚蛋递过来,这才忙活担担面去了。
赵鹏程先让了好友,随后才自己接过蛋。他仔细端详那鸡蛋。剥了壳的蛋上有着一道道深深浅浅的褐色花纹,仿佛方砖上的冰裂纹一般,这虎皮二字可真的十分贴切啊。随着拿近嘴,赵鹏程又咽了一口唾沫:这蛋可真香啊,不过蛋也能卤的吗?他如是想着,咬了一口。浓烈的卤料香味立刻席卷了嘴里,蛋的腥味完全被压下,就连粉糯的蛋黄也带足了味。
赵鹏程吃完后还在回味,就听见身旁的好友唤了他一声:“赵四郎,某决定了。”
赵鹏程转头,只见好友右手握拳,重重砸在左手的掌心中:“前日柳肆长兄那场烧尾宴吃得某不畅快。若是这样回去,实在不甘心,某决定给耶娘去信一封,和你同在京城书院上学备考!”
“好!”赵鹏程连连点头,“不若这会儿就去拜见某的夫子,看他能否收下你?”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做学问最要紧的就是吃饱。小娘子,再来两枚虎皮鸡子!”
瞧着好友瞧着鸡子那双目放光的模样,赵鹏程:……不是,这句话是这样用的吗?你真的是为了学问留下的吗?
自打加了卤鸡蛋,这收入上涨了一截,徐桃自是十分开心。更让她开心的是,恢复摆摊的次日,她早间归家时路过严木匠处,他便叫住了自己:“徐小娘子,车做好了,来瞧瞧是否合适?”
做好了?徐桃眼睛一亮,快走几步。进到店里,她双眼倏地亮了!看到车上的两个灶眼和光洁宽敞的操作面,徐桃不禁笑着行了个叉手礼:“多谢,儿这就回家去取钱来。”
次日一早,付洛瑶依旧先到,照例用胡椅在左边占了个位置,她正在擀面,眼角余光瞄见一辆推车直往自己左边走。她头也没抬:“左边有人占了。”
话音落下,她瞧见那推车停也未停,仍旧往左边位置推去。她抄起擀面杖抬起头来:“诶你这人……”话未说完,她瞧见来人笑语盈盈的模样,双眼一亮:”徐小娘子,你买车了?”
徐桃冲她扬了扬眉:“是啊,前儿多亏财神指点。昨日新做好的,怎么样?”
付洛瑶忙放下擀面杖,凑过来上下里外看了一遍,连连点头:“这可太好了,往后你就轻省了。对了,既是有推车,上回你说那玉尖面,什么时候能上?”
徐桃冲她笑道:“忘了什么也不会忘了这玉尖面,放心,今儿个就上。”前儿个她把灶口尺寸就告诉了铁匠,昨日锅也打好了,加上原材料的钱,她可真是把全副身家都押在这个小推车上了。
听见这话,付洛瑶眼睛都亮了:“真的,这会儿有做好的吗?”
徐桃将推车安好,旁边的支架放下来防止车滑走,笑道:“这个要大火蒸出来才好吃,等会儿第一个就给你。”
付洛瑶满意地回去了,又拿起一只碗过来:“昨儿个买到了羊腱子肉,你尝尝。”
徐桃正好将火拨旺,水立时就开了。她将蒸笼一笼笼累好,这才拿起碗来品尝。
前两日的卤蛋简直是香飘十里,坊门口卖朝食的人都知道了。惯常在城门口摆摊的赵三
娘这几日没能抢到位置,都只在徐桃左手边摆摊。但是徐桃左一个担担索饼,又一个卤鸡子,赵三娘这两日生意差到不行,十分不开心。但是坊门口本就是各凭本事,徐桃卖的吃食和她的不太一样,她也就没吭声。
谁料,徐桃揭开蒸笼时,赵三娘发现徐桃竟卖起了和她一样的玉尖面!赵三娘眉一竖,手上的面团一甩:“你这小娘子,怎地如此不懂规矩?卖面就卖面,还弄什么鸡子,今日又搞这些花里胡哨的。瞧你年轻,奉劝你一句,若是不懂事,就回家多学些道理再来。”
此时坊门尚未开,还没几个客人,只有各处摊主在准备。赵三娘这一出口,周围所有摊主都齐齐看来。
◎何贱之有?◎
付洛瑶也停下了手中的活计,柳眉一竖,一只青色的瓷碗递到了她的面前。她抬头,瞧见徐桃微笑的面容:“喏,答应你的玉尖面。”
