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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涌进来的婢女们吓得立刻停下哭声。
脚步踏踏,一队黑衣兵卫缓缓走来,为首的霍莲抱着一个小少年,两人身上都是血迹斑斑。
“昌平亲王为表孝心,狩猎寿礼,不小心跌下山崖。”他说,摇头叹气,“这里的山野到底不是皇家猎苑,满山野物横冲乱撞,殿下年少没有经验,遭此不幸。”
宣文王妃死死盯着霍莲白皙的脸,冷冷的眼。
“霍都督就没有责任吗?”她一字一顿问。
“臣倒是有功。”霍莲淡淡说,“幸亏臣及时赶到,将坠崖的殿下救上来,只是殿下脚卡在山崖缝隙里救不出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宣文王妃一愣,旋即胸口剧烈起伏:“你,你是说,还活着?”
霍莲向后退了一步:“现在还活着,接下来就要看大夫救治……”
不待他说完,宣文王妃跌跌撞撞扑过来,紧绷的身体软软跌在昌平亲王身前。
她这才看到小少年虽然浑身血迹,昏迷不醒,但胸口是起伏的。
“叶儿,叶儿。”她眼泪涌出来,一声声唤。
昏迷的小少年听到了母亲的呼唤,下意识喃喃,虽然孱弱无声,但能看到嘴唇在动,头也晃动。
还活着还活着。
她原是没指望能活着。
她可不是五岁不知世事的孩童,一看霍莲把昌平亲王护送回来了,心里就凉了。
霍莲什么人?陛下手中的
一把刀,专办脏事的刀,刀一出鞘必沾血。
这把刀其实一直悬在心头。
那个几乎在太子府长大的小叔子,已经不再是她可以随意对待的人,所以当初皇帝说要孩子留在东宫,她毫不犹豫就答应了,期间这孩子想娘闹着要跟着她住,也被她狠狠骂。
天下哪个当娘的不想儿,但不能啊,要想让儿和娘这一家子平安,就得听话。
没想到听话也不行,霍莲还是登门了。
从霍莲登门,她就没再闭过眼,等啊等,等到昨晚说要带着儿子去打猎,再等来儿子的尸体——
原来还有一线生机!
压在心头的巨石被稍微抬起,宣文王妃哭着又笑出来,急声喊:“来人来人,快传大夫。”
里里外外的王府仆从如同死了一般站着一动不动。
宣文王妃看向霍莲,泪水让她的双眼模湖。
“唤大夫来吧。”霍莲说,“免得危及性命。”
他的话音落,里里外外的人乱乱而动,哭声喊声,整个王府又恢复了生机。

霍莲说:“那挺好,不好的事别记得。”
宣文王妃沉默一刻,盯着霍莲,问:“这是陛下的意思吗?”
霍莲摇头:“不是,是我的意思。”
宣文王妃呵一声。
“王妃也不用揣测陛下的心意,陛下是太子和王妃看着长大的,陛下并不是薄情寡义之人。”霍莲说,“这件事只是我的意思。”
宣文王妃恨恨看着他:“他一个孩子,为什么非要他死!他已经没有父亲了!”
“但他的父亲曾是太子。”霍莲说,“死了也是。”
不待宣文王妃再说话,霍莲接着说。
“不久前我接到一个消息,有几个臣子闲聊,他们觉得,当初先帝赐封皇长孙为昌平亲王,意味着是要昌平亲王承继大统。”
按制太子不在了,他的子女封为郡王郡主,但当初先帝直接就赐了亲王,与亲生皇子一般的封号。
听到这句话宣文王妃面色也微变,站起来:“这跟我们无关!我们从未这样想过。”
霍莲看向她:“这跟你们想不想没关系,王妃,昌平亲王的身份在这里,就由不得你们。”
昌平亲王的身份的确是……
宣文王妃沉默没有说话。
“如果有一天,有人在朝堂请议昌平亲王为太子,那就不仅仅是昌平亲王一条命能解决的。”
“所以我要断绝这个可能。”
一个坡脚的亲王,不管身份多正统,都没有资格当皇帝,这是朝堂和民间公认的道理。
宣文王妃看着室内这个年轻男人,他看起来没有丝毫的人气,一个没有人气的人,做的事真是体贴啊。
宣文王妃再次呵呵干笑:“怪不得都督深受圣宠,你真是尽职尽责啊。”
霍莲淡然说:“臣之本分。”
宣文王妃继续干笑:“那本王妃的本分是不是要去给陛下谢罪啊,是我没有照看好我的儿,在陛下身边好好的,一回来就伤了,我真是罪孽深重啊。”
霍莲摇头:“不,王妃应当去骂陛下。”
今日没有大朝会,刘宴出现在御书房这边时,已经是日上三竿。
但这里的官员们还没散去,而是站满了前厅。
刘宴有些不解:“怎么都还在呢?”
