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动作吓了大家一跳。
“怎么了?”他们问。
张元微微侧耳:“似乎有兵器声。”
兵器声?
其他人也忙侧耳听,雨声刷刷——
“兵器声也不奇怪啊。”一人说,伸手指了指城门上,“巡逻不停呢。”
城门这里的守兵隶属五城兵马司,算是差役,但城墙上是兵卫,隶属京畿军,他们穿着重甲,佩戴兵器,不管是刮风下雨,时刻时刻都在城墙上巡守。
站在城门洞里也能感受到上面走过的脚步,甲衣和兵器相撞的声音。
张元却依旧看向城外远处黝黑的夜色里。
他听错了吗?
雨水中剑与剑的相撞不停,密集地如同雨打铜盘。
剑光闪耀,照出混战的人影。
雨水冲刷着赤裸的胳膊,混杂着血水不断滑落,七星侧目看了眼肩头,不知是新伤,还是先前的伤在扩大。
她能听到自己的喘息声,能感受到身体里气血翻涌。
这是从未有过的体验。
七星转身疾驰,前方一片灯火明亮,城池隐隐在望。
“你以为跑到城门就有救了吗?”身后的喊声再次追来,“城门亦是你的死地。”
那两人能合体为一,剑影迅猛,地面的雨水都飞溅向上。
但七星并没有奔着灯火明亮的城门,而是向一旁拐去,那边的城墙离开了明亮的城门,隐没在浓浓夜色中。
她去哪里做什么?
不是进城?
是要绕着城?
好让城门的巡查兵卫发现他们?
哈,发现他们之前,他们就能杀了她——
破空声如影随形。
七星一个收步,翻身转动,同时抬手挥动。
叮叮两声响,暗夜里火光四溅。
身后的细长的人影分开,变成了两人,向后退去,借着这一停顿,七星向前方的城墙划去,伴着刺耳的划破声,人影沿着厚厚的城墙向上而去,宛如壁虎掠过城墙,消失在夜色中。
站在城墙下的两人神情震撼。
也太快了吧,怎么做到的?
城墙上响起密集的跑动,避水的火把燃起,吞没了这边的夜色,宛如火蛇向城墙下蜿蜒。
“什么人?”
“何人在此?”
威武的呼喝声也随之而来。
两人再无迟疑向后急退,在亮光逼近前消失在夜色里,只余下尖细的声音。
“她跑了——”
“她跑不了——”
进了城,她更无处可逃。
雨水哗哗,青雉站在廊下不知道多久了,裙角衣袖额前的发都被打湿。
墙边暗影浮动,站在门边握着木棍的郭小哥上前一步。
“是我。”滚地龙低声说。
青雉低声急问:“怎么样?”
“我们这条街都被围住了。”滚地龙低声说,“我没敢靠太近,他们人很多。”
滚地龙只是擅长隐匿暗袭,功夫并不怎么样。
青雉攥紧了手:“是官府的人吗?”
滚地龙摇头:“不知道,没有穿官服兵服的,也没人说话,听不出口音。”
总之他们就像夜色一样充斥着四周。
“要不我干脆出去试试——”郭小哥低声说。
看看他出去这些人会怎么样?是不是真的在围猎?
是围猎墨门?还是只围猎他们?
