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那个绣娘好像是这个名字,时间太久了,再加上这么小的小事,她记不清了,年轻夫人不可置信又有些激动,难道真的
掌柜的将钱袋,和当票再次推过来:“少夫人,您请放心,您家也是做生意的,应该知道做生意要长久,钱很重要,信义比钱更重要。”
年轻的夫人踌躇一刻,抬起头看着掌柜的:“那我将来还能赎回吗?”
掌柜的笑了:“当然可以,只要少夫人付得起钱。”诙谐眨眼,“老儿提醒少夫人,赎回的钱可不止十金哦,我们当铺做生意很黑心的。”
黑心,比起那些表面上说得好,内里不知什么心的族人更让人放心,年轻的夫人笑了,伸手接过钱袋当票,再看一眼绣裙,垂目施礼:“多谢,我将来会赎回来的,我做不到的话,也会交代女儿替我赎回来。”
说罢转身疾步出去了。
身后掌柜的含笑相送。
年轻的夫人不待婢女搀扶,自己上了车,把车里正哄劝孩子有些焦急的婢女吓了一跳,再看夫人的脸色,又红又白,一副受惊失魂的模样。
“少夫人,不行吗?”婢女结结巴巴问。
她就知道,一件衣裙能值几个钱。
但夫人也没东西可当了。
“少夫人,再给京城写信吧。”
京城是娘家,总不能真对女儿不管吧。但少夫人写了几次后,不肯写了。
“祖母已经过世,家里分了家,爹娘这边有哥哥嫂子,妹妹们也都待嫁,我一个外嫁女,难道要靠娘家一辈子?”
“惹嫂嫂们不悦,还会影响妹妹们说亲。”
“我虽然是蒋家的女儿,现在已经是黄家的媳妇,日子,也只能靠自己过了。”
但怎么靠嘛,少夫人什么都没有。
婢女战战兢兢,怀里的孩童也张口要哭起来。
“囡囡。”
年轻的少夫人手一伸,递过来一个拨浪鼓,轻轻一晃。
咧嘴要哭的孩童顿时瞪圆眼,旋即笑起来伸手来抓。
年轻的夫人将拨浪鼓给她,孩童开心摇晃咯咯笑。
小婢女觉得心瞬时轻松了,然后看到少夫人递来一个钱袋。
“当了。”她轻声说,“十金。”
小婢女只觉得心忽悠悠飞起来,人都有些虚浮。
十,金?!
她张大嘴看着车里的少夫人,原本围绕在少夫人身边的愁云都散去了,少夫人散发着金光。
“少夫人。”她喃喃说,“您真是厉害!”
蒋家的小姐真是厉害!
随便拿出一套衣裙,都能值十金!
年轻的夫人看着小婢女的模样,忍不住也笑了,一笑觉得心里的浊气都散了,她有多久没有笑过了。
此时此刻露出久违的笑,都是因为这家当铺。
她掀起车帘看外边,她要记住这家当铺的名字。
更要记住一个人名。
第69章 岔路口
典当铺内,东家手指轻轻抚摸刺绣上的蝴蝶,感受其上的两个隐蔽的名字。
匠人们会喜欢在隐蔽之所标记自己的名字。
七星小姐也不例外,甚至格外喜欢。
“先前门内有人说过,她做的农具上都标有名字。”掌柜的含笑说。
“既然是买过掌门技艺,遇到难事了,咱们就当售后保修了。”东家说,“这位黄少夫人虽然年纪轻,性情倒是坚韧,熬过这一关,接下来就好过了。”
掌柜的点头:“我会让人看着点。”
东家用手再次抚摸了七星两字,想到什么问:“前些天信上怎么说?掌门定下了新名号?”
有些墨者初入江湖喜欢起个名号,不过像掌门这样半路起名号的不多。
掌柜的点头:“是,说叫九针,是以先掌门那把藏了巨子令的六尺剑为号。”
提到先掌门,东家神情怅然又带着敬佩。
两年前,皇帝宣告诛杀了晋王案的最后一个主犯,大赦天下,紧接着墨门便公布了当年事的真相,墨门柳书生写了一篇声情并茂的故事,告诉诸人当年死在晋地的墨者并非跟随晋王谋逆,而是阻止了晋王谋逆,且还将墨圣之技铸造成生民神器,现在农具已经在各地推广,京城的城防这两年也快修整结束了。
先掌门洛工,的确当被铭记。
“九针。”东家点点头,“好名字。”
说到这里又露出笑脸。
“掌门要成亲了,咱们这边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掌柜的笑意浓浓点头:“准备好了,今日就装车运去北堂。”
大路上人来人往,车马粼粼。
随着行路,梁二子和梁六子的携带的包袱越来越大。
“我看还是雇个车吧!”梁六子拉着脸说,“我穿上铠甲,带上兵器,都没这么负重!”
