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提供简单的吃食,只不过路边歇脚的人更多还是为了省钱都自带了干粮。
老汉一巴掌拍在女童头上,呵斥:“把虫子扔了。”说着从身前的褡裢里拿出一块蒸饼,掰开给女童一块,“赶紧就着茶水吃饭。”
女童笑嘻嘻接过干饼,双手握着啃,大眼睛滴溜溜转,终究是坐不安稳,忽的滑落下去,在桌子下钻来钻去,一张桌子坐了三个大人,哪里还有地方,被女童碰撞着腿脚。
刘宴还好,神情不动,只微微挪动,随从再次皱着眉。……
老汉伸手将女童从桌子底下扯出来:“阿猫!再不听话就不要你了!”
不要你是孩子们的噩梦,女童立刻安稳了一些。
“对不住对不住。”老汉道歉,“乡下孩子缺少管教。”
刘宴颔首:“无妨。”继续安静吃面前的茶和饼。
此时门外大路上马蹄声声,地面都震动起来,茶棚的人忙向外看,女童更是站在了椅子上,一队兵马疾驰而过。
“这是干什么呢?”
“怎么这么多官兵?”
“是去哪里的?”
“看样子是向南去了。”
“我知道,颍河春汛,陈城官府调动了兵马守河堤呢。”
原来如此啊,茶棚里响了嘈杂的议论,得知原委也都放了心,歇息好的人们继续赶路,新来的则继续进来。
老汉也将女童从椅子上拎下来。
“好了,赶路吧。”他说,摸出两个钱交给店伙计,带着女童走了出去。
随从看他们一老一小走到外边,推起一辆独轮车,独轮车上装满了家什,破破烂烂,宛如逃荒一般。
女童灵巧的爬上车。
“飞咯。”女童喊着,将天牛虫在手里抛来抛去。
“坐好了,掉下来摔断你的腿。”老汉呵斥,脸上满是宠溺。
一老一小推着车走开了,随从撇撇嘴,老人和小孩真是让人又怜惜又讨厌,一面低头看脚面,出门特意穿的新鞋子上被女童踩了小脚印,他气恼地跺了跺脚。
大路上走出去一段,女童牵着天牛虫回头看:“爷爷,我们桌上那个随从,腿脚动作很扎实,应该是有功夫在身。”
老汉笑了笑:“那老爷身形板正,不怒自威,不是个简单的商人,行路有个护卫也很正常。”
女童将天牛虫在手里挥动,口中嘿嘿哈哈:“反正谁都没有七星姐姐厉害!”
听到这个名字,老汉没有再反驳,嘿嘿一笑。
“爷爷。”女童眼睛闪闪亮,“七星姐姐一定会来吧。”
老汉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女童挥舞着天牛虫,发出欢快的叫声。
独轮车沿着大路走了两天,就来到了一座小镇。
小镇名叫白楼,原本是一座荒野之地,数百年前,一个姓白的商人在这里建起一座小楼,紧接着又修建了码头,这里就成了水陆交接之所,很快就繁华起来。
时光荏冉,国朝更迭,白楼已经不在,但白姓依旧是这座镇上最大的家族,还建起了比白楼更高大楼阁庄园。
今日的小镇里也比往日更繁华,车马船源源不断,有不少店铺还悬挂了彩绢丝。
“这是有什么喜事啊?”刚来的人不解地问。
街上的男女老少热情地介绍:“是白老夫人过寿,庆贺半个月。”说着还指路,“白家庄园还开了流水宴,人人都可以去吃一碗八宝如意粥。”
小孩子们在旁边蹦蹦跳跳跑过,大喊着:“还可以看杂戏。”
他们呼朋唤友向一个方向奔去。
新来的人不由呵了声,庆贺半个月,流水宴还有杂戏,这位老夫人的寿宴办得可真不小啊。
小镇的南边一大片庄园,都是属于白家,门前车马人水泄不通。
当一辆华丽的马车停止门前的时候,有一大群人从内涌出来,男男女女簇拥着一个满头白发穿金戴银的老夫人。
“我的宝贝儿大外孙儿——”她大喊着。
马车里有金光灿灿的年轻公子跳下来,张开手扑过去,将白发老夫人抱起来。
“我的心肝儿老外婆——”高小六大喊着。
穿金戴银的白发老妇人,被穿金戴银的年轻人抱住,年轻人还将老妇人往高处举起,就像小时候他被外祖母举高那样。
老妇人哎吆连声笑,旁边的妇人们嗔怪喝止“快放下来!”“小心头晕”。
高小六笑着将白老夫人放下,端详:“外祖母,你怎么又变好看了?”