滚地龙也说:“我也试试往更远处探探,比如会仙楼那边,看看他们是不是也出事了。”
青雉深吸一口气,摇头:“不,谁都不许动,我们就在家,他们如果要上门杀我们,我们就跟他们拼命,如果他们不动,我们就不动,免得影响了小姐。”
说罢看着他们。
“你们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像往常一样,不要被人发现异常。”
滚地龙和郭小哥点点头,但看着青雉,他们眼神担忧。
“小青姑娘,你也……”
青雉对他们一笑,脸上雨水滑落:“小姐未归,我就在这里等着,天经地义,合情合理。”
雨夜的京城没有往日的喧闹,但也并非安静无声。
街上有晚归的人举着伞匆匆走过,有售卖的摊贩搭着雨棚,坚守着零零散散的客人。
青楼风尘巷更是热闹依旧,这边的雨水混杂着脂粉气,女子们的娇笑声,琵琶琴弦叮冬,寒夜都变得暖香,路过的人心都不由被勾起来。
“真香啊。”两个打更人带着斗笠裹着蓑衣,嗅了嗅,其中一个人说,“什么时候咱们也能进去睡一晚。”
另一个呵呵两声:“你要去了就丢了差事了,毕竟这是你老丈人给你寻的,然后还会打断你的腿。”
“我也就说说。”先一个打更人不满,“再说了我老丈人对我好的很。”
说着嗅了嗅。
“这味道闻多了其实也不好闻,有股腥气。”
另一个哈哈笑:“你可别东拉西扯。”
两人说笑敲打着梆子沿着街道而去。
雨水如帘幕,让这条街上的灯火旖旎变得似真似幻。
七星贴在二楼,双手扒着窗沿,看着两个打更人走远,脚下雨水混杂着血水滑落,内里的宴席到了最热闹的时候,似乎所有人都下场开始跳舞,唱歌,女子们笑,男人们怪叫——
“如此良辰,当对雨而歌——”
伴着喊声有癫狂醉酒的男人打开了窗,疾风夹杂着雨水扑进来,男人一瞬间窒息,眼神也变得恍忽,似乎看到什么飞过。
他抬手抹了把脸,低头一看,满手斑驳猩红,发出一声尖叫:“我流血了——”
屋内的喧嚣七星已经听不到了。
在窗户打开的瞬间她跃上了屋顶,沿着屋嵴疾驰。
先前那三人的攻击并不是都避开了,原本无事,当绽开第一个伤口后,就宛如堤坝被挖开,整个身体都开始溃破……
她也能嗅到城池中有很多地方暗藏的杀气。
有些是先前就熟悉的,有些则是新出现的。
她的双眼有些模湖,但这并不影响她的脚步,她知道自己应该去哪里。
雨夜的西城边缘更是死静一片,除了雨水冲刷屋檐的声音,什么都没有。
当脚步声突然响起,还有些诡异。
暗夜里的视线看着奔跑的人影。
没有在阴暗处潜行,没有在屋檐上暗藏,就这么狂奔,脚步没有丝毫的摇摆,水花在脚下四溅,远远看,宛如踏起一座水桥。
这不像是刺客来刺杀。
但也不应该是闲人夜奔经过。
暗夜里一道水光拔地而起,掀起一座屏障,风雨中带着尖锐的呼啸。
这是警告。
但奔跑的身影没有丝毫停滞,屏障被撞破,跌落的雨水都变成了血色。
两边威严的屋嵴上宛如石兽翻滚,伴着弩机弦动闷声,闪耀着寒光。
“告诉八子——”七星喊道,“我来取剑。”
随着喊声,寒光微微一凝。
握着弩机的人影看向旁边的同伴,夜色也遮不住他的惊讶:“真有人来偷剑啊?”
“但……”同伴低声说,“跟朱川说的不太一样啊。”
他们再次看向大街上,那人影依旧在狂奔,毫无忌惮,横冲直撞。
这是偷?
这是明抢吧?
“真来了!”
朱川听到消息,从室内一边穿衣一边奔出来。
“在第几道岗发现的?”
院子里站着护卫,听到他的问话,呵了声,说:“没岗,一来就被发现了。”
一来就被发现?这女人这么不堪一击啊,朱川想,都督还一副严防死守的架势,那把剑时刻带在身边。
霍莲也来了。
他也是睡中被叫起的,穿着素白的寝衣,搭着一件黑色的雨布,手中拎着六尺剑。
“都督。”朱川兴奋地迎上,伸手,“让我拿着剑,我看看她怎么从我手里抢走。”
霍莲没有给他,只问:“人呢?”
“到门口了。”护卫说,又问,“都督,杀还是不杀?”
先前朱川交代的时候说,有人要来偷都督的剑,让大家都警惕些,还兴奋地说看看她能闯过几道岗被发现。
但没说杀不杀。
至于拦不拦抓不抓这种话是没必要问的,敢来犯禁在都察司眼里就只有杀不杀这个选择。
霍莲说:“不用。”
伴着他的话音落,都察司高厚的门墙上有人影飞掠而过,旋即在地上溅起水花。
都察司亮如白昼,照得那女孩儿像白纸一样,也让来人的视线白茫茫一片,其他地方其他人都融入夜色不可见。
那女孩儿却没有丝毫迟疑,落地一停顿,便毫不迟疑地向一个方向疾奔。
“要想取剑,先过我这一关——”朱川大喊,挥刀就迎过来。
因为霍莲没发话,其他人都肃立不动。
几乎眨眼间,那女孩儿就奔近,直直撞上朱川挥出的刀,朱川手里的刀发出一声嗡鸣,脚步一顿,虎口发麻。
都没看清楚她的兵器!
