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翦眼中已经透出兴奋的光芒,他拉着朱襄的手道:“细说!”
子楚和李冰面面相觑。
李冰压低声音道:“朱襄原来真的知兵?”
子楚想了想,记起多年前朱襄醉时曾对行军练兵一事指指点点,道:“他虽不能带兵,但确实是知兵的。”
听闻赵括论兵的水准确实是赵国第一,连宿将都难以压过他。
朱襄比赵括强,那就是真正的赵国第一了。
虽他不会带兵,但把自己见解告诉能带兵的人,岂不是能知行合一,打造真正的“第一”?
子楚也不由兴奋起来,拉着李冰凑上去一同出馊主意,打断王翦和朱襄的思路,被朱襄推出了门。
朱襄“啪”的一声把门关上,门差点砸到子楚的鼻梁。
战国时中国的冶铁技术已经较为成熟,发明了铸铁柔化技术。
欧洲到十八世纪才有白心可锻铸铁,美国十九世纪才能熔炼黑心可锻铸铁。从这一点可以看出,中国的冶铁业已经足够先进,可以为军队提供大批量铁铸造兵器和重甲。
此时也已经开始用固体渗碳技术在铸铁表面铸钢,朱襄虽不知道如何炼钢,但知道钢是什么。他将钢的原理告知墨家后,墨家带领工匠已经在攻克钢铁锻造技术。
现在虽还没有办法大批量锻钢,但运用表面捶打折叠的方式锻造钢刀的技术已经较为成熟。产量虽然低,但若攒一攒,给精英部队攒出一队钢刀也不难。
秦国的兵器锻造技术厚积薄发,现在中原的秦军还没用上,因为墨家人跟着朱襄,王翦和李牧最先受益。
王翦再次感受到了和朱襄一起打仗有多么舒适。
“重骑兵顶多只能攒出一千人,这一千人你要好好训练。他们可能是秦国最贵重的兵种了。”朱襄叮嘱道,“我攒了这么多年才攒出一千套重甲,用一副少一副!”
王翦紧张道:“不给李牧?”他虽然也是朱襄的友人,但也知道李牧与朱襄的感情更为深厚。他有李牧没有,他受宠若惊。
朱襄道:“李牧擅长的机动战,更适合轻骑兵。等我回吴郡,就帮他打造一支最适合他的轻骑兵。”
饮尽了那一杯月光,他不会再瞻前顾后。
他该彻彻底底站出来,站在战国舞台上了。
生产力决定生产关系,如今的生产力就约等于种植业的水平,粮食生产的效率。
只要他能让秦国生产的粮食是他国几倍,秦国就几乎立于不败之地。
但这只是提高了成功率,让秦国在统一战争中减少了一些挫折,还不能让秦国迅速取胜。
若要秦国快速取胜,需要在军事上也碾压对方。
论将领,秦国已经独占鳌头。那么朱襄能做的事,就是思想和军械。
思想即提高士气。如今能提高士气的方式就是奖赏。蔺贽的新田律让上战场的兵卒少了许多后顾之忧,知道自己死后老有所养幼有所依,妻子不会被人侮辱,秦国本来就因军功制强大的士气肯定更上一层楼。
兵器上,朱襄曾经想过能不能多点一点科技点。
后来他放弃了。
不仅因为生产关系要和生产力相配套,这是相互的。
他前世的时代就有如小孩抡大锤的奴隶制、封建制国家,社会变革力量被上层脱离时代的武器所镇压,几乎看不到前进的希望。
除此之外,朱襄还有一个非常现实的问题——他不会。
虽然他是农学教授,接受了现代基础科学教育。但就算是农学教授,让他手搓一套工业体系出来,那也是天方夜谭。
没有科学仪器,就算脑海里有几组化学方程式,他要如何从天然矿物质中提纯想要的材料?
如果他能做到,武器不能做,但绝对不管什么生产力生产关系,先把化肥工业化生产线手搓一条出来,让全国人民先吃饱肚子,再慢慢思考其他的事。
朱襄知道在华夏最危难的时机,我们的战士们能在乡间门手搓弹药生产线。但知道归知道,他自己不会。
枪支弹药大炮什么的,他一窍不通。
一个农学教授,为什么会懂机械,而且还是军事机械。
朱襄曾经想要试试看。不是为了揠苗助长,而是想做出点现代武器防身。
很快,他就继续抡着他的大剑锻炼力气了。
不要为难我空空荡荡的脑子了。告辞!
