副将冷笑:“好吃懒做的大部主竟然也长出脑了。”
梁五子说:“他们虽然是依照本性而动,但从猎手中厮杀出来的猎手不可小瞧。”说罢伸手,“取我的披挂来。”
副将迟疑一下:“将军,夷荒人的主力所在尚未探明。”
主将贸然出击很危险。
梁五子笑了笑:“他们危险,我就不危险了吗?我倒要看看,他们敢不敢与我一战。”
他穿上了重甲,接过兵士递来的长刀。
“他们大部主还要藏在背后见不得人,我就去把他揪出来,斩杀。”
擒贼先擒王,唯有这样才能解了此次围困之险。
也才能保证那一队工匠,那位七星小姐等人的安全。
“北海军是需要北境长城,但我们北海军这么多年驻守北境并不是靠躲在城墙后。”
“上马杀贼!”
梁五子喝令,土堡上下响起齐齐的呼喝声。
“杀贼!”
更多的兵马集结,向不同的方向奔去,火蛇在荒原上蔓延,宛如将夜色吞噬。
荒草在夜色里燃烧,不断有人倒在地上,庞大的身躯砸灭了燃烧的火,又或者被火焰包围,但这并不会给他带来痛苦,因为倒下的时候他的胸口已经被一剑贯穿。
滚地龙再次爬在了木架上,大声叫好。
“掌门所向披靡!”他还大声喊。
陈十抬头看,没好气的喝道:“你下来!这什么时候了!”
是啊,这什么时候了,他们疾驰奔来,看到因为察觉后方可能有夷荒人,这些工匠们便退回来,至少这边有兵士们在阻挡夷荒人,但退回来的他们也没有坐以待毙,分出一部分人拿着匠工工具戒备其他地方敌袭,而另一部工匠则竟然去继续修地下的机关去了。
七星见到了都有些惊讶。
“反正都是要死,死之前把机关修好,也值了。”滚地龙笑说。
陈十没好气地说:“你一个伶人来这里添什么乱!”
虽然掌门令是召集匠工,但除了匠工,还是有很多其他的墨者聚集来,比如在城外烧茶的茶老汉,当然大家也都各自找到事做,有力气的去搬运木料,老的小的则负责饮食,只有这个滚地龙,瘦弱无力,搬不动工料,也不会烧饭,然后在劳作间隙给大家表演杂耍。
真是让人好气又好笑。
这一次还竟然跟着来到这么危险的地方。
陈十的话音未落,地下也传来了工匠的喊声“太小了,爬不过去。”
“喊滚地龙来!”
而随着喊声滚地龙从木架上灵活地攀爬而下,对陈十一笑:“我会钻各种常人不能去的洞穴。”
说罢如游蛇一般跳进了地穴中。
陈十抿了抿嘴,看着远处又有更多的夷荒人从夜色中滚滚而来,他啐了口“又有更多的来送死,爷爷成全你们。”
说罢催马越过木架围挡,挥动扁担向前杀去,两头尖尖的扁担闪耀着寒光。
夜色澹去,晨光萌萌,遍地死尸,木架后躺着或者坐着兵士以及墨侠们,天地间似乎陷入了死静,但下一刻七星就睁开眼,站了起来。
陈十随之而起:“又来了?”
随着他们的动作,躺或坐着的兵士墨侠都感受到了地面的颤抖,纷纷睁开眼,不管是神情疲惫还是受了伤,睁开眼的那一刻都充满了斗志。
尽管已经斗了一个晚上了。
每一次看似杀光了,或者被杀得逃散而去,但歇息不了片刻,就有一队队一夷荒人杀过来。
这种情况下也不适合退走。
而且,始终没有援兵过来,可见后方的路也并不安全。
“反正只要修好了,这次也值了。”陈十说,对着地穴喊了声,“怎么样了,行不行啊?”
地穴里传来喊声“马上就好——”
随着这一声喊,地面的震动更加剧烈。
陈十脸色还是变了变,不会吧,这次来的夷荒人这么多?他握着扁担就要向前冲。
七星拦住他:“稍等。”
还稍等什么?如果让夷荒人杀到这里,他们最后的防护也没了,这些工匠们死得更快。
地面的震动越来越大,奔驰的夷荒人原本就松散的阵形变得更加混乱,他们似乎也在震惊,下一刻,就听到地穴里传来一声“跑——”
一个又一个工匠从内爬上来。
陈十也回过神:“修好了!”