梁二子向前望,前方官路交叉口,有好大一座茶楼,春光下五彩旗子飞扬。
“到了。”他说指着前方,“三弟四弟约定的汇合之地,就是这里。”
两人很快驶近,一眼就看到外间马棚下不少军马,另有一辆大车,悬挂着梁氏军旗。
梁六子顿时乐了:“还是三哥四哥聪明,直接拉了车。”说着也不急着进茶楼里,跳下马就喊着随从卸包袱,“快,把我的也装上去,我可不能再驮着了。”
梁三子梁四子坐在二楼上,也看到了他们,此时倚着窗喊:“老六,又不是你驮着!”
双方哈哈大笑着,两年未见,脸上都是难掩高兴,梁六子和梁二子大步进了楼内,见一楼的大厅也坐满了人,尤其是内里一处围着屏风的位置,人格外多,坐着站着,不断发出嘈杂声,有叫好,有哀叹,夹杂着骰子撞击声
“聚众赌博?”梁六子瞪眼,“这地方官府不管吗?”
他的话音落,就听见那边传来懒懒声音“喂,外地人,别乱说啊,我们这是玩游戏呢!”
人多再加上屏风遮挡,也看不到说话人的模样,听声音是个年轻人。
耳朵倒是尖!梁六子心里说,有心要反驳,被梁二子抓住。
“少惹事!”梁二子喝斥,将他一推,“上去。”
梁六子看了那边屏风一眼,撇撇嘴,蹬蹬蹬上楼去了。
这边屏风人群喧嚣依旧,还有人催促“快点开始吧。”
“跟外地人打什么嘴仗!”
“快快这次我全押上了,一定赢。”
被一群眼红的人围着坐着的年轻人差点被挤翻。
“别急,别催。”他说道,“踩到我的鞋子,踩坏了——”
说着抬脚,挤过来的四五人只觉得一晃,如风扫过,向后一退。
年轻人低着头,将掉落的鞋子穿在脚上。
这是一只草鞋。
“一个破草鞋,踩坏就坏了,值几个钱!”站在旁边的男人没好气说,一边抖动怀里的钱袋,“来来来,大爷给你一个钱,你去买一双!”
“一个钱,可不够。”年轻人说抬起头,露出清爽俊逸的脸,以及将脚一抬,几乎递到了那人鼻尖前,“我这草鞋,可是镶金的。”
谁家草鞋镶金啊?
但看着鼻尖前的草鞋,眯着眼可以看到其内缠绕着金丝银线,视线里闪闪发光。
下一刻脚放下去,换成了年轻人闪闪的笑脸,他举起手,指着桌案上摆着的三个瓷碗。
“风来有钱,吹走无影。”
“有来有去,慧眼识金。”
“来来来,瞧一瞧,猜一猜,金在哪个碗,谁猜对了就归谁。”
伴着他的吆喝,围着的人群顿时涌涌,发出更大的喧嚣。
喧嚣并没有没完没了,梁家兄弟们下楼的时候,看到屏风前的热闹已经散去,有一个年轻人斜靠在椅子上,面前只坐着一个失魂落魄的男人。
“哥哥,不是我不带你玩,你没钱了,还欠我这么多钱,怎么玩啊。”
年轻人无奈地说,一口一个哥哥,神情亲切,但接下来的话却没那么亲切了。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一个手艺人,你总不能欺负我吧。”
“你要是欺负我,我只能去报官,其实报官了也好解决,县衙那位大人,很喜欢砍人手”
他说着,伸出手轻轻划过男人放在桌上的手。
宛如被蛇爬过,失魂落魄的男人陡然惊醒,畏惧地向后躲:“别,别砍我的手,我还,我还——”
年轻男人看着他:“你拿什么还?你上次把房子当了吧?你又没地,还有什么?”
男人喃喃:“我还有什么?”忽地眼一亮,“我还有个老婆!”
