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为始皇崽耕出万里江山—— by木兰竹
木兰竹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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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牧第二次出兵,从水路乘船到巢湖,然后骑兵上岸一路攻打到寿春附近,遭遇大军后折返巢湖。楚军望湖兴叹。
第三次,李牧的骑兵从广陵出发,被景、昭二氏的大军拦截,退到海岸线上,坐上早已经等候多时的秦国海船跑了。在秦国海船的弩箭、投石机、霹雳车的掩护下从容撤退。
之后蒙武、张若共同越过长江,登陆北岸,顺流而下,连克楚国长江北岸大小城池,与李牧遥相呼应,接应李牧的骑兵。
楚国顾头顾不了尾,无法再派大军阻拦李牧的骑兵,只能让李牧在楚国以东的江淮平原上驰骋。
“李牧选定的城池,总会全偏向楚王一系或者叛军一系,所以楚王和叛军无法齐心,反而等着李牧扰乱对方,好趁势攻打。”王翦摇摇头,郁闷道,“我这重骑兵刚练好,难道没有使用的机会了?”
王翦自嘲了一句,命令兵卒整队。
笑话,现在正是他出兵的时候。
他深呼吸了一下。这次战果如何,就几乎断定他的未来了。
与李牧同时代同国为将,压力真是大啊。

王翦看出了李牧的战略意图,白起也看了出来。
对打仗一窍不通的子楚,与自称是李牧唯一的弟子但完全对此摸不着头脑的嬴小政,乖乖来听卧病在床的白起讲课。
白起把地图铺到盖着被褥的腿上,用苍老虚弱但又十分清晰镇定的声音道:“李牧此战的意图不是攻城略地,而是与我当初一样,消灭楚军的青壮兵力。”
朱襄看着白起在地图上划的线,一个词差点脱口而出。
四渡赤水!
四渡赤水,即先烈为保存力量,脱离围堵,三万军队历时三个月,辗转川、黔、滇边境,在敌人四十万大军中穿插,歼灭了大量敌人有生力量,变被动为主动,绝境逢生的战役。
这是历史中顶尖的运动战教科书事例。
李牧现在所用的就是运动战!
中国古代与西方不同,一直以步兵为主力。这并不是中国腹地无法养马,而是地形复杂,水域繁多,骑兵在许多地方都不能当主力作战,只能作为辅助。
战国时代已经有了具装骑兵,但未成为主流的原因也是如此。汉朝若不是为了征战匈奴,也不会养十八万骑兵。
西欧大部分都是平原,匈奴等胡人居住的地方是草原,这种地形骑兵才能跑起来,发挥出骑兵完全的战力。
李牧镇守雁门郡,对手是包括匈奴在内的北方胡人。他的精锐兵力一直是以骑兵为主。
当朱襄给他打造了马镫马蹄铁之后,李牧这支骑兵越发精悍,在翻山越岭的高难地形中不断磨砺。
江淮平原是中原腹地难得的可以任由骑兵驰骋的地形。
后世靖康耻时,就是北宋被金兵铁骑一路往南赶,顺利得金军统帅都有点懵。
现在李牧在金国铁骑跑起来之前,先给了楚国人一点小小的骑兵运动战震撼。
楚国现在正在内乱,叛军和楚王军队加上后勤部队至少五六十万,还有许多镇守城池。
李牧穿插在楚国的叛军和楚王军队中间,常常与对方擦肩而过,待对方探到李牧骑兵时,李牧已经跑得没影了。
楚兵在李牧身后追,从南追到北,从北追到南,还要警惕长江任何一座城池,南北东西战线拉得极长。
楚王军队和叛军本就相互警惕,无法派出大部队去追击李牧。但他们凑来凑去,各自至少也能凑个十万人。
李牧完全放弃了后勤,骑兵全是精锐,补给靠着攻城略地自给自足。如此极端的情况,他们偏偏就能在二十多万的追剿部队中穿插自如,每每都能攻入城池,完成休憩和补给。
