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来宫中有两位太后,夏姬希望能与赵姬联合,一同压制华阳王后,主持后宫。
夏姬并未有什么不好的想法。她只是认为子楚后宫必须有一个女主人,而她不信任华阳王后。还是与子楚和政儿有血缘关系的自己和赵姬,恐怕才会真心对待子楚。
至于赵姬之前做错了事,被软禁了这么多年,她也知错了。
政儿现在过得很好,肯定不会责怪赵姬。
不仅夏姬这么想,这是贵族们的主流思想。
母子哪有隔夜仇?何况赵姬只是将公子政送给朱襄公养育,实际上不算抛弃。
至于赵姬在子楚离开秦国之后跟人跑了一事,外人并不清楚。他们只以为赵姬只是担心被赵国所害所以藏了起来。
赵姬唯一的错,就是没有带着公子政一起逃跑。但她既然把公子政托付给朱襄公,也算理智。
而赵姬曾经丢弃朱襄一事,知道的人也不多。即便知道,他们也认为朱襄公那么宽厚仁善的人,早就原谅赵姬。
朱襄公这样的圣人肯定特别在乎亲缘,说不定早就想和赵姬和好。
待赵姬成了王后,与秦王、太子和长平君都会修复关系,到时候一家人和乐融融,赵姬就成了秦国炙手可热的权贵。
他们不趁着赵姬还未成为权贵的时候讨好赵姬,岂不是太蠢了?
于是随着夏姬去探望赵姬,赵姬所居住的别院前送礼的人便络绎不绝。
华阳王后的那愚蠢的弟弟阳泉君也试图给赵姬送礼,还劝华阳王后讨好赵姬。这样等子楚继位之后,她的日子才会继续好过。
华阳王后一边为回到咸阳的嬴小政绣衣服,一边头也不抬道:“我知晓自己并不聪慧,一生荣华富贵都依靠大王。大王也知道如此,所以需要我做什么,都会详细地提点我。大王多次告诉我,千万不可亲近赵姬,我便不会亲近赵姬。”
华阳王后抚摸着膝盖上的衣服,想着是不是要将衣服做大一点。
“若是需要我亲近赵姬的时候,大王自会告诉我。不过,即便大王告诉我,我也不会亲近赵姬。”华阳王后横眉道,“那个毒蝎妇人差点害死雪姬。雪姬是我唯一的友人。”
阳泉君听言,难得聪明了一次。
他知道长平君夫妇伉俪情深,长平君夫人又是公子政养母。若赵姬真的与长平君夫人有仇,恐怕自己贸然投靠赵姬并不是明智之举。
“罢了,我两不相帮。”阳泉君道。
华阳王后骂道:“什么两不相帮?你有机会就去亲近长平君,去向长平君请教学问!无论是夏姬、赵姬,谁在子楚和政儿心中的地位比得过长平君?我是王后,不能亲近外臣,你可以!”
阳泉君结结巴巴道:“我、我不敢去。我只要一去,长平君就会拉着我问我读了什么书。”
华阳王后气得把针线活放到一边,拎起旁边量衣服的尺子,追着弟弟抽。
阳泉君抱头鼠窜。
他自知理亏,但他真的不爱读书啊。
长平君每次都和蔼地问他每日读了什么书,练了多少字,有没有习武,还约他一同去荀子那里上课,他能不躲吗?
大家就不能一起看看歌舞听听乐声,玩玩投壶行酒令吗?
长平君与同龄贵族格格不入,是咸阳城公认的!
