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九针—— by希行
希行  发于:2023年08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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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督,你回来了,你知道了吗?陛下竟然真要用墨门那些东西。”
朱川看着霍莲走进来,忙迎上去急急说。
“陛下是不是信了那女人的话?”
“哈,那她真是也太好运气了吧?这都没事?她可是弑——”
他的话没说完,霍莲迈入厅内砰一声关上门,朱川差点撞在门上,下意识闭了闭眼。
“都督——”他唤道。
“天不早了。”室内传来霍莲的声音,“我要歇息了。”
天不早了?
朱川捂着鼻子抬头看,夕阳的余晖已经散去,但天地间还清透,没有被夜色笼罩,都察司院子里的灯都还没点亮,怎么就要歇息了?
再想适才都督的脸色,或者说这一段都督的脸色都不好。
罢了,都督想歇息就早点歇息吧。
“都督,我就外边,你有什么需要喊我啊。”
霍莲没什么需要,他甚至不需要歇息,因为不确定自己能否睡着。
但他还真睡着了,还在做梦。
这是一个从未见过的梦境,不是血水厮杀的晋地,也不是一望无际的北境。
这里灰蒙蒙,上看不到天,下似乎也未有地,但又不是空寂一片,视线里有树木,还有花草,只不过树木和花草没有颜色,都是灰蒙蒙,空中偶尔还有鸟飞过,发出鸣叫。
霍莲慢慢走动,不分方向,似乎根本走不出这片天地。
他也不在意,做梦嘛,随便如何,反正醒了就没了。
视线里忽地出现一个人影,矮矮小小,是个小孩子,小孩子手中推着一个铁圈,蹬蹬地跑,发出咯咯笑声。
跑近了能看到这是一个女童,三四岁的年纪。
霍莲只觉得身子一僵,似乎想到什么,站定不敢动,看着跑过来的女童,试图发现熟悉的气息。
但,发现女童的面容是模糊的。
“你……”霍莲想张口说话。
这是他在梦中第一次主动开口。
但梦里开口很困难,他发不出声音,看着女童奔过来,她似乎根本看不到他,就那样猛地撞过来,从他的身子穿过去,伴着咯咯的笑声远去了……霍莲伸手按住心口,就算在梦里也能感受到心跳的多快。
是她吗?
是七星,不是,是九针吗?
他转过头,女童已经消失在灰蒙蒙中不见了。
前方有叮叮当当的敲击声,霍莲加快脚步向前去,灰蒙蒙中出现一个男子的身影,站在一个大铁墩前,从旁边的火炉中夹出铁骑,用力的捶打。
男子的面容也是模糊的,但霍莲一眼就认出来了,是洛工!
霍莲一步站过去,但这一次突然不想开口问什么。
洛工已经死了,所以这是死人的世界吗?如果九针在这里,是不是说她已经死了。
他突然不想知道九针在这里了。
洛工没有看他也没有说话,专注的地或者说重复地打铁,霍莲看了一刻,再向前看去,见那边还有一个人影。
是个女子的身影。
霍莲忙冲过去,近前看到那女子坐在地上,怀里有木料,手中有刻刀凿子,在雕刻什么,脚下堆着木屑。
这倒是熟悉的场面,但这个面容模糊的女子并不是他熟悉的人。
是九针的母亲吧。
霍莲静静看着,直到前方又传来孩童的笑声,他向前看去,见先前那个女童又出现了,这一次手中不再是铁圈,而是扯着一只,不,两只风筝。
女童咯咯笑着跑,身后的风筝慢慢飞起来,与此同时旁边没有人牵着的风筝也飞了起来。
或许,这边应该有一个女童的。
霍莲看着并排的风筝,孤单的一个女童,不由心痛如刀绞。
“吃饭啦——”
有轻柔的女声从前方传来。
霍莲向前看去,扯着风筝的女童已经看不到了,他慢慢向前去,视线里出现一间屋子,如同当初在许城见到的那样,简单的木屋。
屋顶上炊烟袅袅。
屋外摆着桌子,桌子前坐着三人,先前打铁的洛工,已经不再打铁了,举着酒壶在仰头喝,雕刻的匠女正要将他的酒壶夺下来,牵着风筝飞的女童捧着饭碗,晃动着小腿大口大口吃饭。
桌子另一边摆着碗筷,小椅子。
放下酒壶的洛工,和匠女不断将饭菜放进两个女童的小碗里,包括那个空空位置前的碗里。
似乎,那边有个女童也正等着吃父母盛的饭菜。
霍莲闭了闭眼,四下看。
连在梦里都不见了吗?