围剿李牧骑兵的楚军总是在李牧已经休息了两三日后才姗姗来迟,给李牧以充分补给的时间。
通过不断行军扩大战场,拉长战线,迫使敌人分散兵力战线,在自己身后疲于奔命,然后掉转头来集中优势兵力去打已经分散和疲惫的敌人,以达成以少胜多,消灭敌方有生力量,把握战场主动权。这就是运动战。
道理很简单,每一次行军路线改变都要考验一次领兵者的能力。所以敢用运动战的人,绝对是最顶尖的将领。
李牧在没认识朱襄的时间线中,就对秦国用过运动战。
李牧大败秦军的两场战役,一场是肥之战,一场是番吾之战。肥之战是普通的坚守反击,番吾之战就是李牧运用骑兵的机动性,集中兵力各个击破,大败秦军。
和朱襄认识之后,朱襄帮李牧完善骑兵时,没少和李牧吹牛骑兵战术和后世运动战。
这些战术若直接照搬,百分百失败,恐怕纸上谈兵的帽子要落在朱襄头上。但李牧从朱襄那些不怎么符合实际的吹牛中,硬是学到了不少东西。
如李牧这种青史留名的名将,并非以武力值统军。他们永远都在进步,越老越会带兵。
李牧现在还不能打,作战风格也已经趋于成熟。现在他完全展现出自己的风采……
“等等,他现在才完全展现出自己的风采吗?”子楚不敢置信,“他率领舟师与楚国划江而治的时候不算展现风采?”
嬴小政鼓着眼睛:“老师却北胡十几万大军是不算展现风采?”
白起干咳一声,失笑道:“不算。胡人宵小,七国任意一位将领领兵,只要后勤跟得上,都能获胜;舟师虽利,但世人多称赞战船神奇,忽视了李牧本身作战水平。直到现在,李牧仅用万余人马轻装上阵,便能将楚国玩弄于股掌之间。他这才展现出自身本事。”
胡人什么东西?中原国家虽警惕,又轻视。
舟师获胜靠的是从未见过的神兵利器,许多人都觉得我上我也行。
而这次,李牧率领的骑兵,除了马和身上的刀剑弓弩什么都没有,天下所有人都再不敢言“我上我也行”了。
李牧名将之名这才彻彻底底打响,响亮到天下人都为之折服的地步。
“若他不非盯着我的武安君,恩主在位之时,他就该凭借战功封君了。”白起笑了笑,道,“到了如今,我也该退位让贤了。”
子楚道:“李牧说过,白公在世时,他不会抢白公的武安君。”
白起笑着摇摇头,道:“武安君的名号本没什么意义,因为我是武安君,‘武安君’这个名号才算有了意义。我说的退位让贤,并非让他当武安君,而是让他重新选个名号,让那个名号也变得有意义,和‘武安君’一样有意义。”
“他不是我,他必超越我。”白起的语气有些落寞。
李牧会超越他,并不是李牧为将为帅的才华高于他,而是李牧处于一个好时代。
秦国统一天下的战争,历史意义太重大了。所以哪怕李牧攻占的土地与他差不多,李牧的名声也一定比他大。
何况李牧率领的舟师和现在所用的运动战,在这个时代都是很新颖的东西。新颖的东西,才值得史书大书特书一番。
白起知道自己的光芒,终究要被李牧盖过去了。
这对秦国是好事,只是白起心里还是难免有些遗憾。
遇到如此名将,他很想与其比一比。白起一生,从未有过败绩,看天下所谓名将都不过尔尔。好不容易有一个看得起的将领,却是自己的晚辈。
想到此,白起又释然了。
他后辈中无将帅之才,李牧是他的学生和晚辈,他这算不算得上后继有人?自己占了长辈的便宜,该懊恼的是李牧。
“君上,我看武成君就很适合李牧。”白起提议道,“我只是‘安’,终究大业未成。李牧定能辅佐君上成就大业。”
子楚道:“好,寡人这就下诏,封李牧为武成君。”
从梦中知道武成君应该是谁的嬴小政:“……”
啊,老师变成武成君了,那朕的王翦老将军怎么办?难道要抢他儿子的封号,叫通武君?这不太好吧?
