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怎么又出来了?
“也不算吧,没出都察司。”
好像也对,从自己的牢房出来,来其他人的牢房里,也还是在牢房里。
就,不用管了吧?
“你们进了都察司还指望着吃饭。”梁六子躺在一个角落里嘲笑,“你们这两个墨徒,这是你们的葬身之地!”
“那你还真是说错了。”高小六冷笑,“这里是你们姓梁的葬身之地,但不是我们墨徒的。”
听到姓梁的这个称呼,梁六子想到了很多姓梁的,死了的,以及生不如死的,他的神情再次悲愤:“怎么?因为你们墨徒是霍莲的小舅子?”
话音未落,有声音从外传来。
“为什么墨徒是霍莲的小舅子?”
牢房里一瞬间凝滞,下一刻栏杆摇晃,锁链哗啦响,被绑在另外两边的陈十和高小六几乎是同时跳起来。
“七星。”
“小女。”
他们齐声喊。
梁六子躺在地上,听着锁链声,看着一个女子身影从外边走进来,然后哗啦一声,扯开牢房门上的锁链——
外边的兵卫都死绝了?
还是都察司已经墨徒当家了?
还墨徒是小舅子什么意思?就是这个意思啊!
七星没有得到回答,也没有追问,这个问题无关紧要,她看向高小六:“你也被抓来了?”
高小六点头:“你刚出事,那狗崽子就把我抓住了,我都还没离开西山。”又咬牙恨恨,“他还以为是你跑了,还是我告诉他,是别人向他寻仇连累你了。”
“也连累你暴露了。”七星说。
看抓的速度来说,也不是刚知道,应该是早就知道了,但是!高小六冷笑一声,看向对面的陈十,如果不是这件事,也不用被霍莲关在这里,都没有办法去找七星。
如果他亲自去,肯定比霍莲这狗崽子找得快。
陈十听到这一声冷笑,略有些没底气,但只唤了声小女:“我是不是让你有麻烦了?”
七星说:“没有,没有。”走过去将他们两人分别解开,“墨徒身份也没什么麻烦。”
梁六子躺在地上呵一声:“可不是嘛,这位小姐极其受宠,都能自由出入牢房,为了她,纵然你们是墨徒,霍莲也会把你们当大舅子小舅子看待的。”说到这里又拉长声音,“这位小姐,要不我也认你当个妹妹,沾沾你的福气?”
七星看向他,笑了笑说:“不用认妹妹,只要拜入我墨门门下,身为掌门我自会护佑你。”
躺在地上的梁六子震惊。
什么?掌门?掌什么门?
陈十呸了声:“别理他,什么都不知道的蠢货。”再看向七星,伸手抓住她又是看又是问,“你有没有受欺负?那霍莲……”
“霍莲什么都知道。”高小六一把扒开陈十,“别乱动,不像你,连是掌门都不知道。”
陈十也震惊:“他知道你是掌门!”
他先前还担心霍莲通过他的身份查出七星也是墨徒,没想到霍莲早就知道,还知道是掌门!
所以,不是宠,是囚禁,怪不得带着锁链。
我可怜的小女啊,陈十想再次悲叹,但还是觉得哪里不太对,可能是因为此时此刻小女能站在他们面前说话?
这种囚禁也太少见了。
陈十脑子有些乱,七星也没有再让他问。
“这些不重要。”七星看着他,说,“北境长城怎么了?你先前跟这人争执的时候提过。”
小你竟然记着他和梁六子随口的争执,陈十轻叹一声。
“小女,你也还记得它吧,当年是谢堂主带着姑姑叔叔他们修了十几年的工造。”
他们小时候,还在其上爬来爬去玩耍过。
“自谢师姑姑叔叔们全员覆没在晋地后,北海军辖内的北堂更是比其他堂口艰难,匠工们要么被杀,要么被充为劳役,死在了苦役上。”
“这些年无人修理,再加上不断被夷荒人攻击,很多都损坏了,我也试图修,但你也知道这不是一人能做到的,北堂没有人手了,所以我才来寻找匠工。”
说到这里他又再次打了一耳光。
“你选掌门的时候我也在,但我没认出你来,后来京城这边又戒严,说不让打扰你,我就就走了……”
听到这里,高小六在旁嘲笑一声:“蠢货,说不让你打扰你就不打扰了?”