华阳王后追打阳泉君之后,阳泉君没有再给赵姬送礼。
外界都传华阳王后瞧不起赵姬,今后必定与赵姬生出间隙。
赵姬好不容易得意,听到华阳王后瞧不起她,心中难免生出怨恨。
“咸阳城里的人在观望,华阳王后和赵姬今后会起何种冲突。”蔡泽给朱襄介绍咸阳城内的近况,“因君上和太子特意放任,现在王宫气氛十分紧张。”
朱襄扶额道:“别给我说赵姬,一提起她我就头疼。”
看着朱襄摆烂的模样,蔡泽嘴角抽了抽。
“你不在子楚继位前处理好她,难道让政儿处理?”蔡泽不满道,“即便政儿不会心软,但那毕竟是他生母,他做什么都会有违孝道。”
朱襄道:“那赵姬不是子楚的夫人吗?当然是子楚来管。我这个已经被赵姬扫地出门分家的弟弟,怎么能管外人?”
蔡泽更加无语。
子楚处理倒是没问题,但他在顾忌你啊。
蔡泽趁着秦王和子楚都还没来,直言道:“他若不是顾忌你,早就让赵姬病逝了。”
朱襄闭上嘴,神情更疲惫了。
他厌恶赵姬,却不能取赵姬性命。
何况赵姬是政儿生母,政儿即便对赵姬不喜,恐怕也是不愿意见到生母被害死。
他还以为赵姬被关了这么久,会稍稍老实一些,知道低调处事才能得到自由。没想到赵姬的精神如此“坚韧”,只要给一点阳光就必定灿烂,甚至变本加厉的灿烂。
朱襄真是羡慕赵姬的乐观精神。他若是有这么愚蠢乐观,每日一定很开心。
就是身边的人不开心。
“赵姬在赵国时受了很多苦,身体一直很虚弱,时常生病。她被封为王后之后,留在一处别宫休养身体,不会与夏同、政儿同住。”朱襄叹了口气,道,“王宫里华阳太后和夏太后,足够为夏同管理后宫了。”
蔡泽道:“你肯下这个狠心,我就放心了。”
子楚和他的意思也是继续将赵姬关着,永远不让她出现在政儿面前。
子楚甚至担心她会比自己活得长,特意和秦王柱商量好了,秦王柱一份诏书,他自己一份诏书,两份诏书让赵姬守陵,后世秦王绝不可放赵姬出来。
若不是担心朱襄和政儿有心理负担,子楚早就一杯毒酒送赵姬上路。
可惜子楚为了顾及朱襄和政儿的名声,虽软禁赵姬,还得好吃好喝地供着她。赵姬反倒是身体更健康了,胖了好几圈。
若是赵姬肯安分,她虽不得离开居住的院落,也能安稳终老。
而大部分女子都不会离开居住的院落,赵姬受到的限制其实不多。
只是现在她不安分,那么生活就不会这么好了。
子楚留着她,还有个原因是赵姬活着当秦王后,嬴小政的地位才更稳固。
而当赵姬当上了秦王后之后,她的性命就没有价值了。
朱襄扶着额头,再次叹了口气,转移话题:“我听闻蔺礼已经回咸阳,他还没到?”
蔡泽道:“他闲不住,回来中途去拜访了廉公,又去出访了赵国,希望说服赵王放信陵君戍边。”
朱襄放下扶额的手,疑惑道:“都一年了,信陵君还未说服赵王?”
蔡泽道:“除了秦国,其余六国国君很少让他国公子掌握兵权。”
朱襄想了想,还真是这么一回事。
虽然他国贵族求仕很正常,但信陵君是魏王的弟弟,与魏王的关系太亲近,他这样的公子在他国掌握兵权,确实会引起国君忌惮。
秦国这样才叫不正常。
朱襄道:“我习惯了秦国的情况,给他出了个馊主意。”
蔡泽没好气道:“你才知道你出的是馊主意?不过这个馊主意如果成真,倒也不错。现在赵王估计快松口了。”
朱襄好奇:“赵国又发生什么事了?”