果然有点本事,朱川腰身一拧就要再次用力,但眼前的人已经不见了。
他猛地转过身,看到女孩儿站到了霍莲身前。
霍莲一手握着剑,一手垂在身侧,面色平静,一动不动。
“给我,剑。”七星说,伸手抓住了霍莲手中的剑,与此同时,人也向前。
没有剑光也没有攻击。
她靠在了霍莲的肩头。
这是什么招数?朱川闪过一个念头。
霍莲看着握住六尺剑的手,红色的雨水在手背上勾勒出诡异的线条。
他视线转到身前,雨布遮挡了雨水,但没有挡住女孩儿额头,脸上的血水,她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上,早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有一片猩红。
这短短瞬间的依靠,让霍莲白色寝衣上绽开了大片大片血色的花。
霍莲松开了握着剑的手。
六尺剑滑落到七星的怀里。
这就取到了?朱川再次闪过一个念头,这招数还真管用。
第5章 随雨去
夜色也到了最浓暗的时刻,就连青楼烟花巷子都陷入了安静,雨声也似乎变得轻柔。
有密集的脚步声忽的响起,踩着地上横流的雨水向城中散去。
夜色里潜藏的人影们,惊起低低询问。
“什么人?”
“巡城兵卫?”
“是都察司!”
“都察司怎么出来了?”
“城里没动静啊。”
“都察司敏锐,可能城外的动静被发现了。”
“怎么办?”
“撤——”
“那女人要是被都察司发现,也逃不掉。”
无数的人影随着雨水四散。
雨水渐渐变小,浓夜渐渐清透。
深宅里因为两三人走进来带起疾风,灯火摇曳,一人一言交错开口,声音低低切切嘈杂,越发让视线浑浊不清。
高财主抬手一挥,将烛火熄灭,也让说话声停下。
“没抓住就没抓住吧。”他说,“小孩子吓一跳,知道江湖险恶,知道世间事不是能随心所欲,长点教训,也就够了。”
天地间青光蒙蒙,水滴答滴答落在地上,但不是从天而降,是屋檐上大树上残留的雨水。
街上开始有人走动,早起的人将门前残留的雨水枯枝落叶清扫,小贩们挑着担子在雨后的街上吆喝叫卖,青楼巷子里酒意未消的男人们脚步虚浮而出。
一队差役疾驰而过,水花四溅,路上的男人恼怒地拍打着衣袍,酒意也醒了一半。
“干什么呢一大早的——”他气呼呼骂。
话音落,那群差役陡然转过头,盯着他打量。
男人声音一顿,略有些紧张,这群差役调转马头向他冲来——
“我不是我没有——”他下意识地喊,下一刻差役们越过他向巷子里去了。
“都看仔细些。”
“头儿,什么都没有,干干净净——”
“举告说杀人的,是不是喝酒喝湖涂了?”
“满城都查一遍了,别说死尸了,连血都看不到一滴。”
巷子里响起差役们的说话声,清晨的最后一丝安静被驱散。
青雉抬起头,屋檐上一滴雨水掉下来,砸在她脸上。
门咯吱轻响,郭小哥和郭老汉走了进来,手里拎着扫帚,湿漉漉。
“外边什么都没有。”他们低声说。
似乎昨夜的诡异只是一场噩梦。
郭大娘也拎着菜篮子急急奔进来,将门掩上。
“城里也没有什么异样。”
她借着卖菜她可以走出去很远,到最热闹的早市上去,早市也是打探消息最灵通的地方。
“昨夜好像有报案说青楼里有人打架。”
“差役们在查,但根本就没凶手,那人身上也没伤,是喝酒喝多了流鼻血,昏了头。”
这种事也不算异样,每天酒楼茶肆青楼里都有各种奇奇怪怪的闹腾,京城衙门不管刮风下雨,没有一天能是安稳的。
听起来一切都跟所有的清晨一样,但青雉的心更沉重了。
当然不一样了。
小姐始终没有回来。
“也许真是因为雨天不好,留在那里了。”郭大娘轻声说,“滚地龙已经去看了,很快就能知道。”
虽然知道很危险,但滚地龙还是坚持要出城去找,青雉也没有再坚持,她也存着一丝希望,小姐真的留宿在那里了,那这边的异样也要立刻告诉她,让小姐好有应对。
青雉无比庆幸自己亲自去过一次,仔细告诉了滚地龙路线,在天微亮的时候滚地龙摸了出去。
青雉看着街门,垂在身侧的手紧紧攥起。
老天菩萨保佑。
老天菩萨啊——
春桃站在午后的日光下,遍体生寒,双手紧紧握在身前。
那位小姐决不能出事啊。
当一进来,看不到熟悉的身影,滚地龙的心已经沉到底了,撑着力气问出最后一句侥幸“七星小姐是刚走吗?”