听到这里时,竖着耳朵的梁六子哈了一声:“这不是赌是什么,都要卖妻——”
话没说完就被梁三子梁四子架住,拖向外边去。
“这种事多了,你想干什么?”
“那人能在这茶棚摆摊子聚赌肯定不是一天两天了,没人管,你能管?”
“还有,管了这小子,又能怎样? 那赌徒已经疯了,没救了,不在这里赌,还会去其他地方赌。”
两人将梁六子拉出了茶棚。
“老六,人只有自救,救不了他人。”
梁二子说,梁六子回头看了眼,见那男人似乎得了什么承诺,满脸喜色向外跑来,在他身后,那年轻人靠坐椅子,带着笑抛着一个骰盅,笑很好看,也让人心生寒意
他一甩袖子,啐了口,转身向马棚走去。
“走走,回家去!接新媳妇了!”
一行人车马粼粼,喧嚣着向北而去,坐在茶棚里的年轻人懒懒看着荡起的尘烟。
“姓梁真是蠢。”他摇头自言自语,“七星嫁过去,真是还好,那狗东西不姓梁了。”
他将摆着的三个碗拿起一只,举起来对店伙计喊。
“来点咸豆!”
店伙计应声将咸豆送过来倒进碗里。
年轻人豆子一颗一颗吃,吃的专注又认真,对外界宛如隔绝,直到茶棚外的先前奔出去的赌徒又冲了进来,手里拉拽着一个干瘦的妇人。
“小爷,小爷,人带来了。”赌徒高兴地说,将一张卖妻文书拍在桌子上,再将妻子往前一推,“给,给你了。”
年轻人抬眼皮看了眼那妇人,再抬了抬下巴:“喏,欠条。”
那赌徒高兴地从桌上抓过几张欠条,欢天喜地就要走,又被年轻人叫住。
“我看你媳妇长得还不错。”他笑吟吟说,再伸手一点桌上倒扣的一个碗,“不能占你便宜,再给你添点钱。”
那赌徒大喜,掀开那碗,见下边果然摆着一块银子,他扑抓起来。
“你拿着钱,说不定还能翻身呢。”年轻人笑说。
如果赌徒认真看,就能看到这笑意里的残忍和寒意森森,但赌徒除了钱除了赌钱什么都看不到,抓着钱大笑几声“对对,我要翻身了,我要发财了,我一定要赢了。”
喊罢冲了出去。
此时天近傍晚,茶棚里的客人不多了,看着赌徒如此,也没人多看几眼,店里的伙计更是视若无睹,只走过去给这年轻人斟茶。
“小爷要吃点什么?”他恭敬问。
年轻人摇头:“一天天坐着,不饿,不吃。”说罢看了眼一旁站着的妇人。
见他看来,原本神情麻木的妇人带着几分畏怯缩了缩身子。
“哎,你吃吗?”年轻人问。
妇人不敢说话,将头恨不得埋进地下,眼角的余光看着那年轻人修长的手翻弄着身契。
“陶大妮,你是陶家庄人,家里还有亲人吗?”
听到问,妇人喃喃:“有,有个老娘。”
娘字滑过舌尖,她本已经流干的眼泪再次涌出来。
娘因为她已经苦不堪言,如果得知她被卖了,不知道还能不能活。
也罢,娘俩一起死了吧,黄泉路上作伴。
“你男人呢,还会再赌,再赌他就死定了。”年轻人的声音传来,“你可以回家去了,以后再无后患,跟你娘好好过日子吧。”
听到这句话,妇人似乎没听懂,抬起头呆呆看着这年轻人。
“我说你,可以走了,回家去吧。”年轻人不耐烦说,“哦,回你的家。”
他说着将身契一甩。
看似轻飘飘的一张纸没有落地,而是准准落在妇人怀里。
妇人下意识抓住,身子颤抖,似乎要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哦,还有。”年轻人再次敲了敲桌上另一个倒扣的碗,伸手掀开,“这是你男人的钱,你拿着过日子去吧。”
看着碗下宛如凭空出现的一块金子,妇人再撑不住,噗通跪地上,对着年轻人重重叩头。
“恩公——”
麻木干涩的眼泪如泉涌,模糊了视线,哑涩了声音。
“恩公——”
“恩公啊——”
年轻人看着跪地大哭叩头的妇人,靠在椅背上,抬手轻轻抚过鬓角。
“我不叫恩公。”他说,“你可以叫我无名。”
这名号,够响亮吧。
高小六想。
妇人千恩万谢拿着钱,牢记恩人的名号离开了。
夕阳的余晖散去,茶楼里外点亮了灯,这里不是繁华的城池乡镇,只是路边一家茶店,且不提供歇脚,所以天一黑便没有了客人。
店伙计们开始收拾桌椅,上门板。
高小六坐在屏风前,靠着椅背,一手将一个骰盅抛起接住重复,视线则看着茶楼里的灯笼。
一个店伙计笑说:“我们家的灯好看吧?”
