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伤兵营,连消毒的酒都没有。
城中粮食实行配给制,有限供给兵卒,其他包括城中富户都只是勉强果腹。
朱襄就住在城门后的临时指挥部中,他吃的东西和兵卒一样,谁都看得见。
所以广陵城中实在是不可能酿酒,更何况浓缩成高度酒精。
朱襄搜集了一些草药略胜于无,又雇用了一些老妇为伤兵缝制伤口。
除了保证用在伤兵身上的布带和缝合伤口的器具都在开水烫过之外,朱襄对这种简陋的伤兵营没有任何指导,也没法有任何指导
他又雇了一些无法上前线的老弱病残筑起高炉,焚烧战死的兵卒。
现在天气炎热,尸体很容易腐烂。一旦瘟疫在城中蔓延,广陵城就不攻自破。
焚烧尸体的时候,火焰还能供给铁匠修补兵器,或者生火做饭烧开水。
朱襄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就觉得自己他X的有下十八层地狱的潜质,但他还是这样做了。
伤兵和战死的兵卒陆陆续续运回,城里兵卒上前替补。
这次上前替补的都是蒙着面,看不出长相的老人。
楚军暂时不会来攻击,他们撑住防线,防住零星骚扰。若楚军奇袭,他们就会拼尽全力顶住,让在第一战线休息的青壮兵卒有足够多的应对时机。
他们身上没有多少兵器,只有厚厚的木盾牌,来这里就是送死的。
朱襄选兵卒的时候,年幼年少者不上前线,家中只有一子或一女者最后上前线,其他的男女老弱都会出战。
在第一批抵挡兵锋的人中,就有不少青壮女子。
她们的力气虽然没有男子大,但拿着长矛在竹栅栏后面戳,好歹也能戳死几个人,正好配合拿盾牌和拿弓弩的男性兵卒。
朱襄登记了所有出战兵卒的名字和家人,每天休息时统计还活着的人,剩下的人记战死。
守城不好记斩首战功,争抢人头肯定会发生混乱,朱襄以“守住防线”来记集体功,然后剩下的贡献或者斩首功由蒙恬管理。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做,他只负责增加“保底”功劳。
战死者一律奖励粮食、布匹和秦钱若干,送给兵卒提前登记的家人或朋友头上,并不限定一定是家人。
朱襄最大限度地保证他们对死后所获资产分配的意愿。
若是秦人战死,朱襄自己掏腰包,给他们补足最低等爵位会得到的田地和赏金。
他不能像秦王那样直接赐人爵位,但他有钱有地。
朱襄虽然将长平郡食邑的供奉都返还给秦国,但他有很多钱,还很少花钱。
三代秦王最信任的长平君,即使不爱富贵,也不会少了富贵。
虽然秦兵是听命行事,还有战功,一个个跃跃欲试,都对广陵守城战表现积极。但朱襄心里过不去。
秦兵本可以一个都不死的,是他决定要守城,所以这些秦兵才留了下来。
他只是图个虚伪的心安。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何况这都不仅仅是重赏了。
看着朱襄公亲自为他们编撰兵籍心愿,战前动员不是说些他们听不懂的词,而是不厌其烦地告诉他们勇猛战斗会获得什么,战后还亲自在伤兵营熬药送水,会为了他们的伤痛和死亡垂泪。
就像是当年的吴起为兵卒吸脓疮一样,兵卒愿意为这样的将领赴死。
何况,朱襄公并非做为兵卒吸脓疮那样夸张的表演。
是的,兵卒都知道那是表演。但将领能为他们表演这一场戏,他们都愿意为将领赴死。
朱襄是实实在在体恤他们的需求,平平淡淡地为他们做力所能及的事,仿佛这一切都理所当然。
兵卒们知道,朱襄公不是演戏,他会一直这样做下去。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
更让兵卒们感动的是,他们心甘情愿为朱襄公赴死,但朱襄公本不用面临这样的险境。
会死的是他们,朱襄公根本不会死。他们这些人和朱襄公一点关系都没有,甚至之前对朱襄公的态度很冷漠。
朱襄公不是为了让他们心甘情愿在战场上赴死而这样做,他们现在要保护的就是自己的家乡自己的家人。
是朱襄公愿意为他们这等毫无地位的庶人,这等被楚国抛弃的楚人赴死啊!