孟溪长惊讶的脸色给了他回答。
滚地龙再撑不住,跌坐在地上,被孟溪长催问才凌乱的说了原委。
之所以凌乱是因为他也什么都不知道。
只知道昨晚门外有埋伏,只知道七星小姐消失了。
孟溪长深吸一口气:“先别紧张,七星小姐身手了得,又沉稳机警,就算有意外,也一定能逢凶化吉。”……
“但到底是什么意外啊?”滚地龙说,“如果真是官府盯上了她,不可能放过我们的。”
难道是寻仇?
七星小姐的来历他们都不清楚。
“春桃,你去给婶子送消息,让他们查昨晚从咱们家到京城有什么异样。”孟溪长说。
春桃毫不犹豫地应声是,深吸一口气,从屋子里拿出箩筐,装上早就准备的货物,急急忙忙向城内去了。
“官府知道你的样子,你就不要在外逗留。”孟溪长再对滚地龙说,“你回家里去守着,如果有意外,你要活着。”
这句话的意思是,哪怕到时候郭大娘一家青雉丫头都惨死,他也必须躲起来,一动不动,看着。
以前滚地龙不喜欢听陌生人的话,尤其是眼睁睁看着同伴死而龟缩不动,但现在他认真点点头,他一定会活着,记住仇人的样子。
春桃离开了,滚地龙也安排好了,孟溪长将右手举起来,轻轻活动肩膀,随着动作,铁手或者张开,或者握住。
“大娘。”他对室内扬声唤,“柴劈好了,饭在锅里,你记得吃,我出去帮忙寻个人。”
“外边在查了?”
京城附近有什么动向,高财主这边立刻就知道了。
“七星小姐年纪不大,有不少朋友。”知客低声说,又道,“外边都清理干净。”
高财主点点头,知客又道:“不过,城里也什么都查不到。”
城里他们可没有收拾,且还到处查。
“竹三连兄弟说她进了城,但在城里的人没有见到她,也没有任何痕迹,血迹都看不到。”
高财主说:“下雨天嘛。”
本就不易留下痕迹。
“那孩子还是有点运气的。”
不过运气,总是有限的。
“也不用再查了,量力而行适可而止。”高财主说,“接下来尽快选出掌门吧。”
“各地差不多都接到消息了,再加上路程,下个月再远的也可以赶来了。”知客说,“地方也选好了,老白家都吩咐好了,可以传达下去了,这样算时间,一个月以后,我们墨门就有新掌门。”
高财主双手放在身前,眼中满是虔诚和激动:“这一次,我墨门必得重生。”
高小六如今已经不用趴在窗口,可以站在窗口向外看了。
他手里拿着一支花,倚着窗一片一片扯下来。
“一天,两天,三天……”
随着他口中数着,一片一片花瓣跌落。
对面店铺里有两个闲人看到了,哎哎喊“六爷,怎么现在只有这几片花瓣?”“太少了啊,不如先前了。”
高小六将花枝冲他们扔下去。
“别急。”他喊,“六爷一会儿下去给你们几拳,让你们看到满天花瓣。”
楼下的闲人们也不气,嘻嘻哈哈笑闹。
“公子——”店伙计从外探头,“马车准备好了。”
高小六回头瞪眼:“我的腿伤还没好呢。”
说着话倚着窗户噗通滑坐在地上,按着腿发出嘶嘶的声音。
“你们腿没断过,知道有多疼吗?”
