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by娴白
娴白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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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命妇们又攥帕子捂嘴笑。
喻姝也跟着大伙一样笑,听见秦汀兰在耳边低低哼笑:“学崔氏,那可不止胆大,要目中无人呢。”
她扭头看汀兰,汀兰摊摊手,仿佛没说过。
皇后说完几句话便回大殿去,众人都散了,开始三三两两闲逛吃茶、赏花谈笑。
喻姝虽拈着点心吃,偶尔应和几句。但从始至终,心思都在崔含雪身上。
她见崔氏本在花枝下挽了荀琅画说话。一会儿后有小丫鬟来耳语几句,琅画脸色微变,急匆匆的离开。崔含雪便开始寻找下一个目标。
这不,机会来了。
喻姝眼眸微眯,先用帕子擦去手心的碎渣。又借口更衣离开,过会回来,正巧经过花枝下,盈盈一礼曰:“四嫂嫂安好。”
“五弟妹亦安。”
崔含雪礼到,本想敷衍几句了事。见这人儿,脑子突然想到一出趣事。
脸色一改,倒是亲切握住喻姝的手。
崔氏挽了挽额间碎发,比着方向笑说,“我不久前从庭中过来,那边好生热闹啊,玩得可有意思,不如五弟妹和我结伴过去?”
喻姝脑瓜子转得飞快......
庭中,几个皇子皆在那块,都是男眷的地方有甚可玩?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但宫宴的机会不多,崔含雪也不是她常能碰到头的......喻姝思量片刻,当即笑靥绽开,

第14章 受辱
亭台筑于假山之侧,东面山石下凿了片小池,沿边围筑各色的青碧斑石。盛夏时这片池水里会蓄养游鲤浮藻,现在步入深秋,金色的游鲤倒少见,多了几条耐寒的花斑鲤。
矮石边,有两三男子闲坐喂鱼。
庭中施几座檀香方案,摆了许多精致的糕点果子,乌李桃煎,奶糕时果。有人赏画,有人高谈论阔。
老四鄯王与一干子弟在旁边的小校场射箭。
他反复拉开几次弓,没一次射准的,二哥在旁戏谑道:“手绵绵软软的还不如女人。”
二哥一笑,才六岁的六皇子跟着亲哥学舌,
就是就是,还不如女人!
开炉家宴,闲庭上坐的哪个不是显赫王公?
鄯王年轻气浮,昨日在王府练剑术还好好的,正想今日给大家露一手,怎料出师不利。
他烦躁地脱下棉裘,刚要甩给小厮,眼睛一瞟,忽然看见那个人在亭台上吃茶。
心下连连腾笑,
会有人给他搭台阶的。
鄯王外祖吕家,乃是朝中新贵。近年随着吕家大兴,他在几个已封王的皇子里混得风生水起。
且看眼下成年诸王的权势,除了琰王,就没人比他更有风头。
大哥二哥比不得他,更别说是奴生子的魏召南。
当然了,谁又不知道,他身边打小就有个奴隶呢?
鄯王的脸色好了些,甚至有些兴奋,朝着亭台大呼:“五弟,过来!”
魏召南闻声放下了茶盏,拿帕擦了擦指尖。缓缓站起,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望向校场。
“过来啊!”
鄯王不耐烦道。
从老四开口的那一句,一干子弟都知道有好戏看了。他们其中不乏宗室亲王的嫡子,幼时得蒙圣眷,能常常进宫做伴读,以前这样的好戏天天都有。
二哥肃王早就司空见惯了
——宫婢生的孩子始终是他们的奴婢,老四使唤得了,他自然也能使唤。只不过比起使唤,他更喜欢看别人做戏,自己卖一卖好心肠。
当然,二哥还有自己不承认的嫉妒心在。
有一日他听见秦汀兰偷偷跟别家妇人说,要论这容貌俊气呀,当属琰王和盛王。琰王便也罢,谁不知他生母杜贵妃是倾国倾城的美人?但那盛王......你也晓得他生母是什么路子,那可是个卑贱,圣人亲自下旨了结的。虽没见过,也能猜到是个极狐媚的,不然一个奴婢怎爬的上龙床?想来盛王相貌也是随了她,真真狐俊啊。有时我瞧他一眼,脸上都要臊得慌。
二哥听完,心里便堵着一口怒气,当晚打了他家娘们一耳光,压在榻上折磨一宿,哭得人厉害。
这头魏召南起身下阶,走到鄯王身前。在一干人兴致昂扬的注目下,伸手接棉裘。
鄯王斜眼瞧他,忽然又不想给了,嗤笑说:“本王的棉衣金贵,奴婢也配吗?”