陈十皱眉看着这小子,先前打他就算了,现在还牢骚不断,而且还跟小女贴这么近!
“你站远点。”他伸手推开高小六,“我认出你小子了,高什么六吧!你还敢说我?让我不要打扰掌门的就是你爹!”
高小六呵了声:“是我爹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怎么就不能说你了?”
他问得如此理直气壮,陈十一时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回话。
“过去的事不用说了。”七星打断他们,看着陈十说,“现在我知道了,需要多少工,需要多少时间,需要多少钱?”
又看向高小六。
“召墨门匠工。”
说到这里又停顿下,伸手似乎要掐算。
“正常人赶过去要多久?”
正常人?
“正常人从最南边到最北边要一年。”高小六说,旋即一笑,“我们墨者非常人。”
他伸出手指。
“可分三期,最快的一个月赶到,三个月内赶来增补,余者年底来收尾。”
七星一笑点头:“如此,发掌门令,召墨工齐聚北境。”
齐聚北境,陈十心情激动又恍惚,就这么简单,就这么干脆,他却拖了这么久才听到,的确都怪他。
“这位掌门。”
自从适才被那句掌门震惊后,梁六子就没再说话,此时声音幽幽响起。
“你先别发什么令。”
“你这个掌门,你们这些墨徒,都关在都察司牢房呢。”
“你还是先问问霍莲怎么想的吧。”
霍莲么,七星想,从适才被打断的话来看,他似乎不太想想这件事。
牢房里说话的声音比先前密集,但在外边听起来反倒没有那么嘈杂吵闹。
兵卫们神情木然守在外边,心想这样说一夜也好,天亮了朱川就该回来了。
但显然他们没那么好运气,说话声很快停了,伴着锁链声人走了出来。
兵卫们一动不动,唯有眼角的余光看着走过来的女人。
七星没有走过去,而是停下来问:“霍莲在家还是出去了?”
一个兵卫挤出一丝声音:“在家。”
七星点点头说声好,看了下方向,抬脚迈步而去。
锁链声渐渐远去。
兵卫们僵立不动,眼神飘忽。
“拦不拦?”
“没往外跑啊,向内宅去了。”
“那去内宅不拦吗?那可是都督的内宅。”
“内宅……有人,让他们拦吧,咱们就是守牢房的。”
守牢房的这些人都死了吗?
内宅这边的兵卫心里乱骂,看着站在面前的女子。
“朱川没在。”一个兵卫吐出四个字。
七星含笑说:“我不找朱川,我找都督。”
兵卫声音哑涩:“都督歇息了,除了朱川,我们不能打扰。”
七星说:“我有急事。”再看这兵卫,“你们如果不方便去,我自己进去吧。”
那可不行!兵卫们脸色更白,上次婉婉小姐跑到牢房差点把这女人杀了,这次她摸进去内宅是不是也要杀婉婉小姐?
虽然都督在,但到时候闹起来真是鸡飞狗跳!
与其事后麻烦,不如现在硬着头皮去禀告吧。
床帐被拉起来,婢女们举着的灯照亮,梁思婉坐在地上,看着穿上外袍的霍莲。
“什么要事啊,这些人编谎话都不用心。”她说,“朱川在伴驾,陛下有事也不用你,除了陛下的事,还有什么事值得惊动您啊。”
她将手里的牌展开,如扇子般煽动。
“不就是那位小美人要见你嘛。”
霍莲看了眼站在外边的兵卫,兵卫低着头紧张地似乎想立刻逃离。
“我去去看看就来。”他对梁思婉说。
他转身向外走,身后是梁思婉的冷笑。
“我建议你,最好让她死了,否则你日日难眠。”
霍莲走了出去,婢女在外将门关上,隔绝了里外。
霍莲来到朱川的房间时,里面已经亮了灯,推开门进去,看到七星在斟茶。
锁链真是一点也没影响她的动作。
桌案上还摆着点心。
“我刚让他们送来的。”七星说,“你要尝尝吗?”
