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一瞬间宛如凝滞,站在窗外的霍莲也瞬时停了下呼吸,视线里原本高大的男人身影再次慢慢矮下去,耳边是晋王轻轻的声音,从窗缝里钻出来,钻进他的耳内。
“……说,我母妃在家时有个小名,叫婉儿。”
霍莲从窗边转身离开了,他并没有走远,站在院门外,亲自把守,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靠在床上,看着眼前的夜色,似乎又回到了那一晚。
其实晋王府极其奢靡,夜晚到处都是灯火,宛如繁星闪耀,但那时候他眼前一片漆黑。
“我义父知道我在门外听到了。”霍莲接着说,“第二天他主动找我,与宜妃的旧事也是他告诉我的,思婉的名字也的确是因为追念宜妃,从起这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妥,但,念头一起,便舍不得。”
前尘往事已经消散了,但他不想一辈子真的什么都没有,哪怕是个名字,也想要抓住,留个念想。
事情已经过去那么久了,宜妃人都不在了,他一家也生活在遥远的北境,以为不会有人猜到,没想到……
“其实晋王能猜到也不奇怪。”霍莲说,“我义父说自己什么都没做,但他在不多回京述职觐见的时候,跟皇帝提议教授皇子们功夫,然后对晋王更尽心。”
说到这里,他笑了笑。
“但小时候他的尽心只让晋王更讨厌他。”
娇生惯养的小皇子哪里真吃得了苦,陛下一声赞誉英武不凡,也不过是说说而已,难道一个皇子还要真武功不凡领兵打仗吗?
在校场骑马跌下来擦破了皮还要养半个月呢。
不过,当小皇子长大后,意识到天家权势,天家兄弟之间的生死较量,就不再厌恶这个将军了。
“他也开始对义父关怀,时不时送礼物,还会以老师相称。”
“晋王很谨慎,知道皇子与掌握兵权的将军结交,会让皇帝猜忌,更会让太子寻衅,所以都是私下,避人耳目。”
“而且也从不对义父有什么违规违制的要求,只是逢年过节送个很普通的礼物。”
“义父虽然知道这样不妥,但面对故人之子的亲近,他实在没有办法拒绝,也说服自己相信,这真的只是皇子对教授过他的老师的敬爱。”
说到这里霍莲再次笑了,黑夜里露出细白的牙。
“这世上哪有无缘无故的敬爱,那些敬和爱,都是要回报的。”
晋王要的回报是,与他一起谋反,杀太子,逼皇帝退位取而代之。
一直安静听着的七星问:“所以梁将军是被骗来的?”
霍莲点点头:“当时义父接到了晋王的密信,邀请他来晋地看看。”
晋王说天降陨铁,为父皇锻造神器祈福,这是父皇交给他的任务,他一定要做好。
让父皇看到儿臣的心意。
也让逝去的母妃安心。
“母妃去世后,本王没有其他信重的长辈,将军您是我的老师,又精通兵器,请你来帮我掌掌眼。”
提到宜妃,言辞又这样期盼,梁寺哪里能拒绝。
将军无令不得擅离,更何况去一个王爷的封地。
“八子,就我和你,我们快马轻骑,速去速回。”
这一去,就再也回不来了。
当见到晋王,见到墨门掌门率领的墨者们,再看到恢弘的铸造池。
这里有旧友,有故人之子,与旧友畅谈,与墨门掌门说古论今,最关键是看到故人之子,晋王能够担起皇帝委任,能够再多得皇帝的看重和父爱,梁寺很开心。
霍莲也很开心,他很少离开北境,去过一两次京城,但来到晋地新奇又轻松,不像去京城那样,时刻注意着身份举止。
现在回想起来,霍莲总觉得像梦一样,有时候怀疑开心是他幻想出来的,留在记忆的只有血,火,尸首和痛苦。
“接下来的事,你……说在场的人,应该知道吧。”他说。
七星哦了声,却没说话。
霍莲看着她似笑非笑:“太子来了,然后在铸造池中被你们墨门杀了。”
七星轻叹一口气:“这并非我们墨门意图,是个别人与晋王勾结。”她看向霍莲,“你也知道,当发现情况不对时,掌门立刻就封锁了整个铸造池。”
“那又如何,太子死了,晋王之谋是箭离弦,再无回转。”霍莲说,“我义父亲眼看着死去的太子,出现在晋地的他已经被打上谋逆的罪印。”
“梁将军!你出现在晋地,这件事你逃不过了!”
