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起想起长平的事,不由感慨:“朱襄,你的怕死是一边喊着怕死,一边四处找死吗?”
荀子气得捏拳头:“你见秦王前准备的文稿是一句都没背住吗!”
其他长辈骂人的骂人,劝架的劝架,家中一团乱糟糟。
莫名被拉到小辈这一桌的韩非头大如斗。
他结结巴巴对按时蹭饭的蒙武道:“我、我觉得,我不该在这里!”
蒙武疑惑:“朱襄和荀子都让你帮忙照顾政儿了,你不在这里在哪里?”
韩非震惊。照顾政儿和这有什么关系?!
蔺贽掩着嘴,一边打哈欠,一边偏着头对子楚道:“夏同,一家几代人,唯独缺了你,你反省一下。”
因为生病被迫卧床休息,出来吃肉都要人扶着的子楚扭过头,给蔺贽记了一笔。
李牧静静旁观这一幕,心里琢磨着入蜀后要干什么。
老秦王入场时,涮羊肉已经准备好,准备开席。
每个人身前一口山泉水的锅底中只加了姜蒜葱片,韭黄芝麻磨成的蘸酱中可以任意加入肉酱、豆酱和其他调料,切成薄片羊羔肉在锅里轻轻涮一下就能蘸酱食用,小羊羔肉没有任何膻味,滋味鲜美无穷。
老秦王抬头看向朱襄。
朱襄回给老秦王一个一如既往的笑容。
“味道不错。”老秦王道。
朱襄笑道:“谢君上夸奖。”
众人心中巨石落下。
廉颇丢掉了拽下的胡须,开始大口吃肉。
几日后,咸阳学宫中搭起了高台,却不像是论战的模样。
他们对着高台上的丹炉指指点点,脸上惊疑不定。
曾有朱襄公要揭穿方士骗术的传言,但学子们都不太相信。
就算朱襄公再厉害,也不能识破所有方士的仙术吧?如果这么容易,方术怎么会受到所有国君和大贵族的厚待?
而且方士背后是传承了近千年的巫术师,传承于巫蛊占卜和星象之术,在周朝甚至有专门的官职。
如今每个国君身边也有巫术师。他们占卜吉凶,观测星象气象,预测战争胜负,决定开启战争的时间。
方术士从巫术中脱胎而出,根据贵族的需求,食六气、访仙神、炼丹服药,寻求长生。
秦惠文王时期秦楚大战,秦惠文王还特意找来巫术师进行咒诅。秦国因为地处关外,是巫术最盛行的国家。
所以方术士一来到秦国,即便秦王对炼丹术将信将疑,也厚待他们。
现在战国已经接近尾声,如墨家、农家等诸子百家已经式微,基本已经不再进行政治活动,被国君完全驯化,逐渐成为“技术工种”。
方士一派却呈现鼎盛之势。如果不是他们没有政治主张,只求富贵,恐怕会跻身儒道法之列。
虽然学子们都敬佩朱襄公,但朱襄公只一人要怎么与一整个方士学派宣战?
他们心中既疑惑,又心怀期待。
没有什么比单枪匹马对阵千军万马更热血沸腾的事。
黑板搭起来,实验台搭起来。
朱襄带着一众秦国兵卒来到了高台之上,墨衣猎猎,发白如雪,如传说中鹤发童颜的谪仙人。
他没有像学子们心中所想的那样,发表一番激动人心的言论,斥责方士的荒谬。
他也对方士的言语不闻不答,只催促对方拿出能展现出自己本事的绝活。
虽然只有几日,方士也已经准备妥当。
他们的代表依次上台,向朱襄展示自己寻访仙神所得来的奇异本事。
他们凭空生火;朱襄也凭空生火;
他们将符咒放入水中显现出文字;朱襄将空白纸张放入水中浮现出一副山水图;
他们凝水为浮冰,召唤出白雾;朱襄一边在黑板上写步骤,嬴小政一边屁颠屁颠玩凝冰的游戏,然后在半软的冰上倒上果酱送入嘴中;
他们开始慌张,咬牙拿出了点石成金和会变幻颜色的金丹;朱襄用炼铁炼青铜为例子,教导他们怎么炼金炼银,各种金属之间相互反应会有什么样的颜色变幻。
朱襄道:“你们随意寻个工匠就能知道这些。”
朱襄问道:“还有吗?”