蔡泽道:“是廉公攻燕的余波。”
当年赵国陷入饥荒,廉颇为了让更多的赵人活下去,几乎将攻占的燕国城池变成焦土,从燕国掠夺了大量粮食回赵国。
那之后燕国虽然没有亡国,也一蹶不振,燕王很快在悲愤抑郁交加中辞世。
新的燕王继位之后,立刻将对赵国的仇恨当做团结燕国的工具,平定了燕国的人心。
包括秦国在内不包括赵国在内的六国,也乐于看到一个仇恨赵国的燕国复兴,所以偷偷给了燕国很多帮助。
所以燕国很快缓过来,与赵国边境多有摩擦。
“燕国认为自己缓过气了,要一雪前耻,攻打赵国复仇。赵国已无大将,由一没什么名气的老叟领兵,居然也胜过了燕国。”蔡泽满脸鄙夷,就差没直言燕国废物,“不过赵国的兵力也被消耗了不少,难以维持北方三郡的开销。”
朱襄都忍不住讥笑出声了:“赵王无法维持北方三郡的开销,难道想让魏无忌自筹钱粮为他戍边?”
蔡泽道:“信陵君去了赵国之后,虽在魏国的食邑被魏王收回,赵王补给了他同等食邑。或许赵王是想把信陵君的食邑换成北方三郡。”
朱襄狠狠翻了个白眼:“他还真想得出来。”
蔡泽道:“他不这么想,蔺贽也会让他这么想。蔺贽好歹是蔺相如之子,他虽已经是秦国丞相,但赵人也相信他仍旧心系赵国。”
蔡泽叹了口气,接着道:“何况他此举,确实是为了赵国好。除了魏无忌,还有谁能为赵国戍边?这才几年?北方胡人又蠢蠢欲动。难道赵国想让胡人打进来?那可比被秦国灭国丢脸多了。”
就算中原五国瞧不起秦国和楚国,但也知道秦国和楚国是“自己人”,和胡人不一样。所以再昏庸的国君都没有想过让胡人参与他们的中原逐鹿,驱逐胡人一直是重要军务。
所以赵王在守不住北方三郡时,极有可能让信陵君去想办法。
信陵君以自己的声望和才干,也确实是唯一有办法守住赵国北方三郡,还不拖累赵国的人。
蔡泽和朱襄聊起信陵君的事时,蔺贽已经见到了信陵君。
“这是李牧经营雁门郡的心得,还有他写给雁门一些重要将领的书信。”蔺贽郑重地将一个漆盒亲手交到信陵君手中,“我此次前来,必定让君成行。”
魏无忌接过沉甸甸的漆盒,叹气道:“又让朱襄费心了。”
蔺贽挑眉:“他自找的。他也不只是为了你。朱襄身在秦国,心中仍旧挂念着赵人。”
魏无忌问道:“那你呢?”
蔺贽道:“我虽受赵国恩惠远甚于朱襄,但我其实心中不如朱襄更记挂赵人。我等士人,在哪国做官便是哪国人。”
听着蔺贽这话,魏无忌心中不喜,却也无可奈何。
因为蔺贽说的是实话。
“不过朱襄信任你,我却很好奇,你是否能守好北方三郡。”蔺贽道,“赵王一定会减少支援,你要像李牧当年那样自己经营北方三郡,去草原向北胡抢吃的。你这娇生惯养的诸侯公子真的能做到?”
魏无忌没有因为蔺贽的挑衅动怒,他淡淡道:“我不知道。”
蔺贽再次挑眉:“哦?”