什么赵三娘立刻被付洛瑶抛到了脑后。她忙接过碗,眼睛都笑弯了。青瓷碗中,一只白白胖胖的玉尖面正散发着热气。往常的玉尖面馅儿都堆在上头,而这玉尖面像是一朵开放的花一样展开,露出内里的馅儿,还有一股说不出的香味。她从未见过如此形状的玉尖面,仿佛天上的云朵一样洁白,挥舞着三个胖胖的小翅膀,筷子轻轻一夹,就陷了进去。
付洛瑶的动作不知不觉放轻了,轻轻咬下一块。这面皮好蓬松软和啊,还有些淡淡的甜香味,真的仿佛在吃云朵一般!随着她这一口,内里的馅露了出来,棕褐色的酱汁缓缓流下,付洛瑶忙又凑到馅料处咬了一口。
是肉的口感!但是,这肉不知道怎么处理的,浸满了浓郁的酱料滋味。这酱料更是神奇,她能尝出甜和咸,更有一种不知名的香味,久久不能消散。直到一个吃完,付洛瑶仍旧闭眼沉浸在那滋味里面。
“如何?”徐桃的声音在她的耳边响起。
付洛瑶意犹未尽地回味了一番,这才睁开眼,眼睛都亮了:“这绝对是长安独一份儿的玉尖面!”
徐桃抿嘴一笑:她就知道,大唐人民绝对喜欢这松软又鲜美的叉烧包!
“哦?独一份儿的玉尖面?”这一句吸引了几个客人,“可是真的?”
付洛瑶立刻道:“绝对是真的。儿吃了这么多年的玉尖面,从未吃过如此好吃的,仿佛云朵一般!”
“云朵?”“什么滋味?”“某可能瞧瞧?”那几位客人立刻围了上来。旁边挑事的赵三娘隔绝在了人群最外层。
一旁的赵三娘不光没得到回应,反倒瞧见客人都被徐桃那些东西吸引去了,气得面红脖子粗。她刚想发作,瞧见一个客人走来,她只得硬生生咽下,挤出一个笑,比哭还难看:“客官要用些什么朝食?”
那客官是位年轻的官员,瞧见赵三娘比哭还难看的笑,进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只得讪讪地笑道:“昨儿个有个挑担卖担担索饼的小娘子,今日怎未见?”
赵三娘脸上的笑僵住,气得胀红了脸,但也不敢明着对官员发火,陪笑道:“倒是不知道郎君说的哪家,咱家的玉尖面可是这坊门独一份儿,可要尝尝?”
付洛瑶正好送走一位客官,闻言扑哧一笑:“这位郎君,担担索饼的小娘子换了推车,就在你左手面呢。”
年轻官员面露尴尬之色,正迟疑着,听了这话,他一转头,瞧见徐桃的面容,立时认了出来,忙走了过来:“原来小娘子换了推车,恭喜恭喜啊。今日可有卤鸡子?”
“喏,这不是卤鸡子?”付洛瑶瞥见赵三娘胀红的脸,特意提高了声音,帮着徐桃招呼,“不光有卤鸡子,还有新上的长安独一份儿玉尖面呢!”
玉尖面!年轻官员立刻眼睛亮了:“某要几枚。“
徐桃笑道:“这玉尖面不同于别家,颇有些费事,价格也比较贵,四文钱一个,一般两枚也尽够了。若是郎君要,劳驾再稍候半盏茶工夫。“
年轻官员瞧见坊门这会儿才打开,点头:“半盏茶等得了,某要两枚玉尖面,先来一个卤鸡子。”
正在排队的众人道:“都在这里候着呢,且后头排队去。”
“是,倒是忘了这茬。”年轻官员一拍脑袋,立刻往后头去了。
赵三娘瞧见这年轻官员宁愿排队也不来她这边,气得鼻子都快歪了。眼见着旁边有些老家伙些都在偷笑了,她这张老脸臊得慌,又不敢对客人发火,心里又有些不甘,拉长声音吆喝:“好吃的玉尖面,老牌玉尖面,好吃不排队!”吆喝时,她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年轻官员,觉得那人肯定会被自己的叫卖声吸引过来。
在找三娘的期盼中,年轻官员目不斜视地往前走去,正在默念昨儿个的公务,站到队伍末尾时,忽听得一声轻咳:“这个总数可要再算算。”
年轻官员抬头,瞧见上峰,连忙行了个叉手礼,虚心请教了起来。
赵三娘喊了半天,那年轻官员丝毫没有动静,竟还与人说起了话,其他的客人也一个人也没来,真是火冒三丈。看到旁边徐桃的摊子前那排起的长龙,赵三娘鼻子都要喷火了,几乎用尽了全力在喊:“坊门最好吃的玉尖面!正宗的羊肉馅儿!不似有些人,是用那下等又贱的豕肉充数的!好几个人都吃坏了肚子呢!”
