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相如坐上马车,蔺贽仍旧亲自当马车夫,他们朝着洪城驶去。
路上,蔺相如听见有人哭泣。
他停下马车,询问原因。
那妇人哭道,差吏要拔了她家已经出苗的小麦种土豆,还把她家门前屋后的菜地都划做了纳税的良田。
妇人哭道:“他们说这是朱襄公所教。可朱襄公一直告诉我们土豆不要占用良田!门前屋后的小菜地原本也不收税啊!怎么能因为荒地可以种土豆就收税?朱襄公让我们用零散荒地种土豆,就是因为不交税!”
妇人颠来倒去地哭诉,最后嘴里只剩下“朱襄公”三个字。
好像她多念几次“朱襄公”,朱襄就会出现,驳斥这些差吏的荒谬。
她不知道,朱襄还在赵国的时候,也不能阻止这些荒谬行为。
蔺相如送了些粮食给妇人,然后什么也没说地离开。
他什么都和赵王说了,但没有用,所以只剩下沉默。
马车继续行驶,路上遇到了许多哭声,蔺相如没有再下车。
“蔺礼,咳咳咳……”
“我知道你很有才华,只是不愿施展。但若我病逝,你就入秦。我没有护住他,你一定要护住他。”
“唉……是。”
蔺贽皱眉苦笑。
“叮。”
蜷缩在马车里的朱襄,在睡梦中被系统提示音吵醒。
他看了一眼系统弹出的彩色像素烟花报喜弹幕,呼吸急促。
第一个四星“刎颈之交”好友出现,系统奖励宿主任意(自选)已解锁的种子一千颗。
朱襄看向那个笑得十分肆意张扬的像素卡通头像——蔺贽,他那原本不会对历史长河产生影响,居然出现在了好感度列表中。这说明蔺贽的未来发生了重大变故?
他没有去抽奖,而是死死地盯着像素卡通头像,心慌得厉害。
“朱襄公,请下马车。”正在朱襄惶恐时,马车停下,白起轻敲马车门道,“君上来迎接你了。”
朱襄一愣,赶紧戳醒嬴小政,和雪、嬴小政一起下了马车。
他小声问道:“秦王不是回咸阳了吗?怎么还在上党郡?”
白起小声道:“君上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朱襄:“……”他听懂了武安君话语中淡淡的怨气。
秦王确实打算回咸阳,但半路上,他得知赵王真的想杀朱襄,邯郸中的赵人为拯救朱襄冲击牢狱,便立刻遣人回咸阳准备东西,自己留在了上党。
当朱襄出现时,秦王背后乐师奏起了雅乐,秦王亲卫先高声献唱情诗《秦风·蒹葭》,表达对朱襄的求而不得;又献唱《王风·丘中有麻》,高呼我盼望郎的到来,请把郎的深情爱意留下来,留下玉佩我们定亲吧!
秦王在乐声中满脸喜气,大步走来:“朱襄!寡人终于等到你了!”
朱襄随行的人都很感动,白起心中都泛起酸涩。
而朱襄,他尴尬得快用脚指头抠穿地球了。
秦王只以为朱襄的呆滞是太过感动。
“朱襄!寡人承诺过,只要你入秦,定为你封君!”秦王握住朱襄的双手,居然泛出了泪花,朱襄起了一身鸡皮疙瘩,“以后你就封地长平,是寡人的长平君!”
朱襄:“……”
朱襄:“???”
朱襄:“!!!”
老秦王你不做人啊!我刚来,你就要如此压榨我的价值,让我和赵国直接敌对吗?!