“伯父,你该休息了。”蒙恬再次提醒,“你若生病,广陵定会城破。”
蒙恬看着周围人——不仅是广陵人,还有本是他麾下的秦兵看向朱襄的眼神,惊奇不已。
只是一天不到两个时辰的激战,朱襄公就已经成为这座城池所有军民的主心骨了吗?
这是何等可怕的带兵天赋!
怪不得武成君敢放心大胆让朱襄公守城!
朱襄道:“我知道,我安排下夜晚的事就去休息。”
现在已经是夏季,江水的温度无论昼夜都比陆地低,所以吹的都是江风。
广陵城筑城的时候就考虑到这点,城门处的风一直是从城池往外吹,以防火攻。
不过广陵城附近多水,项燕所驻扎的地方又较远,从城门这里也难以跨越这么宽的距离火攻。
朱襄让人糊了孔明灯,不是为了火攻,而是送信。
他在孔明灯下面绑了画了图写了字的木板,字不多,主要是图。
孔明灯燃尽后,即使燃烧起来,也很难将下面浸水的潮湿木板燃尽。木板一定能被楚军“捕获”。
朱襄此举,一是疑兵之计。
项燕一定在疑惑,政儿和李牧怎么敢让自己守城。秦兵是不是就埋伏在周围?李牧是不是已经回到了吴郡?
看见广陵城上空火光点点,飘向他的兵营,他一定会猜测,这是不是他给吴郡秦兵打的暗号,引秦兵来夜袭,惹得项燕惶惶不安,不敢安睡。
再者,图片上都是屠城和内迁的事。
项燕军中民夫和今日冲阵的“炮灰”一定是现抓的,之前带来的民夫可能都在几次攻城和楚人抵抗中死得差不多了。
朱襄要煽动这些人内乱。
最后,朱襄乐观地想,说不定哪个孔明灯就不小心掉到了项燕的粮仓上,又正好遇上一个负责的看守者,把项燕的粮仓烧了呢?
当然,朱襄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项燕好歹也算个战国名将,不可能连自己的粮仓都守不住。
看到可疑的火光,项燕一定会命令人把火光射下来。
这样浪费项燕的箭,似乎也算一项收获?
朱襄吩咐好之后,就将夜间守城的事交给蒙恬,自己天亮再来换蒙恬。
离开前,朱襄叮嘱道:“不可冒进!我们的目的只是守城待援!”
蒙恬无奈道:“伯父,我知道,不会乱来。”
他虽然气盛,也知道现在最主要的目的是保护朱襄公,哪敢乱跑。
朱襄回到临时指挥部后院,蒙头睡觉。
闭上眼后,满目尸山血海,根本睡不着。
但朱襄一声未吭,一直静静地闭上双眼养神。就算睡不着,闭着眼也能让身体休息。
他和广陵人说的至多一月,他自己知道只是一旬。还有九日,他能撑下去。
当夜,焦匀抱着剑,抬头看孔明灯升空。
朱襄公说是孔明灯,一个叫孔明的工匠创造。他们都私下叫它长平灯。
火光升天,唯愿长平。
“焦匀,你也去休息,明日才好护卫朱襄公。”浮丘一身宽袖儒服已经换作了窄袖,背后背着的大弓十分瞩目。
焦匀道:“你休息,我看着。”
浮丘摇头:“晚上只是零星袭击,我来守。明天白日又是苦战,得你来护卫朱襄公。”
焦匀不再推辞:“好。还有一百盏灯未放。”
浮丘道:“交给我。”
浮丘身后还有数十位儒生弟子,皆身背大弓。
军中虽有弓弩手,但普通弓弩手和强弓手完全不同。强弓手需要从小训练,而且营养充足,才有这样的力气。君子六艺包含射箭,浮丘等儒生都能拉动强弓,轮流镇守城墙。
项燕正在点兵,安排夜袭骚扰一事时,有斥候来报,广陵城上飘起奇异火光。
昏昏欲睡的南楚君立刻惊醒,与项燕一同出主帐查看。
他们看到广陵城墙上飘起点点光亮,仿佛夜晚的萤火虫,朝着他们飞来。
若不是这里是战场,这美景简直值得他们拍手称赞。
南楚君见多识广,看到这一幕声音仍旧颤抖:“这是什么?朱襄公的仙术?!”