跨时代的军械做不了,朱襄就绞尽脑汁思索有什么这个时代的科技能做出来的封建时代大杀器。
现在战争的机动部队是以战车为主,后来会发展到以骑兵为主。
特别是重骑兵,几乎就是封建时代的“坦克”,所向披靡。
可以说,一个国家十分能养重骑兵,能养多少重骑兵,在火器发明前,几乎就是国家实力的象征。
甚至在现代火药(即黄火药)发明之前,重骑兵对黑火药武器也是碾压。
黑火药武器杀伤力还不如弓弩,连轻甲都很难破,只是使用难度低,能培养更多的远程兵力。
清朝乾隆时,擅长骑射的弓兵仍旧比火枪兵强许多,这也是乾隆瞧不起外来火器的原因,并不是他真的睁眼瞎。
结果现代火药发明,把所有冷兵器都扫进了垃圾堆。从此战争成了现代工业的比拼,没有工业基础的游牧民族开始能歌善舞。
所以现在朱襄只要把重骑兵弄出来,在现代火药出现前,华夏的陆军战斗力就能一直保持世界领先。
虽然朱襄不知道重骑兵怎么弄,但顾名思义,就是给马和骑兵上铁和皮革混合的重甲。他把思路告诉工匠,工匠会自己试验出来。
重骑兵相当于封建国家陆地战场的“震慑武器”,轻骑兵就是机动部队的主要组成部分,是古代后世战场的主力。
事实上现在战场上骑兵已经逐渐成了主力。
朱襄将马镫和马蹄铁交给李牧之后,李牧很快就打造了一支轻骑兵。
因为李牧在南方,马镫虽然看一眼就能仿造,但现在还未传出去。
一个小小的部件,没有引起他国的重视。
只有当李牧把他的轻骑兵拉出去打出一场让天下人永世难忘的战役时,他们可能才会注意到这个小小的马镫。
现在六国都快忘记李牧是以擅长指挥骑兵闻名,都把李牧当成舟师将军了。
朱襄陪同王翦选拔了一千人的重骑兵。
子楚尝试着披甲,然后被压得走不动路,遭遇了朱襄无情地嘲笑。
子楚怒道:“你试试!我不信你能行!”
朱襄披甲,居然能走几步。
朱襄嘲笑道:“我每日都挥动锄头,身体不知道比你强壮多少,你和我比?弱。”
李冰赶紧把子楚拉住:“算了算了,你何苦和他计较?现在这么多人,太子和长平君打起来了多难看。”
子楚冷笑:“等我当了秦王,看我怎么收拾你!”
朱襄乐道:“好啊,我等你当秦王,看你怎么收拾我。”
王翦嘴角抽搐,太阳穴突突突跳。
这种话是能说的吗?还是当众说?
如果将来秦王和长平君反目,大概就是从今日始了?
王翦听到重骑兵后很兴奋,组建重骑兵时就头疼了。
能披甲的壮士和骏马都要精挑细选不说,要让马和人有作战能力,披得上甲,普通的伙食做不到。
骏马每日草料消耗量是其他战马的两倍,而且每日都需要按摩;披甲的战士每日食量大增不说,甚至必须要荤腥,否则根本无法扛着重甲战斗。
想想这一千重甲骑兵的伙食,王翦感觉自己的头发要向朱襄发展了。
他终于明白,朱襄为何说现在重甲骑兵才能出现,又为何说只有目前只有秦国能养起这支重甲骑兵。
不是只有秦国养得起,是只有朱襄在的秦国养得起!
子楚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心里对朱襄故意嘲笑他的气消了一些。
他抚摸着披甲的马匹,道:“不知道将来秦国统一天下之后,能养得起多少重骑兵。一万?十万?”
朱襄道:“可能连一百都养不起了。”
子楚愕然:“啊?”
朱襄道:“重甲骑兵是攻城略地的利器,但天下统一之后,战争就暂时不必要了。比起去掠夺那些还未开发的地,还是如何治理已经得到的地,让天下真的变成秦的天下最重要。那时候的秦国没有钱养重骑兵。”
子楚道:“那也不能荒废……”他开始心疼了。
朱襄道:“那就在北边留一点重骑兵,去抢胡人的牛羊吃。”
王翦立刻道:“好主意!我到时候就去北边!”
什么享福,他不享了!每日领着这些重骑兵去草原扫荡,不是更威风吗!
朱襄哭笑不得。历史中的你将来是想当富家翁啊,现在怎么要在边疆吃黄沙吃一辈子了?