霍莲坐下来:“这是我的错,我给你绑了锁链,但没告诉你不得乱走,我只知道你听不懂人话,忘了你还看不懂规矩。”
七星笑说:“我知道你在冷嘲热讽我。”
霍莲没说话,看着七星将一杯茶推过来。
“我去见了陈十和梁六子问清楚怎么回事。”七星也不再多说,直接说,“北境长城这几年损坏严重,北海军一直在申请军费,但一直未能拨付,陈十则在寻找工匠,也人手短缺。”
霍莲握住茶杯,说:“所以呢?”
“所以你为什么知道而不过问?”七星问。
她倒是会反问,霍莲看着她:“这是兵部吏部之事,与我都察司无关,我当然不过问。”
“但如果我召集墨者去修补长城,你就要过问吧?”七星问。
倒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还挺会话赶话,霍莲一笑:“是啊,墨徒钦犯,聚集朝廷边军所在,都察司当然要过问。”
眼前的女子没有大吵大闹,而是点点头。
“你说得也有道理。”她说。
霍莲抬手做请:“所以七星掌门可以回去睡觉了。”
七星笑了:“我不是来说服你的,我只是来告诉你,北境长城是我们墨者的工造,不管我们墨者现在是什么身份,受人之托,成人之期,现在它坏了,我们一定是要去修补。”
“哪怕我杀了你?”霍莲问。
七星点点头:“掌门令一发,我就算死了,我的意志也传遍天下,所有墨者皆承我意志。”说罢又一笑,打断霍莲要开口,“当然,你也杀不了我。”
霍莲看着她:“你是想试试?”
室内的气氛瞬时凝滞。
“我知道你无心杀我。”七星摇头,轻声说,“如果你要杀我,也不会等到今天,霍莲,我知道你信守承诺,保住梁思婉的命,也要保住我的命,我也知道你并非无情弑父,当初发生事,你什么样的人,其他人不知道,我知道,所以,你不用威胁我。”
他是什么样的人,她知道?
她知道什么啊!
霍莲笑了。
“既然你知道,那我就跟你多说两句。”
“北海军是我义父一手打造的,当初义父之所以要我杀了他,其实不是为了什么我活着,梁思婉活着,最主要目的是让北海军活着。”
“把北海军摘出来,免得被打上谋逆的罪名。”
“如他所愿,北海军虽然活得不如以前,但总算是没有打散打乱,那些旧部旧将也继续领兵坐镇。”
“但做到如此,是陛下强忍着脾气,并不是说他就真的对北海军毫无芥蒂。”
“边境长城是我义父请你们墨门打造的,我义父戴罪而死,你们墨门戴罪而散,事情到此也就结束了。”
“但如今你们接近北海军,提及长城旧事,对陛下来说,更印证了晋王与义父与你们墨门早有勾结,让好不容易要平息的晋王之乱再次被摆到皇帝面前。”
说到这里霍莲攥紧茶杯,看着七星。
“七星掌门,你觉得,这是修北境长城吗?”
“你这是要掘了北海军的根基,掘了边境安定!”
他将茶杯重重放在桌上,砰一声,烛火跟着跳跃,室内光影摇曳,让对坐的两人脸色昏暗不明。
霍莲的声音似乎随着烛火也变得摇曳。
“我知道,北境长城坏了,我知道他们一而再再而三上报请拨军费,我更知道,陛下一而再再而三视而不见。”
“我知道,北境长城对抵挡夷荒人起了多大的作用,也知道让多少将士免于死难。”
“但就算坏了,守边境艰难了,死伤增多了,北海军不是还在吗?”
“北海军成军的时候可没有什么北境长城。”
“怎么现在离了北境长城,北海军就不能活了吗?”
他的声音再次拔高,人也站起来,室内似乎陡然掀起疾风。
七星感受着光影夜风,看着站着投下一片阴影的男人。
“我就是知道啊,你这样做还是想要大家活着。”她轻声说。
霍莲涌到胸口的气息盘旋了,一时间似乎没有去处,只能在心里翻腾,这个女人真是!
她是听不懂人话,但说话做事又很花言巧语。
比如给他送花灯,比如每次都客气的请他喝茶,虽然喝得是他家的茶,比如从不介意他的话。
霍莲一口气吐出来。
“所以你既然知道。”他淡淡说,“那就别怪我威胁你。”
七星点点头:“我不怪你啊。”
霍莲看着她没说话,等着……
七星站起来。
“但这件事我还是要做。”
“我说了我不是来说服你的,你有你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
“霍莲。”
她看着他。
“活着,不是只有一种活法。”
“哎,姓陈的,你有没有工具?”