魏召南半掀眼皮子看他,不语。
大家都在看热闹,只有不忌口的六皇子又学会了一句话,
就是,奴婢也配吗?
崔含雪很适时地停下脚步,喻姝刚好听到校场的哄笑声。不由眉心一蹙,原来人家是这个目的。
她心里有块松软的地方被捏着,愣怔了好一会。
喻姝远远望着魏召南,但他庞若无事。二哥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站出,微带身为“兄长”的责备,“四弟啊,五弟跟我们是兄弟,得饶人处且饶人。”
“兄弟吗?也是,从小到大,五弟伺候得一向很好。”
鄯王瞧不起他二哥的鬼心眼,明明厌一个人厌得要死,却喜欢用软刀子磨。不仅喜欢软刀子,还惯会借刀杀人。不免冷笑道:“二哥喜欢这奴生子也拿去吧,我和二哥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多大笑话啊......”
二哥脸色僵住,众人又哄笑成一片。鄯王把棉裘抛给一小厮,拉开弓弩,闭着一只眼瞄靶心。
崔含雪很有兴致地观望,笑笑看她:“盛王对我家殿下的忠心,果真有目共睹。”
秋风忽起天骤寒,靶心没中。她轻揉眼里的细沙,水光罅隙的某一刹,似乎望见魏召南朝这投来一眼。
喻姝素知晓魏召南的出身。
知晓他与诸王都不一样,不然自己也是嫁不成他的。
鄯王能轻而易举地羞辱他,可见他从前过的日子皆是这般。可他竟能不愠不怒地立在那处,无一言可出,难道已经逆来顺受了?
喻姝走开,崔含雪亦步,跟在后头慢条斯理道:“五弟妹怎么走得这般快,我还想同弟妹说说话呢。
远离了闲庭,又绕过两三条小径,待走到一处草木茂盛的僻静地方时,前头的人忽然转过身,朝她轻轻笑:“我也有话想同四嫂嫂说。”
“什么话?”
崔含雪想起上回在卢家寿宴,喻姝投她所好,想结交,不由启唇道:“要还是想跟着我,也不是不可。只是追随须有该尽的事,倘若你能随盛王一般......”
“不,只怕此事不是我求四嫂嫂,而是四嫂嫂该求我。”
喻姝微笑打断:“真当我是没准备来的么?本来我也不想拿此事威胁嫂嫂,只是嫂嫂未免太不待见我。我与嫂嫂无冤无仇,嫂嫂却三番两次要我难堪。我旁的不会,唯有这‘说理’二字懂行,有一理,还请嫂嫂评评?”
崔含雪神色忽凝:“你什么意思?”
这一片灌木林立,小道边唯有木芙蓉开得正好,亭亭簇立。喻姝抚上,容色妍丽,唇角微勾:
“我听说嫂嫂的儿子快满岁了,是整个王府的眼珠子。若鄯王知道嫂嫂为固宠,偷偷换了孩子。疼爱的儿子非他亲生,而他的血亲女儿却养在郊外农庄,不知是何种滋味呢?”