方士面色铁青,很想驳斥。但朱襄不和他们论战,只让他们拿出真本事。在秦兵虎视眈眈下,在围观的贵族、学子甚至咸阳城的平民的围观中,他们连声音的气息都不足了。
“没有了?”朱襄道,“我还有。”
他点燃了孔明灯——现在应该是朱襄灯了。纸灯缓缓飘到空中,他向台下的人讲解浮空的原理。
他点了几个学子上台,重做了他做过的实验,让他们复制了一遍方士的伎俩;
他讲解焰色反应,又用黑火药制造出连方士都难以复制的“霹雳”,然后做出了最初的花火,祝秦王万寿无疆,秦国永世昌盛;
他又提起几只鸡鸭兔子上台,说了对丹砂等炼丹材料所做的对照实验,并让太医和民间游医都上台观测,是否与他所说的症状一样,是否接待过同样症状的病人;
他毫不畏惧方士和太医的表情,说童子尿一点用都没有,他们可以自己做实验。同样,人血人肉也没有用,吃多了反而会得疯病。这是大自然中生物进化的规律,以避免同类相残……
朱襄手持教鞭,就像是曾经站在大学课堂上一样侃侃而谈。
没有和谁辩论,没有激动人心的言辞,他只是如上一世一样站在三尺讲台上,面对着莘莘学子传授自己的学识。
秦王单手托着下颚,另一只手的手指在膝盖处轻轻敲打。
他明明说让太子监国,自己休息,结果仍旧坐在了看台上。
“把朱襄愤怒的原因传出去。”秦王平静道,“方士中传言要用童子炼丹,朱襄被惹怒,立志灭方士道统。”
“唯。”
秦王又道:“把这群方士驱逐出秦国。传寡人诏令,秦王不信长生之术。”
“唯!”
“仙神是什么?”朱襄看了一下日头,结束讲课,“钻木取火的是仙神吗?尝百草的是仙神吗?治水的是仙神吗?若仙神不管天灾人祸,只管赐予富贵之人长生,那这种仙神还是杀了吧。”
他丢掉粉笔。
“以后若有方士声称自己有仙术,请那位方士入秦寻我。”
“若他不敢来寻我,仙术便是骗术。”
他命人点燃纸灯,纸灯一盏一盏,晃晃悠悠飞入黄昏的天空,星星点点,仿佛萤火。
连方士都仰头眺望,神情敬畏又怅然。
“若有仙神,我恐怕是世间传闻最接近仙神的人。”朱襄离开前,对方士道,“我在赵国无论怎么挣扎,也没有救下黎民苍生,一头黑发转白,也只能在心中嘴上诅咒王上昏庸无道,不思救民。”
“你看我像个仙神吗?”
