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客也没与强求,在后躬身相送。
刘宴迈出门却被嘘声拦住,他转头看,见高小六在旁边的包房里对他招手。
一天到晚装神弄鬼,刘宴收回视线径直就走,高小六无奈在后跟上来。
“刘大人,刘大人。”他低声说,“我有事请教啊,天大的事。”
刘宴目不斜视,问:“天大的事找你老子,你老子给你顶着天呢。”
高小六也不管,手掌猛地按住他胳膊。
曾经这只手掌带来的伤痛,刘宴还记得,他站定脚,转头看着高小六。
“刘大人,你说我如果这次把手掌跟霍莲的穿透在一起。”高小六低声说,“是不是就能进都察司的牢房了?”
刘宴失笑:“当然不会,你只会进乱坟岗,捎带着你爹一起。”
“霍莲可惹不得!”
高小六一把拍开他的手:“你这话可不对啊,谁说霍莲惹不得。”他嘴角弯弯一笑,“七星小姐不就惹了吗?”
而且到现在为止,都察司也没有围剿玲珑坊会仙楼,可见七星小姐身份没有被识别。
知客轻咳一声:“这不是因为七星小姐有身份便利嘛。”
还是很美的女子。
男人有几个不好色的?霍莲也难免被迷惑。
但公子不行啊,公子这种男儿还没走到霍莲跟前就被打死了。
高小六伸手摸了摸下巴,因为常年关在赌坊不见日光,他的皮肤又白又嫩……
“你说我要是扮成女装,也很好看吧。”他说。
知客哭笑不得,什么稀奇古怪的念头,但公子如今胆大的很,说不定真敢这样做。
“公子,你可千万别乱来。”他再次抓住高小六的胳膊,说,“以免乱了掌门筹划。”
那倒是,七星小姐在霍莲掌控下,的确很危险,不能轻举妄动,高小六甩开他的手:“知道了知道了,我是哪种乱来的人吗?”
都乱来几次了,知客无奈,他们正说话,有店伙计从楼梯那边喊知客。
“五驸马来了。”
虽然来会仙楼的都是有钱有身份的人,但驸马爷这种身份更是贵客,需要更精心招待,知客忙应声来了。
高小六问:“驸马爷怎么最近常来了?他不是不喜欢应酬,只爱躲在家里吗?”
“五驸马办了几件差事,被陛下夸赞,在公主面前也有了地位。”知客说,“当然要多出来走动炫耀。”
说罢又叮嘱一句:“公子你可别乱来,我去忙了。”
高小六摆摆手,看着知客跟店伙计离开,他回到这边的房间,叹口气。
“公子担心七星小姐吧?”小厮非常懂自己主子的心情,跟着叹气。
“我倒不是担心她安危,七星小姐技艺高超。”高小六说,再次叹口气,“但……”
真是色诱了那霍莲?
从各方的消息传言,再到墨门丝毫没受影响,大家得出一致结论,霍莲的举动真是抢了个美人,而掌门要用美人的身份迷惑霍莲,然后拿到那把六尺剑。
他不是对掌门的做法指手画脚,掌门自然做什么都对,都好,但,就是心里不是滋味。
七星小姐也太委屈了。
高小六手扣着窗灵一下一下,力气加重咯吱一声窗户被推开,街上的喧嚣涌进来。
他看了眼,见知客已经迎着五驸马进去了,随后还有马车驶来,来的也都是一群皇亲国戚,李国舅也在其中。
见高小六看着窗外发呆,小厮忙唤一声:“公子?”
高小六回过神哦了声,摸了摸下巴,转过头对小厮说:“盯着老爷。”
小厮一愣,啊了声:“还盯着啊?公子,我们已经被发现了。”
高小六踹他一脚:“谁说发现了就不能盯着了?换一个不被发现的方式盯着呗。”
小厮捂着屁股哦了声,又问:“公子,老爷又有什么不对吗?”
高小六摇摇头:“那倒没有。”
小厮无奈,那是干什么?
“掌门不在,又是处于很危险的境地,我当然要帮她盯着墨门。”高小六说,在伸手点了点后宅的方向,“免得有人趁机又作妖。”
深宅里高财主正在喝药,可能是太苦了一口气喝完呛到了,连声咳嗽。
知客忙给他拍抚,又问:“要不要唤大夫来。”
高财主摆手:“没事,这么多年没死,死不了。”平息了气息,问,“刘宴说了什么?”