魏无忌道:“我没做过,所以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决定去做一件事,就会尽全力做成这件事。”
蔺贽道:“换句话说,即便事未做好,你也一定是尽了全力。”
魏无忌道:“是。”
蔺贽道:“那我就放心了。”
他拱手作揖:“请信陵君静候佳音。”
蔺贽离开信陵君的府上,前往平阳君赵豹的府上。
赵豹已经垂垂老矣,有些起不了身了。
当听闻蔺贽私下来访时,他仍旧强撑着病躯,亲自来门口迎接蔺贽。
“蔺卿……”赵豹执着蔺贽的双手,泣不成声,“你回来了,蔺卿。”
蔺贽平静地看着赵豹一会儿,然后叹了口气道:“平阳君,是我,蔺贽,不是阿父回来了。”
赵豹愣了一下,然后像个孩子一样大哭。
赵豹的儿子满脸尴尬地帮赵豹擦眼泪,替赵豹解释道:“亲父有些老糊涂了,蔺丞相请不要怪罪。”
“平阳君也是我的长辈,我怎么会怪罪?”蔺贽道,“平阳君,是我,蔺贽回来了。我为信陵君而来。”
赵豹哭了许久,眼神清明了一些。
他呆呆地看着蔺贽:“蔺贽啊,是蔺贽。你怎么来了?又惹蔺卿生气了?我早就和你说了,衣冠要端正,不要游手好闲,我去和君上说,给你安排个职位……”
蔺贽跪坐在赵豹面前,手放在赵豹手背上,道:“平阳君,我已经是秦国丞相了。”
赵豹再次一愣。
半晌,他满脸痛苦道:“对啊,你是秦国丞相了,我记起来了。”
赵豹终于完全清醒了。
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蔺贽,然后又痛苦地移开视线:“秦国的丞相,你来邯郸做什么?”
蔺贽道:“朱襄心系赵人,希望信陵君能去镇守赵国北方三郡,以免赵人被胡人屠戮。”
赵豹道:“我知道了。赵王也该下定决心了。我再去推一把。”
蔺贽道:“谢平阳君。”
赵豹将视线移回来,问道:“朱襄仍旧心系赵人,那你呢?”
蔺贽道:“身为士人,我不如朱襄看重庶民。”
赵豹道:“不为赵人,你还心系赵国吗?”
蔺贽嘴角上浮,似笑非笑道:“阿父心系赵国,但我深深厌恶赵王。”
赵豹闭上双眼:“我知道了。你走吧。”
蔺贽道:“我只厌恶赵王,不会厌恶赵国。所以我回邯郸,是让赵国在被秦国所灭之前,别被胡人占领了。秦国灭赵,是诸侯国一统天下。若胡人灭赵,就是耻辱了。”
他站起来,不等人相送,便转身离开。
半晌,赵豹睁开眼,叹气道:“是啊。”
赵豹的儿子垂目站在赵豹身旁,面露悲哀。
他的父亲清醒的时候就为了赵王殚精竭虑,糊涂时就问兄长平原君、上卿蔺相如和将军廉颇在哪。若更糊涂了,他就要驱车去找蔺相如,说蔺相如门下有一大才名唤朱襄,他得举荐给兄长和赵王。
他不知道父亲是清醒时更痛苦,还是糊涂时更痛苦。
蔺贽见了赵豹之后,又去见了赵国其他相熟的卿大夫和宗室。
很快,秦国丞相来到邯郸一事,已经成了公开的秘密。
赵王得知后,犹豫了许久,还是遵循本心,召见蔺贽入宫。
蔺贽毫不畏惧地前去了,丝毫不担心赵王会将他扣下。
秦国缺了他并无所谓,但赵国敢扣留他,秦国的兵锋就会再次来到邯郸城下了。
颧骨突起,脸颊凹陷的赵王静静地盯着蔺贽一会儿,然后道:“你长得越发像蔺卿了。”
蔺贽恭敬道:“我是阿父之子,当然像阿父。”
赵王问道:“你已经是秦国的蔺相如了吗?”
蔺贽道:“不是。秦国不需要蔺相如。”
见赵王不解,蔺贽道:“赵国比秦国弱,阿父一生殚精竭虑都是为了赵国在秦国的兵锋下存活。而秦国强大,是以不需要蔺相如。我只是秦国的丞相蔺贽罢了。”
赵王脸色剧烈变化。他身边的侍从也脸色大变,忍不住训斥蔺贽的无理。
蔺贽傲慢道:“我是秦国丞相,你是什么东西,敢训斥我?”