白老夫人哈哈笑,伸手捧着高小六的脸端详,眉头簇起:“我的乖儿怎么又瘦了?”
晚辈吃得再胖在宠溺的长辈眼里都是瘦,不过旁边有女子掩着嘴笑说:“祖母你这一次可真没看错,小六被姑父打断腿,这才刚养好吧。”
听到这话白老夫人一愣,旋即大怒:“来人来人,快去打断那短命鬼的腿!”
四周男女老少忙劝,说话的女孩儿被拉下去,高小六也笑着拉住老夫人,在她耳边低语“是我自己打断的。”
白老夫人若有所思,但依旧愤怒“那也是被他害的”说罢抱着高小六大哭“我可怜的儿。”又哭“我可怜的女儿死的早。”又骂儿子们“眼看着外甥受苦也不管。”
四周人赔笑任凭她骂。
只有高小六在旁欣慰点头:“外祖母骂人中气十足,这是长寿之兆。”
白老夫人再次被逗笑,拉着高小六仔细看看:“腿伤可不能大意。”又喊来人让抬软轿子来。
高小六忙拒绝:“这么多人呢,被抬着影响我的绰约风姿。”又再三保证好了,原本伤得也不重,不会变成瘸子。说罢挽着老夫人“快来看我给你带了什么礼物,都是你喜欢的。”
白老夫人也挽住他:“不急不急,一会儿摆外祖母房间里慢慢看,你先来跟我看我办的寿宴多热闹。”
说罢拉着高小六向内走,其他人在后簇拥。
白家宅院又宽又阔,前院入口设置长长的桌桉,有年纪不等,穿着打扮不同的读书人在挥毫泼墨。
“这是请来的各地读书人,专门来给我写祝寿词。”白老夫人笑呵呵说。
高小六视线扫过这些人,见有人在闭目思索,有人在写字,有人在作画,察觉视线,有人目不斜视专心致志,也有人抬眼看过来,视线有好奇,有淡然,有倨傲,当然也有讨好……
“辛苦费给了很多!”白老夫人对高小六眨眨眼,“待展示后选出最佳,还有重金相赠。”
这么多钱,足矣让很多读书人折腰。
高小六拍着老夫人的手点头:“这就是体面!咱们有钱,事情就要做得体面。”
白老夫人眼睛笑眯眯:“我我就知道你喜欢这个,你小时候天天喊着要当天下第一文豪!”说到这里又恨恨,“都怪你那短命爹,非要你学做生意!”
然后拍着高小六的手。
“到时候你也给外祖母写祝寿赋,当个第一,盖过所有人,你就是天下第一文豪了!”
高小六眉开眼笑连连点头:“好好,果然外祖母最懂我!”
白老夫人更开心了,拉着他疾步向内走,“来看,这边还有。”
入门后有左右两个大院子,东边摆着长桌,熬粥的大锅足足有十个,热气腾腾,香气喷喷,西边搭起了戏台。
此时台上有两个盲眼乐师叮叮当当敲打欢快,一个瘦小的艺人随着鼓点辗转腾挪,高小六不由驻足,当停下脚看过来的时候,艺人一个翻身站稳身子,张口对着台下吐出一口火团……
白老夫人鼓掌大笑,问:“怎么样!怎么样!”
高小六亦是鼓掌大笑:“好好好!”
白老夫人说:“你小时候就喜欢玩杂耍,小小年纪就能踩着球转啊转,还天天说要去开个戏班子。”说到这里又恨恨骂,“都怪你那短命的爹,非要你做酒楼生意,那个破酒楼的生意有什么好做的,哪里就缺那点钱了!”……
四周的人听到了忍不住咋舌,有不认识的人小声问是什么酒楼,当听到京城会仙楼的时候,更是惊掉下巴——在白老夫人眼里那只是个破生意,那点钱?
且不管四周人怎么震惊,白老夫人拍着高小六的手:“这次你也再去练练,到时候上台,外祖母给你一个满堂彩!”
高小六连连点头:“好好好,外祖母你就等着瞧好吧!”