赵三娘的声音实在是高,立刻吸引了附近许多人的注意力。本来有些想要过来的人,听到这话也有些迟疑了,在犹豫着是不是要过来。
这世上总有些人,竞争不过别人,就开始想些歪门邪道抹黑诬陷。瞧见客人们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指点模样,付洛瑶先急了,担忧地忙要过来。
她刚动了一步,徐桃似是看到了她的动作,抬头冲她摇摇头。付洛瑶这才止住了脚步,担忧地看着她。
在众目睽睽中,徐桃左手慢条斯理左手揭开了蒸笼盖。一阵白色的水蒸气立刻腾起,带着浓浓的麦香味,尤其是站在最前头的两人立刻闭上了眼。身处芝兰之室算什么,这才叫香。
白色的雾气腾起后,徐桃右手执筷夹起一个叉烧玉尖面,轻轻吹了吹,咬了一口。
几乎所有人都注视着她,眼看着她冲那白白胖胖的玉尖面咬下去一口,那白色面皮往下陷又回弹起来,可想有多么松软,眼看着她轻轻一吮,那褐色的馅汁缓缓滑下。她一边吹一边吃,动作又快又优雅,待得她吃下最后一口,所有人才齐齐咽了一口唾沫:她吃得也太香了。
徐桃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周围的动静,放下筷子,咽尽了嘴里的东西,这才慢条斯理道:“佛曰众生平等。《道德经》曾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既是同根生,敢问,何为贵,何为贱?”
赵三娘听着她这几句拽文,完全愣住了。在队伍后头交谈的两位官员也停下了交谈,上峰拈着须,眼中颇有些意外。
徐桃继续看着她:“再说,豕肉怎么了?豕,位三牲之列。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能在祀礼上出现,豕肉,何贱之有?”
“说得好!”客人中立刻有人抚掌叫好,“没想到小娘子识文断字,竟通这些大道理。”
徐桃笑着冲众人揖了一礼,又转向赵三娘,扫了一眼她的台面:“再者,儿敢吃自己所做的玉尖面,汝敢否?”说话间,她拿起抹布,缓慢地擦起了菜刀。
众人看了一眼徐桃的摊子,各色调料菜码摆得整整齐齐,碗碟也干干净净,看着就是个讲究的。再一看那赵三娘的摊子,厚厚一层油垢,边角都黑了,那铜板就大咧咧堆在面团边,菜蔬都是发黄发蔫的。众人立刻齐齐后退一步。
赵三娘支吾半天,好几次想发火,但是又不懂徐桃刚才在说什么,又瞧见徐桃手里的菜刀,最终咬紧了牙,拉起车子就离开了此处!
她刚走,就听得身后徐桃的声音清晰地传来:“今日玉尖面首次亮相,每枚饶一文!”身后顿时爆发出一阵欢呼!
作者有话说:
东坡:恩?有人黑我猪肉?
◎一个好的厨子,必须要有一张好口才。◎
徐桃想过叉烧包应该会比较受欢迎,但没想到如此受欢迎。说起来,她还应该感谢赵三娘。两人对峙的时候,恰逢开坊门的时候,几乎人人都瞧见了徐桃如何伶牙俐齿地赢了这一场。赵三娘这一出,不光没有抹黑掉徐桃,反倒让她的云朵玉尖面成功打响了第一炮!