按理说这个点该议的事都议的差不多了,所以他才选择这个时候过来,省了等候的时间。
虽然皇帝优待他,但无奈朝事太多了,纷繁复杂,也不可能总是来了就让他先说。
“刘大人这次算错了。”一官员笑着说,“我们都还没轮到呢。”
是谁占用了陛下时间?刘宴看向御书房,是什么大事?
另一个官员压低声音告诉他:“宣文王妃在里面,昌平亲王出事了——”
话音未落,御书房那边传来女子的哭声。
刘宴的心里咯噔一下,难道……
前几天霍莲护送昌平亲王回王府,所以,果然……
这个孩子也不得善终吗?
“性命无碍。”一个官员看着刘宴的脸色,知道他在想什么,适才他们也都是如此,忙低声告诉他,“只是,断了一只脚。”
这官员说着,眼神意味深长。
刘宴要说什么,御书房那边女子的哭声陡然尖锐。
“……这都怪你!赵真儿,是你害了我的叶儿!”
喊声冲破了窗棂门帘,让御书房这边的天都凝固了。
国姓为赵,真儿是皇帝的小名。
御书房里的女声宛如泼妇一般。
“你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我吗?”
“你吃了我多少饭,穿了我多少衣?如今这就是你的回报吗?”
“你把昌平管的这么严,日常不能玩乐,他才会回家之后贪心玩乐。”
“他才多大,你教他骑马射箭做什么?觉得他太安稳了没机会磕磕碰碰吗?”
在骂声传来的时候,刘宴掉头就走了,今日的议事肯定议不成了,不过人回到值房,消息还是不断传来。
宣文王妃骂皇帝,李国舅直接以家里人的身份冲进去,紧接着李皇后也匆匆赶来,再后来公主驸马也都来了,一家人聚集在一起自然就是家事。
长嫂如母,更何况皇帝小时候还真是被太子妃养大的,宣文王妃叱骂皇帝理直气壮,但两个公主是亲妹妹,亲妹妹当然护着哥哥一些,公主们的脾气也不小,忍了又忍,跟长嫂也争执了起来。
“怎么能怪皇兄严苛?分明是你骄纵他!”
“在皇城里什么事都没有,去你家一天就断了脚,你还有脸来埋怨皇兄?”
“别以为我不知道,每次昌平去你家,你就惯着他,纵着他,每次回来都添几个坏毛病!”
“李慧娘,你还好意思说当年?你当年怎么做人怎么做事我们不知道?”
“从一嫁进来你就这幅样子,只会埋怨别人,你自己都是好的!”
家事就是翻旧事,尤其是嫂嫂小姑子本就矛盾重重,御书房乱吵乱哭,皇帝安抚长嫂,呵斥两个妹妹,最后一起追忆父皇,一家人最终都垂泪大哭。
刘宴听到这里失笑,继续低下头看文书。
四周的官吏们听得津津有味,追问报信的官吏最后怎么说。
传来消息的官员说:“陛下同意让昌平亲王留在宣文王妃那里了,至少,养好伤之前不回来。”
说到这里又嘿地笑。
“还有更可乐的,你们猜霍莲怎么样?”
哦对了,还有霍莲,
昌平亲王是霍莲护送回家的,昌平亲王出了事,他只怕也逃不过……
当然,死肯定是死不了,但一场罚是避免不了吧?