他顾不得理会那些夷荒人,奔到地穴上帮忙拉扯爬上来的工匠,一个又一个又一个,他心里默默数着下去的人数,终于只剩下最后一个。
“滚地龙——”他对着穴内喊。
回声被轰隆隆的声音吞没,地下似乎发生了坍塌,而随着这声音,不远处的荒野上勐地掀起一道土浪,长草飞扬,数百支羽箭从地下冒出来,呼啸声撕裂了蒙蒙晨光,向远处的夷荒人而去。
惨叫声马儿嘶鸣声瞬时划破了天地。
与此同时地面也向下坍塌而去,陈十一晃,下意识伸手要抓住碎裂的土石,但这是徒劳的,就在他要窒息的那一刻,一只手从只有拳头大小的土石缝隙中伸出来,陈十下意识抓住,用力一拉,伴着轰鸣声,土人一般的滚地龙被拔出来。
陈十跌坐在地上,看着消失的地面,长长吐口气。
好了,这并不是工造坍塌了,是机关封口了,宛如深藏地下的陵墓,不会轻易被人进入。
“还好我及时拉住你。”陈十说,“快谢谢我。”
滚地龙躺在地上,喘着气说:“也只有我,能被你拉上来,也谢谢我。”
这边两人说话,奔驰的夷荒人被这一轮地下冒出的羽箭拦住了路,拉扯着死伤的同伴向后退,但又虎视眈眈盯着这边,似乎在寻找进攻的时机。
而在他们身后的晨光里还有更多的夷荒人奔来。
木架也好,羽箭也好,只能起到协助,让他们十人变成数十人的战力,但并不能真的就所向披靡。
陈十环视四周,加上工匠们在内,他们现在幸存的只有不到百人了。
死是死定了,但,死得也值了,人不在了,这些机关接下来数年内能替他们杀死不少的夷荒人。
陈十一跃而起:“杀贼——”
七星神情平静握着长剑,兵士们拿起自己的兵器,刚从地穴钻出来的工匠们也举起了自己的工具,哪怕只是凿子锯子铁锥。
晨光中的宣宁城马蹄兵士的奔驰已经持续了一夜。
宣宁城从不隐瞒兵事,在昨夜夷荒人围攻的消息传来的同时,警钟就敲响了,满城民众惊起,虽然恐惧颤抖,但还是都快速地穿好衣衫,拿起家中的各种工具,等候守城钟声的响起。
“大将军。”
信兵一头扑进府衙,跌跪在上。
梁大子喝道:“说。”
“有三线夷荒人被击退。”信兵哑声说。
梁大子以及将官们顿时大喜,发出笑声。
“但,五将军失去了消息。”信兵接着说。
笑声顿凝。
梁大子看着信兵,沉声问:“怎么消失的?”
信兵抬起遍布血丝的眼:“五将军,找到了,夷荒大部主主力所在,然后……”
晨光中的旷野,被血水浸透的人,喷着气刨着蹄子伤口遍布的马匹,都有些怔怔。
正如所料,修好的地墙箭并没有吓退这些夷荒人,他们后方还来了援兵,很快就继续向这边冲来。
马蹄踏动引发机关,羽箭飞跃而起,不断有夷荒人倒下,但进攻始终没有放弃,距离越来越近,幸存的北海军兵士们等待着,寻找最合适的迎战时机。
战机就是陷入一波地墙箭攻击的混乱的时候。
“杀——”
伴着号令,一道人影飞掠而出,紧接着两道三道,兵士们也随之汇入其中,宛如一把刀狠狠斩向前方。
羽箭的寒光消失,刀光剑影割破了最前方夷荒人的咽喉,晨光中绽开血花。
血花越来越多,溅落在人脸上身上,粘稠腥臭,宛如跌入了地狱的泥潭,等待着被吞噬。
但涌来的血水越来越少,四面的阴影也越来越稀薄,直到最后一个夷荒人被陈十扁担戳穿倒在地上,厮杀停了下来。
陈十看着四周,除了满地死尸,失去主人四散奔逃的马匹,再看远处退去的夷荒人影。
“我把他们吓退了?”他说
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他说完了看四周的同伴们,忙补了一句。
“我们。”
自然也不可能。
平心而论,他们这数十人在夷荒人面前还不如地墙箭威胁大,冲进来说难听点就是送死,唯一的好处是死也要多拉几个夷荒人垫背。
他们原本的数十人,此时只剩下十几人,死伤最多的是兵士们,他们用尽办法为工匠们多争取一些生机。
其实也没什么意义,最后大家肯定都要死。
但现在夷荒人退了?他们活下来了。
这突然的结局让大家有些不知所措。
“不是击退。”孟溪长说,用沾满血的铁臂指着前方,“他们主动退的。”
原本聚集如密林的夷荒人马,此时已经化作一片阴影,阴影还在快速地向天边移动。
“为什么退了?”滚地龙从马背下钻出来,“就要立刻杀光我们了。”
“那必然是有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七星说。
更值得他们去杀的人……诸人怔怔。
忽地地面震动,马蹄踏踏。
诸人瞬时回神,寻声望去,见一队人马从后方疾驰而来,熟悉的兵袍和军旗,是北海军!
