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在远方,词在耳畔。
梦心之安安静静的,没有打断爸爸的分析。
爸爸的疑惑也一样是梦心之的。
在梦到和王闰之喝闺蜜下午茶之前,她对东坡居士生命里的三个女性的看法,和爸爸是一模一样的。
梦心之的毕业实习课题,是给博物馆策划一场关于苏轼的展览。
东坡居士的展览,已经做的太多太多。
她需要找一个全新的切入点。
为了设计好这个展览,她首先需要先了解苏轼的一生。
在寻找资料的整个过程里面,她都没有特别关注过王闰之。
也没准备让王闰之在苏轼的一生里面,占有特别大的比重。
实事求是地说,王闰之在她能找到的资料里面,确实是没有太大的存在感。
在东坡故里,有很多关于苏轼和他的父亲苏洵弟弟苏辙的遗迹。
最出名的当属三苏祠博物馆。
关于王弗的遗迹也随处可见,还有很大的一个墓地。
时至今日,关于王闰之的遗迹,在东坡故里,几乎可以说是无迹可寻。
不仅没有留下什么遗迹,在苏轼的传世佳作里面,也只占有很小的比重。
甚至没有任何一首,是“耳熟能详”的。
完全比不了写王弗和王朝云的。
可梦心之偏偏就梦到了王闰之。
在梦里,她请王闰之喝了一个非常时尚的闺蜜下午茶,在一栋非常现代的建筑里面。
也不知道是不是名字里面都带一个之,梦醒之后,梦心之发现自己被梦里的“闺蜜”给说服了。
梦境里的王闰之,穿着宋代的衣服,说着现代的语言。
那感觉,有点像是和穿着汉服的小姐姐一起逛街。
在梦里,闰之姐姐计较的东西很少。
她不介意后人怎么评价她,唯有苏轼一生挚爱的名号割舍不下。
梦心之问了王闰之一个问题。
恰好就是刚刚宗极拿来问她的那一个。
不算太礼貌,却足够直接。
梦心之:“闰之姐姐,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王弗,淡妆浓抹总相宜的王朝云,哪个不比你千古留名?”
王闰之:“十年生死两茫茫……惟有泪千行。堂姐死后十年才得一个梦,梦里才有泪千行,这算得了什么?我给东坡写封信,他的泪就不止千行了。”
说到这儿,王闰之给梦心之念了一首苏东坡写给她的词——《蝶恋花?送春》:
【雨后春容清更丽。只有离人,幽恨终难洗。北固山前三面水。碧琼梳拥青螺髻。】
【一纸乡书来万里。问我何年,真个成归计。白首送春拚一醉。东风吹破千行泪。】
这首《蝶恋花》梦心之在收集苏轼资料的时候看到过。
在她原有的概念里面,这首词,与其说是写给王闰之的,不如说是在写苏轼自己的思乡之情。
因为梦境里面是闺蜜的关系,梦心之没什么顾忌,直接打趣:“这首词都没有提到闰之姐姐的名字,哪里看得出来是写给姐姐的?”
“妹妹这么说就没意思了。”王闰之反驳道,“那首所谓的千古悼词也没有提到堂姐的名字吧?”
“所以,《江城子?乙卯正月二十日夜记梦》写的不是王弗?”梦心之根本不相信。
“我不是这个意思。东坡和堂姐,肯定是有过相敬如宾、相濡以沫的年岁。”王闰之给出了自己的解答:“但他写下那首《江城子》,与其说是怀念堂姐,不如说是怀念年少时意气风发的自己。”
“与其说……不如说是。”梦心之哈哈大笑,“我怀疑闰之姐姐在盗用我的句式。”
“我在你的梦境里用什么句式,还不都是你说了算?”王闰之斜睨了梦心之一眼。
梦心之有点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也是哈。”
“堂姐陪东坡走过的,是他人生最肆意的那十一年。他怎么可能不怀念?”王闰之言归正传。
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不站队自己的闺蜜,学了多年文物和博物馆专业的梦心之并没有这么容易被说服:“是这样吗?”
王闰之笑着回应:“知道妹妹还是不信。如果你认为死后几年还写悼词代表一生挚爱,东坡写给我的其实更真挚,并且还不是想想而已,而是付诸了行动的,你不能因为那首《江城子》在后世流传最广,就认为那是一生挚爱。”
“付诸行动?”梦心之问,“什么行动?”