项燕伸手:“拿我的弓来。”
他满脸不惧,亲手将离他们最近的火光射中。
火光突然增大,而后缓缓飘落。
项燕命人去拾取,捡来一盏燃尽的纸灯。
“灯笼?”项燕疑惑。
灯笼怎么会升到空中?难道真的是仙术?
项燕仔细端详手中灯笼残骸,看到了下面绑着的木牌。
凑着火把的光亮,项燕看出了木牌上的图画,大惊失色,立刻命令:“将灯笼射下,木牌全部销毁,不准私藏,违令者斩!”
虽然不知道灯笼如何能飞入天空,但项燕一看到木牌上面的话,就知道朱襄想做什么。
南楚君却已经无法去思考木牌的作用,只不断惊恐道:“这难道是仙术?真的是仙术?朱襄公真的是仙人?那我们可如何是好!”
项燕打断道:“与楚国为敌,即使是仙人,项某也能斩而杀之!”
听到项燕的话,南楚君立刻道:“好,你去杀!”
项燕:“……”
他真不想和这个叛徒合作!
如果朱襄只是一个“仙人”,他当然敢杀。
项燕转移话题:“朱襄此举,打击我方士气是其次,我担心他是给秦军讯号,引导他们夜袭。加强巡逻!以防偷袭!”
副将问道:“那我们今日夜袭吗?”
项燕犹豫了一会儿,抬头看着还不断飘来的火光,决定稳一稳。
若李牧真的在南越,那么只耽误一夜也能攻下广陵城;若秦军一直在伺机突袭,一夜两夜都无所谓了。
“先把灯笼全部射下。”项燕道。
副将也抬头看了一眼火光,忍不住心悸:“唯……”
灯笼怎么能飞上天空?难道朱襄公真的是神仙?
浮丘算着时间,先密集地放灯,后零零散散放灯,孔明灯亮了一夜。
城里人都把灯油拿了出来,手巧的半大小孩一大早就来糊灯。
他们虽不上战场,也有事做。
天蒙蒙亮时,朱襄便起床洗漱,回到了城墙上。
蒙恬看着朱襄眼下的青黑,欲言又止。
他猜到朱襄公根本没睡着。
“焦匀,将霹雳车推到第一道防线后面。”朱襄道,“今天将一半火药罐投完。”
焦匀道:“是。”他清点在朱襄家充当家丁的墨家弟子离开。
土法炼制火药很困难,朱襄短时间内找不到足够的原料,找到后提纯也是麻烦。
还好李牧给他存了些火药应急。
黑火药的威力十分有限,装到罐子里投出去后的威力就更有限了,就基本是放火和听响的作用。
李牧虽在舟师上运用过霹雳车纵火,但因为火药难得,也难以存放,所以在陆战上没用过。李牧上次用霹雳车,还是打下南秦的时候,已经是几年前的事。
朱襄赌楚军对霹雳车的记忆已经淡去,不清楚霹雳车的效果,用火光和响声吓唬楚军兵卒。
昨日往天上放火,今天往楚军兵阵中投掷“霹雳”。楚人重鬼神,南楚更甚。朱襄希望用这装神弄鬼的一手,最大限度地打击楚军的士气,扰乱楚军军阵。
这点小伎俩打击不了项燕所率领精兵的士气。朱襄就是要让项燕早日放弃用民夫消耗己方守城将士,早点派精兵上前。
所以朱襄孤注一掷,在第一日就用掉火药罐,剩下一半留在城墙上以做最后防守。
他要在双方都战力最强的时候,尽可能地削减对方的兵力和士气。
巧的是,项燕也准备用火。
虽然背风,但广陵城第一道防线的栅栏都是竹子,很容易燃烧。
项燕屠城焚城的时候,从村庄抓来许多牛。他将牛尾巴和牛身上绑上易燃物,准备点燃后直冲广陵城的竹栅栏阵。
朱襄将珍贵的望远镜借给了焦匀,焦匀早早看到了火牛,眉头紧锁。