话音落下,林木俱静,静得能听见秋风呼瑟,和上下起伏的喘息。
崔含雪双眸倏地瞪大,面浮薄怒,急得抓上她的手,扯得芙蓉花瓣纷纷而落。
喻姝任由她抓着手腕,也不急。
“四嫂嫂别怕,我与你无冤无仇的,何必要害你?更不会闲得跑到鄯王跟前胡说。我只是想跟嫂嫂求一物罢了,力所能及的,嫂嫂施手便能给。”
崔含雪闻言,还是不敢松气,两根秀眉拧到一块:“你到底想要什么?”
喻姝扶正花枝,淡然笑了。
“嫂嫂的娘家名下有几处庄子,我想要西郊庄子的那家农户,姓吴。他们有个死去的大儿子,叫吴唐。”
......
晚上开炉宴,帝后仪仗来到,在座的人纷纷站起大礼。
皇帝今年五十有三,身着赭黄衫袍,衣绣鱼龙纹,冕珠之下是张威严的面孔。
他扫了一遍座下各人,声音沉稳庄重:“都平身罢。”
对于这位皇帝有多少能耐,喻姝自己能知晓几分。
自她知事时,便听外祖和一帮弟兄聊到朝廷。
当初先皇子嗣稀少,只有三个能经得住事的儿子。比起前朝腥风血雨的夺嫡之争,如今官家做上皇帝可谓十分顺利。三十二岁登基,国号景顺,正如他一帆风顺的前半生。
喻姝先前不关心朝事,只偶尔从王从之口中听过一两句。
直至前不久,官家竟要卢家送小儿子入宫,才使喻姝觉得大为不妥。
她没当过皇帝,自然不懂许多。但只依她读过的书、见过的事来看,自古往来的君王谁不为拉拢人心费尽心思?
在卢赛飞胜战无数之时,他竟要卢氏幼子进宫做质,先不论卢大将军对官家是否忠心,单此举便离间了君臣之心。
卢家是如日中天。官家若担忧畏惧卢赛飞,完全能从旁道而行。譬如拔擢宠臣分权,既制衡了卢家,又不惹卢家与其离心。
都言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又或许皇帝身在其位,公务缠得紧,又要防这防那,防不臣之心,被逼急了才不曾想得全面?
喻姝自认为只是一介女子,尚不曾读过兵家权术,只读过几段繁杂史文,也能懂这些。更遑论官家那五个封王的儿子,怎会看不出?
能看出却未想过提点,各个又想交好卢大将军,也可见父子之情终要沦为君臣之下。
她想罢,默默饮了一口茶。
国政如何与她尚且无关。无论以后谁做皇帝,魏召南既不得圣宠,没有外戚支持,没有权势,名声又极糟,都是构不成威胁的那个。她若是跟着魏召南,大可做一生平淡逍遥的盛王妃。
只是如今,外患还值得人忧上一忧。
大漠的西北原有数十来个部落,游牧为生。部落之间往来甚少,偶尔还因争夺土地、奴隶牛马而起冲突。
在大周开国之初,吉鲁也不过是其中十五部落之一。不算小,但也绝对算不上最强盛的。
谁又知三百年过去,吉鲁不断壮大。不但朝各部招兵买马,更是下了重金养精蓄锐。在吞并一统西北十五部后,便设吉鲁王庭,自立为漠北王与大周叫嚣。
不过一个北狄小部而已,在官家看来野蛮又落后,根本没放入眼中。随后便遣云麾将军领兵十万出塞,三战三败。
三个月前在褚州之战中又派大将何俨昌出马,结果惨痛兵败,连失两座城池。
卢赛飞乃是将中奇才,用兵如神。此番皇帝给了他五十万人马的兵权,也是怕他此战大捷后功高盖主,才要卢大娘子送幼子进宫。
这一头魏召南很平静地坐在她身侧。碾茶,烘盏,候汤之时,他分出一些心神看她:
“夫人在想什么?”
见她垂着眸,目不转睛地盯着茶面。近日天寒,水冷得快。他从她手中拿下茶盏,又换了杯温热的在她掌中。
喻姝回过神,茶水沸腾之际,听到他在耳畔问:“白日夫人怎到闲庭来了?”