店伙计见怪不怪:“公子,我知道你等着人呢,舍不得走,我们去七星小姐家问过了,她家人说她出门办事了,不在京城。”
虽然七星没有亲口说,但高小六也早猜到,她借铁匠铺是有用,铁匠铺用完了必然去办事了。
这出去好几天啊。
高小六将手掌伸出来看,他心里有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出了什么事……
“先前我听说外边的墨徒在打听什么?京城附近有没有异样?”他问。
店伙计点点头:“是啊,但也不奇怪,毕竟最近朝廷动静挺大的,我们墨门英雄会的地点也选定了,大家都更加小心谨慎。”
高小六哦了声。
“公子,英雄会,七星小姐肯定会参加吧。”店伙计又说。
“那是自然。”高小六说,一脸骄傲,“她可是真英雄。”
店伙计忙说:“这不就好了,公子去英雄会上等她,就算出门办事,她一定会按时赶来的。”
听到这句话,高小六立刻撑起身子……
而且,就算她不来,到了外边,四面八方,能打听到更多的消息。
虽然坐在京城,他有人又有钱,但这一方天地,能挡住风雨侵袭,也让他耳目受限。
自从墨门出事,父亲大难不死,再加上刘宴盯着,京城堂口越发困顿,他能理解父亲的谨慎,但……
他,应该多看看外边了。
否则也不会认识七星这样的人。
高小六撑着身子单脚站了起来,就要跳着向外走。
“公子慢点。”店伙计忙说,又对外边喊,“快来人,抬着公子。”
更多的店伙计急急忙忙涌来,七手八脚将高小六抬起来。
高小六也大呼小叫。
“慢点。”
“扯到我的脚趾头了——”
“疼疼疼——”
“你们没有断过腿,根本不知道有多疼——”
大路上人来人往,虽然现在不冷不热,但赶路总是辛苦,忍不住要多歇息,因此路边的茶棚总是不缺生意。……
“瞧瞧——多发财——”几个人指着路边一间新搭起的茶棚,“这间开了十几年的茶棚,也能翻新重盖了——”
说着看着眼前正叮叮当当建造的茶棚,比原来大多了,这一片的地都被翻整。
“嚯,这气派,是要盖茶楼了吧。”
有人好奇跟着指指点点看,有人匆匆忙忙而过,这种小事与己无关,也有人将箩筐放下,皱眉看着翻盖的茶棚。
“这要去哪里喝口茶。”他滴咕着。
盖茶楼的工人们听到了,笑呵呵指点“往前再走三里地,也有便宜的茶棚。”
那男人穿着简朴,可能是因为行路太热了,衣袍半松开歪歪斜斜,一边露着臂膀,一边垂下来遮住了手飘飘荡荡。
“还要走那么远。”他摇头,干脆在一旁席地而坐,“算了。”
他仰着头,把皮囊往嘴里倒,靠着残留的几滴水解渴。
工人们也不再理会,都是辛苦命,快点干活快点拿到工钱吧。
孟溪长左手举着皮囊,似乎用右手来撑着身子,胳膊猛地一动,衣袖盖着的右手变成了长剑,刺入了地下,瞬间又收回来,借着擦汗抬起,在口鼻嗅了嗅……
虽然过了这么多天,虽然翻了很深的土,但那股血腥气依旧在。
他看着衣袖里的铁手,从深处带出的土泥,夹杂着淡淡的血色。
他不由闭了闭眼。
“那小子,可别在这里睡。”旁边有监工喊。
孟溪长睁开眼:“没有睡没有睡。”他将衣袖甩了甩,事先藏着的一只虫子甩出来,“怎么有虫子……”
说到这里又唉了声,看着地面上四脚朝天的虫子。
“这么小一只,被我压了下,多疼啊。”
血渗透的这么深,场面该多惨烈啊。
门窗打开,室内明媚,绣花针闪着光,下一刻戳在了柔嫩的肌肤上,一滴血瞬时渗出来。
青雉发出嘶地一声,忙将手指含在嘴里,免得血滴下来染红了锦缎。
那样的话,就把小姐做得这件刺绣毁掉了。
“小青姑娘。”郭大娘走进来,看到她的样子,轻声唤,“你,还好吧?”