投石车的射程不超过百步,等火牛冲过来就晚了。
“跟我上前。”焦匀决定冒险。
他和墨家弟子将投石车推出了竹栅栏。
朱襄在命人建造竹栅栏时,便想到了敌人可能会用火攻。
投石机?火箭?火牛?无外乎就这几种。
楚军有投石机,我方的霹雳车有朱襄和墨家物理学知识加成,射速和射程都稍高一些,不惧。
竹栅栏上裹了泥,只裹了油布点燃的普通箭头,很难将竹栅栏点燃。
朱襄与蒙恬等人思索后,认为敌人应该会用火牛冲阵。
楚国农耕技术虽不如中原和关中发达,但自吴起变法后,也有稻田用上了耕牛。
项燕焚城,掠夺无数,耕牛也在其中。军队是不可能用珍贵的马来充当引火工具的,平时很珍贵,但现在对军队只有吃肉这一种用途的耕牛,就成了唯一冲阵的选择。
牛是一种很执拗的动物。但它被火焰点燃的时候,愤怒和惊恐就会冲昏它们的脑袋,让它们一根筋地往前冲,中途遇上阻碍也不回头。
西方残忍的斗牛场便是利用牛的这个特性来取乐。
论火牛阵,最出名者乃是齐国复国名将田单。田单功高盖主,被齐王以三个大城池的价格送给了赵国,后终老赵国。
田单用火牛阵一战成名前,用离间计将敌方燕国大将乐毅逼走赵国。这两个死对头一同客死他乡,据说还能一同拉着廉颇喝酒吵架,脾气暴躁的廉颇此时只能劝架拉架。
廉颇和朱襄说过许多田单和乐毅的往事,火牛阵也在其中。
“田公言,火牛阵需出其不意。若在点火惹怒耕牛之前被敌方发现,那么敌方只需要以烟火和巨声惊吓耕牛,惊恐耕牛反乱敌阵。”
焦匀想着朱襄公对他说的话。
朱襄公将望远镜交到自己手中,已经预料到了此事。虽然会浪费霹雳罐,但也顾不上了。
焦匀下令,准备发射。
楚军正在准备火牛阵,见对方居然将投石车推出了竹栅栏防御范围,不由愣住。
项燕立刻警惕,考虑是继续用火牛阵,还是先用强弩配合骑兵毁掉冒进的守军。
他身边南楚君也十分惊讶:“怎会让笨重的投石车出阵?是朱襄公的命令?看来朱襄公在佣兵一事上很愚钝啊。”
南楚君略带欣慰和嘲讽的笑声听得项燕心中生出烦躁之意。他习惯性地想要评价几句,焦匀这方已经开火。
黑色的罐子点燃引线后,被投石车砸出,在空中划出高高的抛物线。
楚军没有躲避。
只要长了眼睛的人,都能看得出那投石车投出的东西根本到达不了楚军阵中。
楚将漠然地看着一切,命令兵卒不准移动。
项燕也很冷静。南楚君还在那里嘲讽,朱襄公怕不是被吓得慌了神。
直到几十秒后,罐子在离地面半米的高度炸开,铁片迸裂,发出巨响。
焦匀此次投掷的火药罐经过了临时的改造,由瓦罐变成了铁罐。
这批试验产品不多,为了让火药罐炸开,铁皮很薄,还不一定如瓦罐,也容易出哑弹,所以霹雳车的弹药罐子仍旧以厚厚的瓦罐为主,便宜好用。
但铁罐炸开后特别响,被朱襄戏称为“音爆弹”,是朱襄用来惊吓对方骑兵和可能出现的火牛的武器。
铁罐炸裂,金属音就像是无数利箭一样扎入了众人耳膜中,连焦匀身后的守城兵卒都吓得面如土色。
耕牛被强迫拉到人山人海中,之前又经历了长途跋涉,心情本来就很烦躁。但一声暴雷般的巨响后,它们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暴脾气,头一低一顶,将牵着他们的兵卒掀翻在地。