援军来了!
这次真的是死里逃生了!
“谢天谢地,你们还有活着的。”
奔来的北海军将官看着满地的死尸,可以想象厮杀的场面多惨烈,再看只余下寥寥几人的兵士,又悲伤又骄傲。
“干得好。”
又告知大家这一次夷荒人四面出击,所以直到现在才打通了路来援助。
“夷荒大部主集结数十部众来袭,数目极其多,前方还在激战,大家速速随我们回堡中。”
听到战况如此紧张,诸人立刻将伤者扶上马,死去的同伴们也裹好放在马背上,随着这一队兵马向宣宁城方向奔去。
梁大子从厅内兵器架上抓起一柄长斧就向外奔去。
“大将军不可!”
几个副将齐齐拦住,神情焦忧。
“宣宁城不能离开你。”
“如今犹自有三路夷荒人在虎视眈眈。”
“那大部主这般分兵袭击,就是为了调虎离山。”
“五子将军已经没了消息,您万万不能再离开。”
他们七嘴八舌劝着。
梁大子当然也知道这个道理,他只是……担心梁五子。
他攥着长斧将自己的脚用力钉在门槛前。
“宣宁城这边还有多少兵马能调去增援?”他沉声问。
副将们对视一眼。
一个副将说:“落石堡那边分兵三百人去支援五子将军了。”
落石堡就是北境长城中部所在,也就是梁五子负责镇守之所。
另一个副将忙说:“已经烽火向各处报警,二子将军先前也做好了增援的准备,会领兵前来。”
听着他们的话,梁大子的脸上浮现一丝苦笑,也就是说,眼下没有多余的兵马分去支援。
也是,宣宁城的兵马的确动不得,这里聚集着数万民众,不能有半点疏忽。
他的手紧紧攥着长斧。
这没什么可难过的,穿上兵袍那一天就准备好赴死了,尤其是他们姓梁。
“传令各处,守好关口。”梁大子一字一顿说,“不得让夷荒人再进半步!”
副将们齐声应是:“大将军放心,我等誓死守关!”
副将们离开了,梁大子依旧站在门槛前,攥着长斧头一动不动。
天光大亮,在旷野上一路走来,到处都是厮杀过的痕迹,可见能坚持到援兵到来真的是极其幸运。
陈十越走越忍不住念念神佛保佑。
“这是掌门来的及时,我们及时修好了地墙箭,还有北海军的兵士们勇武。”滚地龙忍不住说他,“跟神佛有什么关系!”
陈十倒也没有反驳,在念念上又加了一句:“谢谢神佛保佑掌门厉害,谢谢神佛保佑工匠们及时修好地墙箭,谢谢神佛保佑北海军勇武,让我陈十活命。”
四周的人好气又好笑,倒也冲澹了几分紧张,但下一刻迎面有二百多骑北海军奔来,他们轻装疾行,但身后又拖着树枝,荡起滚滚烟尘。
这场面陈十等人也不奇怪,战场上迷惑敌人的手段之一,用在没有那么多人,又需要造出大军滚滚威势的时候。
看到他们一行人,为首的将官勒马招呼:“可能分出人手?”