青雉抬起头:“没事,扎到手了。”
郭大娘看着她眼里滚动的泪。
“先前京城堂口那位高公子的人来问小姐,你也说了,小姐与他是认识的。”她轻声说,“要不把小姐的事跟他说一声?到底是京城的堂口,人多眼线广。”
青雉摇头:“小姐虽然与他认识,但小姐没有告诉他去做什么,那我也不能替小姐自作主张。”
郭大娘说声好,又道:“已经让人给魏东家捎信去了。”
青雉点点头对她挤出一丝笑。
“我去给你煮碗面。”郭大娘说,说罢出去了。
青雉看着手指,针刺的血点已经看不到了,适才在眼里滚动的泪水终是滚落下来。……
“针扎一下也是很疼的。”她喃喃说。
身上受了伤,真是好疼啊。
哪怕在明知是昏迷中,也能感受到。
她的意识都不由蜷缩起来。
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感受过疼痛了。
上一次是在什么时候?
四五岁的时候?
或者更小的时候,也有磕磕碰碰什么的吧。
太小了也记不得了。
自从最后一次疼痛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疼痛了。
此时此刻每一块皮肉都在撕裂,无休无止,疼痛的滋味,真是不好受。
有一只手落在她的身上,冰凉,拂过之处宛如把皮肉都冻住了,她不由轻轻舒口气,混沌的意识也渐渐凝聚,她微微睁开眼,入目昏昏暗暗,身前隐隐约约站着一个人影。
察觉到她的动作,那人抬起头,暗夜退去,青光崭亮。
“梁八子。”她看清了,问,“我的剑呢?”
霍莲抬了抬下巴:“你自己拿着呢。”
七星哦了声,摸了摸臂弯中的剑,再次闭上眼。
现在其实是清晨,只是牢房不见天日,光亮来自四周点燃的灯。
看着床上的女孩儿闭上眼陷入昏睡,因为适才霍莲开口说话而退开的老者再次上前。
“都督,劳烦你再按一会儿,让她别动。”他说,“我把这边的药上完。”
躺着的女孩儿此时只有简单的遮盖,因为遍体鳞伤,为了方便用药这是最方便的办法。
前几天还好,女孩儿昏死之中无知无觉,这两天很明显缓过来了,知道痛了,用药的时候,总是动来动去抗拒。
如果是其他人,大夫也不用在意,随便找两个狱卒按着上药就行了。
但这个姑娘可是被都督亲自抱进牢房的。
还有都督身边的那个朱川,时不时也来围着昏死的女孩儿转着看,一边转一边啧啧啧,奇奇怪怪的。
所以当无法用药的时候,他立刻就让人去告之都督,都督也立刻过来了,身上还穿着官袍,朱川适才还在门外探头。
“都督,那去跟宫里说一声,晚点去?”他问。
霍莲嗯了声。
大夫心里咋舌,竟然是要去见陛下,听到这边有需要还过来,这姑娘的待遇……跟后院那位婉婉小姐等同啊!
此时随着他的话,霍莲再次伸手轻轻抚上女孩儿的身体,大夫稳稳地将散发着刺鼻味道的药粉洒在一道道伤口上。
随着药粉的洒下,女孩儿肌肤微微抖动,但有这双手轻轻按住之后,抖动的幅度很小。
“这药是烈一些。”大夫一边解释,“但药效非常好,我老隋的医术都督放心,在都察司的牢狱里,我不让谁死谁就死不了,阎王爷来了也得等一等……”
说到这里又忙一顿。
这时候自吹自擂也不太合适,要想让都督高兴,除了让他放心,还得夸赞能让他高兴的人。
“当然,也是这位小姐身体和意志厉害,这伤得可真重啊,按理说是活不下来的。”
“这几天不管怎么发烧,人也不湖涂,只要醒过来,眼神都是清透的。”
“我估摸着最多再有十天半个月,她就能下床走路了。”
先前他说其他的时候,霍莲一语不发,只随着他敷药的动作,轻轻按抚着七星的身体,听到这里时,抬起头。
“是吗?”他问。
果然关心啊,隋大夫忙点头:“是,一定能。”
他老隋拼尽一身本事也要这女孩儿十天半个月后下床走路,让都督开心!
霍莲转头唤外边的狱卒:“十天后给这边加锁链。”
狱卒在外应声是。
隋大夫的笑僵在脸上。
都督的开心好像跟他想象的不一样。
隋大夫一直到敷完药都没敢再说一句话,霍莲敷完药也没有再停留转身就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