“也没说什么,就是来打探咱们动向的。”知客说,“我没跟他多说。”
高财主哼了声:“不用理会他,他既然要跟七星小姐缠在一起,将来就让他们一起上路。”
“不过七星小姐那边真是一点消息都没有。”知客说,“万一……”
“万一她死了?”高财主说,“死了就死了,反正已经知道巨子令的下落,她这个掌门的任务也完成了。”说到这里又问,“这些不重要,先前送出去的东西,对方收了?”
知客点头:“收了,想必明白咱们的心意了。”
话音落墙边有驳驳声响。
知客忙上前一推,墙上转开一道小门。
一个小厮站在里面低声说:“老爷,有客人要见您,说桃花为信。”
他说着将一枝桃花递过来。
高财主走过来,伸手接过桃花,说声好,将桃花放进袖口,带着满袖清香迈进暗门内。
陆家的厅堂内摆放了盛开的水仙,在凌寒的二月散发着清香。
桌上摆着一块牌位。
坐在厅堂的陆大夫人丝毫没有注意这些花,一眼看到牌位,悲愤再次涌上心头。
“我的儿啊—————”
她放声哭起来。
因为拉着行礼的车马还在进门,陆家的宅门还没关,而早就知道消息的邻居闲人们也都在外围着,还有邻居想要来拜访陆大老爷和夫人。
哭声传来,邻居们都停下脚步。
管家也一脸哀戚:“多谢诸位,只是,老爷夫人此时不便见客。”
邻居们纷纷点头,一脸同情,还有妇人跟着落泪:“我们知道我们知道,老爷妇人节哀。”然后告辞退开。
管家也将门关上了,隔绝了里外。
“母亲,快别哭了。”陆异之说,亲手捧茶递过来,“都哭了一路了。”
陆大夫人抬眼看他,最珍爱的儿子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但没想到如今团聚,却丝毫没有欢喜,只有无数伤心。
“我的儿,你还笑的出来。”她说,“怎么好好的,就变成了鳏夫了!”
她再次转头看桌上摆着的牌位,妻越氏女七星刺目。
这个女子是她亲自赶出家门的。
但此时此刻,这女子的名字又稳稳坐在她们家里,以后还要与她儿子同葬。
陆大老爷面色亦是不好看,问:“异之,就必须这样吗?”
一开始接到信说是要和夏侯家议亲,准备启程的时候变成了跟七星议亲,他们夫妻一头雾水又惊又气,以为那贱婢毁了儿子的亲事,急急忙忙赶路,路途中陆异之还派了人,带着信说七星死了,要他们悲哭。
派来的管事只再三说事关陆家合族命运,让他们听公子的吩咐,但具体怎么回事,也没说清。
陆异之来接,驿站中也不敢多言,只说了这是和霍莲的恩怨,所以七星必须是他的妻,死了也是,陆氏族谱祖坟都要有她一席之地。
陆大夫人惊慌的哭变成了悲痛的哭,一路哭进了京城。
陆大老爷似乎明白又有些恍忽,觉得这一切发生的太不真实。
先前只是送一个铺子,怎么现在把儿子也送出去了?
陆异之点点头,说:“变成鳏夫,总比变成霍莲的大舅哥要好,父亲,母亲,你们难道想要被人人避之不及,被骂酷吏走狗?”
那当然是不想。
霍莲的权势是很盛,但那只是他自己盛,沾染上他,那可就只有一世盛,永世不得翻身。
陆大老爷可是一心要将陆氏在他手里变成真正的名门望族呢。
再听了陆异之仔细的解释,与霍莲结仇,且还是受害者,声望更大,皇帝更看重,前程是福不是祸,陆大老爷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你一向最聪明。”他只说,“你说好就是好。”
前程虽好,但还有一件事陆大夫人担心不好。
“那现在那贱婢死了。”她说,“夏侯小姐能嫁给你了吗?”
夏侯小姐啊,陆异之轻叹一声:“我以后与师姐只有敬重以及愧疚。”
那就是不成了,陆大夫人喃喃:“那可怎么办,还能与哪个好人家结亲?”