这边的将官忙上前与之说话,立刻回来点兵一多半,对七星带着歉意解释:“这里距离落石堡还有一段距离,但应该也算安全了,我们要去支援,需要调走一部分人手。”
陈十忙摆手:“都调走也没事,有我们掌门在呢,你们快去吧。”
将官立刻要走,但被七星叫住。
“是要去支援谁?”她问。
有些军情需要隐瞒,是怕乱了军心,但看着七星,那将官没有迟疑,低声说:“是五子将军。”
陈十一怔,一步跨过来:“五子哥怎么了?”
“五子将军找到了大部主的所在,但陷入了重围,暂时失去了消息。”将官说,说罢看着先前的将官已经继续前行了,他也顾不得多说,对七星拱手说,“一路平安,我等先去了。”
说罢带着人马疾驰追去。
陈十在后哎哎几声,看着烟尘滚滚,神情复杂。
“原来如此。”七星说,“怪不得那些夷荒人退去了。”
大部主被梁五将军发现,这些夷荒人急着回去护主,同时如果能杀了梁五子,对夷荒人来说也是雪耻报数十年的仇。
看着七星和陈十目送远去的兵马不动,留下的兵士催促:“七星掌门,我们速速回堡城吧。”
陈十猛地将合在身前的双手甩下来:“我也要去援助五子将军。”说到这里声音有些沙哑,“这些年,失去的人太多了,我不能再眼睁睁看着……”
先前他无能为力,有力也不知道往哪里使,现在他有扁担在手,往夷荒人身上狠狠刺去,或许就能救梁五子一命,就算救不得,他也是尽其所能,不枉此生。
七星点点头:“当然要去,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助边军,护边民,止侵袭。”
孟溪长等墨者亦是附声。
北海军兵士要说什么,被七星打断,还有那些背着各种工具的匠工们也被她制止。
“你们速速回去。”她说,“你们能做的已经做了,非是迫不得已,又力所不能及,不要贸然行事。”
匠工们也知道对战多么可怕,他们去了帮不上忙还会拖累,便不再多言。
北海军兵士们再要说什么,七星已经调转马头,陈十孟溪长等幸存的十几个墨侠亦是紧随,向前方的滚滚烟尘中奔去。
日光透过浓密的枝叶在石桌上跳动。
霍莲眯着眼抬起头看斑驳的光影。
“梁大子还坐在府衙?”他问。
身前侍立的兵卫说:“在厅内站着。”
霍莲发出一声笑,握着手中的木棍看地上,地上划出了一道道线,分布四面八方,以及被一道道箭头线围绕的几个圆点。
宣宁城敲响敌袭警钟之前,他就已经知道了,送到梁大子那边的军报,也早早摆在石桌上。
“真是梁寺的继任者。”他说,人也站起来,“持重如山啊。”
兵卫迟疑一下,说:“北海军就算挡住了夷荒人,损失一员大将,也是无功有罪。”
消息送回去必然让朝中愤怒,尤其是这一段北海军飞扬跋扈,朝中的怨气也堆满了霍莲这边的桉头,皇帝送来的旨意也越来越严厉。
有时候愤怒需要愤怒来平息。
霍莲没有说话,一步步走出去,站在中堂,看向右边的院门。
来这里这么久,他从来没有踏入过一步,但那边的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每一间厅堂的门窗,闭着眼都能浮在眼前。
霍莲收回视线。
“传令,集结。”他说。
说罢转身大步向外而去。
“没问,他也没说。”兵士忙跟上一边急急回答。
先前梁大子下令不得过问都察司任何事,而都察司也不会理会他们。
梁大子一口气不停,直到府衙大门前,忙碌的官兵们官吏们看到握着刀的他,神情更加紧张,纷纷围上来。
“大将军。”
“大将军有什么吩咐?”
“大将军要召集兵马吗?”
有很多人开口问,也有很多眼神询问,夷荒人打过来了吗?
梁大子在府衙门前站住脚,他不能贸然而动。
“他们出城了。”又有兵卫奔来带来新的动向,“向北边去了。”
北边啊。
梁大子握着长斧向北边看去,虽然神情还有些紧张,但眉头舒展开。
那小子,从小就喜欢……贸然而动。
空旷的草原一眼望去视线有些模糊,或许是因为夕阳余晖炫目,或许是因为一天一夜未休息的疲惫。
但当有一队十几人的夷荒人出现在视线里,陈十猛地拉开了弓弦。
嗡一声。
利箭划破霞光穿透了最前方夷荒人的一只眼。
那夷荒人虽跌下马匹,穿透眼睛并不会立刻要了他的命,他惨叫着翻滚着。
看着这一幕,孟溪长在旁笑说“手都没力气!”