四周的人此时此刻也听出来了,白老夫人这寿宴不像是给自己办的,倒像是给外孙子玩的。
这也太宠溺了吧!
白家其他人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高小六也不觉得有什么,视线扫过戏台四周,除了台上正表演的,台下也有很多人在准备,他们装扮不同,器具不同,有人在伊伊呀呀清嗓,有人在原地踩着高跷走动,对于投来的视线,大多数心无旁骛,也有个别的抬眼看过来。
“来来,我们到后边去,还有好玩的。”白老夫人说。
高小六被牵着,穿梭嘈杂的热闹,除了恭贺表演的,还有打杂的人络绎不绝。
“让让让让。”一个瘦高的年轻人挑着两捆小山般的柴走过,“东院的柴。”
通往东院后厨的院门前,仆从伸手要查验:“可有对条子?”
瘦高的年轻人就那么稳稳站着,伸手从衣襟里拿出一张条子。
仆从接过,视线在花印记上看了看,收起来,高声喊:“后厨柴两捆——”
这边刚送了柴,后边又来了一个戴着斗笠的男人,背着框装着满满鸡鸭鹅。
“条子。”仆从继续问。
然后看到斗笠男人伸手递过来一张条子,仆从还没看条子,看到一只铁手被吓了一跳,但旋即又平复了情绪,接过条子看了印记,半句话不多问,一摆手:“后厨鸡鸭鹅一筐——”
这边忙忙碌碌准备寿宴,门口也热热闹闹不断有客人进来。
一对中年夫妇下了车,并肩而进。
“两位,哪里来的朋友?”门口的迎宾含笑问。
夫妇两人神情不苟,递上一盒贴着寿字的略有些潦草的礼盒。
“远亲。”他们言简意赅说。
迎宾也不为怪,看着礼盒上的帖花,笑呵呵伸手:“远亲两人,东厢房有请——”
夫妇两人并肩而进。
这喧闹的气氛跟常见的宴会一样,但仔细看又觉得怪怪的,似乎主人和来客都不太熟。
当然,对于高小六来说,从这些来人身上能看出很多熟悉的味道,只是——
他忍不住向外张望。
他最想见的那个人来了吗?
第19章 同门坐
夜色降临,看杂耍的孩童,吃流水席的民众都离开,内里白家诸人也都各自回到自己的屋宅,里里外外都安静了下来。
不过外院东西两院落依旧灯火明亮,人来人往走动。
举办这么大的宴席,白家仆从再多也忙不过来,所以请了很多人手,另外杂耍伶人戏班,吟诗作对写赋的读书人,以及四面八方赶来的亲朋好友,这些都安置在家中东西厢房。
两院厢房中间有一大厅,供这些人歇息吃饭,此时夜色沉沉,内里热热闹闹坐了不少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人还穿着戏台上的装扮,有读书人端坐握着书卷,也有穿着富贵的老爷夫人,厅内烛火明亮,照着这些身份明显不同的人,场面看起来莫名诡异。
“茶来咯—”一个老汉佝偻身形,拎着一个大茶壶穿行其中,热情询问,“要茶吗?来一碗茶尝尝?”
但看到他过来,在座的人要么摆手拒绝,要么干脆就不理会。
“茶老汉。”一个脖子上搭着围巾,宛如刚从灶台下来的厨子笑哈哈说,“你们祖上三代只敬死人茶,谁敢喝你的茶。”
茶老汉哈哈笑:“老厨子你也来了啊。”
他不再到处送茶,在这位老厨子旁边坐下来。
老厨子桌子上摆着咸豆小酒,茶老汉就手捏起一颗咸豆扔进嘴里:“其实我做饭也不比你手艺差。”
老厨子笑呵呵,给他斟酒:“我还以为你也死了呢,前一段听到你的消息,我还吓了一跳。”
茶老汉扯了扯嘴角:“老不死老不死说的就是我,当年留得一条老命,就继续活着等死呗。”
他说着看了眼大厅。
“看看现在,几乎没有熟面孔了。”
那些熟悉的都死去了。
茶老汉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老厨子笑了笑:“新人一代一代,如此这才能传承。”
茶老汉哼了声:“传承,靠什么传承?这些都不了解的人?我可不放心。”
他的视线一直看着厅内,厅内坐的人也不算少,但并没有说笑喧闹,每个人要么只跟自己的同伴在一起,要么独坐,而且对邻近的人带着几分戒备。
厅内丝毫没有一家人同门兄弟姐妹们相聚的氛围。
“没办法。”老厨子轻叹一声,“死了那么多人,大家熟悉人和事都不在了,再加上这五年互相不联系,一家亲兄弟不走动还生分呢。”
说着又一笑。
“老茶你来当掌门,这就放心了吧?”