虽然现在朕麾下名将如云,王翦老将军的儿子恐怕难以封君了。
嬴小政微小的表情变化瞒不过朱襄。
朱襄眼睛眨了眨,心中叹了口气,对自己的猜测又多了几分确认。
“李牧是武成君,若王翦能达到李牧的水平,就号武襄君好了。‘襄’乃辅助,辅助秦王成就霸业,与‘武成君’也不差了。”朱襄补充,“王翦就差在比李牧起步晚了。”
白起问道:“王翦现在还未出兵,你怎知他一定会能与李牧并驾齐驱?”
朱襄道:“因为李牧的战场是南秦和楚地,三晋之地的将帅肯定是王翦。”
白起道:“你如此看好他?”
朱襄笑道:“王翦是最传统的秦将,他打仗比起李牧出奇兵,可能没有多少观赏性。但王翦只要出兵,对方即便有再多计谋也无可奈何。这一点,倒是和白公相似。”
子楚好奇道:“哦?连李牧都不行?”
朱襄道:“王翦和李牧论兵过,最后政儿获胜了。”
子楚和白起都不敢置信地看向嬴小政。
嬴小政道:“我用离间计把老师杀了。”
子楚和白起:“……”
嬴小政认真道:“我既然知道老师难以战胜,为何要与老师正面对决?反正六国国君全都昏庸无能,无论老师在哪国,离间他与国君都很容易。”
白起不由想到了廉颇,然后微笑颔首。
子楚忍不住揉乱了嬴小政的发髻。
嬴小政不满地护住头发,狠狠地瞪了子楚一眼。
子楚弹了嬴小政的脑袋崩一下,道:“寡人是秦王,你这个太子怎么能瞪我?为子不孝,为臣不忠,该罚。”
朱襄忍不住道:“你就这么给政儿扣上不忠不孝的帽子?小心史官们乱写,真黑政儿不忠不孝。”
子楚乐道:“那不是更好?免得他这么嚣张。”
朱襄扬起拳头威胁子楚。
白起干咳一声,阻止朱襄的犯上行为。
公子子楚已经成为秦王,朱襄怎么还如此不知礼节?
不过朱襄好像在上两位秦王面前也差不多如此行事,唉,真令人担心。
嬴小政懒得理睬阿父时不时的嘴贱,继续请教:“老师行军速度极快,楚军跟不上情有可原。但只有骑兵,怎么能攻城?”
白起道:“或许李牧行军速度太快,攻城时,城门还没关。”
嬴小政把嘴张得可以塞进一整只煮鸡蛋。还能这样吗!
子楚也不敢置信:“他们不是在打仗吗?怎么还不关城门?”
白起轻笑了一声,语气中带着淡淡的嘲讽:“他们打仗只是为了分更多的权力,彼此之间都有留情,打得很克制,不会伤到对方根基,真的到你死我活的地步。战火烧到哪里,可能城门才会关闭。总不能全楚国的城门都关着不准人进出。”
“李牧将官粮分给楚人也是神来之笔。若烧官粮,恐会遇到许多抵抗。将官粮分给楚人,或许楚人就盼着李牧打过来,好缓解饥荒。”白起道,“楚国现在遇到饥荒了,不是吗?”