赵王挥了挥手,让近侍闭嘴。
“是他失礼了,秦国……丞相。”赵王咬牙道,“朱襄公可好?”
蔺贽道:“朱襄与李牧夺了南楚为南秦,现在正在江水以南垦荒。他无论在哪,都会种他的地,不问政事。”
赵王神情有些恍惚:“是啊,朱襄公只会种他的地,不问……政事。”
所以他其实根本不需要忌惮和嫉妒朱襄。
一个没有根基的庶民,一个不喜欢政事只会种地的庶民,他若提拔朱襄,他就是朱襄唯一的靠山和恩主,朱襄一定会对他忠心耿耿,比任何人都忠心耿耿。
可他却想置朱襄于死地。
现在回想,赵王完全不理解自己当时为何会那么做。
他为何要杀朱襄,为何会嫉妒朱襄?他完全不理解啊。
赵王不知道自己还能问什么。
蔺贽说他只是秦国丞相,赵王已经没有什么好与蔺贽说的了。
他也不能对蔺贽做什么,因为蔺贽是秦国丞相,赵国不敢对秦国丞相无礼。
所以他只能赏赐蔺贽一些财物,以表示对秦王的尊敬,然后恭恭敬敬送蔺贽离开。
离开前,蔺贽对赵王道:“让信陵君戍边,是朱襄的希望。他认为,目前赵国唯一能领兵的年轻大将仅有信陵君。而赵王肯定不愿意让信陵君成为赵国的大将军,所以为何不让信陵君戍边?这样信陵君能有所作为,赵国也不用担心派哪位将领去北地。”
赵王眼睛亮起来:“确实是朱襄公所言?”
蔺贽道:“是。除了朱襄,谁还能说动魏公子为赵国戍边?这不合常理的事,只有他能做到。”
赵王激动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寡人知晓了!”
蔺贽心道,最后一处已经落子,棋局已定。
他可以回秦国了。
之后再出咸阳城时,恐怕夏同就已经是秦王了。
希望朱襄和他不会失去夏同这个友人。
听闻朱襄回到了咸阳,很多人都想来拜访朱襄。
听闻秦王柱驱车去了朱襄庄子,想拜访朱襄的人立刻放弃。
他们私下不断感慨,即便朱襄公远离咸阳这么久,秦王对待他还是一如既往的信任和喜爱。
秦王柱来到朱襄庄子的时候,朱襄正被荀子骂。
秦王柱撑着病体拄着拐杖也要来看朱襄挨骂,全程笑呵呵,连精神都好了许多。
朱襄看着秦王柱的眼神十分幽怨。
他听蔡泽说,君上已经变得越来越像“秦王”,与以前性格大不一样,让朱襄小心对待。
他怎么看着,君上还和以前一样喜欢看他热闹呢?
等荀子骂完了人,秦王柱笑呵呵道:“听说你回来时晕倒,把政儿吓坏了,政儿削柰果只给你吃皮?”
朱襄严肃道:“对!政儿太不孝顺了!君上一定要好好罚政儿!”
嬴小政给了朱襄一个满不在乎的眼神,嚣张极了。
秦王柱从袖口摸出一把金豆子塞嬴小政的手中:“干得好!”
嬴小政握住金豆子:“谢大父。”
然后,嬴小政又给了朱襄一个嚣张的眼神。
朱襄委屈道:“君上,你不仅不训斥政儿的行为,还支持他,他以后会对我更加不孝顺。”
秦王柱笑道:“那你以后就别让他操心。”
嬴小政道:“就是,舅父你反省一下。”
蔡泽嘴角微微抽搐。
“你反省一下”是朱襄和子楚、蔺贽“争吵”时经常说的话,政儿学坏了。
朱襄也发现嬴小政把他的口头禅学了个七七八八,幽怨道:“政儿,不要用舅父说过的话来杠舅父。”
秦王柱好奇道:“什么是杠?”
朱襄比划道:“就是抬杠。君上你想,两个人抬着东西,你压下去我抬上去,是不是很形象?”