“妹妹知道我的封号是同安郡君吧?”王闰之找梦心之确认。
“嗯。知道的。”梦心之点头回应。
“那就行了,都不用等十年,我死后第三年,东坡给我写了一首《蝶恋花?同安生日放鱼,取金光明经救鱼事》,在我生忌的那一天,买鱼放生,为我祈福。”
王闰之借着这首词的名字,顺势回应梦心之最开始的“挑衅”:“这总有提到我了吧?”
梦心之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看过这首词。
但就是能在梦里,清楚地背诵里面的每一句:
【泛泛东风初破五。江柳微黄,万万千千缕。佳气郁葱来绣户。当年江上生奇女。】
【一盏寿觞谁与举。三个明珠,膝上王文度,放尽穷鳞看圉圉。天公为下曼陀雨。】
确实如王闰之所说,这首词不仅情真意切,还有有付诸具体的行动,【放尽穷鳞】——把买来的鱼全都放了。
短短的一首词从王闰之的出生开始写,写完了她的一生。
不是单纯地记录一下梦境,就草草了事。
王闰之:“心之妹妹,知道为什么【当年江上生奇女】吗?”
梦心之:“啊?不知道诶。”
王闰之:“因为我出生在罕见的闰正月,我的名字里的闰字,就是这么来的。”
又是一个梦心之在生活里面没有关注过的知识点。
梦心之睡醒之后,还特地去查了一下,闰正月到底有多罕见。
历史上距离现在最近的闰正月,是1640年,再往后的下一个,是2262年。
不得不说,梦心之有些被梦境里的闰之姐姐给说服了。
十年生死两茫茫在现在流行更广,并不代表当时的思念更强。
可是,既然苏东坡对正室和继室的感情都是经年怀念的。
那到底谁才是挚爱这个问题,还是不太好就这么下定论。
有思及此,梦心之换了一个角度:“我还有一个疑问。不知道问了会不会让闰之姐姐不高兴。”
梦里的王闰之,和在历史里面留下只言片语的那个王闰之,差别实在是有些大。
大到梦心之觉得自己可以“没大没小”畅所欲言。
“你可以问问,回头我再告诉你,我会不会不高兴。”王闰之的回应竟然有些俏皮。
梦心之:“那我就问了啊。”
王闰之:“嗯,我等着。”
梦心之:“在乌台诗案的那个时候,换做王弗和王朝云,都不可能烧掉东坡居士的文字。那是他的生命啊。所以,我们后世人都说,东坡居士的三个女人里面,就属你最没有才华,也最不懂他。闰之姐姐你认同这个说法吗?”
又是一个大多数人,包括爸爸宗极会有的疑惑。
王闰之没有生气,却斩钉截铁地提出了反对:“你们后世人都错了,只有我最懂他。”
梦心之:“何以见得?”
王闰之:“命要是没了,哪里还有后来的传世之作?如果我那时候不烧了他的文字书信,乌台诗案他就交代在42岁了。在那样的情况下含恨而终,别说后面的传世之作了,连他以前的诗文,都不见得能传下来多少首?”
梦心之:“这个……”
王闰之:“你们只说我烧了多少,怎么不想想,东坡流传下来诗词书信为什么还是这么多?”
梦心之:“姐姐这么说,好像也有道理……”
王闰之:“是吧?你们总说,在东坡的文字里面,找不到太多关于我的,还说我一点都没有才情。那些统统都不是事实。”
梦心之:“那事实是什么呢?闰之姐姐。”
梦心之求知若渴的时候,嘴巴最甜。
哪怕在梦里,也是同样的性子。
在这一点上,宗意是随了姐姐。
王闰之:“事实是,我把能展现我才情的诗词书信都烧光了啊。再有,比起让他做什么天下文章宗师,我更希望他只是一个简单而快乐的吃货,比起保护他的文字,我更愿意烧菜给他吃。”
梦心之:“可是,哪怕不说你的堂姐王弗,王朝云也是你跨不过去的坎儿啊。淡妆浓抹总相宜诶,那是多么美好的相遇。”
王闰之:“淡妆浓抹总相宜,写的就是风景。过多的解读,都是你们后世的以讹传讹。”
梦心之:“行,那我不说这些揣测性质的。东坡居士曾亲笔为王朝云写下过【不合时宜,惟有朝云能识我;独弹古调,每逢暮雨倍思卿。】哪怕别的事情是后世以讹传讹,亲笔写的,总做不得假吧?”
