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心之决定用尽量浅显的语言,把这个有点深奥的道理告诉宗意。
“小意,你之前看上的那个故事里面,是不是有句话的意思,是只有离开了故土,才知道什么叫祖国,什么叫家乡?”
“嗯啊,没错的,我的姐姐诶,这个我能理解的。”
“这个道理,实际上,在很多地方都是适用的。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有很多的事物,都是当你身处其中,根本感受不到的。”
“比如呢?”宗意问。
“比如空气。”梦心之接着解释:“打从你出生的那一刻,空气就萦绕在你的身边。但你并不会觉得空气有什么值得称颂的地方,对吧?”
“嗯……好像吧。”
“那么,当你失去了呢?”梦心之又问。
“失去空气吗?这个我知道!没有空气,人类活不过十分钟,这还是指心死亡,脑死亡能撑到五分钟都够呛。”
看多了十万个为什么,求知若渴的宗意,自带科普属性。
“所以啊,这是一样的道理。”梦心之总结:“一座桥,可能比不了家乡,更比不了空气。但也一样是,当你失去的时候,才会更加明白这座桥存在的意义。”
“这样吗?”宗意尝试用自己的逻辑去理解姐姐的话,这一次她开始有些动摇。
“当然是这样啊。”
微风吹起了宗意的裙摆,梦心之细心地帮忙按下,看向万安桥的废墟,不无感慨地说道:“假如,万安桥还有机会重建。亲历这场浩劫的人,一定会更加珍惜。”
“姐姐真这么想吗?”
“真的。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保护,从来都是一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有越来越多人注意到这些文化遗产,就会有越来越多人站出来保护。”
“好的吧,我的姐姐诶,我好像快要被你说服了。”
“快要就代表你还有疑问对吗?”
“对的对的,我的姐姐诶,我还能再问个历史问题吗?”
这一次,梦心之没有应允。
因为爸爸已经发了两条消息,让她带宗意回房车吃饭。
今天天气很晴朗。
初十的月亮半圆不圆。
宗意吃完饭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再去万安桥看看。
“姐姐姐姐姐,我有个问题。”
“你说。”
“我们是不是再也看不到万安桥最初的样子了?”
“这个问题啊……像万安桥这个的木构桥梁,几乎每50-100年就会毁坏一次,要么重建,要么修复。就算这座桥没有被昨晚的大火烧毁,它也早就已经不是最初的样子。”
“那这样还算文物吗?还需要保护吗?”
“小意的这个问题还蛮有点哲学呢。”
“哲学?”
“对啊,这应该算是忒修斯之船悖论。”
“忒修斯之船悖论……”宗意反应了一下,“就是那个把船上的木头一块一块慢慢替换掉,等到全部替换了,船还是不是原来的船,对吧?”
“哇哦!我家妹妹也太聪明了吧。”梦心之摸了摸宗意的小脑袋以示鼓励。
“主要是我家姐姐教的好。”宗意接着问:“那结果呢?是原来的船还是不是呢?”
“都说了是一个悖论了,那肯定就是还没有放诸四海而皆准的答案呀。”
“我的姐姐诶,这是不是代表,这座走火的桥,其实也没有那么有意义呢?”
“并不是这样的。非遗传承,传承的首先是一项古老的技艺。”梦心之告诉宗意,“假如这座桥能够重建,用成熟、难度也最高的编木技艺来重建,那就代表着,这项技艺得到了很好的传承。”
梦心之和宗意一路走,一路聊。
就着月色,和村里的万家灯火,朝着万安桥的方向走去。
这一次,姐妹俩换了一个方向,可以直接从草地走到万安桥底下。
走着走着,忽然听到了非常压抑的哭声。
梦心之和宗意第一次到这儿来的时候,是夜幕才刚要降临。
天边还挂着最顽强的几朵晚霞,让宗意能够看清村里人哭红了的眼睛。
这会儿已经有点晚了。
夜幕笼罩,除了蛙叫和蝉鸣,就再也没有了其他的声音。
宗意有点被吓到了。
她直接躲到了梦心之的身后。
但是有忍不住好奇,从梦心之的身后,伸出了一个脑袋,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去。
大心小意刚刚一路聊过来没有注意,等到发现的时候,离声音已经很近。
然后,她惊讶地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好一会儿,宗意才压低了声音问梦心之:“那边是不是义叔叔?”