秦国在楚国推行经济战成功后,楚国很快陷入内乱,完全没有休养生息的时间。
楚王和封君打仗,除了征兵还要征粮,让本就陷入饥荒的楚人雪上加霜。李牧的到来,对楚人而言仿佛救世的神灵。他们已经活不下去,不如帮助李牧,即便之后封君的兵回来后会抢夺他们,甚至杀掉他们,至少他们能饱个几日。
若是他们在楚兵回来前,带着粮食躲在野外山中,说不定全家老小都能活下去。
嬴小政道:“他们见秦国的李牧将军给他们分粮,或许更加心向秦国。老师给他们分发了粮食,他们路上不会饿死,可能南下去秦国的人更多。”
嬴小政有些发愁。
自己和舅父都离开了吴郡,吴郡涌入大量楚人流民,真的能处理好吗?虽然李斯和韩非暂代郡守,但嬴小政心中实在没底。
朱襄心中可太有底了。
历史中的韩非还没当相国就死了,只是学术上成就很高。但李斯是真的能当好秦国丞相……
等等,李斯这个秦国丞相好像在秦国统一天下之后,当得也并不好,和秦始皇一起天天撸着袖子就是干,完全不懂什么叫休养生息。
朱襄也开始犯愁了。李斯和韩非究竟行不行啊。
朱襄对子楚道:“要不我去南秦看看?你一个人待在咸阳,我把政儿留给你。”
子楚道:“我这里事比南秦多太多,你和政儿不能走。说好的等我孝期过,不能食言。李斯和韩非的年龄早就可以做官。他们二人合力若连郡守都做不好,你还怎么让他们辅佐政儿?”
白起安抚道:“李斯和韩非都受朱襄你教导多年,不需担心。”
嬴小政道:“如果他们干不好,以后全丢去编书。蔡伯父、蔺伯父的儿子……”
朱襄道:“蔡泽的长子蔡崇刚会走路,蔺贽的儿子蔺大郎还在喝奶,一个都用不上。你不如指望李牧的儿子,他的儿子李汨已经在玩泥巴了。”
蔡泽最为年长,但可能早期颠沛流离,一直无子,到了秦国才有了子嗣;蔺贽则是一心想着归隐,入秦后才正经安定下来。李牧倒是早早娶妻,可惜聚少离多,儿子也来得晚。
倒是年纪最小的朱襄,家中政儿都已经是丰神俊秀小少年一枚了。
嬴小政认真道:“我相信他们长大后一定能为我所用!”
子楚无语:“好好好,等他们能读书时,你去教,一定能教好。”
嬴小政立刻道:“我不教,我没有耐心!舅父去教!白公,你有没有天赋较好的子孙,也交给舅父……哎哟!”
嬴小政的脑门这次被朱襄崩了。
白起笑着摇头:“我的子孙中现在看不见有出色之人。待他们崭露头角,自会来寻朱襄拜师。我就不操这个心了。”
子孙不贤,若强行捧上高位,是祸非福。白起自秦昭襄王猜忌下死里逃生,性格更为谨慎。
他即便不将子孙举荐给秦王,子孙身上也有不大不小的官职,可保富贵终身。不如少些贪心,给秦王和太子留下好印象。待子孙和宗族中有出色者时,他们念着自己的好,不需自己举荐也会给其机会。
何况还有朱襄这个念旧的好人在。
子楚、嬴小政和朱襄打扰了一番白起。白起强打精神给他们讲完课,立刻就昏昏沉沉精神不济。
三人离开时接连叹气。
武安君恐怕时日也不多了。
“荀子最近身体也不大好。朱襄,你住回庄子上,好好照顾荀子。”子楚道,“政儿也去。”
嬴小政问道:“君父,我和舅父都住在庄子上,你政务忙得过来吗?”
子楚道:“我当然也会去。”
嬴小政给了子楚一个鄙视的眼神。那你说什么废话?直接说你要搬去庄子不就成了?
嬴小政如此嚣张,又被子楚弹了额头。
这招是子楚向朱襄学的,既能“体罚”嬴小政,又不会伤到他。
“你今日都给王翦把封号想好了,不知道王翦能不能不辜负你的期望。”子楚“体罚”完不孝顺的儿子后,对朱襄感慨道,“他真的能行吗?”