他大步向前跑去,但下一刻灰蒙蒙天地猛地切断,脚下陡然出现的万丈深渊,他整个人跌落下去。
伴着一声低吼,霍莲睁开眼。
室内昏暗,院子里屋檐下的灯光透进来,他躺在床上,怀里抱着断剑。
霍莲坐起来,将室内的灯点亮,一盏不够,两盏,很快屋子里能点的灯都点亮了,灯火通明。
霍莲坐在灯下一寸一寸地看剑身。
以前没仔细看过,知道上面有花纹,有些剑身会雕刻花纹,能杀伤力更大……此时此刻在灯下看到剑身上纤细的线条,才发现勾勒的是人物,花草,房屋,正如同他在梦里见到的那样,人在打铁,在做工,在做饭,在将小童高高举起,有猫狗在脚边玩耍,似乎要把世间有的一切都雕刻上去,但世间太大,剑身还是太短了……
霍莲听洛工说过,把剑当女儿,也听七星讲了这把剑的来历,但直到这一刻,他才能真切地感受到,是怎么样当女儿养。
他给剑雕刻一个家,在那个家里,她有父母妹妹相伴,快快乐乐。
霍莲俯身将剑贴在额头。
但现在,她连那个家也失去了。
断剑断生,魂不知所踪。
伴着鼓乐,皇帝走入大殿,大朝会开始了。
一年就要结束,迎来新年,商议的多是祭祀事宜,虽然繁杂但都是依照定例,轻松又顺畅,朝会很快就到了结束的时候。
一直没怎么说话的皇帝突然开口。
“朕有件事宣布。”他说,“当年与晋王勾结,谋害太子的一个主犯,逃亡多年,终于落网了。”
伴着皇帝这句话,大殿内轻松愉悦的氛围顿消,宛如冰窟。
这么多年了,竟然还有晋王案的主犯?
而且只要涉及晋王案,每一次都是抄家灭族连坐方圆百里。
看来这个新年要在血杀中度过了。
皇帝的声音在停顿一刻后,继续传来。
“朕亲手诛杀了此贼。”
此言一出,原本凝滞的殿内顿时哗然。
“怎么回事?”
“什么时候?”
嘈杂询问一片,直到数个御史,包括殿内的值卫连连顿兵器,才让大家安静下来。
“先前朕夜半去行宫的事,大家应该都是知道了。”皇帝坐在龙椅上,缓缓说。
的确所有官员都知道了,但皇帝始终没说是去做什么,众说纷纭。
“陛下以身为诱饵,引那主犯出现。”刘宴站出来说,“在西山行宫,将那凶犯诛杀。”
殿内再次轰然,有人震惊,有人询问更多,还有官员已经悲哭“陛下,怎能以身涉险!”
皇帝安静地看着殿内潮涌喧嚣,任凭大家宣泄情绪,片刻之后才再次抬手示意。
“此犯诛杀后,朕终于能告慰父皇兄长。”他缓缓说,“晋王谋逆案,到此为止。”
到此为止的意思是……官员们神情猜测,听得皇帝的声音落下来。
“新年改元,大赦天下。”
“今次大赦包括各地待审关押的涉及晋王案诸犯。”
涉及晋王案的者竟然也能大赦,那这件事果然是为止了,官员们终于反应过来了,不管还有多少疑惑好奇,此时此刻代表着皇帝终于揭过了旧日,大家也不用再苦苦思索为曾经是否说过不合适的话而提心吊胆了。
一时间诸官齐齐俯首叩拜。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皇帝万岁万岁万万岁。”站在官员的队列中,刘宴想虽然皇帝没有免去墨门的罪,但从此以后,也不再追究墨门之罪,如此也算是重获新生,可以堂堂正正行走在世间了。
他再次俯首更深,深深叩拜。
“陛下圣明。”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大朝会后,御书房内,皇帝看着跪在地上的刘宴。
“刘文昌案,陆异之案,你办的不错。”皇帝说,指着案头的案卷。
刘文昌案皇帝并不在意,主要是陆异之案,定的是与夏侯小姐的儿女私情引发的谋杀,也就是情杀,陆异之所作所为都是人性烂劣,大理寺出的判词写得还很优美,没有否定陆异之的才学,叹息人无完人,由此还引发了民间关于学识和品行的争论。
有人认为陆异之不该死,只是私德不善,如果做官的话,还是很能干,为国为民有益。
不过立刻有人反驳,私德有亏之人走不长远,早晚会祸害百姓,陆异之死的好,就算不死,皇帝也一定会定罪他。
于是没有人认为皇帝识人不清,更没有提陆异之与墨徒之间的关系。
刘宴道:“是陛下圣明,臣才能断得此案。”
皇帝看着他一刻,淡淡说:“朕知道你为国为民之心,但朕不再信你为朕之心,刘宴,你外放吧。”
皇帝不再信他,但依旧用他,哪怕去往偏远之地,也与当初被流放是不一样的,他依旧能为国为民尽心尽力。
刘宴俯首:“臣叩谢陛下!臣鞠躬尽碎死而后已!”