茶老汉要说什么,门外又有人进来,除了脚步声,还伴着车轮滚动,虽然厅内很多人看起来冷漠,但每次有人进来,大家都会投去视线看一眼,这次看一眼都没有立刻移开,都盯着那辆奇怪的轮……
它原本是个轮椅,还是被人推进来的,但就在推进来后,坐在车上的老者摇动扶手,在大家的注视下站了起来,然后车轮向前滚动。
俨然是一辆车!
看着原本坐轮椅的老者如同正常人一样走动,厅内响起嘈杂。
“这是什么车?”
“械力车!”
“这位是个械师啊!”
就在大家低声议论,犹豫要不要上前攀谈的时候,有人先开口了。
“魏东家!陆掌柜!”
正倨傲又淡然行走的魏东家停下,循声看去,陆掌柜已经认出来了。
“孟侠!”他高兴的喊。
诸人的视线也看过去,见原本独坐角落的一个男人走过来。
他乡遇故旧,再加上心中有同样的牵挂,双方都不由伸出手,紧紧握住。
“你们也来了?是为了她……”
“她的事你可有消息?”
伴着同时开口,听到内容,双方眼中的期盼散去。
“我知道一些。”孟溪长说,“我们坐下说。”
陆掌柜点头,又察觉到什么回过神,看着握着的手。
“这就是她做的?”他问。
青雉已经将七星这段日子做过的事写信告诉他们。
“对。”孟溪长说,将衣袖拉高,把铁手展示给他们看。
四周的人也看到了,先前那男人垂衣袖遮盖了手,也没注意,此时才看到,这是一只铁手。
这只铁手伸出来与陆掌柜的人手相握,还有分明的指节,可见能手指活动。
四周响起议论。
“栩栩如生!”
“厉害厉害!”
“一般一般!”
当然,说这句话的人被很多人转头盯一眼。
那人抱着臂膀几分倨傲,见人看来,还挑眉相对。
而那边看着这奇怪的车奇怪铁手的几人,也有人好奇站起来询问:“同门来自哪里啊?”
陆掌柜含笑说:“我们是西堂……”
他的话没说完,西堂两字出口,四周顿时嘈杂。
“西堂—”
“是那个西堂吗?”
“解救了滚地龙的西堂?”
除了说话声有很多人站起来,还有人向这边涌来。
陆掌柜只觉得眼一花,一个女童从头顶跳下来。
“西堂,七星姐姐那个西堂吗!”她喊。
陆掌柜看着女童,连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她的名字了啊。
他笑意更浓:“是啊,七星是我们西堂的……”
“当家人,堂主。”魏东家补充说。
女童啪啪鼓掌叫好,又向他们身后看:“七星姐姐来了吗?”
陆掌柜眼中浮现一丝黯然,面上含笑说:“就来了,她在后边。”
女童举着手就地一个翻滚:“好耶~”
孟溪长亦是一笑,再次示意“我们坐下说话。”
陆掌柜和魏东家跟着他向内里走,这一路四周的人都不停打招呼。
还有个穿着戏服打扮的人站起来:“我们东堂的,一直在外流浪,多谢贵堂救了我们堂下滚地龙!”
说罢齐齐施礼。
陆掌柜忙抱拳还礼:“不敢!一家人说什么谢!”
另有几人喊孟溪长:“这就是助你杀了石风的人?”
那几人很明显是独行的侠客,各自独坐,待听到孟溪长回答确认,他们也纷纷抱拳一礼。
在这问候声施礼声中缓缓而行的魏东家腰背无比挺直,心里又骄傲又几分酸涩,西堂这声名都是七星小姐挣来的,但此时此刻,她却不在。
门外正走进来的一群人则微微吃惊。
“怎么这么热闹,我还以为等我们来了,才能热闹起来呢。”一人说,看着行走其中被视线和声音簇拥的三人背影,“这什么人啊?”
“是西堂的人来了。”门口有人热情说。
一个西堂而已,怎么就众星捧月了?