高小六笑了笑:“一般。”
另一个店伙计有些不服气嗨的了声,指着里里外外:“多亮啊像天上星。”
高小六哦了声,诚恳解释:“我不是说你们灯不好看,我是说,我看过更好看的,你们家的实在不入眼。”
这诚恳还不如不诚恳呢,店伙计们好气,再次打量高小六,见他年纪轻轻却又一副落魄模样,但落魄吧,又穿着一双镶金的草鞋……
柜台后的掌柜算完了账,赶着店伙计们走开,对高小六笑问:“小爷今天想吃点什么?”
高小六将桌上的碗敲了敲,掌柜的上前打开,见三个碗下各自散落着碎银。
“老儿亲自下厨给您做好吃的。”掌柜笑说,却没有拿钱,看着高小六意味深长说,“自家人吃口饭哪里能要钱。”
自家人。
高小六看向他,将脚抬起放在了桌子上,晃了晃鞋子。
“你误会了。”他说,“我穿草鞋,只不过是从小到大习惯,我不是墨者,跟你们墨门也不是一家人。”
掌柜的愣了下,误会了?
不可能啊,就算不穿草鞋,这小子一举一动一言一行,分明就是个一个墨者。
莫非是仰慕墨圣,学着做一个墨者?
“小爷。”掌柜的笑得更和蔼,“有没有想吃我们家的饭? 现在也不是以前了,吃这碗不会被官府捉拿,咱们也算是堂堂正正——”
他的话没说完,这年轻人似笑非笑看着他。
“你知道你们为什么吃这碗饭能堂堂正正吗?”高小六说。
掌柜的再次愣了下,这年轻人说话真是……难捉摸。
不过这话看来的确对墨门了解。
“是因为我们掌门九针……”掌柜的含笑说。
话没说完,就被高小六皱眉打断:“九针?怎么叫这个了?真难听。”
掌柜的也皱眉,这年轻人不太礼貌啊。
“名号只是代称,不论好听难听,你——”掌柜的说。
但再次被打断,高小六摆摆手。
“你们吃这碗饭能堂堂正正。”他似笑非笑说,“是因为我爹被杀了。”
掌柜的再好脾气也有点压不住了,这话可说得越来越不像话了!
但不待他再开口,高小六站了起来,抬脚一挑,旁边放着的一根竹杖飞起落在手中。
“走了。”他说,指着桌上的钱,“送你们了。”
掌柜的不悦说:“我们不缺钱,您还是拿着吧。”
“我不是缺钱。”高小六回头看他一眼,“我是有病。”
有病?什么病?
掌柜的狐疑打量这年轻人,虽然带着些痞气,但身手不一般啊,刚才挑竹竿的脚法就能看出非等闲之辈。
“我啊,有看到钱就想吐的病。”高小六说,伸手掩住眼,“因为看钱看得太多了。”
他说着一手捂着眼,一手用竹竿敲打着地面邦邦邦向外走去。
掌柜的在后愕然,这都什么鬼话啊!
“这小子的确病得不轻。”一旁听到对话的店伙计说,“说话疯疯癫癫的。”
掌柜的看着年轻人走出去的背影,略有些感叹:“或许有常人未有的经历吧。”又带着可惜,“但他行事的确像个墨者啊。”
可惜竟然不是,而且看起来知道墨门,但也无心入门。
“你这就狭隘了。”身后东家走出来,说,“这不叫可惜,这是好事。”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都看向东家。
东家矮矮胖胖,捧着一个茶壶慢悠悠坐在先前那年轻人坐的位置上。
“先前官府推行我们墨门技艺,但从不提墨门,有些墨者有不满,认为会断送墨门传承。”他接着说,“掌门特意发令说真正的传承,不是单独标记出来,让人供着,让人仰着看,而是无迹。”
他抬着茶壶环指。
“在人间,在民众中无迹,但又人人可用,人人皆知,无所不在,如此才是万世长存之道。”
“就比如那个年轻人,他虽然不是墨者,但所作所为是墨者之道。”
“待人人皆行墨者之义,墨圣之道无所不在,又何须在意是否我墨门。”
“这不就是先圣当年的心愿吗?”