可能因为王翦现在还不老吧。
重甲骑兵对封建时代的将士而言,大概就像是后世军迷们看着小航母小飞机小坦克小东风流口水,这就是浪漫吧。
朱襄起了个头,王翦迅速就领悟了重甲骑兵该怎么练、怎么用。
朱襄本以为自己还要给王翦当一段时间门的“指导员”,结果很快就没自己的事了。
他便拄着竹杖,顶着草帽,披着蓑衣,在山城间门攀爬,踏遍交通要道和长江航道两侧小城村落,实地探查这一片秦国能控制的巴郡情况。
李冰也继续丢下蜀郡的事,兴致勃勃在长江航道上观察测量。
治水是整个系统的事,不能头疼医头脚疼医脚。虽然巴郡的水流与蜀郡影响不大,但看着长江天险,李冰那一颗水利专家的心就不由怦怦直跳。
他想,能不能修筑一个堤坝把长江水拦起来,让天险变通途?
李冰知道自己是痴心妄想,但忍不住痴心妄想。
若能建成这样一个水坝,长江航道从此畅通无阻,巴郡蜀郡都能从中获益,再不复闭塞。
“即便巴郡少田,守着这一条水道也能养活一郡人吧?”李冰对朱襄道。
他看水,朱襄看地。
朱襄听了李冰的话,沉默了一会儿,眯着眼笑道:“会有那么一天。”
李冰道:“会有那么一天吗?那真是太好了。”
即便知道长江天险非人力可为,但朱襄说会有那么一天,李冰就相信。
李冰站在山崖上,双手拄着竹杖,低头看着山下狭窄水道上的惊涛。
他的眼中满含期盼。
朱襄想,该把此事记下来。如果能流传两千年后,说不定三峡大坝建立后,会在这里为李冰立像,让李冰看到他曾畅想过的壮举。
“朱襄,我该回蜀郡了。”李冰对朱襄道。
朱襄道:“保重。注意身体。”
李冰笑道:“好,你也是。”
李冰离开了巴郡,回到蜀郡,继续为修筑水利忙碌奔波。
都江堰分水坝修好后,还有其他水渠、水坝需要修建。李冰想让整个成都平原都变成一片沃土。
李冰离开后不久,李牧的信送到,骂了朱襄和子楚一顿,让他们赶紧滚来吴郡。
巴郡有王翦在就够了,朱襄和子楚本来就应该去吴郡,与他和蔺贽商量乱楚核心之事。
子楚这个秦太子代秦王巡视南秦,怎么留在巴蜀就不走了?黔中郡、南郡和吴郡的士人都等着,子楚再不出现,南秦真的可能会生出乱子。
虽然南秦三郡郡守都在等着看南秦出乱子,好把蛰伏的人拉一起揍了。
“秦太子若亡故,公子政很难继位,长平君身为太子妻弟定也会遭遇危险。”春申君对楚王道,“镇守南秦的大将李牧与秦太子、长平君私交甚厚,也可能会被新王忌惮。这是我们的机会。”
楚王犹豫:“可是秦太子真的遇刺了吗?”
春申君道:“太子子楚定是真的遇刺,否则秦王不会废公子子傒。只是太子子楚伤势究竟如何,还不得知。我请出使吴郡!”
李牧都骂人了,朱襄赶紧拉着子楚回南郡。
离开时,朱襄还嘀嘀咕咕不常生气的老实人生起气来最可怕,如果李牧不消气,就把夏同推出去挡着。
子楚骂骂咧咧,让朱襄自己去挡。
王翦露出了尴尬又不失礼貌的微笑。
太子你能不能注意一点形象?你将来是要当秦王的人,难道在朝堂上也和朱襄这么闹吗?
哦,朱襄不上朝,那没事了。
只要朱襄不在,太子还是很正常的。
“重骑兵交给你了,缺什么写信告诉我。”朱襄离开前叮嘱。
王翦失笑:“不会麻烦到你。练兵这点本事,我还是有的。”
朱襄摆了摆手,和子楚登上了东去的大船。
虽然三峡非常险峻,但只要跟随船队出行,船破了就换一艘就成,危险的是樵夫,不是乘客。
朱襄和子楚出巴郡的路线,正如李白《早发白帝城》所云,“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眨眼间,仿佛眨眼间,巴郡就被抛到了身后。
朱襄站在劈开江水的船头,双手展开,朝着疾风高歌。
子楚:呕!