陈十哼了声:“你懂什么,一箭杀死是便宜他了,让他生不如死才好,而且还能添乱。”
随着他们说话,那边滚到在地的夷荒人,有人想要救,有人想要不管,但无奈伤者满地乱滚,阻拦了马,让行进的队伍瞬时散乱。
“可以给他们一个痛快了!”七星说。
伴着说话抓着长剑跃起,在她身后陈十孟溪长等墨侠紧随,宛如利箭飞入夷荒人的队伍。
厮杀声一片。
与此同时,另一边也响起了厮杀声,马蹄阵阵,三百兵士碾向夷荒人的营地。
当夕阳余晖消失在地面上,伴着马蹄踏踏,他们穿过了封锁,伴着不断的鸟鸣密号,终于来到一处草甸,夜色里起伏坡地,已经通过死去的马匹,尸首,以及枝叶草丛搭建了圆阵。
昏暗里能看到隐藏其中的兵士们,以及坐在一匹死马上,正啃肉干的梁五子。
看到他还在,陈十松口气。
而看到增援来的三百多兵士,梁五子没有太多的话,只问了问边境是否安好,便立刻给他们分派了驻守任务。
兵士们散去,梁五子看着昏昏夜色中的七星陈十等人,伸手搓了搓脸。
“让掌门也受累了。”他说。
七星颔首:“五将军客气了,这亦是我们该做的事。”
陈十则笑着伸手搭上梁五子的肩头:“五子哥放心,我们来的时候查看过来,外边围着的夷荒人是不少,但也有薄弱之地,等到后半夜,趁着夜浓疲惫,大家一鼓作气冲过去。”
说罢又几分得意。
“我可真是拼了命来救你,五子哥最懂知恩图报,以后梁六子再欺负我,你可得帮着我揍他。”
梁五子将他的手拉下来,摇头:“我并不知恩图报。”
这话让陈十一怔。
“被围困是因为我要以身为诱饵,将大部主引来更近。”梁五子的声音轻轻响起,“此时已经陷入死地,就算来了三百多援兵,冲出去代价也很大,反正都是死,不如干脆与大部主同归于尽。”
他说到这里停顿一刻,看着陈十,昏昏夜色中歉意浓浓。
“我是一定要去死的,所以你们来援助我,我报不了恩,只怕要牵连你们也去死。”
陈十愣住了,思绪一时混乱竟不知道说什么。
“五将军胜算多少?”七星问。
梁五子看向她,说:“三成。”
陈十呸了声:“你怎么不说没有?”
梁五子笑了:“战场瞬息万变,原本只有二成,你们来了,我又多了一成。”
陈十转身对七星说:“小女,你带着大家走。”
一直以来陈十在人前都称呼七星为掌门,为了树立她的威信,此时此刻一声小女喊出来,面对的就不再是掌门,而是妹妹。
七星还没说话,孟溪长笑了:“陈堂主瞧不起谁呢。”
其他的墨侠也纷纷打趣“对啊”“怎么你不怕死我们怕?”
陈十没好气说:“我跟你们不一样,北境是我们北堂的家。”
“北境亦是大周。”七星说,拍了拍他胳膊,轻轻将他推到一旁,对梁五子继续说话,“将军可有进攻方案?”
梁五子捏着手中的肉干,看着这女孩儿。
“七星小姐,这一去可就回不去,就要死了。”他说,“你不会遗憾吗?”
你年纪还小,你刚当上掌门,你的人生刚开始,你的意愿尚未实现,甚至,你不想看到北境长城修好吗?
他说完,看到眼前的女孩儿笑了。
“只要死得有意义,就没有遗憾。”她说。
有意义吗?梁五子默然一刻,说:“如果杀不了大部主……”
“那也不是白死。”七星打断他,“事情只要做了,就有意义。”
梁五子还要说什么,陈十又转过身,伸手按住他的肩头。
“梁五子,别婆婆妈妈。”他似是不耐烦,“你一个四五十岁的卫将军,还没我们掌门痛快。”
梁五子再次抬手,但这次没有将他拂开,而是一按他的手站起来。
“我今年才三十二岁。”梁五子纠正说,再对七星说,“你们并不适合军阵作战,更适合单打独斗,所以前锋刺探就交给你们了。”
七星点头:“战场之事,我们听将军的安排。”
梁五子一笑,对四周下令:“点灯。”再对七星伸手做请,“请诸位来看作战图。”
夜色里亮起灯火,在空旷的草原上宛如星辰闪烁,若隐若现,看上去很美。
夜色里还有燃烧的火,腾腾浓烟,再加上满地的死尸,血污,没有任何的美感。
刚艰难冲破围堵的北海军兵将并没有喜悦,也没能纵马疾驰,在他们前方,腾腾浓烟后有将近百人,宛如又出现一堵黑墙。
这是杀不尽的夷荒人吗?