这就是当权宦的后果之一,主子们不能受皮肉之苦,就要你来承担了。
“什么啊,霍莲不仅没受罚,还闹着要查宣文王妃,说昌平亲王是因为宣文王妃遇到不测,怀疑宣文王妃暗害亲王,要将宣文王妃抓起来——”
官吏们神情愕然。
身后传来刘宴的笑声:“他说的倒也没错。”
但那怎么可能,官吏们哭笑不得,这霍莲也太……
“宣文王妃当时就躺在地上非要进监牢自证清白,陛下也气坏了,让霍莲滚蛋。”
这叫什么事啊,不过听了这一通事,还真有官吏忍不住猜测:“莫非,真是王妃……”
昌平亲王身份特殊,早晚会有问题,还以为这次是陛下的意思,现在看,也许真是意外,也许真是王妃自己……
“如此的话。”一个官员低声说,“王妃真是个明智的人。”
明智的皇亲国戚,并不薄情狠辣的帝王,这样皇室会家和万事兴,家事兴国事才会兴。
如此甚好。
如此甚好啊。
宣文王妃载着皇帝的问候,以及东宫那边惯用的仆从大夫驶出了皇城。
霍莲正站在皇城外。
车在经过他的时候停下,宣文王妃掀起车帘看着他。
“霍莲。”她哑声低问,“你对一个小孩子动手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霍莲笑了笑:“这有什么难过的。”
宣文王妃发出一声尖锐的笑:“你真是畜生不如啊。”

随着宣文王妃的离开,这一场家事就被揭过去了。
皇帝虽然还难过,但无奈国事堆积,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应对,只是在和官员们说话时,提及昌平亲王,忍不住落泪。
“朕错了,朕不会带孩子。”
官员们叹气相劝,说起各自家中的孩子,上房揭瓦的,骑马摔断腿,捞鱼掉进河里比比皆是。
“孩子就是这样,跟会不会带无关,总有各种各样的劫难,能平平安安长大就是天大的幸运了。”
“请陛下放宽心,昌平亲王此次大难不死,今生今世必然平安无忧。”
说了一些话,议了几件朝事,官员们也都知趣提前退下了,也没有人再来打扰,后宫里皇后也派人来接皇帝,让陛下务必不要劳心劳力,回宫歇息。
皇帝接受了妻子的好意,拖着疲惫的身子走出御书房。
“陛下这脸色。”随身的太监唉声叹气,一脸心疼,“当皇帝真是一天天没个心净的时候。”
皇帝如今身边用的都还是当年的老人,说话做事都有些随意,宛如面对的还是当年的六皇子。
皇帝也不在意,他很乐意偶尔感受旧时光,或者得到愉悦,或者得到激励。
“当皇帝心净了那可不是好事。”他说。
“这霍大人也是。”太监继续唉声叹气,“也不打声招呼。”
皇帝苦笑一下,低头看看袖口上的污迹,这是适才对宣文王妃下跪又擦泪流下的。
“的确是措手不及。”他叹气说。
太监哼了声:“都是陛下太纵容霍都督了,他的胆子越来越大,什么事都敢做。”
说着又看四周。
“他倒好,自己甩手走了,扔下陛下焦头烂额。”
“事情这样,也不是他能处置的,不走留在这里吵闹更让朕为难。”皇帝说,伸手按着额头,“走了好。”
太监叹气:“看看这事他办的!”
皇帝伸手按着额头缓步而行。
是啊,这事霍莲办的真是……好!
如此甚好,如此甚好啊,皇帝手按着额头,脚步轻快而行。
暮色沉沉的时候,梁思婉也从床上起身。
“都督回来了吗?”她问。
她是霍莲的爱宠,准备迎接主人归来。
侍女迟疑一下,说:“回来了。”
回来了,有什么好迟疑的?梁思婉看侍女一眼。
“都督又去前院了。”侍女忙说。
前院就是都察司,霍莲这差事很多时候也是日夜不休,别说回到家又出去,三更半夜被叫走也多得是,这有什么好迟疑的?
梁思婉再次看了这侍女一眼。
那侍女被看的有些慌张,忙问:“小姐,你要吃点什么?厨房准备了你最喜欢的蒸肉。”
梁思婉没有再看侍女,嗯了声,不太明白有什么好慌张的,这一个空荡荡人不人鬼不鬼的宅院里能有什么事?
昏暗的牢房里回荡着若有若无的哀戚,再明亮的火把也蒙上一层灰暗,似真似幻,似人间更像鬼蜮。
但除了哀戚声,牢房里今日也响起了热情地说笑。
“都督,你肯定想不到,看看这伤好得多快。”
“我老隋新调制的药内服外用真是奇效。”
“我可以保证,再过两天她就能起身下床。”
隋大夫自从看到霍莲,声音都没停下。
狱卒听到这里,打断他,说:“都督,按照你的提醒,我已经给她上了锁链。”
霍莲嗯了声,看着床上的女孩儿,身上果然已经裹了几道锁链。
“都督,她……”隋大夫再次开口,但这一次被狱卒抓住拖了出去。
“都督,我们在外边候着,有事你随时吩咐。”狱卒说。
说罢拖着隋大夫出去了。
“你干什么啊。”隋大夫抱怨,“我还没说完呢。”
狱卒瞪了他一眼:“你有什么说的?”