“那我一会儿介绍我们财师之子,小六,大家不得疯……”
他的话还没说完,身后猛地被人一扒拉推开。
“西堂?”
伴着这一句话,金灿灿的人影如风冲了出去。
“你好你好,西堂的朋友—”
说话的人目瞪口呆看着高小六冲入热闹中。
这西堂还真是个稀罕物?
高小六走到魏东家一行人面前时,三人已经落座在低声交谈,如果是其他人此时就不会再来打扰,但高小六等不得。
而且莫名觉得自己也不是外人,他和七星小姐关系匪浅。
“几位,你们是西堂的?”高小六走过去站定。
被打断说话三人都看过来。
高小六不待他们询问施礼自我介绍:“我是京城的高小六。”
他知道他在江湖上没名气,正要再说一句我和七星小姐认识,这边的一人已经哦了声—
哎?竟然知道他?!莫非是七星小姐给他们提过他?哎呀哎呀,七星小姐已经将他介绍给家人了,他还没带七星小姐见他父亲呢,真是失礼……
高小六惊喜看向说话的人,这是坐着轮车的那个老者。
老者长眉挑起,看着他,接着说:“你就是那个骰子啊。”
骰子?!
高小六顿时僵住了,心里唯有一个念头。
这个名号更不好听啊!
陆掌柜有些好笑,魏东家可是逮到机会当面刻薄了。
先前青雉写信告诉了他们会仙楼高小六的事,魏东家已经知道原来就是这小子要做骰子。
在家阴阳怪气这么久,此时见到正主,当然不能放过。
不过,刻薄一句也就够了,出门在外又是同门聚会的场所,陆掌柜轻咳一声,起身还礼:“高公子。”又自我介绍,“西堂掌柜陆琴。”
说罢不忘介绍魏东家,魏东家倨傲地颔首。
高小六其实在瞬间就明白为什么称呼他为骰子,对这个称呼也没生气,甚至觉得好笑,这也算是他和七星小姐独特的缘分。
“魏东家,陆掌柜。”他说,又急急问,“七星小姐没有在京城,她可还好?”
陆掌柜说:“最近她在忙,暂时还没回消息。”
果然有事忙去了,高小六松口气,但旋即又提起来,但西堂没有回答后一句……
“是什么事?我可能帮上忙?”高小六问。
魏东家说:“私人的事,公子不要多问了。”
别说青雉提醒没有告诉京城堂口那天的意外,魏东家也不想告诉他,七星当初进京后就没主动跟京城堂口来往。
甚至他都怀疑京城堂口!
毕竟七星是在京城附近遇到意外的,京城这边竟然一点消息都不知道?要么是真不知道,要么就是隐瞒什么。
高小六也看出了魏东家的戒备,没有再追问,只问:“那她会来吗?”
陆掌柜抢在魏东家之前开口,笑呵呵点头:“会,一定会。”
高小六也笑了:“好,那小六在此恭候。”
那边也有人高声唤他,高小六不再多说,施礼告退。
看着他走开,魏东家才又哼了声。
“你哼什么哼!”陆掌柜瞪他一眼,“这是在外边!”
魏东家丝毫不在意:“我又没什么好怕的。”
他本来就无所畏惧也无所在意,如果七星小姐再出了事,他发疯又如何!
陆掌柜知道他心里焦躁,也不再多说,坐下来看着孟溪长,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你说你的发现是什么?”
孟溪长沉声说:“对战很惨烈,且有预谋,因为有人在善后清理痕迹。”
“那有没有查翻新茶楼的是什么人?”陆掌柜低声问。
“我查了,是很正常的几辈子都是经营茶楼的当地人,但……”孟溪长说,“很正常也不能表明什么。”
墨门中很多人父辈师门传承数百年,都是正常的身份。
“七星小姐真的会来吗?”他也问。
魏东家点头:“会来。”
他神情坚定,从见到七星小姐的最初,她就表明了要当掌门,所以除非她真死了,否则不管多重的伤,哪怕躺着,也会让人抬过来!
高小六走回白家诸人身边时,再次回头看了眼,似乎也能感受到那三人之间凝重的氛围。
“你什么时候跟西堂这么熟了?”旁边的年轻人问。
高小六一挑眉:“你小子一看就是在家里被关傻了,什么消息都不知道!西堂多有名气啊!办了多少大事啊!”