东家说到这里哈哈笑起来。
掌柜的和店伙计们也哈哈笑了。
“别的先不说,这两年东家真是天天笑个不停,看到什么都高兴。”
夜色里点点灯的茶楼宛如繁星,伴着笑声在眨眼,高小六回头看了眼,摇摇头:“一天到晚就知道傻乐!”
他收回视线看向前方。
前方夜色无边。
“九针。”他再次念了遍这个名字,摇头,“新名号,可不如我的无名好听啊。”
说着将挂在腰里的香囊中骰盅拿出来,在手里转啊转,抚摸着其上七星两字。
“还是七星更好听。”
他看向天上散落的几颗星。
从那一晚山崖上飘然而落,落在他的生命里。
七星是属于他的记忆。
高小六一笑,将竹竿一甩插在背后,握着骰盅在夜色中大步而行。
伴着一路寒风,视线里终于看到了城池的影子。
梁六子喝了一口水,将水囊扔在地上:“终于到了!怎么这么远呢,真是累死我了!”
梁四子在后笑:“走点路就累了,北境这么苦,你是不是一天都待不住?”
梁六子啐了口:“北境哪有我们河西苦!”
旁边避让的路人听到了,指点议论“河西来的兵马啊。”
“河西在哪里?”
“偏僻荒野之地吧。”
梁六子听得更生气了。
“喂,看清楚我是谁!”他对路边的民众喊。
民众被他的大嗓门吓了一跳。
梁二子喝斥梁六子:“发什么疯!”
梁六子委屈说:“这才几年,都不认得我们了。”
梁四子笑说:“你看看穿的兵袍,身后的兵旗,怎能认得你?”
道理也是这个道理,梁六子要说什么,路边的民众一阵喧哗,同时身后响起马蹄声,地面震动,显然有一批人马奔来。
“霍将军回来了!”
“是霍将军!”
民众们也旋即掀起一阵喧闹,在路边向后张望,还有人催促站在路中间的梁六子等人“快让开。”
“别挡了霍将军的路!”
梁六子瞪眼一动不动,看向后方,见兵马越来越近,先看到如云的军旗,熟悉的是北海军的军旗,陌生的是将旗。
飞扬的黑底云纹将旗上霍金字闪闪发光。
看到这边路上的人马,他们的速度降下来,很快分开,一匹马从中跃出,铠甲兵器森森,黑斗篷在马背上滑落。
正是许久不见的霍莲。
路边响起更热闹的呼声。
梁六子哼了声,将视线转开,听得霍莲的声音传来。
“你们来了。”
梁二子含笑点头:“刚到。”又道,“大哥那边有战事不方便离开。”
霍莲点头:“我知道,希望大哥用不着我们支援。”
梁二子哈哈笑:“还不至于。”
霍莲也不再多说,道:“走,回家吧。”
这一声回家让梁六子的头又转过来,挺直了脊背,对一旁的民众大声说:“竟然认不出六爷我了!真是不像话!”
路边的民众便有人眯起眼,尤其是年长的,哈哈几声“这不是梁六将军啊!”
“哎呦,这是梁二将军!”
曾经的名号再次被唤起来,夹杂着热情问候。
“二将军,还以为你们被关进大牢呢。”
“竟然还活着啊。”
“你们怎么来了?”
听到这句话,梁二子一改先前的沉默,哈哈大笑:“我们当然是回家啊!”
