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都如此。工作又苦又脏又累?这都是给年轻人的磨砺啊。只要不是自己下地,一切都好。
朱襄让咸阳学宫出身的士人,带着这群在初春的太阳下晒一下都要脱皮的魏国年轻贵族子弟耕种时,不断告诉他们这就是庶民的生活。如果他们一家不再是贵族,即使有田地也得自己耕种,那么他们日日都要受这样的苦。
谁不想富贵?谁愿意工作?
就算魏国老一辈士大夫还有些血气,愿意吃那等苦。从小锦衣玉食的娇弱年轻贵族们愿意吗?
能养出娇弱年轻贵族的家庭,一定有许多喜欢享乐的长辈。
待这些年轻贵族回去哭诉,那些喜欢享乐又心疼孩子的长辈会如何做?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那些六国旧贵声势浩大,一时半会儿是杀不死的。只有让他们从内部自己攻击自己,才能让他们死得透彻。
朱襄将魏国贵族“劳动改造”的实验结果整理好,让人交给秦王政。
秦王政一边看一边用手指头敲桌面,待手指头敲麻了,他说的却不是“舅父厉害”,而是嘀咕“舅父什么时候回来带扶苏”。
当然,他不是认为朱襄此手不厉害。虽然委婉了些,太给那些不服秦国的六国旧贵脸面,但委婉有委婉的好处,秦王政不喜欢委婉,也不否认有时候委婉比强硬更好。
虽然他真的不喜欢委婉(强调)。
舅父有王佐之才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没什么好惊讶。魏国的事舅父已经起了个头,就可以交给其他人。
否则咸阳学宫开办十几年,不是白耗费秦国的钱粮了?
舅母又回到南秦。
南秦是丝绸和棉花的重要产地,那些官方大作坊都是舅母在管。
虽然南方有李斯和韩非在,但秦王政更信任舅父舅母。
舅父在咸阳为他安抚新攻占的土地,舅母在南秦帮他守好大后方,他才能更安心地施展抱负。
舅母舅父都不在咸阳,秦王政先试图让芈姬养一阵子扶苏。
芈姬身体不好,给扶苏安排了许多乳母仆从。秦王政去瞅了一眼,不满太子被仆从带大,便将扶苏交给了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共同抚养。
他想夏太后养过幼年的阿父,华阳太后养过幼年的成蟜,应当是会养孩子。
过一段时间,秦王政又去瞅了一眼,发现华阳太后和夏太后也是将扶苏交给乳母和仆从,只是比芈姬过问得勤快了一点,扶苏还是被仆从带大。
我秦国的太子,怎么能长于仆从之手?!
当秦王政从安插的眼线那里得知,乳母常在还不会说话的扶苏耳边念叨,让扶苏长大后一定要好好孝顺她的时候,秦王政彻底愤怒了。
你一个奴婢,居然让太子孝顺你?!什么乳母,还真当自己是“母亲”了吗!
秦王政动了杀意,被华阳太后和夏太后劝了下来。
这时候秦王政才知道,原来贵族女子养孩子都是这样养。
秦王政陷入沉思,回到已经摇摇欲坠的梦境房间去问梦境中的自己是不是这样。
大嬴政表示我知道个鬼。
他忙于政务,去后宫只是耕耘,就算是长子扶苏,在能接受教育之前,他都不常过问,顶多偶尔见一面,逗弄一下。
哪个男人会亲自养孩子?这不是胡闹!
虽然大嬴政一言不发,秦王政还是从大嬴政的记忆中读得了这样的思想。
即使家中仆从如云,仍旧被舅父舅母亲力养育教导的秦王政仍旧不能接受。
好吧,梦境中的自己是自学成才,历代秦王也都是被仆从养大。只要之后教育跟上,扶苏不会长歪。
秦王政不确定。
他敢把梦境中那个不满意的扶苏封为太子,是因为相信舅父舅母的教导。
如果扶苏是仆从带大,还戴着太子的头衔,说不定将来从急公好义的勇武仁孝扶苏公子,变成被人宠坏的纨绔子弟。
比如赵王,和新的赵王,和全新的赵王。
秦王政不由打了个寒战,咬牙把扶苏带在了身边。
虽然仍旧是仆从照顾,至少有他看着,没人敢从小对扶苏灌输要孝顺仆从的思想。
至于那对扶苏絮絮叨叨的乳母,自然是被秦王政杀了。
即使两位太后和其他长辈都告诉他,贵族子弟都和乳母很亲近,很照顾乳母,有人把乳母视为长辈,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这些“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的话,让秦王政更加坚定了杀心。
秦王政处理政务的时候,扶苏的摇篮就在他的桌子旁。
他本来以为带孩子很简单,反正凡事都是别人做,他只需要下命令。
待真的开始养后,秦王政才知道小孩子是个多么麻烦的玩意儿。
尿了拉了饿了,什么都没有但就是哭了,可能没哭但扯着嗓子傻笑……扶苏小小年纪就精力过分充沛,作息还非常规律,一定会在白天苏醒晚上睡觉,在秦王政最忙的时候“啊啊啊”个不停。
秦王政都想把这个小婴儿的嘴封住了。
成蟜趴在摇篮旁,一边晃动着拨浪鼓,一边老气横秋道:“扶苏已经够老实了。听我的乳母说,能晚上睡一个整觉的孩子绝无仅有。你居然还嫌弃。”
秦王政咬牙切齿:“那你来养?”