梦心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用只有她和宗意能听到的声音说:“咱们继续往前走,接着聊刚才的话题,就当什么都没看到。”
“可是,离得这么近,义叔叔肯定看到我们啦?”宗意的声音也小得和蚂蚁似的。
“他有没有看到我们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有没有看到他。”
梦心之解释完了,宗意还是是懂非懂。
在这种不涉及她自成一派的逻辑的事情上,宗意向来都很听姐姐的话。
宗意忽然就恢复了正常的音量,开始说唱:“姐姐姐姐姐,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万安桥是在千古艺帝时期建造的吗?”
“千古艺帝?”
“对啊对啊对啊,千古艺帝,艺术的艺。”
“不是哦。”
梦心之接过宗意递来的话题,敛容屏气地开启了解答模式:
“万安桥第一次开始建造的那一年,那个在中国历史上,拥有毫无疑问最高艺术成就的皇帝,才刚满八岁。”
“他根本就没有想过,自己日后,会成为皇帝,也不是照着皇帝该有的样子来培养的。”
“他奢靡、轻佻、识人不明,集所有皇帝最不应该有的缺点于一身。”
“除了打小就展露出来的艺术天赋,他几乎一无所长。”
“哦,对。还有帅。”
“当然,长相并不怎么影响他能不能做皇帝。”
“他的皇位,是在他18岁的时候,从天上掉下来的。”
10月10日,对飘飘来说,是一个很特别的日子。
这是梦心之能想到的,最大程度缓解聂广义尴尬的办法。
在尽量不让情绪崩溃的人尴尬这件事情上,姐妹俩是有家学渊源的。
这也是为什么,宗意看清楚在桥底下哭的人是聂广义,第一反应是捂着嘴巴压低声音。
聂广义哭得太投入,等到发现的时候,两姐妹已经尽在咫尺。
他的脑海里,划过一万种解释。
风沙迷了双眼……
你俩怎么在这儿……
我刚在学娃娃鱼叫……
聂广义还想过转身直接跑。
天才建筑师的骄傲,拦住了他的撒腿就跑。
这有什么的?
直接躺平摆烂不就完事儿了?
不就是被两个小姑娘看笑话吗?
又能怎么地?
这俩姑娘,本来也不是他生命里的什么人。
以前不是,以后更不会是。
如果不是为了陪宣适走这一趟,顺便看看这劳什子的“假冒伪劣”。
凭什么现在假冒伪劣要开始带引号了?
就因为那一家子叫极光之意?
这谁取的名?
能不能不要这么没创意?
聂广义向来自带掩耳盗铃的属性。
只要他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他想过一万种可能、一万种解释。
唯独没有想过,会被姐妹俩,如此温柔以待。
聂广义有过和梦心之的对视。
虽然很短暂,却足够他确定自己被发现了。
聂广义的心态有点崩掉了。
想了半天的理由,一个都没有用。
许是怕他尴尬,梦心之和宗意打从发现了聂广义之后,就转身,开始背对着他说话。
聂广义先是诧异,渐渐开始听得入迷,甚至忘了自己对古典的过敏。
梦心之还在和宗意讲千古艺帝的事迹。
“天上掉个皇位下来吗?”宗意想了想,说道:“那宋徽宗还是挺幸运的。”
“这一点,我和你有不同的看法。”梦心之说,“我并不觉得,这样的命运对宋徽宗赵佶来说,有任何幸运可言。”
“姐姐姐姐姐,快和我说说!”