朱襄取下发簪,一头白发散落。
“不要把庶民的自救,归结于仙神的恩赐。”
之后,方士离秦,朱襄入蜀。
六国国君震动,纷纷将方士驱逐出宫,方士却不敢咒诅朱襄。
朱襄揭穿仙术,他们却打心底认为,朱襄就是仙神。
马车咿呀咿呀从咸阳出发,由褒斜道至关中,再由金牛道前往成都。
褒斜道在如今秦王任命范雎为相后,修建栈道,能过大军辎重车马,较为好走;后世所称“蜀道难”主要在于金牛道五丁峡一段,狭窄处只能由一人一马通过。
不过金牛道并非只能途径五丁峡,阳平关至金山寺入四川界这一路道路更为宽阔平缓,到了白水(沙洲)至昭化,就与另一路道路合一。大军和商队主要走这一路。
这一路稍稍绕远一些,所以若旅客没有太大辎重要求,大多走五丁峡一段。
朱襄带着嬴小政入蜀,自然走阳平关。有秦军护卫,不用担心路途安全。
剑门关是目前唯一可以大军结队通过的关隘,朱襄是入蜀当官,不是伐蜀,当然要走一趟剑门关。
因为不赶时间,朱襄准备带着嬴小政在剑门关停留几日,找人画几张画像,就当旅游景点打卡了。
现在虽然已经能用反复捶打的方式,把铸铁叠打成钢铁,但即便朱襄把土高炉炼钢的方式琢磨出来,钢材的质量离制作弹簧仍旧有很大差距,较为便利的马车减震手段难以施展。
不过墨家人和朱襄一起琢磨了一下,用麻布和软木做成了简易易损坏的粗陋减震装置,虽然很麻烦,且只能用几日就会坏掉。但朱襄现在花得起这个钱,尽量减轻嬴小政的旅途劳累才是最紧要的事。
朱襄还让人用绢布条给嬴小政在车厢中编了一个小吊床,嬴小政可以在吊床上玩耍。
嬴小政抱怨:“舅父,你把政儿当婴孩吗?我已经六岁……好吧,按舅父的说法,五周岁了!”
朱襄疑惑:“五周岁和婴孩有区别吗?没有。来,政儿,你看看,这个拨浪鼓喜欢吗?”
嬴小政面无表情转动了两下拨浪鼓,然后把拨浪鼓狠狠丢在座位上。
这一刻,始皇崽熊孩子附体!
朱襄哈哈大笑。
听到朱襄的笑声,不喜欢坐马车,骑在马背上的李牧忍不住摇头叹气。
此次随朱襄去巴蜀赴任郡守的李冰好奇:“将军为何叹气?”
李牧道:“朱襄就爱逗弄政儿。如今长辈都在咸阳,没人管束朱襄,我真担心政儿被朱襄欺负太过,无人撑腰。”
李牧很有自知之明,他显然是无法在嬴小政被朱襄欺负的时候帮嬴小政出头。他嘴笨,说不过;脸皮也薄,不好意思说不过就动手。
李冰嘴角微抽。他已经很努力想要融入朱襄公、公子政和李牧将军这一伙人中,但仍旧很容易就陷入尴尬的沉默,不知道如何接话。
李冰在观察如何融入朱襄等人中的时候,朱襄也在观察李冰,寻找一个“历史名人打卡”的机会。
经过半月相处后,朱襄确定李冰是个虽然处事较为圆滑,但心胸较为豁达,性格也十分务实的“实诚工科男”,便主动与李冰接触了。
朱襄用的是公务的借口,询问李冰对蜀郡有多少理解。
此次入秦,李冰虽是郡守,但秦王特意叮嘱李冰,农事上多问朱襄,军事上让李牧施展,如果朱襄哪天脑袋一拍非要做什么,一定要按照朱襄说的做。
“你可将朱襄视作假相国。”秦王虽然偶尔会犯疑心病,但在该放权的时候,也放得非常狠。
他此次把朱襄放出去,已经在心中把巴蜀之地视作朱襄的封地。朱襄放手做,他在咸阳护着。
李冰此次赴任,心中将自己放到了副手的位置上。朱襄的问话,他当然知无不言。
朱襄先询问了巴蜀水文、土壤、植被、特产等自然条件。
他很了解后世的巴蜀农耕条件,虽然两千余年的时间不足以改变巴蜀的自然风貌,但细微上的差别在,对农耕仍旧有很大影响。