纷乱的火光中,晋王举着剑狂喊,看着死去的太子,他兴奋激动神情都扭曲了。
“难道你不助我吗?”
“太子已死,如果本王不登基为帝,本王就是乱臣贼子。”
“难道你要看着我去死吗?你要让我母妃被挖出棺椁暴尸荒野吗?”
梁寺看着双手的血,那是试图按住伤口救回太子染上的。
“我助了你,难道就不是乱臣贼子了吗?”他喃喃说。
他深受皇帝看重,守边境一辈子。
“有梁将军在,朕高枕无忧。”皇帝曾经这样夸赞他。
皇帝老了,朝政有些荒废,但他曾经的确让大周安居乐业。
太子虽然资质平平,性情倨傲,但嫡长之身,百官拥簇,大周国朝民生安稳传承。
晋王……
虽然是他的故人之子,但并不像他的故人那般。
他没有比太子更优秀,且如果杀太子逼宫皇帝上位,可以想象国朝将迎来怎样的动荡。
就因为故人之子,他就要跟着一个亲王谋反?
他梁寺对得起谁?上对不起皇帝,下对不起万民。
啪的声响在霍莲耳边响起。
老将军重重地打自己的脸。
“八子。”火光中,梁寺看向他,眼神浑浊又清明,“我是不是从开始就做错了,我害了我自己倒也罢,我这是毁了天下太平,毁了北海军啊,毁了北境。”
是啊,是一开始错了一些,但没关系啊,还可以立刻改错啊。
抓了晋王,平息谋乱,对皇帝认错,一切都来得及。
由浓渐淡的夜色里霍莲再次笑起来。
“他不想从贼,又不舍杀贼,选择与晋王同死。”
从贼对不起天下,杀了贼,他无法面对故人。
而且让朝廷判罪的话,必然会被问出旧事,会被查问为何跟晋王私下往来,他梁寺声名狼藉死罪难逃倒也罢,已经故去的宜妃也休想再皇陵安寝。
从贼和不从贼,梁寺都是死路一条。
所以……
“你就当我跟晋王谋反了吧。”
“八子,只有我死了,这场恶事才能制止,你们才能活着,北海军才能保住声誉。”
霍莲重复着梁寺说的话,一笑。
“然后我就把他杀了。”
至于杀的过程有多难过多痛苦多愤怒,就没必要说了。
霍莲看着七星,她不是也看到了?
后来那个掌门还主动借他一把剑,让他用来杀人,说剑锋利,不会让人痛苦。
之后还唠唠叨叨说了很多,剑送给他了,有机会见到他女儿就帮个忙,他女儿是什么什么怎么回事,也不想他在那种时候有没有听到能不能记住。
可能是也没别的办法了。
因为一口气说完,那个掌门也去死了。
室内安静一刻,两人似乎都各有所想,没有说话。
“所以,有什么可冤的?”霍莲说,“梁寺不肯杀贼,那就从贼,这就是真相,你还想要我到陛下跟前说什么真相?”
七星摇摇头:“但还是可以说的,真相就是晋王之乱的确是因为梁寺不从贼被阻止了,而且没有我们墨门协助,单单靠你带来的一队人马根本制止不了。”
她还真是依旧有话说,霍莲眉头一竖,不待他说话,七星再次开口。
“当然我明白了你的顾虑。”她说,“梁寺的事你不想说也对,不说就不说罢。”
霍莲的眉头皱起,她明白了?
“我之所以告诉你这些,就是要让你明白。”他说,“我不会让你离开到处去乱说。”
说到这里停顿一下。
“还有,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那也知道你父亲对我有个请求。”
那个洛掌门嘿嘿一笑。
“小哥,我有个女儿,劳烦你也帮忙照看一眼呗。”他说到这里又一声轻叹,视线越过纷乱的铸造城池,“有我这个父亲,她受苦了,活着是辛苦,但能活还是活着吧。”
七星哦了声:“但活着总有很多活着的方法。”
霍莲冷笑一声,就知道跟她说了等于没说。
“这就是我的活法。”他说,“我要这样活,就不会让你们的活法影响到我。”
七星笑了笑,看了眼被绑着的手臂。
“好啊,那我再想想,找一个不影响你的活法。”她说,又问,“过去的事我都知道了,那……”
霍莲将手臂一甩,人躺下。
“睡觉!”