陆异之笑着说:“母亲,这个无须担忧,不过……”
他看着桌上的牌位。
“母亲人前人后都不得再以贱婢称呼她,要把她当成你最爱的儿媳。”
“有如此念旧的婆母,有如此深情的丈夫,世间女子必然趋之若鹜。”
“母亲,你就放心吧。”
陆大老爷也含笑点点头:“没错,你就等着过好日子吧。”
这样吗?陆大夫人稍微松口气,不由也看向牌位,时间隔太久了,记不清那贱……儿媳的样子了.
但此时此刻,看着那个名字,总觉得似乎有一双眼在对她笑,笑得她嵴背发麻。
过好日子?
好像跟着这女子纠缠后,就没什么好日子吧。
刘宴下马走进皇城,路过的官吏有恭敬施礼,有含笑打招呼。
刘宴颔首还礼,并不说话,径直过去了。
官吏们也都习惯刘宴的性格,并不在意,继续自己的闲谈。
“陆翰林的父母到了?”
“听说是一路哭进京城的,陆翰林只怕要在家照顾了。”
“陛下也知道了,刚刚命太医院派人去了。”
“咳,接下来不该称呼陆翰林,该称呼陆侍书了。”
“休息就休息一段,接下来就要常伴圣驾了。”
“那是不是该恭喜恭喜?”
“少说那种浑话,人家可是青梅竹马少年相伴的夫妻,情深意重。”
刘宴听到这里时候,脚步微微顿,回头看了眼。
“刘大人看什么呢?”
有声音从一旁传来。
这声音很熟悉,刘宴收回视线,看到霍莲在几个都察司兵卫的簇拥下缓步也走向皇城大殿。
刘宴淡淡说:“看热闹。”
霍莲倒也不问看什么热闹,视线看向刘宴的手里:“刘大人又去修砚台?”
玲珑坊外有都察司布置暗哨,刘宴已经从魏东家那里知道了,他并没有避讳就此不去。
“是啊。”刘宴看着霍莲,说,“怎么?霍大人觉得我这生意做不得?”
这是在暗指玲珑坊的匠女在他手里,玲珑坊生意也由他掌控了吧,霍莲笑了笑,说:“开门做生意当然什么生意都做得,理所应当。”
与墨徒交情不浅的刘大人,关心一下墨门掌门也是理所当然。
刘宴没有再说话,越过霍莲迈步,但又停下。
“霍都督,做事总要有个度。”他说。
霍莲说了:“刘大人别客气,想弹劾就弹劾我吧,我不在意你们做事没有度。”
说罢一笑越过他继续向前。
刘宴看着他的背影,皱起眉头,眼中闪过焦急忧色,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把七星放出来?
七星没死是肯定的。
如果死了,霍莲根本就不会说死了,直接剁碎埋了。
对外说死了,才是表明绝不放手。
难道真的诱惑到霍莲沉沦如此地步?
这个念头冒出来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的故人。
但这个故人之女的行事真的是……
他甚至都不能多问霍莲,唯恐哪里说错,让霍莲起了疑心,害了她的性命。
但如果不多问,万一霍莲真被诱惑,被墨门驱使,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来——
霍莲可是把义父的头都砍了下来,虽然说这是大义灭亲,真正忠臣良将的选择,但被皇帝纵容多年,横行无忌,心态早就扭曲。
能成为皇帝的恶犬,自然也能成为墨门的恶犬。
如果真让国朝陷入动荡,墨门之罪罄竹难书!
那越女再也难得清白。
那现在只能先让皇帝戒备霍莲了,刘宴收回视线,大步向御书房走去。
皇帝在御书房正忙碌,待听了刘宴要弹劾霍莲,皇帝叹口气。
“朕知道他这次做的事太过分了。”他说,“但委实都察司离不开他,虽然罪王已经伏诛多年,但晋王为了谋反经营多年,不知道还有多少余孽在逃……”
说到这里神情恼恨。
“谁能想到梁寺也被他收买。”
“霍莲作为梁寺的义子,追查余孽最合适不过,朕也只信他。”
他看着刘宴。
“别人不知道朕的心结,只认为朕是纵容酷吏,但刘大人应该明白朕,毕竟我们都是深受晋王之害。”
刘宴默然俯身施礼应声是。
但却没有如皇帝所料那般告退就此不提。
“那就请陛下暂时调派霍莲离开京城。”他起身再次提议,“毕竟与陆异之同朝为官不合适,以免因为私仇乱了公事。”
皇帝笑了,说:“朕相信陆异之不会公私不分。”
刘宴还要说什么,有内侍从外跑进来。
“陛下。”他急急说,“刚才霍都督……”
话说一半看到刘宴在,又停下声音。
皇帝说:“有话就说,霍莲又怎么了?”说着又皱眉,“不是闹着要来当差吗?怎么今天还没见他过来?”