李冰虽然是初次赴任巴蜀,但他已经做好了完全的准备,来之前就寻访了许多去过巴蜀的官员,还寻找过往返巴蜀的商队求教。
朱襄拿出纸笔,和李冰对照互相了解的信息,都在这场聊天中对对方的敬佩与日俱增。
李冰作为一个消息不畅的古人,能在赴任前做如此详备的功课,朱襄感慨,历史留名的能吏真的是万里挑一的人才。
四川盆地开发非常早,气候和土壤与长江中下游类似,但因为早早开发,土壤评级比扬州等地高许多,物产丰富,蜀锦已经有了些许名气。
不过问题也很大。
四川水脉丰富,所以洪涝灾害严重,急需修建水利设施;
种植作物仍旧以粟为主,兼种稻菽,种植方式较为粗犷,并未发挥出其地理气候条件的优越;
因为气候湿热,所以因蚊虫而生的疟疾和各种寄生虫病频发,是四川盆地最主要的疫情,特别在水灾后高发;
蜀中蛮夷较多,语言略有不畅,且风俗迥异,时常与官府和移民来的秦人有冲突;
巴蜀封闭,懂律令的人少,极其缺乏基层官吏,导致政令下达和执行十分不畅……
李冰说着说着,就从巴蜀的自然条件说到了政务民生上了。
朱襄认真倾听,没有提多少意见,只在适当的时候安慰李冰几句。
他相信李冰处理政务肯定比他老道,不需要他比比划划,越俎代庖。李冰只是初次担任一个远离朝廷中央的大郡郡守,心中积累了许多忧虑。这时候,朱襄只需要当好一个倾听者就够了。
果然,在朱襄倾听过一次李冰的烦恼之后,李冰的精神状态迅速好转。
嬴小政无聊地摆弄着拨浪鼓,撇嘴。什么时候自己能把舅父这超高的亲和力学到,估计就不缺人才了。
李牧问道:“政儿,你不是不喜欢拨浪鼓吗?”
嬴小政面无表情地晃动拨浪鼓:“但无聊,无事可做。”
朱襄不准他在车上看书,说伤眼睛。他每日吃了睡睡了吃,无趣极了。
“要不要我给你抓只小动物解闷?”李牧问道。
嬴小政点头:“好。”
秦军入蜀的路上,除了吃自带的粮食之外,也会偶尔扎营的时候出外狩猎,打些野味解馋。
李牧是个闲不住的人,每次狩猎必定亲自带队。
几日后,他给嬴小政带回一只小兔子。
嬴小政拎着兔子耳朵晃了晃,当即让朱襄帮忙烤了吃了。
李牧:“……”他说的解闷不是指一个人独享一整只兔子。
朱襄得知此事后笑得直不起腰。虽然兔兔很可怜,但他真的想不出始皇崽养兔子的模样。
他本来想怂恿李牧如果看到熊猫,抓一只回来给嬴小政养。不过他就是想想。
熊猫也是熊,就算被驯养了,杀伤力也很强。因为它不会控制力道,一个普通的玩耍动作就可能伤到人。而且熊猫只吃竹子,粪便量大,做宠物并不好养。何况现在没有疫苗,若被动物伤到,很容易得病。
等政儿成年后,在私苑中养几只观赏可以,当宠物就算了,太危险。
朱襄下定决心不养熊猫,但进入关中的路上却频频见到熊猫探头探脑出没,让他分外心痒。
“舅父喜欢黑白熊?”嬴小政问道。
朱襄道:“你不觉得挺可爱吗?”
嬴小政嫌弃道:“有点蠢。不过舅父喜欢,等政儿长大,让巴蜀每年进贡黑白熊给舅父玩耍。”
朱襄大笑:“不用,舅父没精力养。”
朱襄虽然这么说,嬴小政还是悄悄记下,舅父喜欢傻乎乎的黑白熊。
秦军行进石门,将要进入金牛道的时候,被守关的秦将拦了路。
秦将拱手抱拳道:“前方山寨械斗,诸公请在石门暂住几日,以免卷入蛮夷纷争。”
镇守石门的秦将名为都墨,是个看上去很凶悍的络腮胡子壮汉。
他看到了李冰的旗帜,知道李冰是即将赴任的巴蜀郡守,特意亲自前来迎接,混个脸熟。
虽然石门守军并不受巴蜀郡守管辖,但和地方官打好关系,有利无弊。
李牧疑惑:“械斗?为何不出兵剿灭?”