“伤情啊。”隋大夫说。
“都督自己不会看吗?”狱卒呵斥,“聒噪。”
隋大夫气恼:“这怎么是聒噪呢?这位小姐的伤情,非常奇妙,不解说不能体会。”
狱卒看他一眼:“聒噪。”
两个人的争执被隔绝在牢房外,内里安静无声。
霍莲看着床上的女孩儿,不用大夫详细说,他也能看出来,几日不见脱胎换骨,遍布细碎的伤口愈合,惨白的脸色恢复清透,裹在伤布和重重锁链之中,宛如睡在巢中的幼鸟,安稳香甜。
霍莲在一旁坐下来,视线落在七星的臂弯里。
那把六尺剑安静地躺着。
自从那晚七星鲜血淋淋扑过来说取剑,霍莲将剑递到她手里后,这些日子六尺剑一直没离开她。
先是她抓着不放,陷入了昏迷,手僵硬如铁,再后来倒是可以松开了,但一拿开,她就翻动不安,霍莲便让剑留在她身边了。
“对疗伤有用就是良药。”隋大夫非常赞同地说。
良药,霍莲伸手把六尺剑从铁链中抽出来,沉甸甸冰冷冷的剑怎么是良药?它是杀人的凶器。
他的耳边响起宣文王妃的脸。
“对一个小孩子动手的时候,真的一点都不难过吗?”
质问声也再次回荡。
在这阴沉的牢房没有人气的牢房里格外的刺耳。
霍莲发出一声嗤笑:“这有什么难过的?”
生为亲王享受了皇家荣华富贵,当然就要承担荣华富贵带来的危险。
小孩子怎么了?
他连义父的头都能砍下来。
“这有什么难过的!”
牢房里似乎再次响起说话声,不是宣文王妃尖锐的女声,也不是霍莲淡淡的嗤笑,而是苍老的厉喝。
燃烧的火把跳跃,将昏暗的阴影烧出一个人形,这个人高大,白发凌乱铺在宽厚的肩头。
“梁八子——”他的声音如风席卷牢房,“你给我听好了——”
霍莲抬起头看着虚空。
“你忠君护国,为了天下太平,为了大道正统,你做的事天经地义,你没有任何错,也无须半点羞愧。”
“梁八子,举起你手中的剑!”
霍莲将六尺剑举起,慢慢拔出剑鞘,火光跳跃下,剑身散发着幽光。
“你还愣着干什么!”
“砍啊——”
霍莲闭上眼,六尺剑落在手背上,剑刃瞬间割破了皮肉,鲜红的血滴落。
床上沉睡的七星睁开了眼。
“你怎么又砍自己?”她问。

霍莲低头看床上的女孩儿。
她安静地躺着,微微蹙眉,因为站在床边,手背上的血滴落在她身上,似乎因此而嫌弃。
“又?”霍莲问,“看来我真要相信你说的,你见过我,还见过我自己砍自己。”
七星看着他的手说:“你手上有旧伤啊,当然是又。”
霍莲笑了:“这是个好答案。”
七星没再说话,看着还在滴落的血。
霍莲收起六尺剑,将手垂在身侧。
“你为什么会受伤?”他问。
那晚七星直接扑进都察院,见到他也只说了一句给我剑,就昏死过去,接下来就是昏迷中治伤,昏睡养伤,而他又出去几日,所以这是自那天后第一次面对面说话。
七星似乎忘记了受伤这件事,下意识抬手,然后一顿,锁链声响,她躺着打量自己,看着身上层层的锁链,不过神情没有惊怒不安,依旧平静。
“遇到伏击了。”她说。
霍莲说:“真可怜。”
神情看不出在可怜,更像是嘲笑。
七星说:“人在江湖走,不就是你杀我我杀你。”
霍莲没忍住哈哈笑了,不知道为什么,这句话让他笑得停下来。
其实这场面挺吓人的,阴暗的牢房,锁链绑身,穿着一身黑衣的男人握着剑大笑,手上还有血滴落。
躺在床上的七星依旧神情平静,说:“我要喝水。”
她说着话,视线看着霍莲的手,滴血的手,不经意地舔了舔嘴唇。
霍莲看着她,再次笑了笑,转头看四周,隋大夫的确照看的很用心,室内有小炉子茶壶茶杯。
霍莲将六尺剑放在七星身上,取了茶壶倒了水端过来,将茶杯一伸。