梦心之从善如流:
“公元十二世纪元年,也就是1100年,宋徽宗的哥哥宋哲宗病死了。”
“他哥哥死的时候,年仅二十五岁,膝下无子。”
“打小就表现出极高艺术天赋的宋徽宗,就这么稀里糊涂地做了皇帝。”
“宋徽宗赵佶既是一个天生的艺术家,又是一个最糟糕的执政者。”
“简单地来说,除了做皇帝,他什么都厉害。”
“此话怎讲?”宗意需要足够的理由才能被说服。
“且不说蹴球一类的运动技能。千古艺帝随便写写字,就写出了惊艳世人的【瘦金体】。”
梦心之渐渐也忘了背后还坐着一个哭泣中的男人。
她和宗意都转身这么久了。
足够聂广义悄无声息地离去。
梦心之开始认真地和宗意将宋徽宗的事。
“小意之前不是还去SH市博物馆看过《瘦金体千字文》字帖吗?”梦心之提问:“即便以现世最挑剔的眼光来看,瘦金体也足以惊艳每一个看到的人,对吧?”
“确实很惊艳呢!”宗意赞同道:“我的姐姐诶,要是没看博物馆的介绍,我多半以为那是女孩子写的字呢,也实在是太太太太太秀气了一些。整个一个美不胜收!”
宗意感叹:“我的字要是能写成那样就好了。”
“是吗?”梦心之听完,一点都没有要打击的意思,反而摸头来了一句:“那姐姐就等着去上海博物馆看小意的字帖了。”
宗意很高兴,高兴完了又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就算她真的成了书法领域的集大成者,那得到什么样的情况,才能把作品安放到上海博物馆让姐姐看?
没一会儿,宗意求知若渴的属性,战胜了心里的那点不对劲。
“姐姐姐姐姐,千古艺帝,应该不仅仅只有书法厉害吧?”
“当然了。”梦心之回答:“宋徽宗随便画画画,就画出了《瑞鹤图》。”
宗意在自己的脑海里面搜索了一下,说道:“我好像没有看过姐姐说的这幅画。”
“那是一幅把20只形态各异的仙鹤直接画活了的神作。《瑞鹤图》开创了一个先河。”
“和达?芬奇的渐隐法差不多的那种先河吗?”宗意问。
“啊呀,小意还记得渐隐法呀?”
“我的姐姐诶,你和我说过的事,我什么时候有忘过?”宗意追问:“你快说说是不是那种先河?”
“差不多。达?芬奇是创造了一种画法,宋徽宗是创造了一种视角。”
梦心之解释:“《瑞鹤图》画的是帝都宣德楼上面的仙鹤,宋徽宗通过构图,把梁顶上的仙鹤,摆放到了一个和观赏者平视的角度。”
“平视的角度?”宗意不懂。
“对。”梦心之打开手机,找了张图,递到宗意的面前,“看到没,这幅画里面的仙鹤虽然都在天上,却给了观赏者,一个近乎于俯瞰的平视视角。我没有在宋徽宗之前的作品里面,看到过这样的构图和运笔。”
“啊……是这样啊……”宗意觉得自己需要消化一下梦心之的话。
只不过,她还没有来得及消化,就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声音给吓到了。
“说来说去,不还只是说赵佶个人的艺术成就很高吗?这就能叫千古艺帝了?”
声音本身并不难听。
这句话本身也并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怪就怪在这是一道极具磁性的男人的声音。
姐妹俩不约而同地往后看了看。
宗意瞬间瞪大了眼睛,无声追问道:【我的姐姐诶,现在怎么办?】
梦心之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气质,在这个时候展露无遗。
“你说的对。”梦心之连声音都不带一丝波动,“作为一个皇帝,如果只是自己会书法会画画,确实也当不得千古一说。比起他的个人成就,宋徽宗更像是文艺复兴时期的美第奇家族。欧洲的艺术节有个说法,没有美第奇就没有文艺复兴。”
“宋徽宗比文艺复兴要早好几百年,要像那也是美第奇家族像宋徽宗。”
对古典过敏的聂广义,摇身一变,忽然成了古典的卫道士。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梦心之说,“宋徽宗创造了中国的文艺复兴。”
梦心之在和不了解宋徽宗的人讲千古艺帝的时候,经常就会用这个类比。
但显然,这个类比,是暂时性脱离过敏状态的聂广义没办法接受的。
话才出口,梦心之赶紧改口:“宋徽宗创办了人类历史上,最伟大的艺术学院,培养了一批艺术精英。”
宗意听到这儿,又开始有了自己的意见:“我的姐姐诶,你是不是说的太夸张?宋朝可是出了名的羸弱诶!”