因为手臂还绑在一起,他动作太突然,七星被拉拽跌趴在霍莲身上。
霍莲一动不动,说:“不管我睡觉的时候是哭是笑,哪怕人抽搐了,你也别碰我。”
七星哈哈笑了,说声:“好,我知道了。”
手一撑他胸前,滚落另一边,似乎还在笑,但似乎也瞬间就不笑了,呼吸,胸口起伏,都是人入睡的频率。
霍莲忍不住转头看她一眼,她竟然还睡得着?还睡得这么快?
他说的那些过往,也算是令人震惊吧,她竟然一点感触都没有吗?
这女人的心肠什么做的……
霍莲收回视线看向上方,夜色静谧,他毫无睡意。
忽地又想,这场面其实也不陌生,先前内宅里天天如此。
只不过此时眼一闭就睡去连梦都不做的七星如同他,而他则如同梁思婉。
他忍不住发出一声笑。
不知道是笑七星,还是笑自己,还是笑风水轮流转。
他现在倒是可以跟梁思婉凑牌局了。
想到梁思婉,霍莲的笑又散去,闭上眼,沉下了气息。
第48章 人有变
出了正月,天气依旧严寒,不过梁思婉没有什么感触,她所在的室内温暖如春,一年四季都是这个样子,一天又一天一成不变。
但是,似乎有什么不一样。
梁思婉忽地停下有一下没一下数着吃饭,看着摆在面前的食案。
“那谁……边的婢女。”
虽然已经在这里生活五六年了,但梁思婉对身边的一切都漠然无视,除了旧人梁八子和朱川,其他人都一概不在意,所以,连身边的婢女叫什么她都没问过。
婢女们也早习惯了,今日的当值的婢女忙应声:“小姐要什么?”
梁思婉指着食案:“这饭菜是不是跟以前不一样了?”
她倒不是记着以前吃的是什么,只不过感觉以前不是这些五颜六色在眼前晃啊晃。
其实都不一样好几天了,婢女忙应声是,迟疑一下说:“厨娘们换了很多新菜。”又伸手夹菜,小心说,“小姐,您尝尝合不合口?不合口,再让她们换回去。”
梁思婉看着婢女将菜放进碗里,并没有制止,但也没什么兴趣,吃了一口。
“有什么合口不合口的,又吃不死人。”她说,说罢放下碗筷,摆摆手,“撤了吧。”
婢女们应声是将食案撤下去。
厨房里厨娘们正在歇息,看着这边送来的食案:“还是没多吃啊。”
婢女点点头:“小姐一向没胃口的。”
她说着看了眼另一边,那边也是撤下的食案,碗碟都是一样的,只不过都是空空。
“那边,都吃了啊。”她忍不住说。
都察司的后宅其实就这么点人,以前是没什么事,仆从婢女们沉默寡言从不闲谈,但现在突然多了一个人,衣食住行,虽然只有一个食有变化,却宛如一粒石子投在死水静谧的湖面,引发了引人注目的涟漪。
梁思婉身边的婢女都知道了,都督身边多了一个新人,就养在都察司的牢房里,就像当初婉婉小姐那样。
厨娘们听到问,对视一眼,这也瞒不住,早晚要住进来。
“是,那边,胃口很好。”她们低声说。
婢女抿了抿嘴,没说什么。
看着婢女的神情,一个厨娘忍不住说:“不管婉婉小姐有没有胃口,那边有的,这边也都有,绝不会少一个。”
婢女失笑,嗔怪说:“婉婉小姐又不在意这个。”
厨娘郑重说:“小姐不在意,我们行事有规矩。”
不会做那种捧高踩低的人。
婢女笑了笑没说什么告辞了,离开这里婢女的笑便散去了,轻轻叹口气。
这内宅里哪有什么规矩,男人的宠爱就是规矩。
都督有了新人,婉婉小姐受了冷落,以后可怎么活。
虽然外界对婉婉小姐的评论诸多不堪,但在身边伺候这么多年,婉婉小姐是个很好的人,她只折磨自己,从不折磨她们,最初因为照顾不周让婉婉小姐伤了自己,都督要罚她们,婉婉小姐说:“我是不想活了,她们还想活呢,折腾她们做什么。”
而都督,其实也没有像外界传言的那般睁眼割人头,闭眼要人命,或许也是因为对婉婉小姐的宠爱吧,都督果然没有罚她们。
不知那位新人是什么样的人。
可能容得下婉婉小姐?