她回眸望他,手中的茶水倏地微晃。
她看见了,看见他受的辱。

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说。
人都会有自尊。平时他在外头优游自如,即便权势地位再如何,百官也得尊敬唤一声“盛王殿下”。
而他在鄯王面前,又是可随意□□的。
喻姝纵使知晓鄯王不待见他,也不曾料到会如此肆意。如今被她撞见这幕,魏召南又该如何作想?
喻姝把手里的温茶给喝了,放下茶盏,一双素嫩的小手去握他宽大的手掌。
“是鄯王夫人引我过去。”她的小脸澄澈而认真,就那么望着他,声音温热:“殿下,过会散席,我们回家吧。”
回家吧,家。
魏召南一愣,恰见她两弯眉黛间的花钿如朱砂,明艳如火。他出声问,“家?”
喻姝轻轻点头。
家......他什么时候有过家?
十几年前的德阳殿,宫婢常卉也将那称之为“家”。他的夫人和常卉一样,除了这个家,还有外头的家,都一样,都不在汴京。喻姝的家在扬州,常卉的在濮州。
当年宫女窦氏刚生下他,便由三尺白绫了却性命。满宫的人将这当做茶余饭后的笑料——一个美貌的洒扫宫女想攀权附贵,爬上了皇帝的龙床。虽然生的是皇子,本以为做着飞上枝头的好梦,谁知被皇后以“清正宫闱”赐了死。
富贵没有,还丢了一条命。
奴生的皇子帝后不待见,宫妃们人人视他为耻辱。况且那时皇帝正值壮年,更无一妃子愿意收养。
当年常卉二十三,入宫已有十年了,做事也稳妥。早些年伺候公主,后来公主出嫁,她便继续留宫里。
本以为熬到了放出宫的年纪,可皇后见她做事得力,特意把人留在德阳殿照看五皇子。皇后还说,只需常卉先照料两年,带带新宫婢,两年到了就能离去。
起初常卉也是这般想,但照料着白糯的婴孩,替他找乳母,抱他哄他。
常卉没成过亲,没生过孩子。这一照料,便唤起母性来。后来,出宫的日子一拖再拖。她可怜这个五皇子,虽也是个皇子,但过的日子却连有权势的太监都不如。
宫妃的皇子尚且因生母的恩宠,而待遇有差,更何况还是奴婢生的孩子。
皇帝操持政事,皇子公主又多,日子久了不常见,很快也就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个孩子。
五岁时,五皇子还没有名字。也不知几个皇子公主从哪学的舌,跟后头追着喊“野种”。
直到有一日,常卉曾伺候过的映月公主入宫觐见。她一个低微宫女见不到皇帝,也不敢见皇帝,只能借旧主之口。
宴后映月在私下跟皇兄提了一嘴,皇帝这才想起五皇子还没有名。
他坐在案边,手侧正巧有本《诗经》。随意翻过几页,垂着眼皮想了半刻,便拈来召南二字。
召南是什么意思?
常卉大字不识几个,也不懂,但她很是高兴。起码往后他们不会再喊五皇子野种了。
但也只是她以为的。
四皇子和魏召南,一个三月十五生,一个是三月十九生,年纪相当。
魏召南很早便能记事。起初四哥欺侮他时,他心中也咽不下这口气,甚至会咬牙还手。可他的反击没用,回报他的,只有更严重的毒打。有些严重的鞭伤,便是时至今日脱了他的衣服来看,后背仍是荆棘遍布的浅红痕印。
常卉教他审时度势,教他忍。
魏召南起先不肯,老四越打他,他越是硬骨头,越能咬牙硬挺。
直至有一日,太后六十寿宴,阖宫欢度,德阳殿的宫婢们全得了闲出去吃酒耍乐。
他甫一回去,便听着窸窣的低哭声。寻声往里走,走到后偏殿一间放杂物的矮屋前,再近一听却是赫然——
不仅有女人的低泣,还有呜呜挣扎声。
窗牖没关,当年他时方六七,年少不知事,站在灰暗格窗边望里瞧,满墙面密密麻麻挂着许多刑具,有铁索,鞭扑,木制杖具。
长条木凳上横列着女人赤.裸的身子,用麻绳一圈绕一圈,紧紧捆绑,勒得遍体红痕。
老太监殷陶背对窗牗,盯住长凳上被绑得死死,却仍在挣扎的猎物,摸着他手上带刺的棍头,阴恻恻地笑,
“常卉呀,你今儿想跟咱家这个阉人玩点什么花样?”