成蟜乐呵呵道:“好啊,我敢养,大兄你敢给我养吗?”
秦王哪有什么不敢的?只是不愿意罢了。
秦王政最后撑不住了,只能给舅父写信。
舅父快回来,扶苏需要你!
朱襄得到秦王政的求救信后,丈一和尚摸不着头脑。
就算政儿不满意芈姬这个新手带孩子,咸阳宫里还有两位太后呢,还带不了一个扶苏?
但甥孙重要,正好扶苏快周岁,该办抓周宴了。魏国的事已经安排下去,不需要自己亲力亲为,也是时候回去了。
这个时代叫甥孙,是叫弥甥吧?朱襄在脑海里理他与扶苏的关系。
朱襄回到咸阳宫的时候,秦王政居然抱着扶苏来迎接朱襄。
朱襄大为震惊。
天啦!政儿抱婴儿图!他一定要在日记本中把这一幕记录下来!
“给!”秦王政黑着脸把扶苏塞进朱襄怀里。
扶苏已经快周岁,比朱襄之前见到时大了好几圈,胳膊腿已经不能再封到襁褓里。他穿上了厚厚的小衣服,手脚都很自由。
秦王政把扶苏塞给朱襄时,扶苏抬起一脚,踹向他君父。
秦王政非常敏捷地躲过了不孝子的乱蹬。
看见自家政儿这熟练的模样,朱襄的表情很古怪。
看来政儿没少被这个孩子折腾。
朱襄虽然已经很久没有抱过小孩,但带政儿的经验已经融入了骨子里,他找了一会儿感觉,就让扶苏乖乖躺在他的臂弯里,拽着他衣服的褶皱玩了起来。
朱襄笑道:“这孩子确实精神,和你小时候差不多了。”
秦王政满脸嫌弃:“我小时候不这样。”
朱襄在众人面前给了自家外甥些许面子,道:“你说不是就不是吧。”
秦王政的脸色更阴沉了。
他身边的臣子若看了他这样的脸色,都该瑟瑟发抖了。
而朱襄只是摇着头笑了笑,嘀咕政儿还是这么容易恼羞成怒。
不过政儿气得急,去得也快,当没看见就行了。
朱襄抱到扶苏后,就回马车。
秦王政跟着朱襄一同钻进马车,和以往一样。
“舅父,寡人不想让扶苏长于奴仆之手。”
“啊,好,那以后舅父带着他。他已经满周岁,身体又壮实,可以被我背着到处跑了。”
朱襄拍着怀里孩子的背,慢悠悠道。
扶苏打了个哈欠,小肉手半握成小拳头缩在胸前,像只小狗狗一样蜷缩着闭上了双眼,呼呼大睡。
秦王政给了扶苏一个嫌弃的眼神,压低声音询问朱襄此行可安稳,有没有人给朱襄气受,他会收拾那些人。
朱襄回答一切都好,都很顺利,然后询问秦王政可吃好睡好。
秦王政当然回答,完全没有!
朱襄差点笑出来。
“扶苏再长一年才能跟着我长途跋涉,这一年我给你把身体好好养养,可别学你阿父。”
“谁会学他?”
