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的建设也是按照她心中的蓝图来的,但现在条件不允许,只能建一个雏形,那些?临时搭起的土房木房以后都要推倒重建。
郑远钧朝着那栋民居走去,脚下的路干干净净,显然刚刚打扫过?。
前面十来步处,主路旁横岔出?一条小路。
一个老人拿着竹扫把,在小路上一下下地扫过?来,把地上的脏物扫到一起,堆成一堆,等脏物聚得多了,再一起装到篮子里,拿去扔掉。
老人低着头,动作迟缓,却耐心又仔细,一丝不苟。
郑远钧从他旁边经过?,他抬起头,看了郑远钧一眼,猛然睁大眼睛:“二公子!”
声音中有恭敬,有拘谨,更多的是惊喜。
二公子啊,信州的福星二公子,天?下的福星二公子。
老人原本家住河州,今年六月大水,家园被毁,匆忙间一家人逃出?来,随着人流来到信州。
路上流民暴动,大儿子和妻小都死了,小儿子还没成亲,也死了,只剩下二儿子和他媳妇。
他跟着儿子流浪到安平县外,崔先?生来招工,因?为儿子钱富贵体格健壮,孔武有力,被崔先?生看上,到了二公子的庄子。
儿子被选拔为士兵,每日?训练,一个月回家休息两?天?,军饷不少,儿媳进了养鸡场,也有工资拿。
他们终于能活下去了,日?子终于有了盼头。
庄子上提供一些?轻松的活计,割猪草、打扫卫生、铲除家畜粪便等等。
只要是老人孩童或是体弱之人,经过?考察属实的,都可以报名领取任务,完成之后奖赏积分,能用来换取粮食和日?用品。
他也报了名,领取了打扫卫生的任务。
活不重,他能干得来,换取的积分不多,但养活自己是够了。
二公子是福星下凡,信州人人都这样说,他是深信不疑的。
不是神仙,怎能有这么好的心肠?
现在,这好心肠的福星走到了他面前,他又是无措,又是惊喜。
“二公子!”他又喊了一声。
“嗯。”郑远钧应了,看到老人嘴唇翕动,好像有话要说,停了下来,“有什么事吗?”
老人张了张嘴,许多话涌到喉间。
流亡路上儿子死去时的绝望,安平县外劫后余生的狂喜,庄子上平静度日?的幸福。
他都想说,可都没说出?来。
郑远钧安抚道:“不要急,慢慢说。”
是生活有困难吗?是被人欺负了吗?
想了半天?,老人蹦出?一句话来:“二公子,我儿子在您的军队里,叫钱富贵,您有什么事都可以叫他去做,他一定?给您做好。”
“钱富贵?”郑远钧想了想,笑?了起来,“我认得。”
是个大个子,只有十七岁,长得比别人都高都壮。
老人也跟着笑?了起来,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每一个褶子里都是笑?意。
这一刻,曾经的伤痛仿佛都远去了。
“好,好,二公子认得就好,您有事,叫他做。”
二公子的恩德,他们无以为报,只能让儿子给二公子多做点?事了。
“我记住了,一定?叫他做。”
郑远钧答应着,抬起头来,看向路的前方,准备继续往前走,忽然顿住了。
路上不远处站了一个人,身姿挺拔,脸微微侧着,越发显得鼻梁高挺,从额头到下颈,一条优美的弧线,犹如绝好的雕匠精心雕琢而成。
是霍青,他穿着黑衣,衬得肤色白如美玉。
美人只是静静地站着,那都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啊。
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郑远钧和那老人,也不知道看了多久了。
郑远钧走近,一股清冽的兰花香味飘过?来。
这少年应该刚洗过?澡。
她给崔先?生送了几种气味的香皂,其中就有这种,霍青尤其钟爱,又喜干净,每次练刀后必洗一个澡,于是她经常在他的身上闻到这种兰花香味。
郑远钧看了看他,好不容易起了一个话题:“刚去练刀了?”
霍青抬头,脸还是惯常地冷着,眸光却柔和似水,轻轻地落在郑远钧的脸上:“嗯。”
郑远钧:“……”
你这样惜言如金,让我怎么接话?