魏召南没见过这样的事,半懂半不懂的,一股恶寒从脚底钻进。他又惊又气,又骇又恐,后背微微发颤,不忍地别开眼,眼前浮起的尽是常卉身上的红鞭,和被塞住的嘴。
他终于知晓,为何宫里所有的奴才都不待见他,偏手握大权,在皇后跟前还有薄面的殷公公竟会屡次三番往德阳殿送吃食。
竟是常卉为了他,以身做诱,以身饲狼。
常卉要他忍得,他从前不肯忍,却在那一瞬看懂了勾践当年的卧薪尝胆。
可是后来常卉死了,那个“家”也没了。即便他杀了老太监,也是更恶心自己。他只知道,要不尽一切手段往上爬,因为他不能没有权势,他还有想折磨的人。
喻姝说,我们回家吧。
魏召南迟疑了好一会儿,却不敢应她。那真的是他的家么?可他从前一直以为,只有登上那至高无上的权柄之处,才是他能安身立命的家。
银灯红曲,千灯换盏。另一头琰王喝下二哥敬的酒,眼睛一瞥,正好瞧见盛王夫妇在低声细语。
他目光不自觉在喻姝身上多留两分。她今日穿得甚美,青罗翟衣,头簪花钗,虽说是命妇之制,可颜色总要胜旁人三分。
琰王轻盯着,一口酒入肠,火辣辣的。
二哥追随他目光的方向,看见对面不远的一桌,喻小娘子的手正握在五弟手上。忽而笑了一笑:“一个女人而已,何况还是魏召南的。三弟若真喜欢,兄长我也有法子让三弟得偿所愿。”
“什么法子?”
二哥见他未出言拦阻,心知有戏。
“三弟很快便会知晓了。五日后内人秦氏过生辰,府里办宴,还望三弟务必来我肃王府。”
琰王眉头忽蹙,眯起眼看二哥:“我不过是爱美之心,想同五弟妹说说话罢了。别闹得太过不好收场,若是父皇问责......”
“我行事有没有分寸,三弟一向也是知晓的。”
玉器击案桌叮的一声,二哥放下酒盏,笑着摆摆手离开,迎旁的宾客说话。心下却连是冷笑,这事不论成不成,都是一箭三雕的计策。
他那三弟风头实在太盛,老四惯是个欺软怕硬的,面对琰王,可是屁都不敢放。若他再不出手打压打压,岂不真由人轻松登上帝位?到时候哪还有他肃王什么事?
强占弟妻可不是什么好名声,五弟再如何,也不堪受这种屈辱。借五弟的手扳三弟,倒省了他一番力。
如今他跟着三弟站位,即便最后自己争不过,仍是三弟做皇帝,也不会差了他这个出谋划策的功臣。
肃王越想,嘴角笑意越甚。忽然想起今早四弟骂他的话,更是冷笑:
笑话又如何?行军打仗向来讲究兵不厌诈。赢了便是赢了,谁又管其中曲折险恶几回?