刘宴退了出去,在一旁的朱川再忍不住催促:“陛下,我们都督呢?”
皇帝喝斥:“急什么急!朕还要被你催着做事?”
朱川忙陪笑:“臣不敢。”又道,“主要是这段日子,都督被陛下冷落,茶不思饭不想,失魂落魄,没个人样了,再熬下去人就不行了。”
皇帝冷笑:“是吗?那快去喊进来让朕看看是什么模样了。”

第65章 放手去
皇帝以为朱川只是说笑,毕竟这马奴一向信口开河夸大其词,尤其是涉及霍莲,但当霍莲走进来时,皇帝心里不由嚯了声。
这的确不像人样了。
因为先前虽然对皇帝请求离开都察司去北境,但因为皇帝尚未允许也未公布,霍莲还是都察司都督,还穿着那身黑金衣袍。
霍莲是很好看的,夺人心魄,咄咄逼人的那种美。
当然,现在也很好看,只不过变成了枯败的美,亦是令人不敢直视,多看一眼就会被卷入深渊。
“这是怎么了?”皇帝不由问,让朱川去传太医,又冷笑,“因为那女人走了?”
虽然没有把七星等墨徒抓起来,但也不是放任不管了,至少不能让那女人再跑进皇宫大殿用刀架着他的脖子。
所以对七星等人的动向很了解。
知道这女人离开京城回许城了。
走了好,赶紧走吧,也别再回来了。
怎么?爱宠走了,霍莲就要死要活的?
霍莲制止要奔出去喊太医的朱川,对皇帝施礼:“臣没事。”
皇帝心里呵了声:“行,朱川,别去找太医了,他说没事就没事吧。”
朱川委委屈屈应声是。
“叫你来是告诉你。”皇帝看着案头,淡淡说,“梁氏兄弟的去处兵部已经商议好了。”
说罢摆摆手。
一旁的内侍忙拿起册卷捧给霍莲。
霍莲打开看,耳边是皇帝的声音。
“他们领北海军屡建奇功,将才可嘉奖,领兵还是要继续领兵,所以让他们分别去川贵东南之地,官升一级。”
霍莲举起册卷叩拜:“臣谢陛下。”
皇帝冷冷说:“他们的事,用你来谢啊?”
霍莲抬头看着皇帝:“陛下能如此待他们,是给臣的面子。”
皇帝呸了声:“你在朕面前有什么面子!”人也站起来,神情愤怒,“你想想你做的事,你对得起朕吗?还敢讲面子?朕杀你一百次都不够!”
霍莲俯身:“陛下息怒,臣有罪。”
朱川在旁小声说:“陛下我们都督的心是在陛下这里的。”
皇帝瞪了他一眼,再看着俯身在地的霍莲。
“霍莲。”他说,“虽然你行事让朕失望,但朕还可以留你在都察司。”
这也就是说,他还相信霍莲。
朱川的眼一亮,神情欢喜:“就知道陛下不会怪罪都督的,陛下对都督最好了!”说着又喊霍莲,人也跪下来,“都督,我知道,你在陛下身边这么多年,对陛下也是一心一意的。”
霍莲抬起头看着皇帝:“如果不是有陛下,臣活不了这么多年。”
皇帝看着霍莲,神情有些恍惚,是啊,他与霍莲本都不属于朝堂,他们两个可以说是相伴相依走到如今。
突然变成皇帝的惶惶然皇子,杀了义父茫茫然的少年,两个人都看不清前路,他试探着迈步,霍莲举着刀在前……
霍莲为他扫去了旧人旧事,如今坐在龙椅上举目望,终成他的新天地。
“如今陛下身边不是非臣不可了。”霍莲接着说,“陛下在朝堂要做的事,无须任何人相助,所以,请陛下允许,让臣去为陛下守关保疆域。”
说罢重重俯身在地。
“都督——”朱川抓着霍莲的衣袖哽咽喊。
前方站着的皇帝心里一声叹息,幽幽说:“朕,知道,你本不属于这里。”
现在走,倒也好,避免将来还要亲手斩下这只左膀右臂,他也并非无情无义,只不过身为皇帝有时候不能讲情义。
离开朝堂去领兵守关,将来的生死国法军律皆有定论,与他这个皇帝有没有情义无关了。
皇帝看着霍莲:“你想走,就走吧。”
霍莲抬头对皇帝一笑,再重重叩头高声:“臣谢陛下隆恩!”