朱襄回头,没好气道:“你怎么又晕船了?”
子楚拿着手绢捂着嘴,瞥了朱襄一眼:“呕。”
朱襄没了高歌的心情,让船停靠岸边,等子楚缓过来才继续前进。
弱鸡夏同,拖累我行程!
子楚趴在甲板上,仿若一只死鱼。
他不是晕船,是顺流而下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他扛不住。
为了照顾子楚,朱襄回到吴郡的时候,都已经快翻年了。
经过南郡的时候,蒙武正好在郡城。
他看到面容憔悴的子楚,还真以为子楚重伤未愈,吓得声音都变了。
当得知子楚只是晕船后,蒙武嘴角微抽。
他道:“听闻春申君出使吴郡,想试探太子是否重伤。太子这样去见他,他一定真的以为太子重伤了。”
朱襄担忧道:“那得给君上写信,告诉他夏同真的没事,只是晕船。蒙武,帮我传封信给君上,加急传。”
蒙武看向子楚,在子楚点头后,答应道:“好。”
朱襄当做没意识到蒙武先看子楚,然后才答应自己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意味着蒙武已经站队太子,视太子为君主而已。
“家里有没有酸梅子?我搬走一坛,给夏同压压。”朱襄道,“春申君已经去吴郡了,接下来一段路我们得加速了。”
子楚脸色苍白:“无事,我撑得住。”
这次蒙武没等子楚回答,就亲自去抱酸梅坛子。
朱襄道:“夏同,你看,没人相信你。”
子楚抬腿踹朱襄,但因为浑身无力,不仅没踹到朱襄,还被朱襄嘲笑,气得差点晕过去。
他怀疑自己如果英年早逝,一定是被朱襄气死的。
在吴郡稍作休息,这次船立起了风帆,划起了船桨,顺流而下的速度就像是在飞翔一样。
子楚喝了安神药,双手放在腹部躺平,一路睡到下船。
李牧亲自来迎接,嬴小政和雪姬却没有来。
朱襄将还没醒的子楚背到背上颠了颠,一边上马车一边问道:“雪和政儿呢?”
李牧道:“现在正是出布的时候,雪很忙碌,没在吴城。政儿……路上说。”
朱襄心头一梗,赶紧用帕子蘸凉水把子楚弄醒,让子楚这个爹也一同听。
子楚蔫哒哒道:“政儿怎么了?”
马车奔跑起来,李牧拉下车帘,道:“政儿在吴郡推行新田律,遇到很大阻拦。”
子楚晃了晃脑子,想把新田律从睡晕了的脑袋里晃出来:“新田律……为何要阻拦?按丁分田不是好事吗?”
朱襄沉思了一会儿,道:“政儿借推行新田律,清丈隐田隐户了?”
李牧叹了口气,道:“是。不仅如此,他还严禁吴郡富户蓄太多奴隶,并禁止他们家丁装备铁制武器。”
子楚脑子终于清醒了一点,他按压着眉头道:“政儿还是太年轻了,操之过急。他遭遇挫折后,就把自己关在郡守府,不肯出门了?”
李牧摇头:“他没有遭遇挫折。”
子楚惊讶地抬起头,揉眉头的手僵在半空。
朱襄敛眉,轻轻叹了口气。
子楚看向仿佛已经猜到结局的朱襄,不敢置信道:“没有遭遇挫折?”
李牧道:“哪怕吴郡几乎所有富户都反对此事,政儿也没有遭遇挫折。”
他顿了顿,声音中透露出无法言喻的复杂情绪:“政儿早就预料到了一切,早就做好了准备。吴城那一条富户云集的街道,几乎家家挂孝。”
子楚的嘴微张,然后手垂下,猛地击打了一下大腿:“这可真是……他的性子完全随了先王。”
李牧心中道,恐怕先王都没有政儿这么果决冷酷。
政儿此举,就是冲着让吴城全城挂孝去的。
他不常在吴郡,经常南下。政儿出手时,连他都算了进去,故意选他和雪姬都不在吴郡的时候,亲自领兵攻打反对最激烈的人。
那之前,吴郡新田律推行之事偃旗息鼓,只在荒田上执行,仿佛已经妥协。
谁也不知道,公子政蛰伏了两月之后,突然露出獠牙,将反对新田律的豪强悉数杀光。
这些豪强在吴郡盘踞了多年,几乎所有稍稍有点本事的人都与他们沾亲带故。
公子政将对方为首者全部处死,家眷家丁充配杭嘉湖平原填泽垦荒。
吴城士人怨声载道,家家户户为这些惨死的当地豪强挂起了孝,骂公子政不堪为长平君的外甥。
公子政此刻却没有出兵抓人,任由吴城士人披麻戴孝指着他的鼻子骂,继续推行新田律。
李牧回到吴郡之后得知此事,立刻让秦军戒严,然后向朱襄写信。
他没敢在信中写明此事,担心朱襄过度担忧,急于赶路出事。
“这孩子,胆子真是太大了。”子楚震惊之后,嘴边不由浮现自豪的笑容。
显然在子楚看来,嬴小政此举并无问题。
不过为了照顾朱襄的心情,子楚假惺惺道:“他还小,恐怕是气过头了。你别生气,我去揍一顿他,让他好好反省。”
朱襄白了子楚一眼,道:“反省什么?反省下次出手速度再快一点?”