朱襄道:“当然能。”
王翦屯兵汉水之畔,大洪山麓时,楚国就在王翦屯兵以西,桐柏山和大别山相交的山麓处修筑壁垒,防备秦军来袭。
楚国内乱时,这里的兵也没有调离。
王翦率领军队朝楚军驻地前行的时候,楚军早就得到了消息,背靠壁垒排兵布阵,架好弓弩。
两方对垒,用的是战国阵地战最常见的阵型,两个方块阵对峙,完全就是马服君赵奢所说的“狭路相逢勇者胜”。
王翦看向对方青铜车阵,让鼓手变奏,旗手换旗。
队列从中分开,中间方队牵着马的强壮兵卒披甲上马。

楚军将领站在后方的战车上,眺望秦军的变动。
秦军和其他国家的军队一样,兵卒的衣服一般都是自带,并没有统一的制服。
但秦人都爱穿黑,所以从远方眺望,秦军没有统一制服,就像是有了统一的制服,黑压压一片。
秦人的衣服虽都差不多是黑色的,战马的颜色则很杂。
现在秦人军阵从中分开,就像是潮水一般。中间的方阵不仅兵卒,连战马都披着涂成黑色,不知道是铁是铜是皮的甲。
当秦人这古怪的骑兵上马的时候,楚军将领即使没见过这阵仗,也意识到了危险。
“放箭!放箭!”他立刻下令。
“将军,对方放箭了,我们是先与他们对射吗?”副将问道。
王翦略一沉思,冷酷道:“冲过去,碾过去!”
副将心头一颤,敛眉遵令。
全军都知道,王翦将军对这一支重骑兵有多宝贝。这支重骑兵的战马和兵卒,都花费了无数心血。王翦将军甚至把自己的待遇都匀给了这支重骑兵,他吃的东西与底层小军官差不多。
所以副将特意来询问。他以为王翦将军会尽力减少这支昂贵的重骑兵的损失。
但王翦将军的命令是,顶着箭雨冲过去,碾过去。
不计代价。
为何会如此?副将想不明白。但秦军军令严苛,主帅下令,刀山火海他们都要去闯。
所以他只能下令,让重骑兵顶着箭雨重逢。
或许是身上的盔甲,或许是这段时间他们享受的超规格的待遇,这只重骑兵每一个兵卒心中都并无犹豫。
这是他们第一次以重骑兵的姿态上战场,谁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能达到王翦将军的预期。
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但他们都希望自己能达到王翦将军的预期,否则对不起王翦将军对他们的好。
号角响起,黑压压的重骑兵如铁塔一样缓慢往前移动,然后越跑越快,冲进了箭雨的范围,就像是敢死队一样。
在战车上放箭的楚军们很是疑惑,这群骑兵为何冲上来送死。
因为太疑惑了,所以他们没有反应,只是如往常一样放箭。
无数箭枝落在这群古怪的骑兵身上,就像是落在了石墙上,毫无反应地被弹落。古怪的黑色骑兵就像是黑色的浪潮一样,不仅没有被小小的箭雨阻拦,前行速度还越来越快。
楚国兵卒睁大的眼睛,他们的箭还未放出第三轮,铁骑兵就已经冲到了他们的眼前。
而后,黑色的巨浪狠狠地拍在了青铜战车组成的山壁上。
有浪花倒下,又有新的浪花拍上来。
有楚兵家乡在东方海边,被征兵后千里迢迢来到这山间不太辽阔的平原上。
他们知道海浪的威力,而他们的青铜战车和竖起的盾牌却远不如海边的山崖坚硬。
第一道浪打来的时候,他们的山壁就开始崩塌;第二道浪直接冲进了山壁崩裂的岩缝中,朝着后方涌去;第三道浪、第四道浪……后续的巨浪伴随着楚兵的惨叫声,将楚兵的阵型直接从中凿穿,无数楚兵被淹没在惊涛骇浪中。