徐桃忙得脚不沾地,这一屉刚好,又放上醒好的叉烧包继续蒸。因为人数众多,她只得歉意地表示今日只能一人购买一屉,并答应明日定会多做。
后来的人闻着空气中的甜咸香味儿,又听闻那云朵般的玉尖面,只恨自己怎么没早起一会儿。这其中,赵鹏程四人运气倒是好,抢到了最后两屉。
他们四人来的时候,正好瞧见赵三娘耷拉着脑袋拖着车灰溜溜离开的模样。听见周围人交谈得热烈,他们忙打听起来。排在他们前头的人也只瞧见一半,但是架不住有一颗八卦的心,立刻去打听完整,就等着别人来问呢。
见四人来问,那人立刻清清嗓子,添油加醋地将事情描述得跌宕起伏。四人听得一愣一愣的,直到拿到那玉尖面,还满脸佩服地赞叹徐桃:“小娘子好刚口!”“小娘子颇有孔明之风。”
被夸赞了一早上的徐桃:……孔明之风是怎么回事,该不会是他骂死王朗那事吧?你们这艺术加工,比热搜上的那些词条还可怕啊!从古到今,大家吃瓜的心都是一样一样的。
四个人听完了八卦,一人拿起一个,齐齐咬下一口。这样软绵的面皮,搭配上这样浓郁的馅儿,简直是绝配。赵鹏程三下五除二就消灭了一个,手刚碰到剩下的其中一个,另一只手也握住了叉烧包的另一个角。赵鹏程抬头,正对上白三郎的笑脸。
赵鹏程微笑道:“白三郎,某先碰到。”
白三郎也不示弱:“可是方才某排在前头。”
“不是还有一个?”赵鹏程刚说完,就见剩下那个也同时有两只手握住,算盘落空了。
四人较了一回劲,最后还是一人一半。赵鹏程刚咬了一口,就听见昨日才决定留下的好友程熙道:“某决定了!”
你又决定什么了?赵鹏程抬头,只见程熙往前跨了一步,朝向徐桃:“小娘子,某隔两日要设一宴款待同窗,想请小娘子过来做些糕饼,不知可否借一步详谈?”
……前次是吃了卤蛋就决定留下,今日是吃了叉烧包就决定请我去当厨子,这位郎君你做决定是不是略快了些?心中虽如此吐槽,但徐桃怎会跟钱过不去,她笑着点头应下,三下五除二敲了详谈的时间地点。
程熙整了整衣领,举着两串卤蛋转身,冲三人道:“诸位,事已了,走吧。“
赵鹏程与他关系最好,忙快步跟上:“程二郎,你这决定会不会,略显得太快了?“
程熙看向他发出灵魂三连问:“你们在别处吃过能带走的索饼吗?吃过卤鸡子吗?吃过这云朵一般的玉尖面吗?”
三人齐齐三摇头。程熙手一摊:“那不就得了?再说了,柳家做的这烧尾宴,听闻是专做烧尾宴的光禄寺后人开的酒肆承接的。要想胜过,那必得剑走偏锋,以新奇取胜。”
好似,是这个理啊。赵鹏程心中已经被说服了一半,但是还是有担心:“就怕有品尝过的世家同僚,道不够庄重。”
程熙手中扇子刷地甩开,狠扇了两下:“庄重?圣人都与民同乐,常常吩咐人出来采买民间美食,难不成还能尊贵过圣人不成?方才方才小娘子的何贱之有,岂不颇有五柳先生遗风?”
三人仔细一想,均表示被说服了。于是,重点立刻偏移,三人纷纷对这宴如何设出谋划策起来。
四人一走远,付洛瑶立刻跨到徐桃身边,双眸亮晶晶的:“儿刚尝到那玉尖面,就知道你定会大放异彩,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人找你置办宴席了。看来,兴许下个月你的店就开起来了。”
“哪那么快?“徐桃将面饼递给客官,又下了几筷子面,附在付洛瑶耳边道,“说正经的,托你一件事可好?”
“只要能办到,你但说无妨。”
“这回的宴,我们一道搭档可好?”
付洛瑶睁大了眼睛:“什么?这怎么成?”
此刻有客人在场,徐桃不及细说,只握了握她的手:“这样,待程郎君那边敲定了,我再细细说与你听。你听完,再考虑成与不成,行不?“
付洛瑶点点头,俏丽的脸上满是郑重。
次日的下午,杨柳依依的小溪边支着几张方桌。付洛瑶到的时候,看到徐桃正坐在一张方桌边,双手托腮地凝视着溪水。她清了清嗓子,唤了一声徐娘子。徐桃这才回过神来,笑着起身相迎。
付洛瑶瞧见徐桃虽是在笑,眉间却仍旧蹙着,不禁心中一凛:“事儿很难办吗?”