虽然欣赏美景不需要说话,可你到底是个人,不能任我肆无忌惮地观赏,两?个人对站着不说话,多尴尬啊。
霍青站着不动,也不说话,郑远钧陪着他站了一会,沉默在两?人之间弥漫。
这样站着实在不是办法?,郑远钧硬着头皮开口:“那我先?走了。”
霍青:“嗯。”
郑远钧:“……”
你只会说“嗯”吗?
你是专程来这儿对我说“嗯”的吗?
走出?老远,郑远钧回头一看,霍青还站在原地,面朝她离开的方向,一动不动。
这是怎么了?
郑远钧疑惑地摇摇头,往那民居去了。
第三十四章
郑远钧叫住一个庄民, 问清楚窦若飞的房子位置,一路顺着找过去?,离目的地还有三十米左右, 就看见房屋外站着一个中年人。
那人穿着黑色短衫,一身普通庄民打扮,浑身却透出浓厚的书卷气息。
这就是窦若飞了。
窦若飞早听到了庄民们报信,知道二公子?找来?了,于是等在了外面,这时见了二公子?,连忙迎上前来?,施了一礼:“二公子。”
“我正要找你。”郑远钧扶起他, “崔先生向我推荐了你,说你办事不错, 以后一号庄子?上的事都交给你了, ”
窦若飞听得?这话, 心中一喜。
他十六岁就中了秀才,可谓少?年得?志, 其后考举人却屡试不第, 连连碰壁。
眼看同窗昔日远逊于他, 如今陆续中举、中进士, 踏入官场, 他却仍然还是一个秀才。
这些年, 他在村中教导学生,表面上安于现?状,心中始终郁郁不得?志。
窦若飞自认读书不是天分绝顶之?人, 资质却也在中上,且基础打得?极为扎实, 一步一个脚印,考试屡次不中,应是冥冥之?中差了一点运气。
而且看着有些同窗考中进士,被?授予官职,管理一方百姓,他是极不服气的。
这些人只知整日钻研书本?,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怎会治理地方,怎能把这官当好?
可是不管怎样,他们考上了进士,他们就能当官,他只是个秀才,就只能在村子?中教几?个学生。
他以为一辈子?就这样了,不想人到中年,竟然时来?运转。
自进了二公子?的庄子?,他是如鱼得?水,简直焕发了第二春。
先是二公子?找他给崔先生帮手,后来?二公子?去?了二号庄子?,一号庄子?没人管,崔先生给他交代下来?一些任务,让他独立完成。
那时他就知道,久侯不至的机会终于来?了,于是打起全副精神,把事情做得?漂漂亮亮。
崔先生果然很满意,逐渐地把整个庄子?上的事务都交给他处理。
现?在二公子?亲口说了,以后一号庄子?交给他了!
“二公子?放心,我一定把庄子?管好。”窦若飞保证,十分激动。
他不是在意一个小小的庄子?,他是在意二公子?这个人。
管好了庄子?,就能在二公子?的心中留下好印象,以后再有什么事,二公子?都会想着他。
郑远钧很满意:“我相信你。”
“二公子?,……”窦若飞犹豫着问,“若是要下重大决定,二公子?不在,还是找崔先生吗?”
“不要找他,他有事要忙,我给你找一个人来?,是我二表兄,叫鲁汀。”郑远钧连忙叮嘱他,“以后庄子?上的事都不要找崔先生了,找鲁汀。”
千万不要打扰了崔先生练兵。
“好。”窦若飞答应。
郑远钧接着道:“还有些事,我要和你商量一下。”
“二公子?进屋里来?,坐着说。”窦若飞引着郑远钧往屋里走。
郑远钧进了屋,屋子?里没人,家具摆设简单,但整齐干净。
桌子?上放了一个瓶子?,里面一簇野花,插得?错落有致,极富雅趣。
看郑远钧盯着那瓶花,很感兴趣的样子?,窦若飞解释:“那是小女玩闹之?作。”
郑远钧欣赏不已?:“很不错。”
能将一簇野花插出这样的意境,称得?上一句艺术家了,这一定是一个慧智兰心的女子?。
回到正题,她向窦若飞简单询问了一下庄子?上的情况。
知道庄民都安排到位,家禽场运转良好,她点点头?:“很好,以后这些你都自行安排,把情况半个月总结一次,向鲁汀汇报。”
“好,二公子?放心。”
在庄子?上这么久,对总结汇报的流程,窦若飞已?经很熟悉了,回答得?很爽快。
除了这个半个月一总结,二公子?还制定了一些规章制度,他从未在其它地方见过。
这些制度乍听奇怪,细思却极有道理,且周全严谨,丝丝入扣。
“后天耕地,你先把人安排好。”郑远钧吩咐。
窦若飞答应:“我今天把计划表写?出来?,后天一早就动工。”
计划表也是二公子?想出来?的,窦若飞开始的时候还嫌麻烦,现?在已?经觉出了其中的好处,凡做大事之?前必写?计划,按计划行事。
郑远钧想了想,没有其它事了,于是起身告辞,窦若飞送她出门。
窦若飞看着二公子?远去?的背影,心思浮动。
皇帝失德,朝廷无能,天下即将大乱,二公子?身有神异,或许就是天选之?人。
现?在二公子?身边得?用之?人很少?,他也许能争一争,为妻子?争一身凤冠霞帔。
当然,现?在皇帝还在龙椅上坐着,这话对谁都不能说的,要死死地压在心底。
第二天傍晚,老张来?告诉郑远钧,已?经做出了一架耧车,请她一起去?田里看一看效果。
郑远钧惊异:“做得?这么快?”