内侍说:“来了来了,刚要过来见陛下,但,朱川突然来说家里出事了,就急匆匆走了。”
家里出事了?
皇帝和刘宴都一惊。
“出什么事了?”
两人异口同声问。
声音出口皇帝看了刘宴一眼,心想,这老小子还挺爱听热闹,以前没看出来啊。
不过可惜的是内侍并不知道,只看到这一句,霍莲就带着朱川急急走了。
“那奴婢去问问?”内侍请示。
皇帝摆手:“去,去问问。”
有皇帝的命令内侍就敢去了,要不然他可不敢靠近都察司。
内侍颠颠去了,刘宴不能一直在皇帝这里等着听消息,只能也告退离开了。
不知道霍莲家里是谁出了事,不会是七星吧。
刘宴回到官房,吩咐身边的随从去打听。
相比于刘宴这边,皇帝则很快就知道了,因为打听消息的内侍还没回来,朱川来了。
“陛下,我们都督有事回去了。”他笑嘻嘻说,“我来代班。”又说,“不过陛下有什么事也别指望我做好。”
皇帝呸了声,也顾不得训斥他,问:“家里出什么事了?”
朱川眨着眼:“家里?陛下治下国朝清明,民众安居乐业,家里万事无忧。”
皇帝瞪他一眼,喝斥:“少胡扯!”
朱川哦了声,都督曾经交代过,对皇帝的询问他的事,要毫不隐瞒地回答。
他便扭扭捏捏说:“也没什么大事,就是吧……”
皇帝抓起一支笔砸他:“快说!”
“就是婉婉小姐发现那位小姐了。”朱川说。
婉婉小姐是谁,皇帝知道,那位小姐是谁,皇帝想了想,也知道了。
他当然也知道人根本就没死。
闹出这么大阵仗,霍莲哪能轻易就让人死了。
说一句死了,是找个台阶,让这件事告一段落。
听到朱川说婉婉小姐发现了,皇帝发出呵一声,神情难掩幸灾乐祸:“看他可怎么办!”
朱川按着胸口:“陛下,你是不知道,当时多凶险!幸好我留在家里看家,要不然啊——”
他心有余季,不是夸张装出来的,此时此刻摸着胸口还能感受心砰砰乱跳。
当时……
当时七星刚看完几页书,决定让眼睛休息一下,春娘夏娘服侍她在床上躺下,便退开了。
密闭的牢房里安静无声,忽地七星睁开眼,看向一个方向,她听到了……
细碎的锁链声停下,西边的墙面猛地开了一扇门。
这密室还有暗门啊。
七星念头闪过,看到幽暗的光线落在一只纤细的手臂上,随之一个女子挤了进来。
锁链声更清晰了。
七星看向她的脚面。
她裹着长长厚厚的斗篷遮住了腿脚。
“哈。”
她低低哈出一声。
七星视线看向她,见她面容孱白,一双秋水般的眼。
“果然在这里。”她说。
将斗篷被扔在地上,锁链急响,人向床上扑来。
七星看清了那女子双脚上绑缚的锁链,下一刻扑上床的女子一抬腿脚,那锁链猛地压在她的脖颈上。
那女子坐在她身旁,眼睛里闪闪发光。
“让我来杀了你。”
这个看起来很瘦弱的女子,力气还不小,动作也很灵活,似乎也是练家子。
一抬脚锁链就勒住了她的脖子,同时行云流水双手抓住了床头,借以更大力气。
这是真要杀死她啊。
还好七星纵然被绑缚,也不影响动作,身形一翻,挣脱了锁链,将这女子压倒床上。
女子尖叫一声,拼命挣扎,无法掀开压在身上的七星,但她也没有放弃,干脆用双手抓住七星的脖子,用力掐——
也就是因为七星说要睡觉,守着的妇人们才退出去,但并不是真的对室内不闻不问了,随着女人的尖叫声,门外的妇人们冲了进来,看到床上厮缠的两个女人,吓得亦是连声惊叫。
“来人——”
然后也立刻认出了厮缠在一起的其中一个女子是谁。
“天啊,是,是婉婉小姐——”
妇人们涌上来,要将两人分开,但许久不见的婉婉小姐,宛如又回到了当初刚接触的时候,疯狂地挣扎,尖叫,撕裂一切。
还好守卫们也涌进来了,他们并不在意是两个女子,哪怕其中一个几乎赤裸身子,也不在意她们都是霍都督的女人,丝毫没有手软,用打断骨头的狠厉将两人分开了。
七星还好,一直很平静,婉婉小姐被四个妇人抱住,依旧在发疯地挣扎尖叫。
“我要杀她!让我杀了她!”