摊主上了一道樱桃毕罗,还有两盏酪浆。徐桃让了付洛瑶,这才叹了口气道:“时候有些紧,就在三日后。”
“三日后?这么急?”
徐桃搅拌着酪浆:“是了,程郎君要宴请的一位贵客五日后就要离京,再者书院也要上学了,算来算去,竟只有三日后合适。”
那日自己倒是有空,只是……付洛瑶轻咬下唇:“有多少人的饭食,可是你一个人张罗?”
“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倒不是我一个人,程家的厨子承担大部分,但我这头也得备下六道菜。”
六道二十人的菜,若是徐桃一个人,着实是有些劳累。付洛瑶的手攥紧了手帕,心中游移不定。
徐桃瞧见她的模样,心知她已是有些动摇了,决定再加一把火:“本来我也想过不然就只做云朵玉尖面这一样,这样也便宜。然而,程郎君是吃了上回柳家的烧尾宴后,才想办这场宴的。这柳家的宴是玉食承办的,若是别家也就罢了,若是玉食,我是万万不想输。”
玉食?付洛瑶想起与徐桃初识那日,看到玉食的时候徐桃神色就不太对,此刻更是一头雾水。
徐桃露出一个苦笑:“实不相瞒,玉食的当家人,是我亲叔伯。”
叔伯在开大酒肆,而亲侄女在坊门口卖朝食。就这么一句,付洛瑶的脑海里立刻浮现出了无数个版本,每一个版本中,徐桃都是可怜巴巴的小白菜。
难怪那日徐桃会出神,难怪她不想输!要是换了自己,也定咽不下这口气。付洛瑶心中顿时侠气万分,一把握住徐桃的手:“阿桃你放心,这回我一定好好帮你出这口气。”
徐桃刚动之以情,正准备晓之以理,结果付洛瑶已经自我攻略完毕,果然是自己的知己啊!徐桃反握住她的手:“我就知道,你定会帮我的。那就说好了,工钱一人一半。”
付洛瑶郑重地点点头,夹起一个樱桃毕罗吃了一口,突然反应过来:“等等,咱们什么时候说好了一人一半的?”
徐桃笑得比水面上的浮光还灿烂:“没事,这不重要,这回宴罢,我还有一个念头要说与你听呢。”
付洛瑶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什么念头?”
“待得这回宴罢再说,我先与你说说这宴上的菜。”
这两日两人本想讨论下菜的事,无奈连下了两天大雨。那雨大得别说摆摊了,连出门都困难。虽说没法演练,但徐桃心中早已定下了菜单,两人的分工她也规划好了。而且,听着雨声,徐桃心中也安定了许多,若是再干下去,怕就要影响田里的收成了。
第三日一早,已是雨过天晴。积压了几天的乌云逐渐散开,空气十分清新。徐桃刚转过转角,瞧见付洛瑶已经在约好的桥上等她了。瞧见徐桃大包小包还抱着个罐子,付洛瑶快走几步,上前接过一些:“怎地这么多东西?早说我不如去你家帮你拿了。”
“昨日雨停后,程家派了一位周老丈送了些食材,提前准备了些。”徐桃甩了甩手,“倒是没想到做出来这么多。”
两人说笑着走去。出了坊门,转过一个角,看到程宅的白墙黑漆门,徐桃笑着道:“这就到了。”话音刚落,她便发现身侧的人停下了。她略带疑惑地转头:“阿洛,怎么了?”
付洛瑶似是才回过神来,摇摇头:“没事。我就是看到这场面,有些紧张,担心弄砸了。”
徐桃瞧见付洛瑶眼睫微闪的模样,似是有心事,只有等宴罢再细问她了。徐桃重重地扶住她的肩:“这长安城虽大,这件事上儿能信任的人,也只有你。”
付洛瑶对上徐桃的双瞳,紊乱的心绪安定下来,手中握成的拳头又松了开来:“好。”
徐桃领着她到了门口,刚抬手敲完门,就听见身旁传来一个声音:“敢问两位兄台,此处是程宅吗?”