一些火牛已经披上了易燃物,还有些火牛的身上已经燃起了火,但牛迟钝,只感觉身上有点痛,还未反应过来。
一声巨响后,身上吃痛的牛最先狂乱,左突右扑,牛头高高扬起,牛蹄狠狠砸下。牵着它的兵卒一声惨叫,被牛一蹄子砸碎了小半个脑袋。
项燕大惊失色,赶紧让人控制住牛。
焦匀拿起望远镜看到这一幕,命人将霹雳车继续往前推,待楚军的骚乱似乎减弱后,第一批霹雳弹发射。
铁罐再次炸开,这次迸射的铁片擦到了在混乱中跑到了前方的耕牛身上。
耕牛立刻被巨响和身上的伤口吓得回头狂奔,并让两方战车上的战马也受到了惊吓。
动物有求生本能,它们知道哪个方向有危险,会往相反的地方跑。
动物还有从众心理。当有一头耕牛掉头往后逃命的时候,就有更多的耕牛,甚至训练有素的战马骚动起来。
项燕治军有方,但无奈治军治不了牛。
他抢了几座城池共两百多头强壮的牛来组成火牛阵,这两百多头牛在焦匀霹雳车的惊吓中,在楚军中引发了极其可怕的骚乱,让楚军方阵大乱。
这时,广陵城守城方的第一道竹栅栏防线被挪开,矮墙防线中扎营的骑兵在两位秦国将领的带领下,一左一右跨越了广陵城的竹栅栏防线,朝着楚军杀来。
李牧让蒙恬带领的广陵城驻守的秦兵都是他一手操练的精兵,披甲率和战马占比都极高,将领也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将。
朱襄派出了两位老将,各率领五百披着全披甲的战马镇守矮墙,不仅能及时撤回城内,如果看到机会,准许他们自己决定是否出击,以骑兵扰乱楚军兵阵。
焦匀出阵的时候,派人去通知了他们自己的决定。
两位秦国将领让眼神好的侦察兵站在矮墙最上头观察楚军情况,在楚军被霹雳车惊吓乱阵的时候立刻骑马出击。
就算对方有几十倍的兵力又如何?兵阵一乱,兵卒不过猪狗。
己方有马,杀一场后见势不对撤回来便是。
擅长寻找军功的秦将可不是放过这个好机会。
项燕不愧是楚国如今唯一的名将。他见己方被耕牛扰乱后,立刻猜到秦军可能会主动出击。
他立刻亲自上马,与训练有素的亲兵亲自上前迎击,抵御秦军攻击。
项燕不惧怕秦军的骑兵。
秦军出兵,那么那个很响亮但是好像没什么杀伤力的投石机就不能用了。他相信自己的勇猛远超过普通将领,自己的精兵也是如此。
项燕的决定非常及时且正确。
秦军虽出击迅速,但穿越自己防线时耽误了一些时间;项燕虽然前面被混乱的兵卒和耕牛扰乱,但距离更短。
两者交锋的时候,正好在楚军军阵前,之后便是一阵厮杀。
焦匀趁此机会将霹雳车运回了防线内。
这时朱襄的命令传来,更多的骑兵率领整齐划一的步兵方阵主动出击。
看见秦军的旗帜后,出击偷袭不利的秦军主动回返。
项燕见状赶紧收拢骑兵,也返回方阵,命令楚军变换成防守阵营,不要去管乱窜的耕牛和战马,抵御秦军的攻击。
小将蒙恬亲自骑马来战。
他说着要休息,结果很快就爬了起来。
如此大战,根本睡不着。何况昨夜无事,他在城头上已经睡了一觉,现在精神很好。
“项燕,秦将蒙恬在此!可敢与我一战!”