王闰之:“是做不得假。朝云十二岁便被买入府做侍女,从她十二岁到十八岁,皆由我亲自调教。在她十八岁的时候,也是我让东坡纳她为妾室。你说东坡为什么说惟有朝云能识我?连东坡肉都是我教她做的!”
在梦里,梦心之和闰之姐姐聊了很多。
一开始,梦心之是非常坚持自己的立场的。
直到王闰之和她说:“你既然能查到东坡亲笔给王朝云提的字,肯定也能找到他写给我的《祭亡妻同安郡君文》里面最重要的信息。”
梦心之问:“什么信息?”
王闰之答:“东坡对自己身后事的安排。他要求死后和我葬在一起,【唯有同穴,尚蹈此言】。她们流传下来的故事再多又如何?和东坡生同衾死同穴的人,只有我一个。不是堂姐王弗也不是侍妾王朝云。”
梦心之在这个时候醒了,醒来之后,她就发现自己在梦里被说服了。
如果生则同衾死则同穴,生生世世都想在一起的那一个人都不是一生挚爱,那还有谁能是?
梦心之愣了好一会儿,才开始回应诗兴大发的爸爸:“我是学文物的,【有人说】这样的字眼,在我这里是不能被接受成为证据的。在梦里,王闰之和我说,《饮湖上初晴后雨》和王朝云没有关系。”
既然【有人说】不被接受,宗极就开始摆事实:“那她把苏东坡的文字书信烧了个【十亡其七八矣】总是历史上有记载的吧?”
“首先,苏东坡因为心疼自己的诗稿,在重新整理的时候,很可能用了夸张的修饰,其次,王闰之这么做救了苏东坡的命,让他在乌台诗案活了下来。”
梦心之用了从梦里得到的理由:“该流传下来的,早早就有人记录了。没有那一烧,哪来乌台诗案之后的那么多传世之作?别说后面的没有了,那之前写的,也可能大部分都失传了。”
“那倒也是,如果东坡居士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了……”宗极有点不敢想下去:“这也是王闰之在梦里和你说的?”
“是的。”梦心之向来不对爸爸隐瞒自己的梦,从小到大,一直如此。
“我们阿心的梦,可比【有人说】靠谱多了。”宗极感叹。
“爸爸确定不是在取笑我?”梦心之盯着宗极看。
“当然!”宗极再次拿酒瓶和梦心之碰了一下,一大口原浆下肚,紧接着又来了一句,“听你这么说,我还想起来一个细节。”
“什么细节?”
“苏轼的弟弟苏辙,写过两篇祭文《祭亡嫂王氏文》,写的都是王闰之。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也是苏轼的正室王弗不曾有过的待遇。”
宗极自己做了一个小小的总结:“这也能从侧面说明,王闰之对于苏轼一家人来说,是不一样的存在,是不是?”
梦心之看过这两篇祭文。
做完和王闰之喝闺蜜下午茶的梦,她专门去梳理了一下关于王闰之的资料。
她是有意为之,知道有两篇《祭亡嫂王氏文》属于正常。
宗极也知道这样的细节,就让梦心之很是有些意外。
“爸爸,你以前可没有这么了解历史人物。”
“阿心也说是以前了,以前和现在能一样吗?”宗极一脸的得意。
“有什么不一样?”
“以前呢,爸爸对历史人物的喜欢,只要做到走马观花就够了,现在就得配合阿心随时可能会做的梦。不了解深入一下,怎么能像现在这样,和阿心这么有话聊呢?”
有爹如此,女复何求?
“表扬一下,老宗同志为了和我有共同话题,也真的是有够拼的。”梦心之回敬了一下宗极。
“那不然呢?谁让我是你爸?”宗极很是有些骄傲。
梦心之却忽然严肃了起来:“爸爸不会觉得我是神经错乱吗?”
“必须不觉得!”