“小朋友都不刷短视频的吗?”
说话的又是聂广义。
这一次,倒是没有多大的针对,也没有不好的语气。
他纯粹就是不愿意用极光之意里的任何一个字,来称呼眼前的这对姐妹。
“我叫宗意,意境的意,不叫小朋友。”宗意哪壶不开提哪壶。
聂广义没说话。
他也觉得自己不对,但就是一时没办法改。
年过三十,总是有这样那样的习惯。
求知若渴的宗意自己率先没有了计较:“什么短视频?”
“就你随便刷一下,就能够刷到,假如让你选一个朝代穿越,你最想穿越回什么时候的短视频调查。”聂广义说。
“那必须是清朝,清朝帅哥多!四阿哥、五阿哥、十四阿哥……”
宗意明显是穿越古言剧看多了,对清朝阿哥们的颜值存在着一些误解。
聂广义没有计较这个,直接给出了答案:“调查的结果是宋朝。而且最好是《清明上河图》里画的那个年代。”
昨天太兴奋,差点忘记了码字,今天少了400字,明天补上800~
今天写的太少了不好意思感谢盟主,等飘飘写多点再来感谢哈~
宗意不信:“姐姐姐姐姐,真是这样吗?”
“每一项调查,多多少少都会有一些指向性,但宋朝确实是比较常见的答案。”梦心之给了一个比较中肯的回答。
“那是为什么呢?”宗意不解,“就算不考虑帅哥多不多,我们讲盛世也只会想到唐朝吧?”
“因为北宋不宵禁。”
“因为夜生活丰富。”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说【不宵禁】的是梦心之。
说【夜生活】的是聂广义。
表达虽有不同,仍是近乎异口同声。
话音刚落,这两道声音的主人对视了一下。
一双意外的眼睛,对上另一双更加意外的。
更意外的那双眼睛归属于聂广义。
他不仅意外为什么会和梦心之“撞梗”。
更意外自己的记忆里面竟然还留存着这样的知识点。
聂广义不偏科。
哪怕他选了理科,语文和历史成绩还是可以吊打文科班的同学。
在改志愿事件发生之前,聂广义是科科都厉害的小天才……
根据他当时身材来算,应该是中等偏大……
或者大……
言归正传,这些堪称“过敏原”的知识点,已经在他的心里封存了十几年。
早就应该彻底被封死了。
他怎么可以这么顺畅地,说出【夜生活丰富】?
搞得好像他对宋朝的夜生活有多大的向往似的。
是现代的夜生活不够过,还是他时间有够多?
上高中那会儿,聂广义喜欢过穿越小说。
那些根本不宵禁唐朝背景穿越,最是让他看不下去。
如果不是去了架空的世界,或者有个去了就能直接改变世界的逆天人设。
宵禁这件事情,绝对是现代人比较不能接受的。
哪怕是一个很宅很宅,晚上几乎不出门的人,也一样接受无能。
不出门,和不能出门,从来都是两件事情。
高中的时候,聂广义就想过,如果可以穿越,他就穿越到《清明上河图》画的那个时期。
去体验一下宋朝人的刮脸服务。
再点一份外卖,让挑着扁担的“外卖小哥”送货。
入乡随俗,点上孙羊正店的一壶酒。
岂不美哉?
即便运气不好,穿越过去,孤苦伶仃、身无长物。
他也可以从摆地摊开始发育。
做一些饱含现代智慧的私人订制出来卖一卖。
凭借后世的智慧,他还就不信自己赚不到钱。
等到什么都有了。
他就做中国古代第二有名的吃货。
第一是那人真心比不过。
不是吃不过,纯粹是没有人家的文笔写不过。
第二,也很不错。
聂广义都想过了,等有了足够的钱可供花销,他就把《东京梦华录》里面所有的名小吃都给点一遍。
角炙腰子、荔枝腰子、还元腰子、赤白腰子、二色腰子、腰肾鸡碎……(此处省略菜名一万道)
香药木瓜、生淹水木瓜、木瓜方花儿、广芥瓜儿、芥辣瓜旋儿、蜜冬瓜鱼儿……(此处又省略菜名一万道)
炙鸡、润鸡、签鸡、鸡蕈、鸡丝面、鸡头穰、麻腐鸡皮、腰肾鸡碎……(最后这道貌似重复,凭什么?!)