“哈哈哈,不学好,千万别学。”
朱襄回到咸阳,将太子扶苏抱到他常驻的庄子养育的时候,蒙骜为主将,司马靳和王龁为副将,再次率领大军从雁门郡出发,攻打代郡。
赵王偃正派大军攻打燕国。蒙骜要占领代郡,截断赵军回国的通道。
攻城略地是激发君王虚荣的最佳手段。
赵王偃没事就去欺负一下燕国,打完也不占地,就让燕国投降送点东西。
朱襄见到赵王偃这种做法,只能说太阳底下无新事,后世网庙十大先哲之首的广神一定和赵王偃很有共同语言。
赵王偃在秦国扫灭六合的时候不与他国联合抗秦,非要去打燕国;广神几次微操后好不容易打完了高句丽,高句丽说投降,广神就满足了让退兵,什么都不要。几番下来,李世民打高句丽的时候发现高句丽全部“土枪换炮”,穿戴上了隋朝兵甲,难打无比。
这么一想,广神还是更强的。因为广神能坑到唐朝,赵王偃可没坑到秦朝。
赵王偃派去攻打燕国的将领还是庞煖。
庞煖已经垂老得病,但赵王偃让他去攻打燕国,他还是去了。
庞煖是个很清醒的人。他看到了赵国的末路,也试图劝说赵王偃不要再打燕国了,好好准备抗秦。
但他一旦劝谏,赵王偃就冷落他,拿掉他的兵权。只有他听话,赵王偃才会重用他。
郭开还派人嘲笑他,说他是赵王偃提拔的人,只需要忠心就够了。
居然还想左右赵王偃的想法,你配吗?
庞煖知道了,他就算立下了如此多的战功,在赵王偃眼中也“不配”。
庞煖一度想挂印离开。但他等了一辈子,才在半只脚踏进土里的时候被重用,实在是难以放下。
那就去攻燕吧。
如果死在了攻燕胜利的战场上,这辈子的名声也不会差了。马革裹尸,他也算还了赵王提拔的恩情。
至于赵国之后如何,赵王自己都不在乎,他在乎什么?他尽力了。
老爷子庞煖此刻很洒脱。
他这次攻燕也很轻易地获胜了。
在回去的时候,庞煖得知了秦军已经攻下了代郡,长叹一声。
他就知道,秦国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只是他以为魏国还能多支撑一会儿,能撑到他打完燕国回赵。
谁知道魏国还没支撑到半年,怎么和韩国差不多?还不如齐国。
齐王虽然降了,但齐国其他城池好歹抵御了一阵子,没在两三个月彻底被打没。
庞煖现在背后是燕国,面前是秦国,赵国根本没兵支援。
他能怎么办?只能死战了。
燕王虽然不是一个贤明的王,但脾气也不是泥塑的。
虽然是燕国先撩赵国,每次都趁着赵国虚弱想要趁人之危,赵王偃出兵攻打他也算师出有名。但屁股决定脑袋,燕国老被赵国揍,燕王心里难免恼火。
此刻就算有燕国大臣想从理智的方面出发,劝说燕王别出兵捅赵军的屁股都不行。
确实,现在秦国已经扫灭三国,只剩下燕赵楚。按理说,燕赵楚不能再内讧了。
可赵国刚揍了咱们燕国,你让我们理智?
别说燕王,就是普通燕人都理智不了。
燕国被赵国祸害太惨了,每次秋收都要被赵国来抢一番。他们恨赵国入骨。
因为赵王偃三番五次派人来打燕国,没事就来抢一番,让燕人对赵王偃的仇恨超过了最初在燕国屠城的廉颇。
而且廉颇当年也是赵将。许多燕人不知道领兵的是谁,只知道是赵国的军队,所以也把仇恨算在了赵王身上。
至于赵王已经换代什么的,燕人连燕王换代了都不一定清楚,何况赵王了。
所以当他们发现赵军被秦军堵在了燕国边境后,乡勇和游侠自发组织起来,去骚扰赵军。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把赵军抢走的粮食抢回来。
都要饿死了,他们也顾不上木棒对刀剑的装备差距。就算抢不到粮食,能拖一个可恶的赵人去死,他们也算报了仇。
蒙骜此时的身体也很不好了。他与已经病得难以走路,根本不应该上战场的王龁一样,将此战选成了自己的谢幕演出。
秦军已经选好了替补主将。司马靳现在身体还不错,若蒙骜战死,他就会替代蒙骜成为主将。
军中还有几个中年秦将,依次替补副将。
全军也都知道,两位老将军想要一场盛大的葬礼。他们虽还不是哀兵,也已经像是哀兵,士气空前高涨。
当秦军决定与赵军硬碰硬的时候,得知赵军被燕人咬住了尾巴,还未和秦军决战便乱了起来。
而这些燕人,真的只是普通的燕人。
蒙骜断定燕王会出兵报仇雪恨,却没想到燕王拖拖拉拉还没来得及出兵,燕人已经自发地去袭击赵军。
燕人对赵军的仇恨,让秦国将领都有些不寒而栗。
他们听着燕人无论男女老少,都拿着石头、木叉去袭击赵军。每抓到一个赵人,他们就将其身上的肉全部剃下来做成肉脯,把骨头偷偷挂回赵军营地。
如此疯狂,简直已经脱离了人类范畴。就是心硬如铁的秦军,都感到了恐惧。
蒙骜对王龁叹息道:“这就是长平君所说的‘民心’吗?”