“还是爸爸最好了。”梦心之放下酒瓶,挽起了宗极的胳膊,不无感叹地说:“我妈都已经放弃对我的治疗了。”
“不会的。”宗极又帮梦心之整理了一下头发。
“怎么不会?”梦心之撇了撇嘴,“你看看我妈那副整天担心我把妹妹带偏的嘴脸。”
“你每次做完梦,都会第一时间去查典籍。你还为了你的那些梦,选了文物和博物馆专业,这么孜孜以求的韧性,也没有梦到什么都信。我可想不出来,这样的阿心有哪里错乱,又或者会把人带偏的。”
“妈妈要是能和你一样想就好了。”梦心之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这有什么的?随便你妈妈怎么想呗,反正爸爸永远站在你这边。”宗极举起酒瓶。
梦心之也拿起自己的,轻轻碰了一下,一口把剩底的全部喝下。
她摇晃着空酒瓶,看破且说破:“你和我妈是不是也说了同样的话?”
宗极并不否认,后退一步,故作惊讶道:“阿心是怎么知道的?该不会爸爸和妈妈说的私房话,阿心都能梦到吧?”
“难说哦~谁让我跟我妈姓梦呢?姓梦的人,做什么梦都不奇怪。”
说是这么说。
梦心之的梦其实并不离经叛道。
能出现在她梦里的,全都是她在生活里面认真研究过的作品或者历史人物。
唯一奇怪的地方在于,她总能和刚刚看到过的艺术作品,或者正在研究的历史人物,成为“没大没小”的闺蜜或者忘年交。
用非常现代的语言,聊着古今中外的话题。
并且总能在梦里豁然开朗。
解决掉她在研究时候的那些百思不得其解的细节。
梦心之不知道这是为什么。
也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做这样的梦的。
她的记忆开始于六岁。
那一年,爸爸带她去电影院看了《达?芬奇密码》。
那是她第一次看电影,也是第一次梦见艺术作品里面的人。
或许以前也梦到过,只是太小她不记得。
又或许,她在六岁之前,根本就没有机会接触到艺术作品。
也没有人会因为她想看一幅画,就不远万里地带她去卢浮宫。
同样是做梦这件事情。
妈妈觉得她神经错乱,分不清梦境和现实。
爸爸认为她充满想象,开始恶补历史知识。
天大地大,爸爸最大。
千好万好,爸爸最好。
梦心之最最最喜欢她给自己选的爸爸。
六岁的那一年。
她见宗极的第一面——
问宗极的第一个问题——
“你能不能做我的爸爸。”
“极极子,让你上去教育一下梦心之,你教育到哪个国家去了?”
一道声音,从五楼的楼梯,传向天台。
这道声音很好听,尤其是叫【极极子】的时候。
到了【梦心之】这儿,就变得没有感情。
爸爸叫她阿心,妈妈称呼她全名。
一个称呼,亲疏立现。
梦心之对这道声音有条件反射。
她赶忙松开爸爸的手。
稍息立正站好。
就差直接行个军礼,等待着家里最高指挥官的检阅。
完全没有了和爸爸在一起时候的那种放松的姿态。
梦心之很怕自己的亲妈。
发自灵魂深处的。
别人觉得你有病,可以回家找妈妈。
亲妈觉得你有病,你还能怎么办?
高唱一句:【我要我要找我爸爸】?
如果是别的任何情况,这招肯定都是管用的。
遇到妈妈梦兰亲临现场,梦心之宇宙第一等的好爸爸就会临时性失能。
用爸爸的原话来说,这叫【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兰兰子,教育本来就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情嘛,尤其是阿心这种顽固分子,肯定得好好教育。都这么大了,再不教育就要走偏了。”
宗极完全站在了自己老婆的这一边。
毫无节操、两面三刀。
梦心之对于这样的爸爸早就已经习以为常了。
天大地大,老婆最大。
千好万好,老婆最好。
——这句式怎么这么眼熟?