朱川在旁忍不住匍匐在地呜咽:“都督你走了我怎么办?”
霍莲看向他:“我走了,陛下身边有你,我也放心。”
朱川抬起泪眼看他摇头:“但我不如都督,我根本不行,离开都督,我什么都不是。”
霍莲也摇头,神情有些怅然:“当初失去义父,失去一切的时候,我也以为我不行,但其实没有谁离不开谁,只要去做,也没有不行的事。”
他伸手拍了拍朱川的肩头。
“你看你最近对付我不是做得很好嘛。”
说着哈哈一笑,将身上的御赐黑金袍,佩刀,一一脱下摘下,整整齐齐叠放好,再对皇帝一礼。
“末将霍莲,告退。”
他站起身来,退了出去。
朱川跪坐在地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皇帝也默然一刻,再没好气的看朱川:“你还愣着干什么?不跟上你的都督?”
朱川将眼泪一擦,向皇帝那边跪行几步,再俯身哽咽道:“臣是梁寺买给他家小公子的马奴,小公子那时候刚分到一匹马,需要一个奴仆伺候马匹,现在梁寺没了,梁家小公子也没有了,臣没有主人可依了。”
说到这里扑过去抱住皇帝的腿大哭。
“陛下,您不能也不要臣啊!”
皇帝又是气又是好笑又是嫌弃,抬脚将他踹开:“滚,像什么样子!”又指着地上霍莲放下的衣袍佩刀,“还不赶紧拿起来,到底还做不做事?你能不能争气点?”
朱川哦了声,抬袖子擦泪。
一旁的内侍们等到皇帝这一句话,再无迟疑蜂拥而上,有人给朱川捧衣,有人给朱川递刀,有人搀扶他。
“小爷,可不能在陛下跟前哭了。”
“陛下还指着你做事呢。”
“以后也不是小爷了,要称呼都督。”
“朱都督,咱们快更衣吧。”
坐在都察司的大厅里,看到穿着便服的霍莲走进来,梁大子等兄弟下意识都站起来。
“你们的调令,你们也都知道了吧?”霍莲问。
梁大子点点头,视线在霍莲身上打量,迟疑问:“你,真要去北海军了?”
霍莲看着他,忽地一笑:“大将军是觉得我不行吗?”
梁大子忍不住也笑了,有些眼发热,梁八子小时候又顽皮又促狭,不想喊兄长的时候,就喊他大将军。
能再听到这个玩笑话,梁大子真是说不上什么滋味。
他亦是笑着摆手:“哪里哪里,小将军威武。”
霍莲一笑没再说话。
梁六子在旁撇嘴嘀咕:“这么多年没领兵,能行吗?”
霍莲看他一眼:“行不行,你睁大眼睛看就好。”
梁六子哼了声:“反正你要是把家里弄乱了,别怪我骂你。”说罢扭过头不看霍莲。
“干好了你怎么做?”霍莲的声音传来,“跪下来喊我哥哥吗?”
家里的男孩子们小时候最喜欢相争的就是谁当老大,尤其是年纪差不多,都恨不得让别人喊自己哥哥。
这也是梁六子七子八子从小不断的口角。
梁六子将头转回去,对霍莲瞪眼,呸了声:“休想!”