“虽然你的封地在长平,但你不可留在长平,长平危险,享用长平食禄即可。”秦王又道,“随寡人回咸阳,好好休息。”
朱襄使劲眨眼,让眼睛尽量湿润:“谢秦王……谢君上。”
秦王听见朱襄喊君上,笑容更加慈祥:“朱襄,有寡人在,你以后……”
他呼吸一滞:“朱襄,你的头发……”
人不会一夜白头,因为长出的头发不会掉色。
所以朱襄只是从发根开始,有半个指节长度的头发变成了白色,就像是这个冬天多年未见冬雪落在了他的头顶,亘古不化。
即使是老秦王,看见刚二十出头的朱襄华发早生,也哑然失语。
乐师还在摇头晃脑的奏乐,一身黑甲的秦人大汉还板着脸用喊打喊杀的语调吼情歌。
当秦王和朱襄相对沉默的时候,周围听到了秦王问话的人却感觉到现场都安静了下来。
老秦王本来准备了许多场面话,现在话堵在喉咙里,居然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从不得宠的质子,到当了几十年的王,这种情绪被影响的事情十分罕见。
老秦王脑海里不由浮现出使长平的朱襄,心中第一次对朱襄产生了些许怜惜。
“辛苦了。”老秦王抬手拍了一下朱襄的头,“回咸阳吧。”
他这是第二次对朱襄心软。第一次是朱襄不在乎自己的命,却缠着他夸奖政儿,展望政儿长大后美好未来的时候。
说起来,政儿呢?
老秦王低下头,看到了朱襄身后的小矮墩。
他不由脱口而出:“这是政儿?真的有点胖。”
嬴小政正思考要怎么给这位他在梦境中没见过的曾祖父行礼,才能给曾祖父留下一个好印象时,听到了这句让他心灵震颤的话。
嬴小政立刻仰头道:“舅父,你是不是在曾祖父面前说政儿坏话?”
朱襄板着脸严肃道:“怎么会?我只会夸政儿。”
嬴小政道:“可是曾祖父说我胖!”
朱襄认真地解释:“政儿,孩童长得胖不叫胖,叫圆润有福气。小时候不胖,长大了怎么长个子?身体怎么强壮?所以你曾祖父是夸舅父我养你养得好,真的有点福气!”
嬴小政虽然很聪明,但仍旧经常被朱襄的话绕晕。
他用求助的眼神看向老秦王:“曾祖父,是这样吗?”
朱襄提醒:“政儿,你得先给曾祖父行礼。”
嬴小政老老实实跪地行叩拜礼,然后抬起头,继续用充满求知欲的眼神看着老秦王。
老秦王头皮有点麻。
这孩子是不是在我面前随意过头,怎么一点都不怕我?别说他父亲,就是他爷爷大柱在我面前也战战兢兢啊。
因为没有人敢对老秦王自来熟,所以老秦王对朱襄和嬴小政这两个没脸没皮的晚辈有些摸不准该怎么对待。
如果是其他人,他已经训斥不知礼。但现在后面的秦人壮汉还在高唱情歌,他不能在众人面前落了朱襄的脸面。
老秦王思索了一会儿,换上了一副朱襄在长平时常常看到的慈祥笑容,主动将嬴小政扶起来,道:“寡人确实是在夸你长得强壮。”
站起来的嬴小政装出了最乖巧最喜悦的笑容。他一边给老秦王作揖,一边用充满活力的声音道:“谢曾祖父夸奖!政儿也觉得自己很强壮!政儿已经会舞剑,曾祖父若有空,政儿舞剑给曾祖父看!”
老秦王脑海里响起朱襄日记本的内容:“舞剑?你现在舞剑不会一挥剑,就被剑带着摔地上哇哇大哭了?”
嬴小政的笑容一僵。
他偏着头去看舅父:“舅父,你说政儿坏话。”
朱襄认真地解释:“政儿,我是夸奖你练剑很辛苦啊,怎么叫说坏话?”
嬴小政嘴一瘪:“舅父,你认为我会信吗?”
朱襄拍拍嬴小政戴着毛绒绒老虎帽子的脑袋:“信我!”
朱襄看向老秦王:“君上,你最了解我的品性,我说的都是真的!”
老秦王被这舅甥二人一唱一和,闹得都以为自己是一个亲切的曾祖父来接许久未见的曾孙了。
你二人是在和我这个秦王拉家常吗?