牵扯到妈妈梦兰,梦心之就算把【去到哪里也要找我爸爸】唱得再好听。
她的好爸爸也只会在妈妈离开之后对她进行“延迟满足”。
嘴上的抗议当然是必不可少的。
打心眼里,梦心之并不介意。
事实上,她从小到大,都非常热衷吃爸爸妈妈的狗粮。
她能这么健康快乐地长大,有一多半,都是被狗粮给撑起来的。
在梦心之的认知里。
父母能够给到小孩最好的传承。
从来都不是帮忙安排好一切。
也不是动不动就来一句【我们都是为了你好】。
而是对小孩子进行言传身教。
看看爸爸妈妈是怎么做的。
见见爸爸妈妈是怎么相爱的。
学学爸爸妈妈是怎么努力实现自己目标的。
这样的爸爸妈妈,不会把所有的精力都花在小孩子身上。
比起那种动不动就说【你知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你都放弃了什么】的家长,言传身教的父母,反而会让小孩子有更大的成长空间。
梦心之不确定,梦兰是不是一个好妈妈。
毕竟,这个女人在十八岁的时候就生下了她,并且让她一直到六岁都不曾有过爸爸。
六岁之前的记忆,在梦心之的脑海里,已经非常模糊了。
她只朦朦胧胧地记得,妈妈似乎是一个很成熟的人,能解决一切问题。
上能装灯泡,下能修下水道。
妈妈的人生,在她自己二十四岁的这一年重启了。
在有了爸爸之后,妈妈变成了家里最幼稚的幼稚鬼。
妈妈的幼稚程度,是与时俱进的。
家里人口越多她就越幼稚。
怀上宗意之前,她只是比大女儿梦心之幼稚。
宗意长到三岁的时候,妈妈又有了一次质的飞跃。
幼稚程度——三岁不如。
这也导致梦心之的成长经历和大部分人都不一样。
因为她经常会被爸爸教育:【阿心啊,你要让着点你妈妈】。
对,就是那种别人家的家长,让哥哥姐姐让着弟弟妹妹时候的语气。
就差直接在后面补上一句:【你妈妈还小】。
记忆伊始,小小的梦心之并不想让。
可她刚有了爸爸。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爸爸迷。
既然是爸爸说的,她就勉为其难答应了下来。
一让就让到现在。
梦心之一直都坚信,是她先和宗极有了父女的缘分,才会有极极子和兰兰子的故事。
身为红娘,梦心之的心里只有骄傲。
因此她一点都不介意吃下根源在于她自己的狗粮。
就是苦了小阿意。
梦兰不允许宗极有小棉袄,一件都不行,更不好说是两件。
她不愿意和别的女人分享自己的老公,就算那两个“女人”都是她自己生的,也一样没的商量。
很是有些霸道。
哪怕宗意才五六岁的时候,梦兰急起来都会说出一些惊世骇俗的语言。
比如,【你有本事找你自己的老公去,你缠着我的老公干什么?】
宗意的神经不像梦心之那么大条,也不太能够接受“延迟满足”。
她接受不了小小的自己,为什么要让着妈妈那么大的一个人。
就这样,小阿意经常经常委屈到哭鼻子。
隔三差五跑到梦心之这里找安慰:“姐姐姐姐姐,我有个问题。”
“什么问题?”
“我们的妈妈是不是得了一种永远都长不大的病?”
宗意忽闪忽闪地眨着眼睛,像是噙满了泪光,也像是装着漫天繁星。
梦心之把小小只的宗意抱了起来,勾了勾她的鼻子,温柔回应:“是啊,那种病的根源叫爱情。”
宗意似懂非懂:“我的姐姐诶,那叫爱情的病能治吗?”
梦心之摸了摸宗意的头:“不行哦,我的妹妹,咱妈得的这个病,在咱爸这儿,早就药石无医了。”
“啊?那阿意也太惨了吧。”
小姑娘强忍着的眼泪哗就流下来了,可怜兮兮地吸了吸鼻子,趴到梦心之的肩膀上抽泣,“不会我长大了,妈妈还没有长大吧?”
梦心之并不介意宗意拿她的肩膀当纸巾,伸手摸了摸她的后脑勺,安慰道:“阿意不哭,这又不是坏事。好的爱情才会让人一直幼稚下去。”
梦心之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这么多大道理。
可能是因为她从小就得让着妈妈。
让着让着,就悟出了这么个道理。
也可能是在她最模糊的记忆里,妈妈是一个坚强的、成熟的、无所不能的人。
小家伙一边吸鼻子一边嘟囔:“那我长大了,岂不是还要反过来照顾我妈那个坏透了的女人?”