蒙恬一边冲阵,一边大喊。
他身边的秦国兵卒也大喊:“秦将蒙恬在此,项燕出来一战!”
项燕听得心头火冒三丈。
蒙恬谁啊?从来没有听过。若是李牧或者王翦就罢了,他还能回头看一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秦国小将也该对我呼来喝去?
项燕正想回转马头,看看究竟是谁这么狂妄。
楚军在放弃了狂奔的耕牛和战马后,军阵已经迅速回归整齐。项燕完全可以以个人勇猛,率领亲兵与蒙恬杀上一场。
战场上个人勇猛也非常重要,只要他杀了秦将,秦国此次进攻便会立刻被挫败。
但项燕却被慌乱的南楚君的车架拦住了。
南楚君并非战将,乃是景氏中一最为德高望重之人。他跟随项燕亲征,是以战功来提高自己的声望。
之前项燕打得顺水顺风,全是碾压局,南楚君便对战场起了轻视之心。他本来在后方看着,逐渐跟随军阵出击,现在跑到了项燕身边,把自己的旗帜和项燕的将旗竖在了一起,一副好像他也是领兵当将军似的。
项燕指挥楚军时基本都在前锋处。他是经常披甲上阵的骁勇战将,不是坐在后方指挥敌人但自己战五渣的统帅型大将。
现在楚军出现乱象,项燕这个位置可以及时对楚军进行调整。
但南楚君就惨了。
他何尝处于如此危险境地?慌张得六神无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连自己往哪里逃都搞不清楚了。
这时候项燕所在的地方,就是他心中唯一安全的地方。所以南楚君就奔着项燕来了,嘴里直喊“将军救命”。
南楚君出行排场很大,战车改装得十分舒适和庞大,还有护卫和伺候的人层层包围。
他冲着项燕来了,立刻堵住了项燕的路。
那如云的旗帜,甚至把项燕的视线都遮住了。
项燕急得大喊南楚君退开,不要扰乱他指挥。
项燕一骂,南楚君更慌了。
他身边宠爱的近侍们也以为项燕是要自己逃走,便把车架和项燕贴得更紧了。
项燕气得想要将南楚君的马夫斩杀,但举起了剑又下不去手。
项燕的亲兵见状也十分困惑,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
本来在项燕的指挥下,楚军军阵已经重新集结起来。
但这军阵中有一个到处乱跑,根本不听指挥的南楚君。刚变整齐的军阵又乱了起来,连项燕的命令都不好使了。
因为项燕被南楚君的旗帜糊了一脸,连自己的兵阵都看不全了。
蒙恬虽只是小将,那也是名将胚子。他虽不知道楚军阵中出现了什么事,但楚军又乱了起来他是知道的。
蒙恬大笑着挥舞着长刀,毫不畏惧地冲进了楚军的军阵中。
他竟是要率领骑兵,直接将楚军军阵凿开。
若换作是平时项燕,蒙恬如此鲁莽,早就被项燕指挥的楚军夹在军中进退不得,被活活困死。
可现在项燕连蒙恬到哪了都看不到,只听见秦军的喊打喊杀声。
项燕这里旗帜如云,简直是上好的目标。
蒙恬冲着旗帜而来,斩杀因南楚君仪仗而生出的乱兵,居然直接突到了项燕当面。
“项将军,小将蒙恬来了,来战!”蒙恬笑着挥舞着长刀,一刀劈掉了项燕的旗帜。
秦军大喊:“夺旗!夺旗!”