聂广义重点想吃的菜,很是有些说不上来的诡异。
换做一般的吃货。
要么更喜欢糕点、海鲜、羹汤这种最常见的。
要么就点獐巴、鹿脯、鲊豝这些现代不怎么能吃到的。
想到这儿,聂广义非常不幸地发现自己饿了。
除了上钓咖啡的那一顿,他今天都还没有吃过东西。
所以,今天是他长这么大第一次被饿哭?
不容易啊!
终于找到合理的解释——可以愉快地聊天了。
等会儿!
这会儿聊的不应该是千古艺帝吗?
怎么就跑到美食上去了?
聂广义搜肠刮肚,也没搞明白,假如穿越回去,宋徽宗有没有可能成为【史上第二吃货】名号的有力竞争者。
貌似史料上并没有太多关于宋徽宗贪吃的记载。
至少在聂广义的记忆里面是没有的。
最多也就是说宋徽宗身边的一个小太监,非常会专研宋徽宗在吃这件事情上的喜好。
研究着研究着,小太监就把自己给研究成了专家。
宋徽宗被掳之后,小太监在码头开了个早餐铺子维持生计。
一不小心就发明了胡辣汤。
说一千道一万,历史上的宋徽宗就是个不带吃货标签的艺术家。
在吃货这个标签上,纵观中国历史,无人能出东坡居士之右。
有66道传世名菜,都源自这一个吃货的孜孜以求。
怎么又想远了?
饿成这样,有没有胡辣汤?
“我的姐姐诶,你什么时候和义叔叔这么有默契了?”
宗意频率过快地眨着眼睛,表情看起来你很是有些不自然。
“这不是我和谁的默契,这是我们两个和历史的默契。”
梦心之抿了抿嘴,解释道:“历史是有温度的,当你真正走进历史的时候,又会感受到它的厚度。”
“我的姐姐诶,你不是学文物和博物馆的吗?怎么这会儿把话说得像是被历史耽误了的哲学家?”
宗意干脆托着腮帮子眨眼睛,表情意味深长且毫无道理。
“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
梦心之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
这个笑容并不明显,聂广义却看得真切。
他忽然就没有那么饿了。
脑海里面只剩下一个感叹——香靥凝羞一笑开!
就这么毫无征兆地,聂广义解锁了诗词真解的新技能。
说好的对古典过敏呢?
他不是最受不了这些的吗?
聂广义想起了自己的好兄弟宣适。
小适子说话,经常也文绉绉的。
即便是这么好的兄弟,聂广义听了还是会过敏。
听一次,数落一次。
这会儿竟然和提前吃了抗过敏药似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也真的是奇了怪了。
聂广义发自肺腑地感叹道:“我应该把你介绍给宣适,你俩肯定特别聊得来,你俩要是有戏,就不会有棺材板儿什么事儿了。”
梦心之还没反应过来,宗意就直接爆发了。
全然没有了刚刚捂着嘴巴压低声音的家学渊源。
“木西木西?路亚哈利?这位姓聂的叔叔您在拱虾咪?”
每当宗意用这种奇怪的语气说话,就代表她真的生气了。
宁拆十座庙,不毁一桩婚,懂不懂?
为什么会有极光之意工作室,懂不懂?
为什么只收感人至深的爱情故事,懂不懂?
这简直是在挑战她的底线。
不就是二胡拉得好听了一点吗?
又有什么了不起。
好心让一让你,装作没有看到你哭泣,还真就反了天了?
宗意小姑娘生气了。
并且是完全不能忍的那种程度。
梦心之最是了解自己的妹妹,赶在宗意爆发之前,直接开启了历史问答模式。
“小意,姐姐问你,面条在宋朝叫什么?”
“汤饼。”宗意近乎条件反射。
“饺子呢,饺子在宋朝叫什么?”
“馄饨。”宗意意识到自己被带歪了,刚想回去,就又听到了新的问题。
“我妹妹厉害了,姐姐再给你来个高难度的,饺子叫馄饨,那馄饨叫什么?”