从未有过如此新奇体验的老秦王沉思一会儿,顺着朱襄的话道:“他是在夸你努力。他还说你在睡着的廉颇脸上画小人,也是在夸你尊重长辈。”
朱襄:“是的,没错!你看,政儿,君上说舅父没说谎!”
嬴小政心里有些崩溃了。
“记忆”中他没有见过这位传说中十分厉害的曾祖父,但周围人提起这位已逝的曾祖父,话中敬畏仍旧萦绕不去,他对曾祖父十分警惕。
在马车上的时候,朱襄特意叮嘱嬴小政,要以一个活泼孩子对待长辈的态度来对待秦王。越是心机深沉、被众人畏惧的人,对“没有心机”、敢在他面前胡闹的晚辈就越喜爱。
刚刚下车的时候,舅父也特意提醒自己,抓住机会就撒娇。
但他万万没想到,这个机会是舅父在曾祖父面前说了自己很多坏话啊!
朱襄见老秦王如此配合自己,松了一口气。
政儿是老秦王的曾孙,离皇位非常远。他年纪小,又被一个出身平民、仁义之名名满天下的舅舅带大,在老秦王面前撒娇弄痴,老秦王不会怀疑政儿和他背后的人的“居心”。
既然已经决定入秦,无论自己心里还藏着多少事,朱襄也开始为自己和家人的未来考虑。
政儿爹不亲娘不爱,哪怕有自己这个被秦王亲自请回秦国的大贤舅舅,回到秦国宫廷中恐怕也会遇到许多委屈。
此次老秦王高调迎接自己,恐怕是唯一一次老秦王会为了自己忍耐不熟悉的曾孙儿撒娇弄痴的机会。只要众人看到老秦王对政儿十分亲切,政儿回到秦国后就无人敢动他。
“曾祖父,政儿很孝顺……廉翁说了蔺翁坏话,我才偷偷在他脸上画圈为蔺翁出气。”嬴小政瘪着嘴解释,“蔺翁经常说政儿是他见过的最孝顺的孩童。”
“蔺翁……蔺相如?”老秦王一听到这个,眼睛就亮了,“蔺相如他……对了,听闻蔺相如对朱襄如亲子,那肯定也会亲手教导你。”
老秦王手一挥,令朱襄尴尬、令其他人感动和羡慕的情歌声戛然而止。
“来曾祖父车上,慢慢和曾祖父说。你也来。”老秦王一手拉着嬴小政,一手拉着朱襄的袖子,就往自己的马车走。
嬴小政的腿短,老秦王这样走路的速度,若是普通孩童已经被他拽到地上。
嬴小政不是普通孩童,他在老秦王转身的时候就努力迈动小短腿奔跑,竭力跟上老秦王的速度。
朱襄扫了一眼瞬间调整好动作的嬴小政,心里松了一口气。
不愧是始皇崽,面对牢狱中血腥情况毫不惧怕,面对老秦王时也毫无畏惧。
他又用眼神示意被秦王冷落的雪回马车。
雪在嬴小政被老秦王拽走的时候,条件反射去抓嬴小政另一只手。
嬴小政赶紧缩手,给了舅母一个“我没事”的眼神。
现在朱襄用眼神示意,雪搓了搓冻僵的手,转身回马车。
蔡泽眉头紧皱。秦王故意冷落雪姬,这可不是好兆头。
老秦王拉着朱襄和嬴小政上了自己的马车,队伍重新开始往前行驶。
不需要再亲自驾车,白起也回到了马车上,和蔡泽同乘。司马靳和王龁也挤了进来。
司马靳夸张地抚摸胸口:“朱襄公也太厉害了,他怎么敢用那样不敬的语气和君上说话!”
王龁道:“其实不是不敬,就是太……太……”
蔡泽放下手中书简,道:“太像面对普通的长辈?”