他们穿着黑色的衣袍,裹着薄甲,做工精良,闪耀着金光,他们马匹健壮同色,他们配备刀枪剑戟弓弩。
他们是与北海军一样的面容,不一样的是,为首的人,年轻,肤白如玉,夜色里火光下,灿若星辰。
但北海军兵将们看着他们,神情比见到夷荒人还愤怒。
“霍都督,你这是什么意思?”将官压着脾气说,“我们急着去援助梁五将军,刚刚得到他的消息,陷入重围,再不去就来不及了。”
霍莲看着他:“去了也没用。”
这话让刚经历过厮杀的兵士们再压不住血性,一个兵士发出一声咆哮“你是什么意思!”
将官的眼神也难掩悲愤。
他们都知道督察司来了,也知道来者不善。
更何况这个人是霍莲。
私下已经传遍了,霍莲这一次来是要斩了梁家义子们的头。
果然这种时候,他来阻止他们去救梁五将军,分明是要看着梁五将军死,也免得脏了他的手。
“霍都督。”将官咬牙说,声音沧桑,“梁五将军是我们大周的将军,就是死也要死在大周,如果死在夷荒人手中,我大周颜面无存啊!”
身后的兵士们更加愤怒。
“冲过去!”
“我们连夷荒人都不怕,怕什么都察司!”
咆哮声接二连三响起,很快就汇集一片,看向前方的都察司眼中闪着凶光。
这里是北海军,他们常常面临生死,世间的事对他们来说简单又复杂,不过是你死我活,要么一起死。
只要将官一声令下,他们也把督察司当夷荒人一般砍杀。
霍莲在马背上感受着铺天盖地的杀意。
“不怕,就无所不能了吗?”他冷冷说,“不怕,就能救出你们的梁五将军?”
说到这里又笑了。
“你们梁五将军倒是什么都不怕,就能斩杀大部主了吗?还不是把自己陷入危险之地?”
这话让兵士们更加愤怒了。
一个兵士再忍不住纵马冲出来:“梁八子你什么意思!”
将官大吃一惊,猝不及防,没能拦住,听着那兵士喊出不该喊的那个名字,再看他冲向霍莲——
死定了。
将官念头闪过,看到霍莲手一挥,长刀森寒。
这兵士死定了,跟都察司的厮杀也控制不住了,杀红了眼的兵士们更难约束。
将官看着寒光闪过,看着那兵士一声闷哼,紧接着噗通落地声,但并没有血花四溅,也没有头身分离。
兵士跌躺在地上,鼻尖被长刀抵着。
“你喊我梁八子。”霍莲看着他,慢慢说。
将官提着心上前:“霍都督,你听我说——”
但霍莲没有看他,声音也随之拔高。
“那你就应该知道我什么意思!”
“是谁能在夷荒人境内来去自如!”
“是谁能从夷荒人眼皮下驱走马匹!”
“是谁只凭一张乱七八糟旗就能让夷荒人望而奔逃!”
砰一声响,长刀擦过兵士的鼻尖刺向地面,刀头几乎没入,刀身摇摆嗡嗡振动。
霍莲居高临下看着这兵士。
“是曾经叫梁八子,如今叫霍莲的我!”
“要想让你们梁五将军活,就得听我的。”
夜色渐渐褪去,厮杀声也褪去。
但站在缓坡上守住阵地的北海军兵将们并没有喜悦,神情反而更加凝重。
蒙蒙晨光中地上散落的死尸,有夷荒人也有北海兵,但这一次的夷荒人尸首跟先前不太一样。
当然,依旧是夷荒人,只不过他们身形更高大,穿着更好,就算是普通兵士,身上也佩戴着不少金银珠玉,在晨光中血污中闪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