霍莲不再理会他。
不过两句旧话让厅内的氛围变得轻松。
“我今日让你们来是接走婉婉。”霍莲接着说,“北地,她还是暂时不要去了。”
旧地重游,重回家乡,并不是对每个人来说都是高兴的事。
梁大子兄弟们显然也明白,点点头。
“好。”梁大子说,“我带她走吧。”
梁二子皱眉:“大哥,滇南恶劣,她哪里受得了,还是跟我去岭南吧。”
梁六子哈一声:“二哥你跟大哥有什么区别!还是跟我去河西。”
兄弟们开始争论,霍莲并不参与,只坐着听,似乎专注又似乎走神,与厅内的热闹宛如两个天地。
直到门口兵卫带着梁思婉来了。
“婉婉!”
看到站在门口的女子,梁家兄弟们忍不住热泪盈眶,大声喊,涌上去。
看到他们涌来,梁思婉脸上并没有惊喜,反而带着恐惧。
“八子——”她喊。
霍莲下意识站起来,走过去,梁思婉躲在他背后,似乎不敢看梁家兄弟们。
“许久不见。”梁大子忙将大家制止,向后退了退,柔声说,“婉婉认不得哥哥了?我是大子啊。”
其他兄弟也纷纷报上自己的名字。
梁六子更是上前一步:“婉婉你怎么了?我们先前见过的。”
梁思婉抓着霍莲的胳膊,站在他背后,呼吸急促问:“他们来干什么?他们要干什么?”
霍莲转过头,安抚道:“没事,他们离开北境了,现在调任去其他的地方,大家还都官升一级,得了不少赏赐,然后我会去北境,领北海军。”
梁思婉似乎听懂了,又似乎听不懂,抬头看他:“你要去北境了?”
梁六子抢先答:“是的,婉婉,他要回去了,你不用跟他去,我带你去河西怎么样? 可以看荒漠,还可以骑骆驼,你还没见过骆驼吧!可好玩了!”
其他兄弟们也纷纷开口邀请,厅内嘈杂热闹。
但梁思婉似乎没听到,只看着霍莲,喃喃:“你要去北境了?你要领北海军?要离开这里了?”
霍莲点头:“对,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可以去——”
他的话没说完,梁思婉发出一声尖叫。
“为什么还能离开——谁都不许走——”
伴着尖叫,她从袖子里抓住一把匕首,狠狠刺向霍莲。
血在霍莲的胸口绽开。
猝不及防陡然生变,厅内的热闹一凝,旋即掀破了屋顶。

先前离开都察司去北境那么久,梁思婉也未曾伤害自己。
让人请梁思婉出来的时候,霍莲特意叮嘱,解开了她脚上带着的锁链。
谁也没想到她会在袖子里藏一把匕首。
更想不到是在这个终于谋逆阴影散去的时候,她握着匕首刺向霍莲。
“谁都不许走——”
她整个人都扑在霍莲身上,这一刺用上了她全身的力气,她狠狠看着霍莲,眼里疯狂又绝望。
“谁也别想离开——”
在她试图拔出匕首再狠狠刺几下的时候,被梁大子一把抱住扯开。
“婉婉!”
“梁思婉你干什么!”
梁大子喊着,声音悲痛又愤怒。
梁六子梁四子上前帮忙按住疯狂挣扎尖叫的梁思婉,梁二子和梁三子则伸手扶住霍莲。
“你怎么样?”他们看着霍莲的胸口。
霍莲的手按在胸口,匕首被紧紧攥住。
血不断从他的手缝里滴落。
虽然猝不及防,但在梁思婉刺过来的那一刻,霍莲用手挡在了胸前,或者说,用手握住了匕首。
听到梁二子的询问,霍莲松开手,露出刺身上的匕首,只没入一半。
梁二子松口气,有了手的阻挡,深度应该伤不到要害。
“大夫。”梁三子喊,看到外边兵卫围过来,又有兵卫跑动,想来已经去叫大夫了,他没有再多说,扶着霍莲,“快坐下。”
霍莲却没动,看着自己的手掌,被匕首翻开了皮肉,血不断涌出。
他忽地笑了,将手掌给梁二子和梁三子看,说:“当时义父把剑塞给我,我用手挡,割伤的也是这里。”
梁二子听了有些不知道说什么,怎么,他是说父女两个一样吗?现在怎么想这个啊!