“阿意长大了本来就是要照顾妈妈的啊。”梦心之尝试给予正确的引导。
“我不要,就算要照顾,我也只照顾爸爸。”
和梦心之一样,宗意也是个爸爸迷。
“那也可以的,阿意照顾爸爸,爸爸再去照顾妈妈。”
“那姐姐你呢?”宗意怎么听都觉得不公平。
梦心之揉了揉宗意的小脑瓜,盈盈欲笑道:“姐姐啊?姐姐负责照顾小阿意啊。”
宗意认真权衡了一下,摇头道:“阿意不要,阿意只要爸爸一个就够了。姐姐可以帮忙把妈妈收了吗?”
那会儿宗意算是懵懵懂懂。
经常会被妈妈太幼稚这件事情困扰。
在梦心之的心里,都是因为她小时候,爸爸对她太好了,才会让妈妈吃飞醋到这种程度。
以至于发展到敌我不分的无差别攻击。
更让宗意这个“后来者”,成了被殃及的池鱼。
梦心之也因此,对这个妹妹格外耐心和上心。
“你要是知道怎么教育梦心之,就不会一天到晚的跟着她胡闹了。”
梦兰拍了拍天台的栏杆,嫌弃之情溢于言表,出声质问宗极:“你看看你建的都是什么房子。”
“兰兰子,这是阿心梦里的房子啊,有什么不对吗?”宗极赶紧接话:“不还是你送阿心去学画画,学了好几年,她才能把梦里的房子给画下来的吗?”
梦心之会梦到不同朝代的历史,不同艺术作品里面的人物。
古今中外,千奇百怪。
然后还会发生各种各样的事情。
经历匪夷所思的情节。
每个梦都是不一样的。
但无一例外,梦境里都会有一些现代建筑的元素。
这些现代元素,并不是一开始就那么清晰的。
而是随着她绘画技能的提升,一步一步,变成了最终的样子。
像是从远到近,渐渐清晰起来的风景。
第一次梦见蒙娜丽莎,梦心之还太小。
梦境里面,除了丽莎夫人,其他都很模糊。
梦心之不确定那个梦里面是不是有现代建筑。
只模模糊糊的记得,是在一个全是玻璃的地方。
他一开口,爸爸就问是不是电影里面,卢浮宫的玻璃金字塔。
梦心之只知道摇头,却不知道具体的是什么。
稍微大一点,梦见和洛神在水面翩翩起舞的时候,旁边就已经清清楚楚地伫立着一栋水上建筑了。
那会儿梦心之还小。
梦兰也还没有什么醋都吃。
一家人经常会坐在一起,讨论她的梦境。
梦心之形容来形容去,也没说明白,到底是什么样的一栋现代建筑。
梦兰就和宗极一起,鼓励梦心之,想办法把那栋建筑画下来。
梦兰还给她报了美术培训班。
梦心之花了整整五年,才真真正正地,画出了梦里的那个超现实主义的现代建筑。
她第一时间把画拿给妈妈看。
梦兰毫不吝啬地一顿猛夸。
一直到这个时候,一家人还是其乐融融的。
直到宗极说,要帮梦心之把这栋看着就不真实的楼给建出来。
一开始,兰兰子以为极极子只是说说而已。
哪曾想,宗极不仅开始找合适建造的地方,还开始研究各种土建技术。
梦兰有心要劝,宗极却一反常态:“兰兰子,这个世界,有几个人的梦想,是真的能够实现的?我要帮阿心实现她的梦想!”
“拜托,极极子,梦想这两个字是这么解释的吗?”
不管梦兰怎么劝,宗极就是不听。
也因为这件事情,梦兰一步一步地把梦心之归类为“传染性神经病”。
她不仅自己犯病,还把神经病传染给了她原本非常正常的老公。
梦兰从这个时候开始认为,有必要把自己的老公看紧一点。
母女俩大概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结怨”的。
梦兰最后悔的事情,便是送梦心之去学画画。
要是没有她的大力支持。
梦心之也画不出建在水上的五层透明建筑。
宗极也不会为了把这个楼给建起来,整个人就和走火入魔了似的。
梦心之一考上大学,就举家搬迁到了这么个鸟不生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