婉婉小姐这般身份。
或许,都督会让婉婉小姐去死?
或许,婉婉小姐能去死也是解脱吧。
婉婉小姐要是知道有新人,是会难过还是开心?
婢女胡思乱想回到梁思婉这里,梁思婉正站在窗边,将豆子从这个金盆里,捡到那个金盆里,似乎很认真又似乎神游天外,忽地转过头看身边的婢女。
“八子也跟以前不一样了。”她说,“他是不是好久没陪我睡觉了?”
婢女一惊,眼中惊慌不安,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朱川被婢女找来的时候,正叉着腰跟几个狱卒说笑热闹。
“我天天被陛下骂,我就说了,我比不上的都督。”
“既然都督不在,就只能陛下辛苦些。”
“然后今天陛下让我也滚出去,我就赶忙滚回来歇口气。”
几个狱卒也热情地说:“那今天咱们兄弟怎么也得喝一壶。”
朱川摆手:“太忙了,喝不了,一会儿就要滚回去。”
正说着话,有小吏走近说:“婉婉小姐身边的人找朱爷。”
这可是稀罕事,梁思婉可从未使唤人找过他,朱川忙急急跑过去。
梁思婉不认得身边的婢女,朱川可都认得,且每个都能叫上名字。
“小翠姐姐,婉婉小姐有什么吩咐?”他高兴地问。
婢女小翠看着不远处黑黝黝的都察司兵卫,再看一旁阴森森的牢狱,第一次来这边她也有些紧张。
“小姐问,都督,这几日忙吗?”她低声说。
婉婉小姐要找都督?那就算是皇帝的事也不忙,朱川忙摆手:“不忙不忙。”
小翠松口气,说:“那都督今晚回来吧。”
“回——”朱川脱口要答,刚开口又猛地咬住。
不行,现在都督回不回,可真说不准。
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我去问问。”朱川再开口说,“你也别跟婉婉小姐说死了,但也别笃定说回,这事吧,虽然不是什么事,但不太好说……”
一向在婉婉小姐跟前伶牙俐齿说话从不磕绊要什么给什么的朱川,结结巴巴,眼神飘忽,小翠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打断他。
“都督是要陪新来的小姐吗?”她问。
朱川一怔,牙齿差点咬在舌头上,回过神忙说:“什么,那个小姐跟婉婉小姐不一样,她可不是,都督可对她没什么,你是不知道她,哼,呵,跟你说不清。”又警告那婢女,“你可别跟婉婉小姐乱说。”
说不清啊,婢女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你等着,我这就去问都督,婉婉小姐的事是最要紧的。”朱川说。
他的话音刚落,那边又有女声传来。
“朱爷。”
除了女声,那几个狱卒也跟着喊,一副催的急的样子。
朱川循声看去,婢女小翠也看过去,那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相貌平平,但婢女却瞬时睁大眼,她认得这个妇人,当初婉婉小姐刚被送到内宅的时候,这妇人,还有另外三个妇人,在内宅住了一个月,然后就走了。
小翠还记得当时她们走的时候说的话。
“小姐,咱们的缘分结束了,你要好好活着啊。”
所以,她们,现在又跟新来的小姐有缘分了!
朱川神情略踌躇,但脚尖已经转了过去,下一刻急急向那妇人奔去。
虽然隔着一些距离,但婢女小翠依旧能听到他们断断续续的声音。
“干什么!”朱川的声音没好气。
那妇人声音轻柔:“小姐说,这个做好了,让你送店里去。”
朱川的声音更怒了:“我这么闲吗?什么破烂东西让我送!”
妇人丝毫没畏惧,还笑:“说不能耽搁了生意,要不你去跟小姐说?”
然后婢女小翠看到朱川一把夺过妇人手里的小包袱,脚步凶狠怒气冲冲……了。
婢女小翠一声叹息。
朱爷现在也跟以前不一样了。
第49章 街边言
二月过半,京城已经没有年节的气氛,但依旧繁华热闹。
只不过天气似乎比正月里还要冷,站在城门洞,纵然穿着厚袄,兵卫们也不得不不时走动跺脚来缓解身体的僵硬。
不过气氛也很热闹。
“今天天不亮,陆翰林就出城了。”一个兵卫低声说,“他这是辞官走了吗?”