徐桃闻言转头。一个年轻郎君立在几步远的地方,双手作揖。那一刻,太阳从云后露出了面容,日光大盛,郎君逆着光,整个人白得仿佛在发光,整个人像是要羽化登仙一般。
作者有话说:
本章又名《惊!坊门叉烧包西施竟对一老妪做出这等事!》《大唐脱口秀优秀学员——诸葛.桃的初舞台》
◎若是想知道,尽管问去。◎
瞧见徐桃两人转头,那年轻郎君先是一怔,随即脸上蓦地腾起一片红,匆匆忙忙地低下了头,嘴里的话也有些急切:“方才隔得远,没瞧清楚,两位娘子,是某唐突了。某这就告退。”
说话间,他垂着眼就往后退。
平日里徐桃为了方便,都是穿的窄袖胡服。付洛瑶今日为了方便,也穿的胡服。两个人又是同色衣裳,身量也有那么高,头发就简单地高高竖起。若是隔得远了,从背后看过去,她们两人像是双生郎君,怪不得这人认错。眼见那人要离开,徐桃忙道:“郎君,这里正是程宅。”
那郎君估计还沉浸在认错性别的尴尬中,又退了两步才反应过来,抬起头来,又不好意思再问,脸越发红了。
徐桃看见他的眼神,就猜到他方才估计没有听清,笑着行了个万福礼:“若是郎君寻程宅,此处就是。”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大门吱呀一声从里头被打开,却是程熙亲自出来。他瞧见徐桃和付洛瑶时,先是露出了一个笑容,忙道:“有失远迎,二位快里面请。”
徐桃却没动,而是看向一侧:“程郎君,有贵客光临。”
程熙顺着转头一瞧,瞧见几步之外的人,面露惊喜:“崔兄,某还在想你会何时到,没想到你竟就到了。来,快里头……”话音刚落,他立刻反应过来眼下两拨人是撞到一起了,偏生自己的好友们还未到,这可如何是好?
那郎君正要开口,徐桃徐桃开口道:“程郎君,不知昨日来的那位周老丈可在,儿正有事想请教他呢?”
徐桃这话可给程熙解了大围,忙令旁边的仆人去请周管家。周管家很快便来了,笑着引徐桃两人离开。
徐桃冲程熙二人又福了一福,这才拉着付洛瑶离开。走出几步后,她轻轻拽了下付洛瑶的衣袖:“行了,别笑了。人家都被你吓到了。”
付洛瑶这才放下捂嘴的手,眼角眉梢还弯着,压低声音凑近徐桃:“我以为这些风流才子都是平康坊的常客呢,还从未见过如此拘谨的郎君。什么被我吓到了,人家瞧的明明是你。”
“知道别人害羞还打趣人家。”徐桃低声道,“人家认错了人本就尴尬,又看见你笑,才更紧张了。”
付洛瑶连连道:“好好好,我不笑行了吧。”
瞧见三人离开,程熙这才松口气,拱手与那郎君见礼:“崔兄,前日见了你的诗,某回来和了三首,都不得其味,还想请崔兄指点一二。难得崔兄赏脸,正好今儿个设了个小宴,崔兄定要多饮几杯。”
崔郎君心绪还乱着,压根儿没听清程熙说了什么,只胡乱点点头应下。待得眼角余光瞄见她们转角了,他才松了口气,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已经应了。
周管家领着她们转角时,徐桃转过去,正瞧见程熙将那位崔郎君引向正堂。方才她就发现这位崔郎君面色十分白,如今在程熙的对比下,更是白得发光。据传也有官员敷粉,不知这位未来栋梁是否也是这一挂的?
这个疑问在徐桃跨进厨房后,就抛到了九霄云外。这方正敞亮的厨房里头,已经有几个厨子在忙活了,就如此,有一半还空着。她本来觉得自己这回五贯的外快已经挺多了,这一对比,她深觉这长安果是藏龙卧虎之地啊。外头瞧那门,谁知道里头还大有乾坤。传闻长安有许多宅子是贵人失势后,由朝廷转卖或赁的,也不知这家之前是哪位贵人?
不过,那些都离她太远,眼下最近的,就是这顿宴了。被周管家领着与厨房的管事大厨打过招呼后,徐桃摘下背上的包袱,走了两步,瞧见付洛瑶盯着窗户未动,不由问了一声:“阿洛,怎么了?”
付洛瑶似是才回过神来,笑道:“没事,这窗格子瞧着有些好看,一下子看住了。面儿我来和,你准备别的吧。”
徐桃应了一声,转头看了一眼那窗格子。那窗格子是五只蝙蝠团成一圈,取个五福之意,倒是的确没在别处见过。厨房都雕如此花纹,想是这贵人也是有闲有钱啊。徐桃收回视线,开始忙活手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