王龁沉默许久,道:“所以武安君会将可能会抵抗的人全部杀掉,让他们心生恐惧,不敢报仇。”
司马靳道:“长平君和白公都看到了‘民心’,但选择的应对不同。不过白公说过,如果有的选,长平君的方式是正确的。”
蒙骜笑道:“是啊,如果有的选。”
还好他们现在有的选。不然要应对疯狂的燕人的,就是他们了。
不,他们应对不仅仅是疯狂的燕人,而是疯狂的六国人。
秦国经历三年荒年时,其他国家也一样。赵国出兵燕国,碾碎了燕人好不容易扛过荒年的最后一点希望。燕人怎么能不疯狂?
如果秦国自己扛不住,也选择去抢,六国的仇恨就算暂时被秦国压下来,之后迟早会爆发。
所以先王才停下了统一的脚步,宁愿留下遗憾。
蒙骜有些想念先王。
然后他又开始想念秦仁文王和秦昭襄王。
这时他恍然发现,自己居然已经是四朝元老。
自己活得真是够长了。
“好了,虽然赵军弱了一些,但该打还是得打。”蒙骜停止了回忆,“既然燕人帮我们的忙,我们就争取把这些赵军全部灭掉。”
司马靳坏笑道:“我们还可以把赵人驱赶进燕国,给燕王卖一个好。”
王龁道:“卖一个好?指让不堪一击的燕军去应对穷途末路的赵军,燕国本来就不多的精兵再次雪上加霜?”
司马靳道:“没错!”
三位老将拈须大笑。
于是秦军拔营,三位老将亲自冲锋在前。
王龁把自己的腿绑在了马上,背后用木架子支撑住,挥舞着长矛,大喊着冲向赵军。
本来司马靳劝说他乘坐战车,但王龁在人生的最后一刻,还是想试试在马上奔驰的快感。
风吹过他两鬓灰白的头发,仿佛要抚平他脸上的沟壑。
王龁大笑着喊兵卒跟上自己,手中的长矛挥舞得虎虎生威,好像年轻时一样。
庞煖被军阵层层护在中间。
他站在战车上,看到了王龁的冲锋,心头突然涌起一股悲凉。
同样是老将,同样是选择埋骨之地,他们和自己大不相同。
庞煖不敢亲自冲锋,只能龟缩在最安全的地方。
不是他怕死,而是他知道王龁死后,秦军之中肯定早就安排好了替补的将领。若自己死了,赵军就是一盘散沙,连个收拢残军的人都没有。
他可以死,但他想把这些赵人带回去。
这些赵兵不是自己想要来燕国,更不是自己想要成为燕人的仇人。
他们中大部分人都是被强征而来,被强征的时候就已经家破人亡妻离子散。
自己应该把他们尽可能地带回去。
庞煖撸起了衣袖,亲自擂起了战鼓,为突围的赵军助威。
小伙子们撑住,只要击破秦军,我们就能回家了。
赵军上下一片肃穆,虽然遭遇多次骚扰,面临如此绝境,也士气坚若磐石。
因为秦军挡住了他们回家的路。
不为赵国,更不为赵王。
回家,是他们此刻所有人心里共同的信念,也是唯一的信念。
就算是秦军的兵锋都挡不住。
朱襄带孩子“迷信”陪伴。
他相信,孩童虽然对幼年没有记忆,但会有“本能感觉”。幼年的安全感对孩童非常重要。
所以他经常将扶苏抱在怀里,就算在做事的时候,也把走路不稳的扶苏绑在身后,不断和扶苏说话。
以前别人带扶苏,秦王政都是偶尔去看一眼。
朱襄带扶苏,秦王政几乎天天都要来看一眼,然后嫌弃舅父太过溺爱扶苏。
至于连伺候菜地的时候都要把扶苏绑在背上吗?舅父你也不嫌沉。
朱襄笑道:“我以前也是这样带你啊。”
秦王政:“……”
他想起幼年的黑历史,再次黑了脸。
或许朱襄这样带孩子确实有些道理,扶苏吵闹的时间少了许多。
朱襄不断夸赞扶苏是乖巧宝宝,不仅晚上几乎不折腾,平时也很少吵闹,都是自己玩自己的,不去折腾长辈。
“不愧是政儿你的孩子,像你。”