都墨看向李牧。虽然李牧十分年轻,但如此年轻就能领军护送郡守入蜀,家世一定不错,都墨不敢小瞧李牧。
他恭敬道:“小将军,巴蜀与秦地不一样,山蛮好斗无知,他们内斗,秦军一般不插手。”
巴蜀与楚地多有交流,所以中低层将领兵卒更习惯称呼秦王为“大王”。
李牧对朱襄道:“要在这里停留几日吗?如果想早些到成都,我领兵与他们说一说,先借道离开。我想他们不敢不听。”
李牧担心路上耽搁太久,嬴小政会吃不消。
他在赵国镇守北疆的时候,常与北方戎狄打交道,知道只要吓唬吓唬,这些人还是很老实。只是借道,应该问题不大。
朱襄问道:“都将军,请问他们为何械斗?”
都墨这才发现,他以为的郡守幕僚老伯,居然是一个年轻人。
都墨看向李冰。
李冰介绍道:“这位是长平君朱襄公……”
他还没介绍完,都墨扑通一声跪在地上,一身皮甲都没减缓他下跪的速度,吓得朱襄往后跳了一步,差点滑倒。
李牧扶住受惊的兔子般的朱襄,哭笑不得:“他拜你,你怎么还害怕了?”
“不是害怕,只是不习惯。”朱襄连忙道,“将军请起,我并无实职,将军不用下跪。”
都墨连忙道:“我跪朱襄公,和官职无关。”
他没有说自己为何跪拜朱襄,起身道:“若是朱襄公,或许能轻松命令他们停止械斗。他们械斗的原因是因为一个山寨的人,偷了另一个山寨千里迢迢运来的土豆。”
朱襄:“……”他一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
朱襄详细询问了两个山寨的械斗情况。
两个山寨的蛮夷都是“板楯蛮”,即被秦国所灭的巴国人。
巴人最初以渔猎为生,到秦灭巴时,平原上的巴人已经是农耕文明,山中耕地稀少,所以兼并渔猎和农耕。
秦国扩张后,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严格遵循秦律,而是因地制宜。
比如对巴人就延续其原本的奴隶制,用奖赏的方式对其进行逐步同化。
秦惠王时要求巴人首领每代必须娶秦女,以同化其后代;如今的秦昭王承诺每户巴人都有一顷田的免税额度,娶再多妻妾,妻妾也不需要多交税。
两个政策相互配合,不仅鼓励巴人下山耕种,也让贫寒巴人女子更愿意入富贵的巴人贵族家为妾,导致大部分巴人平民男子娶不到本族女子。不需要秦王赐秦女,他们就会主动与迁徙来的秦女结合,进一步被同化。
古时的底层民众没什么爱不爱专一不专一的思想,结婚就是为了活着和繁衍。何况巴人还是奴隶制。
因常与秦人通婚,再加上石门地处出入蜀交通枢纽,他们的消息并不太闭塞。
在与来往商队交换物资时,他们不仅学会了秦话,也能得知中原和秦国的大事。他们中一些有志气的年轻人还会随商队出外做生意,增长见识。
虽然他们的消息会比外界迟个一年半载,朱襄闻名天下也已经超过一年半载,所以在他们耳中真是最具新鲜感的时候。
山上整块田地稀少,耕种不易。他们听说土豆只要给一块旮旯角落里的土地就能长出一大串,攒了许多山货托商队购买土豆。
商队挺实诚,没有坑他们。土豆虽然廉价,但要把土豆千里迢迢运到石门不霉烂,商队也花了许多心思,值得这么多珍贵山货。
托人买土豆的山寨叫青片寨,隔着一个山沟的山寨叫红片寨,取名原因是一边山崖是青石,一边山崖是红土。
青片寨的人买来土豆,正琢磨要怎么吃怎么种,红片寨的人来青片寨交换东西,觉得土豆很稀奇,顺手摸了几个走。