七星看了看自己身前的锁链,依旧不喊不质问,只眼神示意自己没办法喝。
都不知道该说她这是冷静还是柔顺了。
霍莲再次想笑,其实在牢房里这种人也常见,有些刚进来高官世家权贵,身上绑缚着刑具依旧做出清傲淡然的样子。
在他看来很可笑,但他都懒得笑。
七星这个样子,可笑,又不是可笑。
他还是那个感觉,这个七星对他很熟悉,熟悉到在他面前轻松自在。
有意思。
霍莲没有再说话,俯身一手扶着她的脖颈,一手将茶杯递到嘴边,七星浅浅喝了几口。
“还要不要吃点东西啊?”霍莲问。
七星似乎在想……
霍莲再次笑了声,松开手让七星跌回床上:“你慢慢想吧。”
说罢走出去了。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七星也没觉得如何,她躺在床上,打个哈欠,睡得好好的被吵醒。
有好吃的倒是可以尝尝。
不吃也无所谓。
狱卒和隋大夫都在走廊不远处,隋大夫一直向这边张望,不时跟狱卒说些什么,待看到霍莲的身影,忙急急迎过来。
“都督,这位小姐醒了吗?”
“都督,她感觉怎么样?”
“都督——”
“都督。”狱卒一步上前将隋大夫推开,看着霍莲垂在身侧的手,他对血和伤极其敏锐,“你受伤了?”
受伤了?
隋大夫忙去看,果然看到霍莲垂在的手,血迹在手背上蔓延。
霍莲将手抬起来,说:“无妨,伤口不深。”
剑刚接触到手背的时候很锋利,瞬间切
开了皮肉,但后来可能是那七星突然醒了说话,让他恢复了理智,卸去了力气,剑刃停了下来,伤口也没有再深。
狱卒已经拿来了药箱,隋大夫急急将伤口包裹。
“怎么就伤到了……”他问,问完了小心翼翼看了霍莲一眼。
霍莲没回答。
隋大夫也明智地闭嘴不问了,但脑子里各种念头乱跑。
谁能伤到霍莲?那牢房里只有霍莲和那女孩儿。
为什么会伤到?莫非都督……意图用强?那女孩儿不从,拔出了身边的剑……
方才的确竖着耳朵隐隐听到里面有霍都督的笑声……
笑得那么开心,他在都察司牢房里这几年都没听过……
嗯,听说有那种癖好的人越见血越开心。
隋大夫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着,手上的动作没耽搁,很快便包扎好了,霍莲也不再停留离开了。
“我去看看那姑娘。”隋大夫说,拎着药箱急急冲向牢房。
霍莲都受伤了,那姑娘不知道什么样呢。
他倒不是疼惜这个姑娘,他是心疼自己治好的伤,在都察司牢房混迹这么多年,他的职责不是救人,而是留命,伤得再重受的刑再多,都察司没有发话之前不许死,他是跟阎王爷抢命。
这个姑娘的命是他前所未有的好留,可见是他精诚所至,技艺大增了!
他还想多验证些时候呢,可别轻易就被折腾死了。
隋大夫冲进牢房,没有看到不堪入目的场面,床上的女孩儿衣衫完整,臂弯里抱着六尺剑安睡。
是安睡,不是昏死。
她呼吸平稳,脸色正常,隋大夫轻轻围着转,没有发现半点折腾的痕迹。
看来都督也是很珍视这个姑娘。
霍莲觉得自己最近的确有问题,他竟然又做梦了。
莫非又是因为那把剑的缘故?
不过这一次他没有梦到尸山血海,而是走在一段城墙上,跟京城或者州城的城墙不同,这里的城墙好长好大一望无际。
他知道这是哪里。
这是北海边境长城。
霍莲站在城墙上,向南往,看到奔走的兵马,飘扬着北海军的旗帜,发出一声声呼啸,向北望,广袤的荒野尽头乌云汇集,狂风中传来种种怪叫,向这边扑了过来——
霍莲抬起手,人也瞬时睁开眼。
室内昏昏,床边有人影晃动。
“怎么了?”梁思婉问,“要喝水吗?”