秦王柱笑道:“明白了明白了。政儿,大父支持你,继续给你舅父抬杠!”
嬴小政恭敬道:“是。”
他瞥了朱襄一眼。
舅父,听到没有,奉诏抬杠,你完了!
朱襄扶额。他不就劳累成疾吗?政儿还要气到什么时候?政儿真的是河豚转世吗?怎么这么小气。
他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教育出了问题,怎么教导出一只气性这么大的崽崽。
荀子看着秦王柱一来就拱火看热闹,心里叹了口气。
如果朱襄一直留在咸阳,或许秦王不会老得如此快。
不过朱襄的本事要在咸阳之外未开化之地才能真正显示出来,他并非是为君王取乐的佞臣,而是王佐之才。不会有哪一位英明的君王会将这样的王佐之才当做佞臣放在身边。
秦王柱逗了许久朱襄后才感到疲惫,就在朱襄隔壁入住,两人一起养病。
子楚带着大批行李过来时,这两个病友挤到了一张床上玩纸牌,蔡泽在一旁作陪。
子楚向秦王柱报告行李搬运情况,秦王柱还嫌弃子楚打扰他打牌,让子楚自己看着办。
子楚十分无语。今日之前秦王还事必躬亲,担心他做事出岔子。现在什么都不管了?
秦王柱道:“你若觉得累,让政儿帮你。政儿,去帮你阿父做事,顺带熟悉一下怎么当太子。”
嬴小政低着头,拽住秦王柱的袖口不说话。
秦王柱笑道:“快去吧。”
“嗯。”嬴小政瓮声瓮气道,“大父,政儿去去就回来。”
“好。”秦王柱丢出四张牌,“炸!”
朱襄立刻跟上:“跟炸!”
蔡泽面无表情:“君后炸。”
“君后”即“双王”牌,蔡泽勾出了朱襄和秦王柱的炸弹之后,慢悠悠丢掉了最后一个小对子,得到了这场牌局的胜利。
蔡泽拱手:“给钱。”
秦王柱叹着气往外掏银豆子,朱襄嚷嚷“先记上”,然后三人再开一局。
子楚带着嬴小政离开时回头看了一眼,表情不由变得柔和。
“朱襄为何会劳累成疾?”子楚和嬴小政去搬文书时,他向嬴小政问道,“他很注重健康,经常将劳逸结合挂在嘴边。以前忙碌的事也不少,他也没劳累成疾过。”
嬴小政想了想,道:“恐怕是赎罪心理。”
子楚脚步一顿,转头看向嬴小政:“赎罪?”
嬴小政将那日舅父舅母的对话重复给子楚。
子楚不住叹息,然后骂道:“我就说让他别管!就算他不出谋划策,一个楚国而已,秦军还拿不下来?!”
嬴小政道:“楚国不乱,秦国恐怕要倾全国兵力与楚国对战,虽然一定会赢,但死伤一定很惨烈。舅父说这是马车难题。马车失控,只剩下一次拉缰绳调整方向的时间,怎么都会撞到人。一边是十个人,一边是一个人,他选择了撞一个人。”
子楚道:“若双方都不认识,所有人都会选人少的一边。”
嬴小政道:“但那个被撞的无辜人就该死吗?舅父认为撞人了就是罪,哪怕是为了救人。”
子楚骂道:“他既然会这么想,就不该去做执掌缰绳的人!”
嬴小政这次十分赞同阿父的看法:“没错。所以阿父怎么不拦着?”
子楚看向嬴小政。
嬴小政瞪回去。
子楚抬起手敲了一下嚣张的儿子,然后叹了口气:“你说我为什么不拦着?”
嬴小政冷哼道:“还不是这个计谋很有用。”
子楚道:“不,朱襄即便不当拉缰绳的人,他想出了能让失控的马车造成损失很低的方法,我们却不让他去做,他之后仍旧会难过。何况朱襄是大才,他想做一番事业出来,友人怎么能因为他会心伤而阻止他?何况他下定决心时,已经做好了觉悟。”
嬴小政嘟囔:“阻止一个已经做好了觉悟的人,就是侮辱他的觉悟,是吗?”