当第一波重骑兵与楚兵阵地相接的时候,轻骑兵也夹紧马腹,伏低身体,从秦军的阵地冲了出去。
黑色巨浪凿穿楚军阵地的时候,轻骑兵从巨浪凿开的缝隙涌入,将楚军从缝隙处撑开,撕裂。
他们直接舍弃了弓箭,挥舞着马刀,与楚军短兵相接,血肉横飞。
王翦站在高地,看着泾渭分明的秦军和楚军混在了一起,一挥手,旗手再次换旗,鼓手和号角手再次变调。
又有两支骑兵从侧翼奔出,包抄楚军左右翼。
这两支骑兵所用的不是马刀,而是有放血槽的长矛、长刀、长戟等长兵器。他们有的人双手握着兵器,有的人将兵器夹在腋下,直接朝着楚军两翼冲去。
楚军从未见过这种骑兵。
这时的骑兵没有马镫,一些骑兵不先进的国家,连马鞍都只是一块布。所以骑兵以骑射为主,辅以短兵器。若是直接拿长兵器进行冲锋,对方盾牌一挡,惯性会让骑兵直接落马。
但有了马镫之后,就完全不同了。
骑兵能将自己牢牢固定在马背上,利用马匹的强大冲力,长兵器直接将地上的兵卒刺穿,单人所持的木盾牌根本无法抵挡。
于是楚军的双翼立刻被轻骑兵刺穿,就像是被钉穿了双翅的大鸟。
而重骑兵开凿的缝隙,就是直接将大鸟开膛破肚。
“时机到了。”王翦翻身上马,将头盔戴好,“随我冲!”
鼓手双手挥舞,仿佛要将鼓皮敲破。
号角手吹出高亢的音调,如巨兽咆哮。
等候已久的大秦主力步兵卒,开始冲锋了。

是的,很慢。
与其说是冲锋,比如说他们在快步前行。在冲锋中,他们保持着整齐的方阵,连每个人所持长柄武器与地面的幅度都差不多。
比起骑兵冲锋的热血沸腾,大秦步卒冲锋时好像是将热血凝固,变得像北风一样寒冷和肃杀。
后世影视剧中的大军对垒多是乱糟糟的。两方人混在一起,上下左右全是敌人,分不清敌人,挥舞着奇形怪状的兵器乱砍一通。
现实当然是不可能的。若一支军队到了阵型全乱,分不清敌我的时候,就已经是溃兵了。
秦军和楚军对垒的时候都列好了阵型。
他们打仗的时候,顶多分裂成一个一个的小方阵。每个方阵都有指挥官和旗手。兵卒不需要知道敌我的分别,只需要根据命令进行动作。
步卒的武器也多以长柄武器为主,这样才能在队列中杀到人。
秦军来到南边之后砍了许多竹子,铁制的各种兵刃就绑在竹竿上。
旗手不断变旗,伍长读懂旗语,命令方阵前进或后退。
秦军方阵就像是一块坚固的山峰,碾上了已经被骑兵凿乱阵型的楚兵。
而后,山峰变成了一只海中巨兽,阵型已乱的楚军就像是围绕着巨兽的小鱼。
他们就像是后世影视剧拍摄的战争场面里的兵卒一样,旗手和伍长已经找不到了,兵卒就像是无头苍蝇一样茫然地站在战场上。四周都是人,分不清敌我。
只有在秦兵方阵碾过来的时候,他们才知道敌人在哪里。而这时候已经晚了,就像是鱼来到了巨兽口中,只能被吞吃下腹,被方阵四面八方伸出的锯齿撕咬成碎片。
重骑兵在凿开楚兵军阵之后就一路不回头地跑远了,然后下马卸甲大口大口喘着气休息。
轻骑兵在秦兵主力压上楚军的时候便分散到战场四周,如游走的猎手,见到散乱的兵卒就砍。
步兵方阵就像是一台严密的机器一样,在王翦身边旗手的指挥下不断进攻、变阵、进攻……兵卒们脑海里什么都不需要想,没有恐惧没有罪恶感,只是不断挥舞或突刺自己手中的兵器,甚至不会看敌人在哪,只需要按照指令动作就行。
王翦所率领的轻骑兵进入战场后,被步兵方阵包裹在正中间。