昨天拿到图纸,今天竟然就做好了,她以为要到明天才做好的。
“昨天晚上做到子?时。”老张呵呵笑,“大伙都急着看看这耧车。”
郑远钧:“……”
所?以就打夜工了?真够拼的。
她跟着老张往田里走,后面有庄民推着耧车。
昨天老张做耧车时,就有庄民打探,听闻是二公子?让做的新农具,登时轰动起来?,传得?满庄都知道了。
现?在他们往田里走,推着一辆奇怪的车子?,沿途有庄民看见了,纷纷奔走相告。
前些天试用曲辕犁时,就有些人没看见,这次可再不能错过了。
“快快快!二公子?又?做新东西了,快去?看!”
“他们往哪儿去?了?”
“往上次试曲辕犁的田里去?了,快走快走!跟上!”
“二公子?这次做的什么?”
“不管什么,肯定不比曲辕犁差。”
不比曲辕犁差啊,庄民更加心急火燎,生怕错过了,急急忙忙地往前跑。
郑远钧和老张走到田边,庄民帮着把耧车套在了一头?牛的身上。
三个人已?经各就各位,一个人牵着牛,一个人在前面拉着耧车,一个人在后面扶着耧把准备播种,这就可以开始了。
他们望着郑远钧,等着她下命令。
郑远钧围着耧车转了一圈,应该没问题了,抬起头?来?找老张,准备问问他的意见,目光一扫,忽然愣住了。
不知什么时候,田边围满了人。
这会该干的活基本?上都干完了,正是庄民们空闲的时候,能来?的人都来?了。
崔先生、老牛和霍青也来?了,站在田地的那一头?。
两个亲卫站在她身边,护着她不被?人挤到。
窦若飞在不远处,刚刚指挥着庄民又?检查了一遍耧车,确保一切准备就绪。
夕阳将要西下,余光照在田里,照在人们的脸上,把一切都映得?红彤彤的。
庄民们望着她,虽然有这么多?人,但满场一时鸦雀无声,似乎他们连呼吸都屏住了,都在专注地望着她,等着她喊开始。
一张张脸,或黝黑或粗糙,在夕阳的余光里,都蒙上了一层浅浅的红色。
所?有的脸上这时都满是虔诚和热切,压抑着快要沸腾而出的兴奋和激动。
郑远钧忽然就感受到了一股沉重的压力。
这些人啊,经历过千辛万苦和生死磨难,寄托了多?大的希望在她身上,她怎能辜负他们,怎忍心辜负他们!
郑远钧看向老张,看他点了点头?,于是一挥手:“开始!”
耧车向前而去?,耧铧深入土地,分开土壤,种子?从耧腿中均匀地撒下来?,撒入地里。
随着耧车过去?,土壤又?覆盖住了种子?,并且被?压得?平平整整。
庄民们挨挨挤挤,跟着耧车一步一步向前走,语声喧哗,惊叹连连。
“快看快看!土挖开了,种子?下来?了,又?盖住了!”
“这东西自己就把种子?播好了,不用人动一下手,这是什么神物啊!”
“一下就播了三行种子?!”
“下面三条腿,就播三行,腿越多?不是就播的越多??”
“好快,三行种子?就播好了!又?开始播三行了!”