听了舅父的夸奖,秦王政虽然仍旧满脸嫌弃说扶苏和他一点都不像,嘴角还是略微往上勾了几个像素点。
快到抓周的时候了,朱襄开始训练扶苏。
抓周的习俗本是从三国时期吴国开始完善。之前抓周脱胎于先秦的“占卜”,有贵族子弟在家中孩童出生时,放上玉璧等物品,让孩童抓去,以占卜孩童未来,但还未形成一个固定的习俗。
但朱襄不知道。
子楚将幼年时抓到的玉玦赠送给他,他就以为这时代已经人人开始抓周。于是入秦后每当秦王或者相熟贵族有新子嗣诞生,他都问别人抓周的事。
朱襄既然问了,秦王和他相熟的人就都办了抓周宴。后来荀子干脆把这个记载进“秦礼”中。
朱襄入秦十几年,抓周已经成为秦国的习俗。
这件事朱襄现在还不知道,他才是首创抓周宴的人。他仍旧以为这是“自古以来”的习俗,只是没明文规定。
都叫“抓周”了,不是“周礼”,这合理吗?
终于轮到朱襄举办(政儿举办就是他举办)抓周宴了,他兴奋不已。
秦王政本来只是想让扶苏去抓印章,谁知道自家舅父贪心无比,居然训练扶苏多抓。
朱襄戳戳扶
苏的小胖脸,教育甥孙道:“大人才做选择,小孩子什么都要。扶苏,桌子上的东西都是你的,你要尽可能地全部带走。”
胖乎乎的扶苏伸长着小短腿坐在桌子上,大脑袋不断地一点一点:“舅、舅父!好!”
秦王政嫌弃道:“他是我舅父,是你舅翁。”
扶苏才不懂什么舅父舅翁,他听秦王政叫舅父叫得多,所以继续跟着叫“舅父”。
朱襄也不纠正,只在一旁哈哈大笑,把秦王政气得去揪扶苏的小胖脸。
揪了一下,嗯,手感不错,再揪一下。
扶苏嘴一瘪,张嘴干嚎。
秦王政心虚地收回揪孩子脸的手,瞥了舅父一眼。
朱襄仍旧哈哈大笑,半点没有哄孩子的打算。
秦王政松了一口气,伸手揉搓了一下扶苏的小胖脸:“不哭。”
扶苏“嗷”地一口咬在了秦王政的手腕上。
朱襄:“哈哈哈哈哈,乖孙真厉害!”
秦王政开始怀疑,自己把扶苏交给舅父养,究竟是否正确了。
时间在秦王政的怀疑中一天一天过去,终于到了秦太子扶苏抓周的时候。
重臣和宗室都围绕在大大的地毯周围,瞪着眼睛去看这位小小的秦太子会抓什么。
虽然他们早就知道太子肯定被训练过,大概率是抓印章或者宝剑,但他们仍旧对秦太子的表现很感兴趣。
一周岁的小孩大多靠本能行事,抓周宴上突然哭闹,或者被其他物品吸引,都很正常。
虽然他们并不是想看秦太子的笑话,但谁不是个乐子人?
长平君在这里,就算太子出了丑态,秦王应该也不会恼羞成怒。
“好了,扶苏,努力。”朱襄笑着将怀里正在玩手指的胖扶苏放在了地摊上,“抓完了我们就回家吃奶糕。”
小扶苏立刻把胖乎乎的脑袋支棱起来,不玩手指了。
他扫了一眼地上的东西,一把将背后的汗巾扯出来。
群臣:“?”
小扶苏把汗巾展开,居然是很大很大一块丝绢。因为太薄,所以看着才这么小一块。
蔡泽嘴角抽搐了一下。蔺贽嘴角上弯。荀子则狠狠瞪了朱襄一眼。
小扶苏在群臣疑惑的目光中,将地摊上的东西从小到大,依次往丝绢上丢。
什么印章小剑书本玉佩,统统丢进去。
群臣:“……”
他们默默地看向了秦王政。
秦王政还是那副面沉如水的模样,看不出表情波动。
他们又看向长平君。
朱襄公正满脸慈祥地看着满地乱爬的小扶苏。
他们把视线放回了太子扶苏身上。
小扶苏是一个不怕生的孩子。他根本不理睬陌生人的视线,继续将东西不断往丝绢上堆。
堆着堆着,小扶苏发现丝绢面积不够了。
群臣伸长了脖子,视线专注。
小太子终于要面临取舍了,不知道小太子会舍弃什么?