司马靳使劲点头:“是!公子政也是,不愧是朱襄公带大的孩童。”
蔡泽道:“虽然被宠爱长大的孩童,在长辈面前胆子都大,不过政……政公子确实胆子比寻常孩童大许多,也聪慧许多。”
司马靳好奇极了:“真的?他胆子有多大?”
蔡泽道:“当日朱襄被赵王派暗卫刺杀,狱吏狱卒为救朱襄壮烈赴死。朱襄和雪姬为义士缝合伤口残肢,政公子为义士擦洗脸上血污,让义士能体面下葬。”
一直看着窗外,假装自己不想听朱襄和公子政私事的白起猛地转过头看向蔡泽。
司马靳和王龁皆愕然。
白起道:“城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他驻扎在城外,只知道赵王派人刺杀朱襄未遂,并未打听其中细节。
只要朱襄能入秦,赵王声望降低,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不需要知道细节。
但很少有好奇心的白起听到蔡泽的话,也忍不住好奇了。
朱襄这一路白发渐生,或许不仅仅是因为远离故土,甚至可能与曾经长辈挚友为敌的缘故?
老秦王将朱襄和嬴小政拉到车上,细细询问蔺相如的生活细节。
之前在长平的时候他就想问,但朱襄自己不提,他也不可能问,免得被人误解好像他多重视蔺相如。
既然嬴小政提起了蔺相如,他就能以关心曾孙儿生活的借口,满足自己的好奇心了。
嬴小政虽然刚在马车上度过了四周岁,但谈吐十分清晰有条理,堪比总角少年,老秦王问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他还从怀里摸出一个糖袋子,倒出五颜六色的糖球递给老秦王,乖巧地请曾祖父吃糖。
朱襄用甘蔗汁熬成糖块后,用花朵、水果、蔬菜染色,放入球型模具后,给嬴小政做了许多漂亮的小糖球,是嬴小政最宝贝的零食。
与朱襄相处久了,嬴小政说话也带了点舅父那种超出这个时代的诙谐调调。再加上他孩童的长相和声音,把尝了一颗糖球后,将嬴小政的糖袋子一把塞入怀里,一颗都没给曾孙留的秦王逗得大笑不已。
老秦王大笑:“蔺相如那老匹夫居然常和廉颇比剑?他也不怕闪着自己的老腰。”
嬴小政回答:“蔺翁的剑可厉害了,廉翁经常被蔺翁追着跑。虽然廉翁总说是他让着蔺翁,政儿还是认为蔺翁更厉害。”
老秦王大笑:“哈哈哈哈,蔺相如居然怕喝苦药?”
嬴小政摇头:“蔺翁不怕苦药,只是厌恶苦味。蔺翁不像舅父,会偷偷倒掉苦药。”
老秦王大笑:“蔺相如出身贫贱,居然还对食物挑挑拣拣。”
嬴小政解释:“不是蔺翁挑食,蔺翁什么都吃。只是无论谁吃惯了我舅父的手艺,都会挑剔别人的手艺。”
自豪,挺胸脯!