唉,女人发起妒来真是要杀人,四个妇人又是心酸又是焦急又是自责,当初只被交待把婉婉小姐驯服,但忘记教她不要妒。
她们抱紧婉婉小姐只能连声“不生气。”“我们不急。”“小姐小姐不怕。”的安抚。
得到消息冲进来的朱川,让四个妇人也将婉婉小姐捆绑起来,然后亲自用斗篷裹着送回去。
讲到这里,朱川对皇帝伸出手撸起袖子。
“陛下你看。”他说,“婉婉小姐把我的胳膊抓成什么样。”
皇帝看了眼,见从手背到胳膊都是一道道血痕,可以想象当时那女子是如何疯狂。
“活该。”他哼了声,“早跟他说了别对女人深情,女人善妒,发起疯来能要人命。”
朱川叹气:“没办法,我们都督就是多情的人。”
霍莲多情人?皇帝都想翻个白眼,不理会朱川的话,神情几分期待:“朕等着看霍莲被抓成什么样。”
两个女人,各自抓烂一条胳膊!
霍莲站在一个女人面前,但没有被抓烂胳膊。
那个女人也没有朱川描述的发疯发狂。
梁思婉躺在床上,背对着他,就像睡着了。
霍莲再看了眼室内,室内跪了一地婢女仆妇,当霍莲看过来时她们趴伏在地上颤抖的更厉害。
“怎么回事?”霍莲的声音落下来。
虽然说也是死,不说也是死,但霍莲问话,不得不回。
“都督。”婢女小翠颤声说,“您,您最近没回来,小姐,小姐找你……”
说着抬起头,一咬牙。
“是我告诉小姐的。”
她去问朱川都督那晚回来吗,朱川含含湖湖也没给她回话,就去为那位小姐做事了。
然后当晚,都督果然没来。
看着小姐对着食桉发呆,她没忍住将家里又来了一位小姐的事说了。
梁思婉听了也没有发怒,而是惊讶又恍然。
“这样啊。”她说,“怪不得他最近睡不着了。”
说完还笑了。
婢女当时不解又担心,但梁思婉没有再问,似乎丢开了这件事,依旧每天懒懒地游魂般地重复着日子。
婢女还松口气,小姐可能根本不在意,这样活着就够了。
没想到,这一日梁思婉竟然借着歇息把她们骗过去跑出去了,直到朱川把人抱回来,她们才知道她竟然摸去了那位小姐所在,还差点杀了那位小姐。
以前因为都督珍爱婉婉小姐,对她们这些仆从宽容,那现在为了那位小姐,必然要治罪她们。
既然反正要治罪,就让都督只怪罪她们,婉婉小姐少一点罪责吧。
婢女小翠说完叩头在地。
“请都督惩罚奴婢。”
霍莲看她一眼没有说话,再看梁思婉,说:“你不要多想,她可不想死。”
都督这是在安抚小姐吗?趴伏在地上的婢女们心想,但好像前言不搭后语。
不过梁思婉听了猛地起身,似笑非笑看着霍莲:“八子,你我从小一起长大,我想什么你都不知道,那位小姐跟你认识多久啦?你这么了解啊?”
这话,是嫉妒吗?婢女们将头紧紧贴在地上不敢乱动。
“总之,你不用再胡闹。”霍莲说,迟疑一下又说,“我这两天先不过来,她那边还离不开人。”
说罢转身就走。
梁思婉抓起枕头砸过来,尖声喊:“谁管你来不来!”
枕头砸在霍莲的后背上,霍莲似乎无知无觉,只迈步走了出去。
“我告诉你,你最好把人看好了,否则,我一定杀了她!”