“哟,姓高的,在白楼镇你不是天下无敌吗?我妹妹都能自己扯断锁链,你不能啊?”
“掌门是大家的,你别总想沾亲带故。”
两人争执着,陈十还是利索地用鞋子袜子挣开了锁链,又协助高小六解开。
高小六整理一下衣衫:“我先回会仙楼。”
“你是要回去先处理一下你爹。”陈十说,“别跟你爹亲亲相护。”
先前在牢里和七星对了下细节,得知高长老都没有跟七星提过这件事,提起高长老,七星还笑着说:“跟高公子不一样。”
虽然这话说得客气,点到为止,但陈十立刻知道高长老必然对掌门不敬,再回想当时说过的话和高长老的态度。
“一副为难看不上掌门做事的样子!有长老的样子吗?”陈十愤愤说。
说到这里时,在地上躺着的梁六子呵一声:“说得你看得上似的,这一路听你骂掌门听得我耳朵都生茧了。”
陈十的脸微微一红:“那不是我不知道……”
“不知道是你妹妹啊。”梁六子说,“知道是妹妹就看得上了?那你这不也是亲亲相护嘛。”
陈十恼羞成怒踹了梁六子一脚:“就你话多,适才问北海军的状况你怎么不说?一句话不说?”
梁六子嗤笑一声:“说了有什么用。”再看陈十和高小六,“你们这就自己把自己解开了?省省吧,一会儿还得被人绑起来。”
高小六看着他摇头:“可怜,看来你这辈子没有顺心如意过。”
梁六子冷笑:“看来你们墨徒过得还挺顺心如意的啊。”
“我们虽然艰难,但从未放弃希望。”高小六说,一笑,“而且果然期待成真,我们墨门焕发生机。”
梁六子再次嗤笑:“就靠那个掌门?真以为得了霍莲的宠,让他言听计从?”
“你果然是什么都不知道。”高小六居高临下看着他,摇头,“我们掌门和霍莲之间的关系岂非你想的这么简单。”
“没错。”陈十再次踹了梁六子一脚,“你个蠢人闭嘴。”
说罢又看高小六,压低声问。
“小女和霍莲之间什么不简单的关系?”
高小六说:“这是墨门机密。”
陈十瞥他一眼:“那我问你,你讨好我妹妹干什么?你有何居心?”
高小六笑而不语。
“怎么,这也是墨门机密?”陈十冷笑。
“我与七星小姐之间可不是居心这个词能论的。”高小六说。
他们之间那可是救命之恩齐心协力相知相伴心有灵犀同床共枕……
就算七星说了这小子跟他父亲不一样,陈十也觉得这小子看着不顺眼。
“我们小女很不容易的。”他低声警告,“你最好离她远点。”
我们小女这四个字他加重了语气,提醒高小六,那是他的亲人。
当亲人唤起小名的时候,也像拉起了屏障,将其他人隔绝在外。
但眼前这个高小六却没有半点怅然。
“我虽然不认识叫小女的她,但我认识的七星也很不容易。”他说,眼神居高临下,“你这个自称哥哥的知道七星多不容易吗?”
他的确不知道,陈十神情怅然。
“自从大女的事后,姑姑带着小女到处游走,除了有师祖召唤,很少回来。”他喃喃说,“晋地之乱后更是失去了消息,我以为她跟姑姑一样死了。”
死了也好,一家子人也算团聚了。
只留下小女一个人,她是怎么活下来的?她该多不容易啊!
她还争到了掌门。
而他还对这个掌门不屑。
陈十抬手打了自己一耳光。
锁链轻响,七星在这时走进来,看到这一幕有些不解:“怎么了?”
陈十眼睛红红郑重说:“小女,你有什么吩咐尽管说,我赴汤蹈火立刻就去。”
七星哦了声,看了眼高小六。
高小六对她一笑,点点头:“我也是。”
七星也不再多问了。
“那就准备召集墨工齐聚北境吧。”她说,“小六你写好掌门令。”
高小六神情郑重应声是。
陈十更是激动:“我们可以走了?”