“真的?”老秦王看向朱襄,“你在长平怎么没显露出多少烹饪的手艺?只是那一坛子猪肉可不算。”
朱襄笑着解释:“巧妇难为无粟之炊。长平艰苦,缺少调料。待到了咸阳,我为君上做一桌丰盛佳肴,证明政儿所言非虚。”
老秦王点头:“就这么说定。到时我携先生一同来,你多为先生准备些软烂的食物。封君是我的承诺,非你的要求。你可再向寡人提些要求。”
朱襄拱手:“君上圣明!我确实有两个请求,希望君上成全。”
“第一,我请求能常去看望政儿。第二,我请求君上封我妻雪姬为长平君夫人。我与雪姬相依为命,许诺一生一世一双人,绝不另娶,也绝不纳妾。”
老秦王脸色一沉。
第40章 茱萸土豆粉
老秦王的脸色变幻很快,若不是朱襄当了这么多年的战国平民,很擅长察言观色,不然也难以捕捉到他慈祥笑容中的一抹阴沉。
老秦王笑道:“寡人没想到你如此深情,天下女儿羡煞你妻。”
朱襄摇头,道:“我和雪对彼此的重视,不是‘深情’二字能简单诠释。天下女儿或许会羡煞现在的雪,但若在今日之前……”
朱襄的话语稍稍停顿,组织好语言后,继续道:“我自幼行为怪异,除了雪,无人会信我口中胡言乱语。”
“待我父母双双逝世,我病重卧床时,长姊卷走家中财物弃我而去,是雪跪在游医门前求药,又挨家挨户跪地求细粮为我养身体。”
“我投入蔺公门下后,阻止了贵族低价买田,去长平游说赵军,回邯郸后被打入大牢……她一直活在惴惴不安中,却几乎没有抱怨,偶尔抱怨一句还要补一句‘没关系’,担心我心里有负担。”
朱襄的话中带着恳求的语气:“我大病之后无法生育,她也无怨无悔地嫁给我,有哪个女子会羡慕那时的她?我若不对她好,禽兽不如。”
“阿母抛弃我后,舅母厌恶阿母无情无义,却仍旧视我为亲子。”嬴小政起身,跪在马车上,“舅父离家后,舅母身体不好,拿不动重物,仍旧每日抱着我。舅母带着我逃到廉翁封地,又带着我回到邯郸,还带着我去牢狱救舅父……”
他抬起头:“秦国公子受外戚影响颇深。舅父舅母都非贵族,家世简单;舅父舅母无亲子,我为舅父舅母唯一血脉;舅父舅母皆为贤良,不会招惹是非。我无外戚之忧。”
嬴小政突然插嘴,朱襄差点吓得把嬴小政抱起来挡身后,求老秦王别发怒。
但看着老秦王下撇的嘴角,朱襄忍住了。
老秦王没有在被政儿忤逆时,继续挂着那张面具般的微笑,就表明他没生气。
政儿现在所作所为虽然危险,但或许也是他博得老秦王真正好感的机会。既然政儿下定决心,自己不能拖后腿。
“我身体不好,不近女色。若君上给我后院塞满美女,我就只能为她们办个绣坊织坊,教她们自给自足,自力更生了。”朱襄叹气道,“这样一想似乎也不错?”
嬴小政瞥向他突然开口打诨的舅父。舅父似乎有一种无论遇到怎样的气氛,都能开玩笑的天赋。
“寡人还以为你会把她们发卖。”老秦王表情也很古怪。朱襄这么一打诨,正想吓唬嬴小政的老秦王差点忘了词。
朱襄道:“那岂不是拂了君上脸面?”
老秦王:“……”你让她们去当绣娘织娘,就不是拂了我的脸面?
他无视胡搅蛮缠的朱襄,板着脸对嬴小政道:“你小小年纪说什么外戚,你莫非已经当自己是秦王了?”
老秦王这句话很是诛心,嬴小政却不惧怕。
嬴小政将老秦王当未来的自己,以自己那时的心态倒推怎样的言行会让老秦王满意。
“我大父乃是秦国太子。我阿父被大父认作嫡子,将来也是秦国太子。”嬴小政努力板着小脸道,“阿父靠吕不韦入秦,阿母是吕不韦所赠送,乃是阿父和吕不韦的利益纽带。我舅父又是世间罕见大贤,阿父一定会拉拢舅父。且大父和阿父要延续曾大父灭六国的壮举,定会竭力避免六国贵女干政。所以阿父也定会立我为太子。”
嬴小政自信道:“我不是秦国的王,但我未来一定是秦国的王,也是这天下所有人的王!”
朱襄的冷汗把背后都打湿了。
我家政儿虽然是始皇崽,但以前没见过他如此霸气啊!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有什么龙气的说法,这老龙的龙气一逼,祖龙崽崽的龙气也“嘭”地冒出来,与老龙的龙气相抗了?!
“朱襄,你外甥的话,你教的?”老秦王没回答,问朱襄道。
朱襄使劲摇头:“不是我!”