“婉婉你听我说,他不是——”梁大子的喊声传来。
“我要他死,我要他死。”梁思婉尖叫着打断,不听梁大子说话,只疯狂地挣扎,“大家一起死,都要死。”
“婉婉。”梁六子嗓门大震耳欲聋,由不得梁思婉打断,“当初的事另有隐情,也不怪他,是义父为了北海军决然赴死——”
但梁思婉发出尖声的笑“那又如何,人都死了,已经这样了,已经这样了。”
梁思婉很瘦,但疯起来梁家兄弟几乎按不住。
“她当初也是这样,一旦松开桎梏,就要杀人就要杀自己。”霍莲看着这一幕,说,“被绑了一年,才安静下来。”
梁二子梁三子听了不知道哪个更可怕,是发疯,还是被绑了一年,一年之后是真的安静了吗?估计是更疯了吧。
疯在心里,血肉骨头里。
霍莲走过去,看到他近前,梁思婉挣扎更甚,如野兽一般要扑过来撕咬。
“你离远点!”梁六子喊,再抱紧梁思婉哄劝,“哥哥们带你走,我们离开这里,以后再也不见他。”
梁思婉听了挣扎更厉害,开始自己打自己“我不要出去,我不出去。”
这……难道还是不想走?
梁六子忍不住眼神瞥霍莲,该不会婉婉舍不得这家伙吧?
霍莲站定在他们面前,看着梁思婉:“我知道你害怕,害怕看到外边的天地,害怕面对这个陌生的世间,你走不出去,也不想出去。”
说到这里,他猛地将胸口的匕首拔下。
梁大子梁六子都惊呼一声。
“你干什么!”梁四子更是忙用手按住他血涌的伤口。
就算没有刺入到要命的深度,但匕首拔出来对伤口造成二次伤害,也是能要命的!
这个疯子!
听到消息奔来的朱川也在此时冲进来,发出尖叫。
“都督——”
“杀了他们——”
刀剑声乱响,还是霍莲喝令住手,再示意朱川带着兵卫不要近前。
他用被割伤的手托着匕首递向梁思婉。
“我知道你不想活,活着对你来说太难太痛苦了。”
“以前我拦着你,不是因为你,是因为义父。”
“现在我对义父的承诺已经做到了,足够了,可以放下了。”
他说罢果然将匕首塞到梁思婉手里。
“我答应义父的都做到了,以后,我不管你了。”
梁思婉看着匕首,似乎呆住了。
梁六子更是瞪眼:“你,你说的什么话!”
还真让人去死啊!
霍莲看着梁思婉,握住匕首的梁思婉疯癫的眼神凝聚,再次狠狠看向他,似乎要再刺来一刀。
霍莲的手按住了梁思婉的胳膊。
“你想死,我不拦着你了,但,你要杀我却不行。”
“我先前是不得不活着,现在我必须活着。”
他还要等一人。
如果等不到她,那就陪着虚无的她。
这世间必须有人还记得她。
梁思婉发出一声尖叫,刚要动作,人猛地一栽,被梁大子打晕了过去。
梁六子心惊胆战的接过滑落的匕首,瞪了霍莲一眼:“你这狗脾气真是一点都没变!”
梁大子看霍莲涌血的胸口,皱眉说:“快把治伤吧。”轻叹一口气,“婉婉她只是不知道怎么活着。”
霍莲默然一刻,何止是梁思婉不知道怎么活,他原本也不知道。
梁大子将梁思婉抱起来:“这些年都不容易,以后,我们来教她怎么活,你不用担心了。”
说罢转身向外走去。
“走了走了!”
伴着他的喊声,其他的梁氏兄弟也纷纷跟上。
“都督——”朱川扑过来,扶住霍莲,“快来人——”
隋大夫将药粉洒在伤口上,将伤布一层层裹住胸口。
“都督厉害。”他一边夸赞,“这么锋利的匕首,这么近的距离,这么快的速度,换做其他人必死无疑——”
朱川跪在地上给霍莲包扎手上的伤,听得心烦意乱,没好气骂:“少说两句吧,非要都督死了你才闭嘴吗?”
隋大夫嘿嘿两声。
“我是在安抚都督嘛。”他说,“都督这伤,养十天半个月就好了。”
安静沉默的霍莲开口了,说:“调任我北海军的命令,明天就会公之于众,我明天就起程。”
朱川抬起头:“都督,你养十天半个月,陛下不会怪罪的,也没人敢说你什么!”
按照规定,朝廷下了委任后,是要即刻启程,否则会被问罪。
当然,肯定没人敢问霍莲的罪。
霍莲摇摇头:“我想走。”他说着站起来,伸手去拿放在桌子上断剑。
朱川哎哎两声“手,手,有伤。”
那群铸剑师虽然没能把剑修好,但给做了一个新剑鞘,能装下两段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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