七星点头:“可以。”看了眼外边,“趁着天还没亮。”
一直躺在地上的梁六子听到这里再次震惊:“你说服霍莲了?”
霍莲真对这个女人言听计从?
七星看着他摇头:“我没说服他啊。”
没有说服他?梁六子一愣,那……
“我本就没去说服他,我只是说了我们墨门要做的事以及非做不可的心志。”七星说,“我不说服他,他也别说服我,大家就各自行事。”
就各自行事?霍莲不管?那还不是等于说服了?
怎么可能啊,霍莲是这种人?
梁六子瞪眼。
七星一笑:“是不是,走出去就知道了。”
牢房的兵卫看着三个身影消失在视线里,说不上是该松口气还是提着一口气。
“你们确定,都督说了可以?”一个兵卫低声问。
适才那女人走了又回来,还告诉他们,要让牢房里这两人去帮她拿点东西,都督已经同意了,他们可以去问问都督。
什么叫帮她拿点东西?那不就是离开牢房,还来去自如吗?
兵卫们将信将疑,只能派个人去问问。
都督不在内宅,就在朱川的房间里,室内亮着灯,站在院子里能看到窗户上投下独坐的身影,当听了询问,室内没有多余的话,只传来一句知道了。
知道了,就是同意的意思吧。
兵卫们看着渐渐变淡的夜色,天快要亮了,走就走吧,这三人走了,都察司里里外外都安静了。
“哎!”
牢房里忽地传来粗哑的喊声。
兵卫们对视一眼,忘记了,牢房里还有一个人呢。
梁六子抖动着锁链,看着空寂的牢房,忍不住骂起来,这两个混账东西,说走就走了,也不把锁链给他解开。
他一通费力地撕扯,从栏杆上挣脱,再看向牢门外。
真的走出去了,真的没被抓住绑着扔回来。
那他呢?
梁六子在大摇大摆走出牢房的时候,被兵卫们按倒在地,也再次来到朱川的房间前禀告,询问,这个人是不是也是要出去拿点东西再回来。
“绑紧,堵住嘴,扔进水牢里。”霍莲的声音从内传来。
兵卫应声是,终于是他们熟悉的操作,利索地将梁六子扔进了水牢。
梁六子只来得及骂一声,余下的话就被堵在肚子里,泡在冰冷漆黑的水牢里,在肚子里把霍莲翻来覆去地骂。
除了以前常骂的话,又多了一个新的。
那墨门的女人说什么就是什么,还能带着她的同党大摇大摆离开,怎么轮到他就不行。
真是把墨门当舅子看待了!
骂完了又忍不住想,那女人说召集墨工齐聚北境,到底是不是真的?这一次北境长城真的可以修补了?
如果真是如此,那他怎么能被关在牢房里!
这该死的霍莲!
该死的梁八子!
天光渐渐亮起,室内的烛火变得昏黄,霍莲的视线也变得昏昏,但他并没有闭上眼,依旧看着手里握着的一块点心。
摆在桌案上的点心并没有被吃完,那女子在说完话之后,拿下别在袖口的绣花针,在一枚点心上雕出一枚墨字结。
“先前我要见皇帝也不是为了洗冤,我是要让皇帝知道,墨门做了什么,罪他知道,功他也应该知道。”
七星托着这一枚墨字结点心,放到他手里。
“如果墨门有罪,也不会是苟且偷生,而是更应以墨技造福天下,这就是我们的活法。”
这样的活法。
霍莲将手掌攥住,手心中的糕点松软如沙而落。
这样的活法能活出不一样吗?
过了三月三,京城似乎一夜之间披上了春衣,入目嫩绿一片。
皇帝在行宫度过了两日,昨日回宫,但有关三月三的热闹却没有平息。
京城陆宅的后门悄悄打开,采买厨娘将裹着的头巾拉了拉,遮住了半个额头这才走出来,但刚走到巷子口,有三四个妇人跳出来。
“福娘子,去买菜啊。”她们热情说。
这都是邻居,厨娘也认得,挤出一丝笑:“是,夫人催……”
她本想说夫人催得急,但话没说完就被这几个妇人围住。
“那个夏侯小姐真在上己宴骂陆三公子了?”
“她怎么敢这样啊?”