青片寨的人讨要土豆的时候,红片寨的人从商队人口中得知了土豆的神奇,愿意用兽皮换土豆。
青片寨的人自然不肯。双方从口角发展成互殴,然后就变成了两个村子的人械斗。
朱襄听完整件事后,想说红片寨的人理亏,但这种事,已经不能用道理来解释了。
就像是吴国和楚国打得双方国力都崩了的战争,起源是边境的两个妇女争一棵树的桑叶。
他们从妇女对骂,到拉来双方父兄互殴,再到两个村子械斗,最后不知道怎么就发展成了城镇守军下场,两国国君下场。
朱襄苦笑道:“我是不是该庆幸,争夺土豆的都是秦人。如果是秦人和楚人,李牧你还没适应西南的气候,就要匆匆披甲上阵了。”
年轻气盛的李牧满不在乎道:“楚国无良将,我匆匆披甲上阵也能赢。”
朱襄道:“听说楚国有个姓项的家族世代为将,挺厉害。”
李牧道:“我没听过楚国有什么姓项的良将。他有什么战功?”
朱襄仔细一想,现在还真没有。
后世闻名的项燕出名的那场战役是与反叛秦国的昌平君里应外合,首尾夹攻,打了秦将李信一个措手不及。除此之外,项燕之前之后都没有战绩。
客观来说,这场大胜其实也不是他的功劳,而是昌平君的功劳。
战国后期的六国名将,除了李牧之外,都是能抵挡秦国进攻一两次,就算入了名将的门槛,基本没有攻城略地的机会。
这么一想,“名将”的名声确实有点水。李牧看不上也正常。
“暂时还没有战功。不过既然世代为将,肯定还是有几分本事。”朱襄道,“你点一百骑兵随我上山,我配些草药给你们。你们带好水和干粮,不要喝他们送来的水。”
李牧疑惑:“他们难道还会向我们下毒?”
朱襄摇头:“不是下毒。山寨人饮水处都在生活地点附近,容易遭遇粪便污染。他们又常喝生水,容易滋生寄生虫。小心为上。”
李牧点头:“好。”
经常带兵作战的人都会关心水源污染问题,否则仗还没打起来,士兵就因为瘟疫灭掉大半。
虽然兵卒没条件全喝烧开后的水,但他们选择水源地的时候也会小心谨慎,取水时选择营地上游,以有动物饮用处为最佳。
朱襄所说的草药,是大蒜汁。
抽到大蒜后,朱襄就开始推广这个“神药”。
大蒜,特别是紫皮独蒜碾碎后就会产生大蒜素。就算不用酒精提取,蒜泥蒜汁也有很强的抗菌效果,对寄生虫也有奇效。
朱襄所在的农科所,就有专门的研究大蒜制品对血吸虫的预防和治疗效果的课题。现代虽然有血吸虫的特效药,但会逐渐积累抗药性。大蒜素不容易累积抗药性,研究人员希望从大蒜中提取更加廉价便利的抗虫药物。
但大蒜素不好保存,现在还没研究出更廉价的药物。
朱襄不制备大蒜素,就用大蒜碾碎涂抹裸露的皮肤,就足以预防蚊虫和血吸虫叮咬。
大蒜泥加上酱油,对吃得习惯蒜味的人而言是非常美味的蘸酱。朱襄还抽中了能直接生吃的大葱品种,在车厢里堆了许多,给嬴小政当保健品。
入蜀后,气候比关东湿热,嬴小政闷得慌,就剥了大葱皮,蘸着酱油大蒜泥咔滋咔滋把葱白当水果啃,吃完一截葱,出完一身汗,身体立刻舒坦。
朱襄看着嬴小政啃大葱的模样,总是忍不住扶额捂脸。
熏到什么的是小事,他不在乎这点味道,只是有一种对不起后世秦始皇迷妹迷弟的错觉。
他把自家娃养得过分接地气了。
“舅父,我也想去!”无聊的嬴小政举起了手中啃了一半的大葱。
“好。”朱襄道,“跟紧我,别乱走,别乱摸。”
嬴小政点头,继续啃大葱。
李牧皱眉:“政儿去,会不会有危险?”