子楚干咳一声:“你好像不是很生气?”
朱襄道:“我知道政儿会走上自己的路,与你一样,你们都是秦王,这种残忍的事不会少。所以我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
他心里当然不自在。
嬴小政借由推行新田律,将盘踞在吴郡,自以为还能当“土封君”的豪强一扫而空,此举确实残忍。
大部分富户都罪不至此,只是因为挡了嬴小政的路。
而对于秦王而言,挡了路的蝼蚁就要全部被碾碎,可没有什么不忍之心。
嬴小政没有把挂孝的士子全部杀死或者充配劳役,都算是接受了自己部分思想,手下留情了。
李牧拍了朱襄的肩膀一下,道:“我虽然惊讶政儿的果敢,但也支持政儿。我只是担心你在得知此事后会与政儿生气。”
他压低声音道:“他也是担心这点,才不肯来见你。”
子楚无语:“他还闹起脾气了?担心朱襄生气,不应该主动前来道歉吗?”
李牧道:“这大概就要怪朱襄把政儿宠坏了。政儿在猜测朱襄会生气时,自己先生气了。”
子楚:“……”
子楚对朱襄道:“好好反省,你养的什么外甥!”
朱襄:“……”你他X的只管生不管养的渣爹,还好意思说我?!我就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的人!蔺礼都不如你!
朱襄揉了揉头发,道:“好了,我知道了。和我说说现在吴郡的情况。”
他离开了吴郡半年,政儿就把吴郡豪强几乎砍空了。
这可真是“惊喜”啊。
朱襄心里沉甸甸的。
嬴小政在郡守府呆坐了一会儿,坐不住了,就起身背着手在院子里绕圈。
李斯、韩非和蒙恬在一旁看着。三人互相使眼色,想让对方劝慰公子政,但谁也不敢去。
李斯:韩非,你与朱襄、公子政最亲近,你去!
韩非:我是韩公子,要置身事外,不去!蒙恬,你是秦国上卿之子,你去!
蒙恬:我不敢,你们去。
三人用眼色抨击对方胆小懦弱,但谁也不敢开口。
“如果舅父骂我,我就骂回去。”嬴小政停下脚步,忿忿道,“他要是敢揍我,我就出走找舅母!”
三人:“……”啊对对对。
朱襄公还没有生气,公子政已经快被气死了。这算什么事啊。
嬴小政忿忿了几句之后,背着手继续绕圈圈。
半晌,他又道:“如果舅父不肯原谅我,要和我决裂,我就……”
嬴小政声音一顿,心乱如麻。
好烦啊!我又没做错!如果舅父生气,都是舅父的错!
气死朕了!舅父凭什么生气!朕又没做错!
嬴小政气得拔出剑,狠狠砍庭院中的小树。
朱襄迈着沉重的步伐进门时,就看见嬴小政一边砍树一边骂自己胡乱生气,看着委屈极了。
嬴小政见朱襄走进来,剑一丢,委屈道:“我就杀了该杀的人,舅父凭什么要赶我走!”
朱襄:“?”
李牧:“……”
子楚一手扶额,一手捂嘴。
朱襄走上前,拿起嬴小政的手,看着嬴小政砍树砍伤了的手心疼道:“你胡说什么?谁要赶你走?”
嬴小政委屈道:“你不是生气了?”
朱襄白了嬴小政一眼:“我敢生气?我还什么都没说,你都快把自己气死了。你是河豚吗?!”
朱襄看向旁边贴着围墙的三只,骂道:“愣着干什么?赶紧拿药来!你们就看着政儿折腾自己的手,都不劝劝?”