“就是,果然是仗势欺人。”
“三公子生气了吧?”
“你们夫人气坏了吧?”
“哎真是可怜,夫人正悲伤呢,又要受这个气。”
“没错,要我说,夫人应该去夏侯家骂他们一通。”
“要不我们去探望安慰夫人?”
厨娘被疾风骤雨得话砸的头晕目眩,要说什么又想到叮嘱什么不能回应,一时只能哎呀哎呀应着,忙向后退去。
“我想起来了,我们夫人还叮嘱了要给她往罗汉寺送点佛经,忘记拿了。”
厨娘挣脱了围着的妇人们,急急从后门退回去。
“快关门关门。”她对门上的仆从摆手。
仆从们忙将门关上。
门外妇人们的议论还在传来。
“陆三公子真是可怜。”
“没看出来夏侯小姐这般跋扈。”
“遇上夏侯家,陆三公子真是倒霉。”
“是啊,要不然陆三公子和未婚妻早就成亲了,也不会被人抢走。”
听着厨娘的回禀,陆大夫人倒有几分喜色。
“大家都是明事理的,都是为你说话的。”她说,看着坐在一旁的陆异之,“这也不是坏事。”
为他说话,也并不是好事,陆异之握着茶杯没说话。
原本以明知这个事实堵住夏侯家的嘴,世人的注意只在他与霍莲的仇怨上,让他有足够的时间坐稳官场地位。
没想到夏侯小姐竟然不顾女子清誉,立刻下场在人前与他撕破脸。
虽然暂时看起来人人都向着他说话,夏侯家声名更差,但夏侯家可不是霍莲那般令人厌恶的权臣酷吏。
夏侯家百年世家,传承诗书大义,无数同门学生,夏侯先生更是清誉大儒。
他陆异之跟霍莲相对,没人替霍莲说话,但夏侯先生可不一样,议论的多了,他的亲朋好友学生同门,必然态度不一样。
夏侯小姐原本不该是这样的人啊。
陆异之将茶一饮而尽。
陆大老爷看着陆异之的脸色,再想到以前遇到什么事儿子总是带着笑说无妨无妨,没事没事,但现在却握着茶杯不说话。
“异之,是不是很麻烦?”他说,也皱起眉头,“夏侯家的确家世很大啊。”
京城真是到处是世家权贵,动不动就跟皇帝沾亲带故。
他们异之人单力薄。
但也不是好欺负的!
“异之,就是有麻烦也别怕。”陆大老爷沉声说,“这世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麻烦!”
他一拍桌子站起来。
“我们陆家也是不怕他们的,倾尽家财也要为你保住前程。”
陆异之放下茶杯:“父亲,尚未到如此地步,我方才在想事情走神了。”含笑看向陆大夫人,“满街议论不是坏事,但也不是好事,议论的多了,总有麻烦,所以,这段日子就劳烦母亲管好家里人,让他们谨言慎行,不要回应外界任何问话,更不要去跟着骂夏侯家,此时此刻无声胜有声,越说越错。”
陆大夫人忙道:“你放心,家里有我。”
陆异之便告退了。
陆大老爷也没有再坐下:“我去把家里的珍宝打理一下,有备无患。”
看着父子两人各自离开,陆大夫人坐在厅内有些出神。
不知是家里太安静还是这宅院太小了,总觉得外边的议论嘈杂传进来,令人心烦。
看,就不该跟那个女人扯上关系,这日子果然是没个好的时候。
接下来会怎么样?
接下来虽然不能顺心如意,但也不用烦恼,陆异之深吸一口气。
不管怎么说他跟霍莲的仇怨结下,陛下一定不会放弃他,跟夏候先生撕破脸闹,最多让他在官场多些阻力少些助力,不会影响他在陛下心中的位置。
他名声不佳,夏侯家名声也好不到哪里去。
“公子。”一个小厮急急进来,“我打听到了。”
陆异之回神看向他。
“夏侯小姐那天在西山行宫的确是见过其他人。”小厮说,“她婢女透露出来的。”
夏侯小姐在西山的变化太大,陆异之不认为这是她的本性,必然是被什么人撺掇,所以安排了小厮到处去打听,西山那么大来的人那么多,只要是人出现,就不会不留下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