“餶飿。”
“冷僻词都难不倒我妹妹呢,那就再来个你最喜欢的。”
梦心之使出了杀手锏:“火锅呢?火锅叫什么?你要是能说出来,回去姐姐就请你吃。”
“拨、霞、供。”
宗意一字一顿毫不犹豫地回答。
“姐姐要请我吃火锅,是不是随便我选餐厅随便我点菜?”
梦心之适时摸头杀:“这还用说吗?”
回到聂广义。
说完那句话,他自己都震惊了。
会说出那样的话,对于聂广义来说,多半也是出于条件反射。
大学毕业以后,他和宣适差不多同时间到的意大利。
他是为了离聂教授远远的。
宣适是为了去意大利找学做咖啡师的程诺。
专程为了一个人。
背井离乡,毫不犹豫。
放弃了大学生毕业以后最想去的公司。
宣适到了,程诺却失踪了。
整整八年的时间,查无此人。
聂广义也是基于这样的原因,一开口不是棺材板就是棺材板儿。
作为兄弟,他一直都希望宣适能从这段“孽缘”里面走出来,活得有烟火气一点。
在意大利和宣适“相依为命”的这些年,聂广义只要一有机会,就会给宣适介绍对象。
高矮胖瘦,形形色色。
萝莉御姐,应有尽有。
宣适却始终是一副无欲无求的样子。
他没有表现出来伤感,甚至连情绪都不怎么会有。
每天都那么按部就班。
身觉浮云无所著,心同止水有何情。
和梦心之那种清素若九秋之菊的气质有的一拼。
聂广义就是单纯地觉得这两个人气质相符,坐在一起聊天,很有可能会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感觉。
只不过,现在的情况,已经和那个时候有了很大的区别。
聂广义出于习惯的这句“撮合”,也确实是有些不合时宜。
话既然都已经说出口了,那个占据了【极光之意】最后一个字的小姑娘想要和他吵,也只能看看……能不能吵得过。
聂广义都做好弹药储备了,对方竟然直接不鸣金就收兵了。
聂广义蛮有种一拳打在了棉花上的感觉。
这种感觉,在天才建筑师这儿,犹如百爪挠心。
整个人都不得劲。
聂广义上赶着想吵架,梦心之却找了个台阶给他下。
男子汉大丈夫,遇到妹子递过来的台阶,怎么可能——不顺着下?
聂广义升华了。
刚刚在万安桥废墟边上哭的那个小镊子是谁?
广义大少根本就不认识。
还有就是被饿哭这件事情。
生而为人,有哪一个敢说自己没有被饿哭过?
就一个,哪怕能找出来一个特例,聂广义就可以跟着他姓。
哪一只人类幼崽,不是在嗷嗷待哺中成长起来的?
“姑娘方才讲千古艺帝,可是将将才讲到一半?”
聂广义醉了。
沉醉在战胜过敏的喜悦里。
宗意对聂广义已经丝毫没有一丁点好感了。
她保持着最后的一丝礼貌,没有发出声音,只是用嘴型和眼神问梦心之:【我的姐姐诶,这人是不是脑子有点问题?】
梦心之倒是没有那么容易,因为一两句话,就对一个人彻底改观,她接过聂广义的问题,不答反问道:“公子对宣和主人似乎也颇有研究?”
梦心之的问题,是非常善意的。
聂广义却从里面听出了挑衅的意味。
我好好地说着宋徽宗,你说什么宣和主人?
这是看不起谁呢?
“宣和主人是宋徽宗的号。宣和本身只是宋徽宗六个年号中的一个。”
聂广义顿了顿,强调道:“宣和是宋徽宗的最后一个年号。却是用的最久影响也最广的一个。”
作为一个能随随便便上清华的全科学霸,聂广义的记忆力,自然不是盖的。
于是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有来有往地聊了起来。
梦心之:“宣和主人编撰了《宣和书谱》、《宣和画谱》、《宣和博古图》,他通过自己的个人努力,整理出了中国美术史上,最具研究价值的典籍。”
聂广义:“宣和主人在山水、花鸟、人物绘画上,都有自己的特殊见解,做到了堪称前无古人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