朱襄道:“有你保护,不会危险。巴人也是秦的子民,他出来一趟,遇到械斗也算难得,多增长一点见识,就当上课了。”
李牧叹气:“好吧。政儿,跟紧我。”
嬴小政一边啃大葱一边点头,小脑袋里琢磨是跟紧舅父,还是跟紧老师。
李牧看着馋,也摸了一根大葱啃。
啃了一口,他就皱眉。每次看着政儿啃大葱啃得十分香甜,他都忍不住想试试,结果每次仍旧无法习惯生大葱的味道。
朱襄笑话了李牧一顿,生了一堆火,把李牧啃了一口的大葱烤熟后撒了一点盐,才没有浪费了这一颗好葱。
朱襄做好决定,李冰也一同跟去看热闹。
都墨带着五十人跟上,乌压压的秦军把正在对峙的两个山寨的人吓得半死。
都墨前去解释时,朱襄好奇地抱着嬴小政去参观他们对峙的堡垒。
两个山寨的人有模有样地挖了堡垒,竖起旗杆,手持木盾和青铜长枪,看上去至少有个某岛国战国争雄的水准。
怪不得械斗会引来国家军队下场了。
都墨很快领来两个山寨的寨主前来拜见朱襄。朱襄视线刚投过去,两个寨主就扑通跪下,跪得之迅猛,让朱襄再次吓了一跳。
“两位老人请起。”朱襄的秦话说得很慢,不知道板楯蛮能不能听懂。
还好两位寨主都经常与秦人打交道,秦话很流利。
他们争先恐后地磕头,希望朱襄能保佑他们有个好收成。
朱襄一头雾水。
都墨道:“民间说朱襄公是仙人。”
朱襄哭笑不得:“我刚驳斥了一群用仙术招摇撞骗的人,怎么我也变成了仙人?老人家快起来,我不是什么仙人,我是秦国长平君,一个很会种地的普通人。”
朱襄把怀中嬴小政放在地上,将两位老人扶起来。
他浑身的蒜味,冲得两位老人都皱起了脸。
朱襄心里很尴尬。但没办法,他没有比大蒜更万能更有用的药了。
还好他名声在那里,即便闻到不习惯的味道,两位老人也只当这是贵族身上的香料,习惯之后,还不住吸气,想多闻几口。
朱襄更加尴尬,连忙转移话题。
他将自己驳斥方士的事告诉两位老人,再次重申自己不是仙神,不要将自己当做仙神后,表示自己能教导他们种土豆,青片寨可否卖一点土豆给红片寨。而此事是红片寨理亏在先,红片寨要多出些东西赔礼。
听到朱襄说自己如何拆穿方士的神仙伎俩,两位老人不但没有把朱襄当做他口中的普通人,反而更加敬畏朱襄。
若遇到仙神,他们自己也将信将疑,如果那些仙神不能给他们好处,他们大概率是会把仙神驱逐或者杀掉。
但朱襄是做出了实绩的能人异士,那可不是虚无缥缈的仙神能比的。若是惹怒了朱襄,朱襄是真的能搓出火焰和冰霜毁了他们的山寨。
朱襄见他们惶恐不安的模样,十分无奈。自己的劝慰好像起的作用不大?
但还好,惶恐也能让人听话。两个山寨的人在郡守李冰的见证和主持下,结束了械斗,交换了土豆和兽皮。
还好这次械斗没见血就结束了,否则还真不好调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