“这东西一天可以播多?少?种子??最少?应该有二十亩吧?”
“肯定不止二十亩,最少?三十亩!”
老牛不知从哪里钻了过来?,推开扶着耧车播种的庄民:“我来?!”
那庄民被?他推开,敢怒不敢言。
他好不容易抢到的这差事,才刚播了三行种子?,还没过足瘾呢。
有庄民指着喊道:“你看,这两行和那两行隔得?一样远。”
一个老农用手量了一下,果真分毫不差。
众人议论:“这是怎么做到的?”
一个年轻人发现?了端倪:“是那东西上的三条腿,相隔都是一样,开出来?的三条沟也隔得?一样远。”
众人:“喔,是这样……”
老张跟着耧车看了一会,走了回来?,脸上激动得?泛红:“二公子?,耧车很好,很好……”
天书上的神物果然不同凡响。
窦若飞跑过来?:“二公子?,播了六行种子?,还要试吗?”
郑远钧看了一下播的六行种子?,排列得?整整齐齐,满意地点头?:“行了,不用试了,回去?。”
她转身往回走,耧车推在后面,庄民们的眼睛舍不得?离开耧车,也跟着一起走。
霍青没有跟着走,他远远地看着郑远钧,眼神柔和,深处又?有一股幽暗不明。
郑远钧的个子?不是很高,在庄民们的簇拥中,周围许多?人都高出了她一大截。
可是在这一刻,霍青看着她,却如同仰望天神。
天神高在云端,终不与?凡人为伍。
可是既然他这凡人遇上了天神,就必要将他拉下来?,长长久久地留在身边。
“霍青。”崔先生喊了一声。
霍青回过神:“先生?”
崔先生看着他,想说什么,终于没有出口,叹了口气:“走吧。”
已?经迟了吧?
霍青从小就是个倔强的,看准了的,绝不放弃。
昨天试了耧车,一切顺利。
有?了曲辕犁和耧车这两样种田利器,小麦的种植效率会大大提高, 不需要郑远钧去费神了,她的心情难得地?放松下来。
将要进入十月,炎热的夏天即将过去,天气逐渐凉爽,昨晚的气候更是适宜。
郑远钧一觉睡到?大天亮,庄民们来来往往,吵吵闹闹,她竟然都没被吵醒。
两个亲卫练刀回来, 冲了个澡,来到?郑远钧的屋子前, 房门还紧闭未开。
杜明?嘀咕:“二公?子真能睡, 我去叫他。”
都要吃早餐了, 二公?子还不起来。
曹刚一把?拉住他:“让他睡,二公?子累了。”
杜明?甩开他, 指着天边升得老高的太阳:“你看看, 都什么时候了, 不按时吃饭, 等会胃又不舒服了。”
二公?子在庄子上种了三年田, 时常忙得忘了吃饭, 后来留下一个毛病,若是耽搁了吃饭,心口下方就会疼, 二公?子说那?里是胃。
曹刚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 于?是任杜明?去了。
杜明?走到?房门前,伸手敲门。
二公?子睡觉时是不让人?进卧室的,这是他从小就定下的规矩,并再?三强调,必须严格执行。
晚上在公?子的房间值夜,这是亲卫的职责,世子和三公?子的亲卫都是这样做的,晚上轮流值夜,以保证公?子的安全。
他们二公?子与?众不同,他说有?人?在一旁会影响睡眠质量,睡觉时把?门一关,谁都不让进,起床后也要穿戴好后才放人?进门。
“二公?子,起来了,天早就亮了,二公?子,快起来……”杜明?的声音响亮无比。
魔音缭绕,郑远钧本就迷迷糊糊地?要醒了,这时一个激灵,捂着耳朵:“起来了,别喊了。”
都当老板了,早晨还要被人?催着起床。
郑远钧起来,穿戴好。
和她在二号庄子上的房间一样,这个房间也分为两部分,她来到?外面的书房,打开房门,杜明?窜了进来,围着她打转。
曹刚端来了洗脸水,郑远钧没睡足,有?点?迁怒杜明?,也不理他,自顾自洗漱。
杜明?丝毫不在意郑远钧的臭脸,凑过来问:“二公?子,吃饭了去看翻地?吧?”
对,今天要翻地?了,郑远钧想了起来,顾不得生气了,加快了动作:“去!他们开始了?”