三只赶紧拔腿就跑。
“我没生气。”朱襄看着嬴小政不信的眼神,叹了口气,道,“你所做之事确实不符合我所思所想,但只要你不是无端滥杀,我也不至于与你置气。”
嬴小政道:“真的?”
朱襄道:“我若是为此事生气,那我早就与夏同、蔡泽、蔺礼断绝关系了。”
嬴小政皱眉。
李牧道:“我和廉公是蔡泽用离间计逼入秦国,你想这会符合朱襄的理想吗?虽然我和廉公确实入秦,算是好结局。但若是我和廉公心系赵国,宁愿自杀也不肯走呢?”
嬴小政眉头舒展:“对哦。”
朱襄连忙道:“说什么不吉利的话?”
李牧道:“我说的是事实。”
嬴小政松了一口气:“对哦,舅父连阿父都没有丢出门。”
子楚:“?”
他走上前,狠狠敲了一下嬴小政的脑袋:“你的孝道学哪里去了?”
嬴小政捂着脑袋道:“你怎么教,我怎么学。”
子楚还想敲,朱襄赶紧把嬴小政护在身后,骂道:“你不是还晕着吗?怎么打政儿就有力气了?赶紧进去躺着。”
嬴小政从朱襄身后探头:“阿父真的受伤了?”
朱襄道:“他的伤早就痊愈,现在是晕船晕的。”
嬴小政用嘴型做了一句“好弱”,然后迅速将脑袋藏在朱襄身后。
子楚冷笑。他路上担心朱襄真的对嬴小政生气,真是白操心了。
嬴小政这种不孝子,就该被朱襄赶出家门,才会反省自己!
三只抱着药箱拉着扁鹊跑来,扁鹊替嬴小政包扎了手,叮嘱嬴小政在伤好之前别碰水,然后给子楚看病。
扁鹊把胡子都快拽掉了,无奈道:“太子,你劳累过度了,要多休息啊。”
子楚敷衍道:“好,我这次来吴郡,就是来好好休养。”
朱襄白了子楚一眼,都懒得说话了。
李牧见朱襄确实没有对嬴小政生气,心头巨石落下。
“政儿,朱襄回来了,你需要朱襄帮忙安抚的地方赶紧和他说。”李牧道,“别任性了。”
嬴小政嘟囔:“我没有任性。”
他看向朱襄。
朱襄揉了揉嬴小政散乱的头发。
他走了半年,嬴小政的头发都能扎个小揪揪了。
“我们去书房。”朱襄道,“你应该准备好要给我看的文书了。”
嬴小政低头:“嗯。”
他做此事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这万全准备,自然也包括舅父。
他先杀人,然后舅父安抚吴郡士人,就能迅速稳定形势。
那些自以为是“土封君”的豪强一死,如树倒猢狲散,剩下的为他们披麻戴孝的士人只需要一个安抚的借口,就能彻底归服秦国。
这个安抚的借口,自然是由舅父来做。
自己将来是秦王,是要踏平天下,执掌屠刀之人。
而舅父将是在自己屠刀落下之后,劝说自己下次不要轻易动屠刀,并安抚民众的“仁人贤臣”。
只是他虽然做好了准备,却不愿意对舅父开口。
但他不开口,舅父也已经猜到了,并沉默地认可了此事。
舅父没有生气,甚至没有询问,直接沿着自己的计划行动。
“怎么脚步停下来了?”朱襄疑惑。
嬴小政低下头,用脑袋撞了一下朱襄。
朱襄抚摸着身高已经与自己下巴持平的嬴小政的脑袋:“怎么了?”
“没怎么。”嬴小政又轻轻撞了朱襄一样,就像是一头小牛犊,“那些充配的人,我会将他们打散,然后贬为庶民,分配田地。”
朱襄叹了口气,心中沉重的心情如乌云般裂开了一条缝,透露出些许阳光。
“好。”朱襄道,“政儿,如果你认为是正确的,就不用犹豫。舅父是看得清好歹的人。”
嬴小政低头道:“但舅父心中的好歹,与政儿心中的好歹不一定一致。”
朱襄道:“确实如此。不过你看,我连你曾大父都能接纳,难道你还能比你曾大父暴虐?”
嬴小政想着曾大父的模样,然后信心十足道:“绝对不会!”
现在秦国粮食很多了,他会约束秦军杀俘。而且他也不会如曾大父那样充满猜忌,差点逼杀大功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