“梁八子,你有我一个还不够吗!”
门被关上,也将梁思婉的骂声关在室内。
霍莲离开了,梁思婉也似乎没了力气,面无表情躺了下来。
里外都恢复了安静。
室内跪着婢女仆妇们这才慢慢抬起头,眼神疑惑,怎么没有兵卫来将她们拖出去打死?
又跪了一刻,外边依旧没有人来,床上的梁思婉也一如先前视她们为无物。
婢女小翠松口气。
虽然都督有了新人,但对婉婉小姐依旧珍爱。
她站起来,对其他人摆手轻声说:“好了没事了,都退下吧。”
霍莲来到另一个女人这里时,更没有被抓烂手臂。
那女人一双手纵然绑着,也在忙着飞针走线。
看他进来,围在七星身边帮忙递针的四个妇人忙施礼,没有像先前那样退开,而是迟疑不动。
刚闹着这么大的事,也许这位小姐闹起来,也要她们帮忙看住。
“她就是你义父的女儿?”七星已经开口询问了。
霍莲嗯了声。
看到两人神情如常,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四个妇人对视一眼,她们也知道婉婉小姐跟霍莲的关系,是一起长大的,怎么看起来跟这位小姐也很熟悉,难道也是一起长大的?
“她活得……”七星摇摇头,说,“可不怎么好啊。”
听到这句话,四个妇人再无迟疑退了出去。
霍莲看着落在绣架上的针,捻起来递给七星,说:“什么叫活得好,活得不好。”
他笑了笑。
“她倒是觉得你活得不好。”
七星接过针,说:“怪不得她要杀了我。”
就知道她不会误会,连解释都不用,霍莲心想,旋即又自嘲一笑,有什么可误会?外界不知道,他们三人难道不知道自己的身份,难道还成了外界说得那般新欢旧爱纠缠?
除了活着,他们有什么可纠缠的,他看着七星手指一弹,飞针牵线穿过绣架。
“她认为,我们都不应该活着,都应该去死。”他说,“我们这种人死了才好。”
七星看着他认真说:“其实死了后就知道还是活着好。”
霍莲失笑,这话说得,好像她死过似的。
他将绣针捏起一弹,丝线穿过锦缎,与七星先前的针线融合在一起。
他才不管好还是不好,也从不想这些,他只要活着。
要不然,人不是白杀了,痛也白受了。
他垂下手,手背上的疤痕狰狞。
皇帝第二天就等来了霍莲,但左看右看霍莲也没看到伤疤。
或许女子们到底顾忌霍莲权势,没有在表面上留下伤痕?
“这衣服是不是旧了?”皇帝说,“穿着怪不好看的,不如先穿一件朕的新衣吧。”
能被皇帝单独赐官袍,现在又要赐皇帝穿的衣服的,也只有霍莲一人了,可见盛宠,内侍们凑趣应声要去拿,被霍莲制止了。
他伸手解开箭袖,撸起衣袖展示手臂。
“陛下,臣没受伤。”他说,“我怎么能跟朱川一样,我可不会让她们伤了我。”
皇帝一脸遗憾:“真是可惜。”旋即又沉了脸,“你家里这点破事到底能不能解决?都察司都督你还想不想干?上已节西山大宴就到了,西山猎场到底准备的怎么样?朱川这个废物到现在了一场布控图都没画出来!”
霍莲俯身施礼:“三天后陛下就能看到布控图,十天后参加宴席名册筛查完毕,陛下想要见到的人都能随驾,陛下不想见到的人绝不会出现。”
皇帝满意地点点头。
霍莲这个人他怎能舍得不用呢?
朝臣们就是不明白这个人用起来多方便。
也不对,朝臣们正是因为知道这个人皇帝用起来多方便,才如此痛恨。
这些朝臣就是见不得皇帝过得舒坦,只想自己过的舒坦。
怎能让他们如愿!
至少现在还不能。
等将来朝臣们被驯服,再不敢小瞧他这个捡漏上位的皇帝的时候,再除掉痛恨的权臣酷吏,给他们个甜枣吃。
二月底,寒风似乎一下子变得柔和了很多。
上已节要到了,这是春天重要节庆,皇上还下令在西山办上已春宴,民众们追随着将上已节过得更热闹,就算是平民之家也开始为上已节采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