“早就开始了,天蒙蒙亮窦若飞就带着人?去了,好多人?围着看热闹。”杜明?告状,“二公?子,你可要管管,这些人?没事干吗?”
曹刚一拳打在他背上:“别胡说,我问了,来看热闹的都是前几天就把?事干完了。”
知道今天要用曲辕犁耕地?,有?些事可以提前完成的,庄民们前几天都赶工完成了,特?意空出今天来。
那?些必须每天坚守岗位的人?,这时也只能干瞪眼了。
老张前面试用曲辕犁时,其?实很多人?都已经看过了,可是,即使看过了,他们还想再?看一遍。
如果可以,他们还想再?看第三遍,第四?遍……
这样神奇的东西,看多少遍都不厌啊!
吃完了早餐,三人?来到?田边。
田边果然很多人?,看到?郑远钧来了,纷纷让路。
这些庄民和她处得不久,不太熟悉她的性子,不如二号庄子上的庄民放得开,此时显得有?些拘谨。
但看她面上带笑,神色和蔼,有?些胆大的叫了起来:“二公?子!”
有?人?带头?,越来越多的人?叫了起来:“二公?子!二公?子!”
他们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叫一声“二公?子”。
这一声声的二公?子里,满含的都是敬畏,是感激。
郑远钧走过去,窦若飞正在指挥庄民翻地?,看到?她,忙要迎上前来。
“你忙你的,我没事,就看看。”郑远钧赶紧挥手,让他不用过来了。
窦若飞停住脚步,果真不过来了,转身又去和庄民们交代事情。
他和二公?子打过几次交道,二公?子是个干实事的人?,也看重干实事的人?,不喜欢虚假客套。
于?是他心安理得地?把?二公?子撂在一旁,干自己的去了。
郑远钧占据了有?利地?形,来看曲辕犁翻地?。
十架曲辕犁都在田里,一字排开,由十头?牛拉着。
犁铧深入土地?,把?泥土掀开,推到?一旁。
曲辕犁继续前进,速度很快,走到?尽头?,灵活地?转弯,掉头?,又返回来。
庄民们兴奋地?叫:“掉头?了掉头?了!”
郑远钧走到?田里检查,地?翻得很深,草根都被翻了起来,完全达到?了深耕的要求。
庄稼里除草从来都是一个非常艰巨的任务,草长得飞快,常常比庄稼长得还要好,而且除了一茬,又长一茬,怎么都除不尽。
现在曲辕犁翻出了草根,断绝了草的生长,一举解决了除草难的问题,可以节省大量人?力。
在翻地?之前,窦若飞让庄民先把?肥料撒到?地?上,随着曲辕犁经过,土地?被翻起,和肥料均匀地?混合在一起。
这些肥料是郑远钧请了二号庄子里的庄民来制好的。
三年前,郑远钧初到?二号庄子,种稻子前首要任务就是肥田。
她对这些勉强只通半窍,头?疼几天后想明?白了,种田的事还是要交给庄稼人?来办。
她把?资料上的制肥方法找出来,结合此时的实际稍一变通,然后集合了庄子上最会种田的一些庄民,把?改良后的制肥方法念给他们听,让他们去琢磨实践。
这些庄民虽然不懂化?学,但在这上面有?点?天赋,又有?丰富的种田经验,一边摸索一边改进,终于?制出了各种合用的肥料。
等到?一号庄子要给小麦施底肥的时候,郑远钧把?这些人?请来,在前些天就让人?把?底肥制好了,今天直接撒在了田地?里。
这些人?制好了底肥也没回去,暂时留了下来,教一号庄子上的庄民制肥,教的不只底肥,还有?庄稼生长过程中需要施加的各种肥料。
曲辕犁过去,掉头?,过来。
庄民们眼中满是热切,紧紧地?盯着曲辕犁,跟着过去,转身,过来。
姜大福也跟在曲辕犁后面,走了一个来回。
庄民赶着牛走到?旁边没翻过的地?,拉着曲辕犁继续向前。
姜大福停了下来,站在远去的曲辕犁后面,蹲下身子,双手捧起被翻过的泥土。
那?泥土中混有?肥料,凑近就闻到?一股冲鼻的气味,可他一点?也不觉得难闻,捧着泥土,举到?眼前仔细看。
泥土被翻得松软,大的泥块都被压碎了,中间有?被翻起的草根。
姜大福惊喜不已,曲辕犁不仅翻地?轻松,而且快,还能除草!以后再?也不需要天天花费大量时间去除草了。
“孩他爹,曲辕犁来了,快让开!”耳边响起了他媳妇的叫声,
姜大福抬头?一看,就这一会儿功夫,曲犁辕又掉头?回来了,他正好挡在路上,吓了一跳,赶紧扔下手中的泥土,几大步跑开了。
庄民们指点?着曲辕犁,满脸兴奋。
“好快啊!这就翻了五亩多地?了吧?”