另一个兵卫立刻反驳:“陆翰林又没做恶事,他为什么要辞官?”
“你真是白守城门了。”又一个兵卫说,“前几天官驿那边就有消息,陆翰林的父母要到了,陆翰林这是亲自去接了。”
这话又引起一片议论。
“可怜,那两位老人家不知道能不能受的住这噩耗。”“陆翰林就不该接老人家们来。”“唉,那位小姐是被两位长辈抚养大的,出了这事,瞒不住。”
陆翰林携未婚妻赴花灯宴,霍莲见美人心动直接抢人的事,这半个月已经传开了,不再是官员们内宅议论,大街小巷都知道了。
一时间满京城哗然。
抢人妻女的事,街市乡间倒也常见,但这种当朝官员的身份,一个是权臣,一个是新贵,还真是第一次见。
陆翰林御前告状,皇帝大发雷霆,满朝文武弹劾,霍都督闭门不出,人也不还。
在大家议论这件事如何收场的时候,新的消息传来,霍莲告诉皇帝,美人病逝了。
“陛下也知道,人在宫中落水,当时就受了伤,又受了风寒,臣尽心竭力照看,依旧无力回天。”
据说霍莲在皇帝跟前这样说。
消息传开,有人信有人不信。
有人信是真死了,但肯定不是病死的。
“肯定是不堪受辱,自尽了。”
“是啊,正经人家的姑娘怎么会受得了这种羞辱,又不是梁家那位不知羞耻的小姐。”
但也有很多人不信。
“肯定是骗人的,不想还人。”
“对,陆翰林应该去要尸首。”
“呵,索要尸首?都察司缺尸首吗?都察司还做不出来一个假尸首吗?”
也有人意兴珊摇摇头。
“霍莲权盛,他说人死了,陛下难道还能让他偿命?”
“不过陛下也补偿陆翰林了,有消息说,要给他升官。”
兵卫们议论到这里时候,有人发出一声嗤笑:“那这是升官发财死老婆,陆翰林真是喜上加喜。”
这什么话!
陆翰林无妄之灾,且不畏惧霍莲告到皇帝跟前,据说当时皇帝都替他想了转圜的办法,毕竟未婚妻已经失了清白,已经不适合再成亲。
皇帝会为霍莲和这位小姐赐婚,成全那位小姐的体面,再为陆翰林赐婚,据说是为郡主呢。
但陆翰林拒绝了,说这辈子只会娶那位小姐为妻,生死不改。
满城人对陆翰林又是敬佩又是怜惜。
这是陆翰林的伤心事,怎么能这样说!
几个兵卫转头,看到站在一旁的张元。
不知道是因为冷还是什么,张元竟然没有像以前那样靠着墙睡觉,不知什么时候凑过来听热闹。
“你说什么呢老张!”一个兵卫不满,“陆翰林难道想死老婆?”
张元哈一声笑了,挑眉说:“那可说不准,你看这未婚妻一死,官也升了,财也发了,好处真不少。”
这话让兵卫们生气,城门经过的民众也纷纷侧目。
“升官倒也罢了。”一个兵卫皱眉,“发财又是什么,你真是信口胡说!”
张元再次嗤声,视线下意识看向城内,现在陆翰林未婚妻被抢的事已经人人皆知,但那个未婚妻却只是一个模湖的女子代称。
除了未婚妻的身份,那女子的另一个身份,其实才是更有名的。
但这个身份无人知晓,似乎被刻意隐瞒了。
玲珑坊虽然名声才起,但也算是有名声了,在京城能经营下去了,那女子没了,这产业自然是落到她的深情的“未婚夫”手里了。
可不是发财了嘛。
“还有,要不是霍莲抢了人,谁知道陆翰林有未婚妻啊。”张元接着说,“大家不都以为他要做夏侯家的乘龙快婿?他带着一个陌生女子赴宴,谁知道是他未婚妻啊,霍莲以为是婢女或者妹妹,如果知道是未婚妻,他说不定还不抢呢,说不定此时霍莲还喊倒霉呢。”
如果只说陆翰林不好倒也罢了,但这张元竟然称赞起霍莲了,四周的兵卫们愣住了,路过的民众也恼了。
“你这狂徒!”一个老妇人从篮子里抓出一块干饼砸过来,“我看你也是抢了人家的妻子!”