在旗手指挥军阵的旗帜旁边,立着一个高高的显眼的“王”字旗。
这是他第一次打出自己的帅旗。
王翦没有随军冲杀。他只是坐在马背上,立在帅旗下,被秦军簇拥在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冷眼扫视着整个战场。
战场有厮杀声,有惨叫声,有兵戈的铿锵声和箭羽破空的簌簌声,还有指挥兵卒的大鼓号角铜锣铜钟声。
楚军主将在亲卫的保护下不断往后方堡垒退去。后退时,他看了一眼背后的战场。
明明战场无数声音交织在一起冲破云霄,他却诡异地感到这个战场是如此的冷寂,冷寂到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与他打仗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没有感情、只会听命令打仗的人偶。
他将视线投向王翦,想要把这个还未有多少名气的秦国将军记在心中。
他看向王翦的时候,王翦也看到了他。
王翦亲自取出一支旗帜,挂在了高高的旗杆上,左右上下各挥舞了几次。
正在军阵外围穿插,游猎溃散的楚兵的骑兵立刻重新结阵。
王翦手一压,旗帜指向了一个方向。
战场上所有的骑兵一致朝着那个方向冲锋,途中无论再多兵卒阻拦,都被他们抛在身后。
骑兵这时候终于将武器换作了马背上的弓箭,大弓弯如圆月,箭翎从弓弦上破空飞出。
王翦收回了旗帜,也收回了望向楚将的视线。
他知道那边逃窜的人应该就是楚军主将。
但那又如何?
他已经派出了骑兵追杀,即便杀不了敌方主将,也能将敌方亲卫部队斩杀殆尽。只一主将而已,没有兵就什么都不是。
秦军将领用兵时都受了白起的影响。
白起之前,杀将掠地比剿灭兵卒重要。自白起后,秦国打仗变成了以消灭对方有生力量为主。
即便对方将领成功逃了回去,能第二次、第三次再领兵来战,那又如何?死去的兵卒不会复活,他们能再拉起多少支军队?
若是敌方还能征兵,那么即便这个将领死了,还有其他将领领兵。不如让手下败将再领兵,再杀一次,或许还容易些。
而征的兵杀光了,即便是再厉害的名将,也只能束手就擒。
王翦抬头看了一眼日头。
楚军人还有很多,今日大概要杀到红日西斜,此战方会结束。
在战场上,秦军已经多次变阵。
他们的武器在攻击时会折断,所有里外的兵卒会不断换位,以保持杀伤力。
加了血槽的兵刃刺穿楚兵的身体,血液溅到他们的头发上、衣服上,血腥味弥漫着他们的鼻间,让他们变得更加麻木。
楚兵们虽然已经乱了阵脚,但他们知道现在还能结阵的人一定是秦兵。所以他们失去了指挥之后,就全朝着秦军的兵阵冲去。
当一个楚兵被秦兵的武器刺穿时,那个楚兵死死抱住刺穿自己身体的武器,不让秦兵将武器拔出来,以此扰乱秦兵的进攻。
虽然很快兵阵中其他秦兵手中的兵器就刺穿了他的身体,但用生命制造出的一瞬间的空隙,还是被他的战友抓住了。
有更多的楚兵扑向了这个战阵,利用这一瞬间的空隙将战阵中的秦兵扯了出来,剁成了肉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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