深夜,开炉宴散,二人乘车回了王府。
以前每一夜魏召南归府,芳菲堂总能传来诉着相思之意的琵琶弦音。可自从那一个险出命案的雨夜之后,这样的弦音便断了。
寐娘开始不再弹,每到傍晚时分,便是坐在一角闲亭里赏花。
喻姝以为寐娘是被吓着了,为尽主母的贤良,特特寻了好几个郎中上府诊病。寐娘却拒绝道:“谢夫人体恤,但奴并无病痛......夫人不念奴往日言状而愿施救,奴自惭形秽。”说罢,寐娘低下头:“若夫人能继续容奴,奴必一心伺候殿下与夫人。”
当时听闻这话,喻姝便笑问,我若不容你,还会救你么?
是啊,她从没说过不愿殿下纳妾,也知他绝不可能不纳妾。如今寐娘肯知趣,她也乐意善待。
本就同为女子,寐娘固然娇纵,可也是他给的底气。寐娘本是扬州瘦马出身,又如何不是可怜人呢?
就好比她救寐娘,并不是因为喜欢寐娘,也没想过要寐娘对她感恩戴德。她救,只是因为十几年的读书教养为人,做不到见死不救而已。
夜间,喻姝洗浴回屋,床榻外侧正躺了个人。
她先去灭了灯,走近床榻,魏召南抬眼望她放下纱幔的动作,在她要翻身上床之际,他忽然拉住她的手往里带:“今夜你在里侧。”
喻姝纳罕道:“怎么了?”
以往都是她躺外侧的。
魏召南寻思一会儿,道:“前几日家里闹贼,险些出了命案。我是男子自然不怕,你睡里头我安心些。”
她听完,更为纳罕。
险些出命案的是寐娘,担心,不是该陪寐娘么?不过贼人是谁,倒也说不准......
魏召南有心让她躺里侧,喻姝自然也乐意,吹了灯便拉上被褥盖好。
她闭了会儿眼睛,没睡着,听到身旁那人也翻了个身,心知他也没睡。
喻姝想起一件事,在黑暗里忽而问他:“那一日弘泰读九国通史,是不是殿下故意要妾听到的?殿下是想要妾去劝卢大娘子的?”
他嗯了声,“我是希望你劝,只是劝人未必容易,愿不愿去都在你。但卢氏后来还是把幼子送进宫,可见你做到了。”
“妾知道殿下是为了卢大将军,有意结交他,只要殿下如愿以偿就好。”喻姝说:“妾还有一事想问殿下。”
“你说。”
喻姝吸了口气:“那一夜要杀寐娘的贼人,可是殿下的人?”
暗黑中,魏召南笑了:“夫人好聪明。”
“殿下既喜欢她,为什么要杀她?”
“我没要杀她。”
魏召南淡淡说:“自己的女人,我不会动这个手。但她有她的主子,那晚弘泰本是要从她嘴里套话,又谁知你会过来?”
难怪那贼人能逃过王府重重护卫,能轻而易举药晕芳菲堂的人......
喻姝问完后,近日心里的困顿也解了一大片。她呼出一口气,被褥里,纤纤的小手一点点往旁挪,一不小心触到了他略带薄茧的手指。咬了咬唇,轻轻握住。
魏召南的心跳了一下,缓缓转头看她,听到她劝勉道:“有志者事竟成。”
眸光莹莹,如夜明珠。
......
崔含雪做事也是极快,喻姝刚跟她说完要吴家。两日后的一个早上,便有送米的牛车进王府,打头的是店家手下一个姓吴的短工。
喻姝打发了采儿,采儿走到汉子跟前,先塞了包赏钱,礼笑说:“大哥进屋喝口茶吧?”
这个短工姓吴,单名一个勇字,是死者吴唐的弟弟。
吴勇人如其名,从小胆子就大。早些年不顾家中反对,硬是在洛州做水上货运,也赚了一些小钱。后来他跟的船家遇大水冲毁了一批货,亏本赔光。吴勇本想找下家再做,硬是被爹娘逼回汴京。
爹娘说,大男人在水上漂一辈子不像话,得娶妇踏地过日子。
爹娘之所以不想他在水上做活,最大缘由还是他死去的大哥。当年他大哥就是走水路下扬州的时候,掉江里淹死了。
吴勇老大人了,也懂爹娘的担忧。再说漂了大半辈子,他也想娶妇落家。
崔含雪做事倒是快,没几日就将人送上来。
喻姝上下打量着吴勇,只见其黑布裹头,身着直缝宽衫,腰间还衔了只装零碎的锦囊。
吴勇今年三十来岁,乃是个汉子。见主家的娘子竟把他唤到屋中来,心下不免微慌......