项燕与自己的旗帜隔了一架南楚君的马车,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旗帜被蒙恬砍到,脸色都气白了。
蒙恬第一刀挥下,将南楚君的马车夫斩落。
南楚君在马车中尖叫,比项燕的怒吼声还大。
秦军高喊:“南楚君已死!南楚君已死!”
焦匀虽不知道楚军中发生了什么事,但他一看到项燕的大将旗帜被斩落,就让自己身边留下防守,以防万一的兵卒一同高喊“项燕已死”。
冲阵的秦军高喊“南楚君已死”,广陵城下守军高喊“项燕已死”,楚军心中大骇。
古时军队指挥全靠旗帜,所以“夺旗”是很大的功劳。一旦旗帜被夺,就像是后世军队的指挥部被炸一样,军队就成了睁眼瞎。
除非军队训练有素,没有将领指挥也有足够的素质自己决定如何做,否则这军队就几乎变成了无头苍蝇。
而古时候这样的军队很少。
项燕如果只率领自己的亲兵,可能就算旗帜被夺也没关系。但项燕为了攻城,将太多长江北岸流离失所的楚人编入军中充当炮灰。
平时这些楚人在督战的威吓下,麻木地执行命令。
但旗帜被夺,军阵大乱,身旁耕牛战马乱奔,耳畔还有人高喊主将和国君已死时,他们心中的恐慌就撑不住了。
这时候不知道有谁用楚语大喊:“乡亲们快趁机逃啊!为何要为仇人送死!”
又有人陆陆续续喊着同样的话,不知道是广陵城守军趁机扰乱,还是有人捡到了广陵城空中浮灯落下的木牌,勾起了心中的怨恨。
本来就没有斗志的被抓青壮们立刻丢盔弃甲,四散逃走。
逃兵就像是滚雪球一样,只要有一撮逃兵,很快就会裹挟一大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兵卒一同逃亡。
“朱襄公,你怎么来了?”焦匀正观察战场的时候,没想到朱襄居然骑马来到了最前端。
朱襄道:“楚军乱了,在城墙上看不真切。”
焦匀深深叹了口气,狠狠瞪了朱襄身后的儒生一样。
那儒生满脸苦涩。朱襄公是师长,他要来,我又能如何?总不能抱着他的腿不让他走?
朱襄道:“我们还能出多少兵?可还有能带兵的将领?”
焦匀想了想,道:“有兵无将,不过朱襄公若想出兵,我可为将。”
朱襄心中犹豫了一瞬,道:“去吧,我来指挥防线。”
焦匀深深叹了口气,抱拳道:“是。朱襄公注意安全。”
他往后点齐了墨家弟子,将霹雳车交给朱襄带来的人,跨上朱襄等人骑来的战马,冲入敌阵。
楚军已乱,这时候再加一支骑兵,在楚军战阵边缘就像是削皮一样切割,会让楚军乱得更快。
朱襄拿起望远镜,看向乱糟糟的楚军,心中无悲无喜也无惧。
人的底线下降得非常快,第一日朱襄满心不适应,对因他一意孤行而可能折损在这场守城战中,本来与他们没什么关系的秦国兵卒十分愧疚。但第一日,朱襄便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怜悯之情了。
他脑海中只剩下机械地理智地思考,思考如何获胜。
楚军已乱,他是不是不用固守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