老妇人的举动太突然,张元都没避开,被砸在头上,他气得也喊了一声:“干什么!”
那老妇人一时冲动,以往也没这么大胆子,看到这兵卫满脸胡子瞪着一双红彤彤得眼,立刻也害怕了,抱紧篮子加快脚步。
还好这凶煞的兵卫没有冲过来追打她。
四周的民众也都有些紧张,但还是不时投来鄙夷的视线,还有低低地议论。
“竟然污蔑陆翰林。”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张元瞪着经过的人群,冷笑:“你们懂个屁!”
“是了。”守城卫首领一直在旁边看着,此时晃晃悠悠走过来,似笑非笑,“我们的确不懂,不像张参军,曾为都察司霍都督做事。”
这话让其他兵卫们也想到了当初张元的事。
可不是嘛,当初张元打着追查凶手的名义,跟都察司来往,还到外地州城招摇索贿。
便有一个兵卫撇撇嘴滴咕:“怪不得府尹看他不顺眼,把他贬了。”
贬的好。
“老张啊。”也有一个兵卫带着几分劝,“你是可怜人,陆翰林也是可怜人,可怜人不要苛刻可怜人。”
张元听着冷嘲热讽,看着四周鄙夷的视线,冷笑一声,要说什么,城外一阵骚动,有一辆马车被仆从簇拥着驶来。
随之而来的是民众的嘈杂声。
“是陆翰林的车。”
“陆翰林这是去哪里了?”
“好像是接家人了。”
兵卫们也忙散开,维持秩序,免得堵塞了城门。
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裹着斗篷,面色苍白的公子掀起车帘,主动说:“翰林院陆异之,接了父母,要查路引吗?”
兵卫们看向车内,见一男一女两位长辈,男人面色铁青,妇人则一双眼肿胀,脸上还有残留的泪……
兵卫们忙收回视线,恭敬说:“不用不用,陆大人快些进城吧。”
陆异之点点头,放下车帘,隔绝了四周挤来的民众的视线,马车晃晃悠悠向前而去,隐隐还能听到妇人的哭声。
民众以及兵卫们都忍不住叹一声:“可怜啊。”
唯有张元依旧一脸冷笑。
要不是当初他亲耳听到陆异之和那女子的私谈,他是会觉得可怜。
但事实上他可是知道这女子的确是陆异之的未婚妻,但这陆异之根本没想跟那女子成亲,一心要哄骗这女子,然后娶夏侯小姐。
现在那女子被霍莲抢了,说不定如他心愿,高兴的很呢。
谁可怜?
最可怜的是那个女子!
这两个狗男人!
张元一甩袖子走开了,重新靠在墙上闭目,不想看到这乱糟糟得世间,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想,那个女子,不会真的死了吧?
会仙楼上最高处窗户打开,看到街上经过的马车。
“那是陆翰林接了父母。”知客在一旁忙说。
刘宴收回视线,看他一眼:“眼线都盯到朝廷官员身上了啊。”
知客神情有些不安,当初刘宴给京城墨门订了规矩,不许窥探朝廷命官。
当然,半真半假也都照做了。
“大人。”他轻声说,“如今情形不同,我们掌门她,跟这两位朝廷官员都有牵连,不得盯着一些,以免有什么意外。”
刘宴冷冷说:“你们还怕有意外啊?”
知客说:“刘大人,老爷也跟你讲过,我们墨门中巨子最高,掌门年纪虽然小,但老爷是没有资格过问,更别提阻止她做事了。”说到这里亦是叹气,“老爷都急的起不来。”
刘宴也不去问高财主是不是装的,只说:“你们真不知道她要做什么?”
“我们事先毫不知情,甚至都不知道她跟陆家的事。”知客说,“事发后她倒是送来一封信,让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然后就再没有了消息,我们也不敢去问,都察司防守严密,而且都察司把玲珑坊也盯着。”
说到这里,知客迟疑一下。
“也许掌门想要拉拢霍莲……”
“大人你方不方便去探探霍莲的口风?”
刘宴笑了笑:“我还犯不着为你们墨门去冒险,探霍莲的口风,那是在霍莲跟前送死。”说罢起身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