霍莲没说话,坐起来。
梁思婉有些意外,霍莲睡眠很好,偶尔半夜醒了,翻个身会继续睡,怎么坐起来了?
她点亮了灯,问:“要出去吗?”
霍莲摇摇头,看着梁思婉,迟疑一下说:“我梦到,长城了。”
梁思婉握着茶杯的手一顿,发出呵的一声:“真是难得。”
话音里是毫不掩饰的嘲讽。
霍莲没理会,也没说话。
梁思婉握着茶杯没有递给霍莲,也没有再说话。
深夜的室内陷入凝滞。
“不对。”梁思婉忽然说,“你为什么会梦到北境?是不是那边有什么事?”
霍莲哦了声,他想起来了,先前是有点事,在御书房听到了,原来还是记在心里了。
“没事。”他说,从梁思婉手中夺过茶杯,仰头喝了,再塞给她,转身向床上躺回去,“熄灯。”
梁思婉握着空茶杯站在原地,身子微微发抖,要说什么最终什么都没说,将一口气对准烛火吹了过去。
烛火熄灭,室内陷入黑暗。
京城春光明媚的时候,北地还只是刚蒙上一层浅绿。
青光蒙蒙的荒野,刚从地下冒出头的嫩草上凝结着露水,下一刻有一只穿着草鞋的脚踩上来,露水和嫩草一起倒回土地里,不过浅浅一下,草鞋迈了过去,小草摇晃着站起来。
这是一个年轻男人,也就二十出头,五官清秀,肤色发黑,一手里拎着扁担,系着绳索,一手抓着一块干饼,不时咬一口嚼啊嚼。
他的步子很大,走的很快,宛如要去赶早工。
身后传来急促的马蹄声,年轻男人回头看了眼,见大路上奔来一队兵马,踏起尘烟滚滚。
他收回视线,忽的在荒野上撒脚狂奔。
但人两条腿跑得再快,也比不得马匹四条腿,很快那群兵马追上将他围住。
“陈十!”为首的将官喝道,“你往哪里去!”
说着话手中的马鞭向年轻男人身上挥去,打向他握着干饼的手。
“竟然还吃得下饭!”
被唤作陈十的年轻人没有惊恐不安,微微一侧身,避开了长鞭。
“有话说话。”他喊道,“别糟蹋粮食啊。”

马鞭没有再打下来,但也没有散开,人和马匹都虎视眈眈围着。
陈十将手里的干饼吹了吹,继续吃起来。
“这是要跑吗?”为首的官兵冷笑说。
陈十看他一眼:“四将军这是要抓我了吗?”
被唤作四将军的男人三十出头,脸上一道伤疤,他从马背上跳下来。
“你不跑,我怎需要抓你?”他咬牙喝道。
陈十哦了声,再次咽下一口干饼,说:“我一个墨徒,跑不跑,大人都有资格抓我。”
四将军抓住他衣襟,愤怒喝道:“这些年如果不是我相护,你早就被抓了,用得着等这么久。”
陈十任凭他揪着衣襟,笑了笑,说:“是,多谢梁四子将军,在你们自身难保的情况下,还出手相护,让我们北堂留下些许幸存者。”
梁四子脸上的伤疤随着表情变幻狰狞一刻,他松开陈十,冷冷说:“不用谢。”
四周的兵卫安静地看着两人,一个是北墨墨徒,一个是谋逆被斩的梁大将军义子,在当年那种时候,的确谁的日子都不好过。
墨门被官府追查取缔,但凡被认出墨徒身份的,都抓起来送进大牢,然后送去做劳役,死在苦寒劳苦中。
而作为北海军,尤其是梁寺的义子日子也好过不到哪里去,虽然朝廷免得罪罚,但当地的官府依旧戒备地盯着防着他们。
那一段的日子,比北地最冷的寒风还要难熬。
在这种日子下,梁四子借着军中便利,保下了一些墨徒,这的确是很难也很危险的事,一旦被官府发现,就能将北海军也直接定罪为晋王附庸。
两人默然相对一刻。
陈十笑了笑:“四将军,这些年我为你军中修修补补也没白吃饭,咱们也算是两不相欠了,我可以离开了,当然——”
他将最后一口干饼扔进嘴里。
“你也可以将我抓起来交给官府。”
说着又靠过来,搭着他的肩头压低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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