老秦王看着朱襄额头上的汗:“确实不是你。政儿,你的话谁教的?”
嬴小政道:“没有谁教,是曾孙自己琢磨。不过秦国局势,是蔺翁为我分析。”
老秦王立刻道:“蔺相如?你还这么小,他就教你如何成为秦王?他这是何意?他不怕教出一个厉害的秦王,灭了他的赵国?”
嬴小政道:“我还小,可能蔺翁教我的时候没想太多?不过蔺翁并不怕教出一个厉害的秦王。如舅父所说,这天下原本是周的天下,周王室倾颓,总要有个新的王来统一天下。蔺翁虽心系赵惠文王,但也心系天下庶民,盼望天下一统。”
老秦王激动地一拍大腿:“他难道认可秦能统一天下?!”
嬴小政道:“赵王昏庸,既然赵国没有统一天下的希望,蔺翁评价六国谁有希望统一天下时,自然只从实际情况评价。”
朱襄:“……”
蔺公当然不会和政儿说看好秦国统一天下这句话,但政儿也没说蔺公说过啊!这什么高超的语言艺术,我外甥果然天生聪慧!
老秦王高兴得立刻站了起来,但屁股刚离开座位又立刻坐了下来:“蔺相如如此爱我秦国,为何不入秦!”
嬴小政的小胖脸差点抽搐。我只说蔺翁看好秦国的实力,这和蔺翁“爱秦”中间隔的是不是有点远?
朱襄看向老秦王的头顶。他还等着老秦王站起来,然后脑袋“嘭”的一下撞马车顶上呢。
“蔺翁说他老了。”嬴小政低着头道。他想到离别时蔺相如的模样,眼眶泛红。
“这样啊……他的确老了。”老秦王唏嘘。
他回想的蔺相如,仍旧是在渑池时英勇无畏的模样。
居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了。
老秦王低头看着自己布满褶皱的双手,心中十分惶恐不安。
他也老了。
此刻老秦王突然非常想念曾经那些被他熬死的人,特别是赵武灵王和赵惠文王。
“罢了,政儿起身吧。”老秦王有些意兴阑珊,“朱襄,我本想让太子选个聪慧的女儿嫁给你,再多送些美人替你装点后院。有政儿在,你不乐意就罢了。”
朱襄明白老秦王的言下之意。如果政儿夭折,那么他必须与秦国宗室再次联姻,否则秦王不会信任他。
秦国的重臣,没有一个家族中人不与秦国宗室联姻。
虽然联姻之后,秦王该猜忌还是猜忌,大臣该各怀心思还是各怀心思,与不联姻并无差别。
“谢君上!待休息的时候,我立刻为君上做顿好吃的!”朱襄挪转到老秦王面前跪下,然后把嬴小政拉起来,抱在怀里揉膝盖。
老秦王笑骂道:“我缺你这口吃的?若味道不好,我就罚你外甥抄书。唉,你和政儿不愧是蔺相如养大的孩子。”
(叮,秦昭襄王好感度解锁。)
朱襄看着那个挂着半颗心的像素老秦王,心情复杂。
经过几年摸索,朱襄勉强弄懂了系统好感度划分规律。
好感度的描述和真实“心”数不是直接挂钩,比如许明和相和多次表明为了救自己愿意牺牲,但与他好感度并未到四心“刎颈之交”。
这是因为许明和相和愿意牺牲的行为,并非因为“朱襄”,而是“朱襄公”这个大贤。若他们不认识“朱襄”,也会为“朱襄公”赴死。
也因如此,秦王用二十多万赵军、封君甚至邯郸城来换朱襄,他对朱襄的好感也未到一心“略带欣赏”。因为他对“朱襄”这个人本身没有任何兴趣,甚至不一定把朱襄当成一个值得尊重的人。
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平原君和平阳君的好感度在朱襄离开赵国时才解锁。这时他们看待朱襄,才不是一个“能为赵国带来好处的贤才”,而是一个有血有肉的人。
倒是信陵君,见面就给了朱襄一颗心,刚离别又给他加了一颗心,让朱襄感慨不已。
“好感”之始可能来源于朱襄的才华,但不停止于朱襄的才华。系统严苛的好感度评价,更注重像素小人对朱襄私人的感情。
在他离开赵国的时候,廉颇和李牧涨到了三心,相和、许明的好感度略差于政儿他爹,蔡泽的好感度刚刚超过了政儿他爹,蔺相如的好感度离四心只有一线之隔。
现在老秦王,终于把自己当“人”看待了。因为老秦王对政儿萌生了亲情,爱屋及乌吗?