“不止五亩,应该有?六七亩了。”
“二公?子说过,一架曲辕犁一天可以翻十亩地?,这儿有?一、二、三、四?……十架曲辕犁,一天就可以翻一百亩地?!”
“哇!……”庄民们齐声惊叹。
一架曲辕犁一天可以翻十亩地?,在前些天老张试用曲辕犁时,满庄子的人?都已经知道了,但这不妨碍他们再?说一次,再?次惊叹一番。
姜大福和他媳妇对视一眼,眼中都含着泪花,又满是期盼。
这一刻,两人?心意相通:儿子能读书了!
两人?有?三个孩子,两个大的都是女儿,一个十五岁,一个十四?岁,最小的是一个儿子,今年十二岁。
儿子从小就极聪明?,又极爱读书,空闲时常常躲在村里学堂的外面,先生把?书念一遍,他就能记住。
后来儿子偷学被先生发现了,先生也没有?生气,把?他考教一番,发现了他过目不忘、过耳不忘的天赋,直呼“可造之才”,领着他回来,劝说他们让儿子去读书。
可他家哪儿有?条件让儿子去读书呢?
读书就要买笔墨纸砚,这都不是便宜的东西,而且消耗很快,隔上十天半月就要买一回,他家吃饱饭都艰难,哪有?这么多闲钱?
即使先生主动答应不收束脩,他家也供应不起一个读书人?。
先生满怀兴奋而来,失望而归。
那?天先生深深的叹息,恍如重物落在他们心上,重重地?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
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愧疚地?看着儿子,偷偷地?抹泪。
从那?天起儿子再?不去学堂了,绝口不提读书的事,只默默地?帮着家里干活。
儿子愈是乖巧懂事,他们愈是愧疚难安。
怎能想到?,在他们背井离乡后,站在这异乡的土地?上,他们竟看到?了儿子读书的希望。
二公?子做出来曲辕犁,又做出了耧车,还教给他们粮食增产之法,他们两个辛苦一点?,就能种很多地?,收很多粮。
他们不怕辛苦,只要有?希望,他们咬咬牙拼命干,一定能把?儿子供出来。
郑远钧又站在田边看了一会,翻地?进行得很顺利,窦若飞也指挥得当。
她喊了两名亲卫,准备离开了,却见窦若飞走了过来。
“二公?子,我都安排好了。”窦若飞抹着额上渗出的汗水,“十天翻完地?,十月十日之前一定能把?小麦种子播下去。”
“好,干得好,辛苦了。”郑远钧不吝夸奖。
员工完成工作任务出色,除了物质奖励外,精神鼓励也是很重要的,口头?表扬也是精神奖励的一种。
窦若飞果然十分高兴,又连连谦虚道:“是二公?子的农具好。”
二公?子拿出的一些东西真是惊世骇俗,种田之法、曲辕犁、耧车,哪一样拿出来不是千年之功?
还有?一些东西,方便面、炒菜、松花蛋等等,虽然都是些吃用之物,但运作得好,就可聚来滚滚财源。
郑远钧继续表扬:“农具好,也要你安排得好啊。”
崔先生看人?真准,窦若飞是个能干的。
窦若飞摆手:“这安排事务多的是人?做得来,做农具可只有?二公?子才行,窦某实在不敢居功。”
郑远钧:“安排人?事是大学问,不是什么人?都做得好的,该是你的功劳不能抹去。”
两人?客套来客套去,忽然都停了下来,相视一眼,一起笑了起来。
据史载,大齐景和三十二年九月二十二日,福王庄翻地?,曲辕犁首次面世,十架曲辕犁翻地?一千亩,用时仅十天,世人?闻此,尽皆震骇。其?时福王命窦侍郎主持曲辕犁翻地?事宜,赞其?曰:“此能臣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