小扶苏坐在高高的物品堆前陷入沉思。
朱襄忍不住对秦王政小声道:“他皱眉头的模样也像你。”
秦王政冷哼了一声。
小扶苏看向朱襄:“舅、父!”
秦王政咬牙切齿:“是舅翁!”
小扶苏看向秦王政:“阿……父!”
秦王政冷酷无情道:“叫君父。”
朱襄给小扶苏比了个手势,又用眼神示意。
秦王政侧身一步,挡住了小扶苏的视线,不准舅父给小扶苏作弊。
但小扶苏是个聪明孩子,他立刻想起了之前训练时,“舅父”和他玩的游戏。
他重新爬动了起来。
这次,他朝着地毯周围爬去。
群臣统统后退一步。
听闻有的孩子抓周时会去抓长辈,难道太子被朱襄公教导去抓秦王?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然后,他们就看见小扶苏拽起地毯一角,努力把地毯一个角往里拽。
群臣:“!!!”
“扑哧。”蔺贽没忍住。
“唉。”蔡泽长叹了一口气。
荀子已经开始闭目养神了。
他的手在袖子中攥紧,准备等抓周宴结束,就用戒尺抽朱襄一顿。
除了朱襄,谁还会训练太子做这等事?
在群臣或无语或憋笑或惊讶的目光中,小扶苏使出了吃奶的劲,终于把地毯的四个角都折了起来。
折得不多,就意思意思,表示这些东西,我太子扶苏全要了。
小扶苏仰天躺在地毯正中央,小肚子一股一股,使劲大喘气。
好累啊。
然后他就这么睡着了,还打起了小呼噜。
礼官小声地问道:“君上,现在要宣布结束吗?会不会把太子吵醒?”
秦王政咬牙切齿:“就该把他吵醒!”
他大步走到地毯中央,把累困了的胖儿子拎起来。
小扶苏睁开眼,道:“全,送给阿父!”
秦王政:“……”
朱襄露出了得意的笑容。
这最后的训练,他是瞒着政儿偷偷做的。是不是很惊喜?
礼官立刻高喊:“太子抓周抓住了所有物品,并进献给秦王!”
群臣震撼。
朱襄公你究竟是怎么教的孩子?这么复杂的事情,一个周岁的孩子怎么能做到?教教我们啊!
荀子攥紧的双手松开了。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不准备抽朱襄了。
蔺贽立刻拱手高喊:“太子孝顺,恭喜君上!”
蔡泽也附和:“恭喜君上!”
群臣赶紧跟着一同高喊。
秦王政板着脸,默默将又闭上双眼的胖儿子放进臂弯。
他抱孩子的动作经过朱襄的纠正,已经能让胖儿子安心入睡了。
朱襄笑着对秦王政拱手:“恭喜。”
秦王政浅浅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舅父,我已经不是孩童,不用如此哄我。”
朱襄道:“为何非得你是孩童才能哄你开心?”
秦王政沉默。
好吧,他确实很开心。
他拍了拍胖儿子的屁股,对扶苏好像不是那么不满意了。
太子扶苏抓周的事很快就被荀子派人写成了各种脍炙人口的小故事。
蔺贽让人将这件事飞速传到天下各个角落,让天下人都知道已经出了四代明君的秦国,接下来的太子仍旧会是明君。
秦太子还是一如既往霸道,他抓周时将地毯作为包裹皮,卷起了所有抓周宴的物品。
但是这位秦太子又十分孝顺,他将所有抓周宴的物品都进献给了秦王。
无论这是秦太子自己的决定(大概率不是),还是别人教导,秦太子能将这件事一气呵成,就已经证明秦太子有多聪慧。
“听闻太子又是朱襄公养育,难怪了。”
“听闻如今秦王还是稚童时就已经帮助朱襄公处理政务,不知道是不是谣传。”
“我是成都人,我亲眼见过,不是谣传。那时候秦王还没有我的腰高。”
“什么!你居然还和秦王比过身高!”
围观者肃然起敬。
李二郎笑了笑,买了一堆街上的小玩具,去拜访朱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