那年轻人被说得眉眼愣愣,是吗?很多大事?
他有些心虚忙问其他同伴最近有什么大事他疏忽了?
“小六说的应该是西堂参与解救东堂那个伶人滚地龙的事。”同伴笑说,
先前的年轻人顿时挺直腰背,嘁一声“这算什么大事!”
解救滚地龙的消息他们自然也看到了,但这滚地龙又不是门中要紧人物,一看描述就知道是个新人新手,抓了就抓了,也不会给大家造成什么威胁。
很多人都是不理会继续潜藏,西堂出面闹腾,反而引来官府注意。
“一件不算吗?那还有你不知道的!”高小六挑眉要继续说。
前边几个年长的回过头喝止。
“好了,不要闲扯了。小六过来跟大家见见。”
此时他们也在厅内穿行,在几个年长者的带领下不断停下跟人打招呼。
“是柳家的人吧?来来来,这是高家的,小六。”
“原来是财师公子,久仰久仰。”
“南堂柳氏,我对你们可不陌生,小时候就是拿你们海货分财练习记账,真是又多又细密,动不动就算错,没少被我爹打!”
厅内响起笑声,下一刻这行人又向另一处走去,再次响起说笑。
自适才西堂两人落座后,刚安静的大厅又变得热闹,且比先前还热闹。
“这人谁啊?”茶老汉嗑着瓜子问。
老厨子抬头看了眼:“白家的外孙,那就是高长老的儿子。”
茶老汉啧啧两声,看着那群谈笑风生的人:“真是名门之后啊。”
虽然人无贵贱皆天之臣,但人和人还是不一样的,在墨门中也是如此,名师名匠豪侠的声望地位不同,他们的弟子家人也因承继而不同。
说着话名门一行人走到了厅中主座所在。
今晚大家进来这里并不是吃宵夜,而是商议正事。
白家大老爷在主座前站定。
厅内安静,视线凝聚。
“如今没有掌门,长老们也都不在,那我们白家作为东道主,就托大坐这个主位了。”白大老爷说,又指着身边的高小六,“这位,是高长老的儿子。”
先前他们并不是跟所有人都见面攀谈了,厅内很多人白家也不熟悉,也无旧可叙。
此时听到介绍,再次响起低低的嘈杂,视线凝聚在高小六身上。
长老们德高望重,如同掌门那样被大家熟知,甚至有的长老比掌门还资历老。
高长老就是如此,掌门当初被指定为掌门时,还被他考验过呢。
原来是高长老的儿子啊。
迎着凝聚的视线,高小六微微一笑:“我父亲还在,只是重伤不能起身,托付我来见大家。”
高长老还在!
厅内顿时喧哗。
是喜悦的喧哗。
白大老爷抬手示意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闲话也不多说,先前已经都说明白了。”他说,视线环视厅内,“关于新掌门的事,不知大家是否有意,有则——”
他的话还没说完,厅内就响起声音。
“有!”
这突兀的喊声让大家都愣了下,循声看去,与此同时,一人也缓缓站起来——
摇动着扶手,踩着踏板车轮。
魏东家神情平静,面对凝聚的视线,抬手抱拳:“我西堂有意担起掌门之任!”
厅内一阵静谧,旋即响起嗡嗡议论。
茶老汉咽下一颗瓜子皮咳咳两声:“这家伙人老不老,还挺生猛!”
老厨子在旁笑:“你也快些站起来喊一嗓子。”
白大老爷身旁的高小六也笑得嘎嘎。
西堂,果然是西堂,如果七星小姐在的话,是不是站起来喊的就是她?
昏昏牢房里七星睁开眼,微微活动了下肩头,身上锁链轻响。
“小姐,你醒啦?”隋大夫笑眯眯问。
对这次诊疗,隋大夫不知道该说满意还是不满意。
满意的是每一次用药都起效,不满意的是病人几乎总是在睡觉,无法详细了解伤情。
以前牢房里这些犯人可是睡不了的,哎呀哎幼呻吟,这里按着疼哪里碰一下吐血,非常方便观测。
而这位小姐,除了最初刚来的时候,一碰就抗拒,后来到现在,你就是把伤口翻开清洗,她都不带眨一下眼。
她也就是在吃饭的时候醒来,还只专注吃饭,吃完不待他多问一句,头一歪眼一闭又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