难道是想对他做什么?
他可是个正经的良家男子,这小娘子又是碧玉年华,别不是什么坏主意吧?
吴勇只好低下头,仍是一身粗气:“娘子有什么话尽管吩咐,只有一事要先说,小的绝不做偷鸡摸狗的勾当......”
“……”
喻姝抚了抚茶盏:“两年前,你兄长可有说过让全家快逃,离开京畿这等话?有一段时日,是不是有人要追杀你们?”
吴勇听闻,脸刷得一白,转身就要走。
门口几个小厮立马将人拦下,吴勇面色发急,反正他也懂些拳脚,正想要不要死拼之际,忽然听道身后的小娘子笑着说:“你别怕,当年要追杀你们的又不是我。若真是我,知道你们全家的下落后,又何必单招你一人来?”
他听闻后,稍稍松半口气,却仍是警惕。缓缓转过身,终于正眼朝前看:“敢问娘子要做什么?”
喻姝莞尔:“放心,我要做的事与你们无关,更不会去害你全家。说不准,还能帮上一把。当年官府判定,你兄长是掉江里淹死的。其实并非,而是有人想杀他,不,那个人应该想对你们全家赶尽杀绝,只是你哥哥死在先头。”
“你难道不想知晓,当年你兄长是怎么死的,谁杀的么?”

吴勇从盛王府离开的时候,兜里揣着喻姝给的五十两银子。
他想起主家娘子说,杀害他兄长的人与她也有仇,让他务必妥善存好兄长的遗物。等过几日她抽了闲,会亲自去一趟他家。此事若能成,不仅还有一百两银子,他兄长的大仇也能得报。
吴勇本没想用兄长的仇恨换银子。兄长当年死得蹊跷,他也生疑过,可无奈百般寻找却没有证据。如今旧事重提,有人肯帮他一把,吴勇很是乐意。
他有几分信喻姝的话,因为兄长死去的前一年还是喻家主母的马夫。他心里隐隐觉得,兄长的死与喻家脱不了干系。
自从上一回喻姝帮了秦汀兰的忙后,秦氏尤为感激,更把她视作自己那一方的人。
汀兰说话讨巧,滴水不漏,又惯左右逢源,十分得皇后与各宫娘娘的喜欢。这遭她过生辰,比起别的妯娌,收礼是最多的。
喻姝见汀兰素来喜欢珍藏些雅士名画,前不久皇后还赏了女子经徳,思来想去,便送去一幅名家真迹的列女古贤图。
秦氏一见果然大喜,拉着她的手说了好一会亲热话。
来肃王府的宾客女眷许多,喻姝平日也很少主动跟人往来,除非有人先找她。
她见大皇子豫王夫人、荀琅画、崔含雪几个都有来。崔氏和汀兰不对付,只送了礼,客套两句,便气昂昂地托辞离开。
豫王夫人,荀琅画乃是汴京世族闺秀的出身,来往宾客女眷不乏她们闺中好友,一见如故,便亲亲热热与人说笑去了。
喻姝带着采儿从早上坐到晌午,用了膳食过后,正巧秦澧兰过来问:“夫人怎不去同人说说话呢?一人独坐该闷了。”
喻姝笑说:“好多娘子们我都不识得,也不甚相熟,若是硬要凑热闹,也怕惹别人不待见,到时候多难为情。”
“这有什么?”
澧兰作势要去拉她,“我引夫人去认识认识,以后也就有伴了!”
澧兰盛情难却,喻姝正想着要怎么推辞,忽然听到秦汀兰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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