“朱襄,你再说说蔺卿的事。”老秦王唏嘘后,询问道,“蔺卿被赵王冷落,可吃了许多苦?”
嬴小政抬头,朱襄低头,舅甥二人一上一下面面相觑。
嬴小政:对不起,是我高估了自己。
朱襄万万没想到,在赵国他没能借到蔺公的势,倒是到了秦王这里,蔺公帮他得到秦王半颗心的好感度?
“是吃了很多苦……”朱襄低声道。
物质上的苦,蔺公没怎么吃。但精神上的苦,蔺公吃得太多了。
再次休息前,朱襄和老秦王的对话,全聊蔺相如了。
似乎因为老秦王认可了朱襄的缘故,他也不再好面子,放任自己对蔺相如的好奇和好感,不掩饰自己对蔺相如的关注,让朱襄心里酸酸的。
他想,如果蔺公入秦就好了。
但若蔺公没有经历完璧归赵、渑池之会,就不会被秦王重视。而经历了完璧归赵和渑池之会的蔺公,就不可能入秦了。
嬴小政精神不济,很快团在朱襄怀里睡着。
老秦王在朱襄戳了好几次熟睡嬴小政脸颊上的肉窝窝后,也伸出手指戳了两下嬴小政脸颊上的肉窝窝。他对朱襄点头,政儿脸确实很好戳,朱襄的养娃日记没说谎。
待下马车的时候,老秦王还亲自捏住政儿的脸颊把政儿唤醒,然后牵着揉眼睛打哈欠的嬴小政下马车。
此刻的老秦王和嬴小政,就像是一对正常人家的曾祖父和曾孙儿,气氛温馨和睦极了。
司马靳和王龁呆若木鸡。白起差点脚一滑摔草丛里。
蔡泽看向朱襄。朱襄对蔡泽眨眼睛。蔡泽陷入沉思。
不懂朱襄眼神里说什么。算了,等有机会再询问。
蔡泽见朱襄并不紧张,便洒脱地将此事暂时抛至脑后。
雪站在几米远,想靠近政儿,又不敢上前。
嬴小政对着雪使劲挥手:“舅母!舅母!我衣服汗湿了!”
老秦王看向雪,冷着脸吩咐道:“为政儿更衣。”
“是!”雪立刻疾步上前,抱起嬴小政,往装着嬴小政衣物的马车跑去。
“小心脚下!”朱襄叮嘱,“我去做大餐,粥粉饭面,雪想吃什么?”
“政儿要吃土豆粉!”“做政儿想吃的。”
嬴小政和雪前后答道。
挑剔地看着雪的老秦王,现在眼中冷漠才稍淡一些。
孩童难免对养大他的“母亲”心存眷恋,就像他曾经有能力驱逐母后所有影响,却仍旧犹豫了许多年一样。
一个出身低微,不会有其他孩子,一心一意对待政儿的“母亲”,确实最好控制。他被政儿说服了。
“朱襄,政儿才四五岁,他满口利益,你不寒心?”老秦王站在蹲在地上生火做饭的朱襄身旁,促狭道。
朱襄头也不抬,丝毫不畏惧:“我可骄傲了,就是有点心酸。是我没护好政儿,才让政儿才四五岁就要明白这么多事。”
老秦王见朱襄的话不作伪,还真满脸骄傲满脸心疼,不知道为何,心里有点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