子楚道:“再者,以朱襄才华,他若想做一件事,旁人阻拦有用?若有用,他就不会去长平了。”
嬴小政双手抱头:“啊,好烦啊,舅父就不能老实一点,乖乖在田里伺候他最喜欢的小苗苗,别掺和他不擅长的事吗?”
子楚道:“他掺和的事,其实很擅长。”
嬴小政道:“我说他不擅长他就不擅长!”
子楚无奈道:“待你当秦王之后,你也会为了朱襄的决心和觉悟妥协。”
嬴小政放下抱头的手,冷哼:“我绝不会!”
子楚轻轻拍了拍嬴小政的头,道:“不,你会。你不忍心让他做不成想做的事。好了,不聊这个了,聊聊流民安抚的事。我离开南秦之后,南秦有什么大事?”
嬴小政道:“算不上什么大事。”
对于朱襄和雪姬而言,安置大批楚国流民算大事。但在嬴小政这个高位者看来,确实不算大事。
南秦仍旧十分安稳,多了些流民不过是多了更多垦荒的劳动力,哪里是大事了?
子楚听完后,也觉得他走之后南秦没有发生大事。
“不知道楚国什么时候生乱。”子楚道,“蔺礼该回来了吧?”
嬴小政道:“蔺伯父这次演什么白头翁,也十分危险。等蔺伯父回来,要好好说说他。”
子楚点头:“没错。就交给政儿你了!”
嬴小政思索,要怎么训斥喜欢深涉险境的蔺伯父。
子楚看着为如何“训斥”长辈而烦恼的嬴小政,嘴角上弯。
那个窝在朱襄怀里圆滚滚的一小团孩子,现在已经长成一位清俊少年郎了,时间过得真快啊。
如今的政儿穿上太子的衣服,一定比他更像秦太子。
有这样的继承者,他以后就不会有忧愁了。
嬴小政思索的时候,脚步不由加快了几分,走到了子楚前面。
子楚看着迎着阳光走去的嬴小政的背影,神情恍惚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君父对他说的“嫉妒”。
自己将来也会对政儿说嫉妒吗?
子楚摇了摇头,将没来由的感伤丢一边,上前一步拉住嬴小政的后衣领,把思索问题思索得太投入,差点一头撞树上的嬴小政拉回来。
嬴小政看了一眼树,然后抬腿踢了胆敢挡他的路的树一脚,继续沉思。
子楚失笑。
政儿看着长大了,内里还是小孩脾气呢。真不知道朱襄怎么教导,教得嬴小政又早熟又幼稚,真是矛盾。
子楚和嬴小政父子二人将政务分了分,即使很久没有配合过,也很快找回了默契,处理文书的效率比子楚和秦王柱二人全力时还高。
子楚不由感慨,这个儿子真是了不得,不愧是还在穿肚兜的时候就帮朱襄管家的神童。
不过朱襄也太会使唤孩子了。
“若累了就去休息。”子楚叮嘱。
嬴小政道:“这话该我和阿父说。阿父如果也劳累成疾,我要伺候三个卧病不起的长辈,那才叫真的累。”
“你这张嘴啊。”子楚无奈,“你当太子后,当改一改了。不是所有人都和朱襄一样好脾气。”
嬴小政道:“我只对阿父和舅父如此。我对舅母就不一样。”
子楚:“……”他能与朱襄并列,是不是该开心?
真是开心不起来。
“随你吧。在外人面前注意一下。”子楚叮嘱,“即便你的太子之位十分稳固,也要经营好自己的形象。”
“知道了。”嬴小政道,“我在外面形象很好,阿父放心。”
父子二人稍稍聊了几句,又埋头文书。
秦王要做的事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