说罢扬鞭催马,一马当先向宣宁城奔去,梁六子梁三子梁四子紧随其后,荡起尘烟滚滚。
虽然离开了北海军,但,北境依旧是他们的家。
不管身在何处,有家,能回家,就是人生幸福事。
但当他们进了宣宁府,霍莲却没有跟来。
“霍将军有事要去一趟北境长城那边。”副将恭敬说。
梁六子呵一声:“什么有事,去看那位掌门了吧?那句话说得真对,娶了媳妇就忘了兄弟。”
副将笑而不语。
梁二子喝斥他:“七星小姐又不仅仅是新嫁娘。”
还是墨门的当家人。
真要比起来,她领的人马,比霍莲还多,要做的事比霍莲还多。
既然让霍莲过去,必然是有要紧事。
霍莲来到北境长城的时候,已经入夜,城墙上点缀着灯火,宛如筑起一道星河。
两年的时间北境长城已经修好了,这边不再聚集大批工匠,当看到北境长城的入口开着门,亮着灯,霍莲不由加快脚步走了进去。
刚进门就看到一个女子的身影站在厅内,在认真端详什么。
当他视线看过去的时候,她也察觉到了,回过头来。
大厅内并没有灯火辉煌,只几盏火把,不过四周墙壁上点缀夜明珠,让室内莹亮一片。
那女子穿着一贯的青色衣裙,乌黑的头发高高挽起,不施粉黛,不簪珠宝,看到走进来的霍莲,她的脸上绽开笑容,瞬间璀璨生辉。
“霍莲。”她喊道,同时向他扑过来。
霍莲忙伸手,将扑过来的人抱住。
怀里的人抬起头看着他,高兴地说:“我找到了最好的铁石了!”
她一直想要重铸六尺剑,但又对现有的料石不满意,这半年奔走了很多地方寻找,现在终于找到了。
“那真是太好了。”霍莲含笑说,“我以为成亲的时候,新娘子也回不来呢。”
婚期是提前订好的,因为要通知的人太多,分散各地,要给大家准备的时间。
还好,在婚期之前她回来了。
她一笑:“就算没找到,我也会赶回来成亲的,寻找铁石可以一辈子,但……”
她仰头看着霍莲。
“成亲只有一次,怎能错过?”
霍莲看着她:“洛九针,你路上又看了什么新鲜戏学来的话?”
洛九针哈哈笑了,将霍莲的腰环抱:“就算是学来的话,我自己说来,也是真心话啊。”
比起最初的时候,她现在真是很会说话了,多聪明的孩子啊,如果从小……霍莲将这个念头甩开,现在这样已经很好。
“还有。”他想到什么,将九针从身前拉开,让她站好,“你既然学了这么多,怎么还没学会不能随便抱人?”
九针眨眼看着他:“我没随便啊。”
“从你见我第一次起,就很随便。”霍莲说,看着她。
初见的时候她染着一身血奔逃而来,当着他的面就脱衣服。
更不用说后来在牢中被他捆绑,她竟然直接就抱着他胳膊睡去。
当然,以前的诸多不解,现在都有了解答,她是他的剑,随身在他,已经习惯了,而剑自然是要被人抱着拿着背着,这对她来说根本不算什么。
所以,除了他,如果其他人要抱她,她会不会也直接就……
九针笑了:“霍莲,那是你的第一次见我,但不是我第一次见你啊,如果我真随便,你也不会见到我了。”
正因为她知道他,了解他,相信他,所以才会那样随便地出现在他身边。
霍莲愣了愣,笑了,说:“如今倒成了我不会说话了。”
“我知道。”九针看着他,一笑,“你这叫多情总被无情恼。”
聪明也聪明,但聪明的乱七八糟,霍莲失笑,又收头:“是,你的确无情。”
说受伤就受伤,说断剑就断剑,说不见就不见了。
连一句话都没有留。
“你有没有想过,你不见了,我会怎么样?”
九针看着他,诚恳说:“我没想你会怎么样,那时候,我回到剑里,我还是很高兴的。”
很高兴?
其实自从重新醒来,他们没有谈及过往,尤其是剑灵的事。
因为涉及到洛工,涉及到七星,是两人都不想碰出的话题。
这是她第一次直接提到回到剑里。
霍莲安静地看着她。
“其实,我不知道我是谁。”
“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是剑生了灵,还是灵生了剑。”
“从我有意识起有人喊我九针,说我是女儿。”
“我的意识里有家,有父亲,母亲,和妹妹。”
“但我又知道,这些跟真正的家不一样,而我也并不是真正的人。”
“我以为我会一直这样,直到你带着我,遇到了妹妹,我变成了人,变成了妹妹,也见到了真正的你,又经历了真实的世间。”
“虽然最后我离开了。”
九针握住霍莲的手,看着他。
“但因为我记得真实的世间,记得真实的你,你就会一直陪着我,在茫茫的虚幻天地,我不再是孤独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