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色—— by娴白
娴白  发于:2023年08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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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魏召南在汴京是极坏的名声,跟他几位哥哥相比,那是出了名的风流。可王再怎样也是个王,终是高百官几头。
屋里四人正陪着盛王说话。林如蔲向来不耐听男人们聊国事,聊寇患,便托了个由头出来,正见喻姝站在庭中花圃旁,同喻家姑婶亲戚们说话。
她偷偷听了会儿,不由得想笑。竟是在说盛王待自己多好多好呢!没得叫人臊。
林如蔲心下冷笑,这女儿还真是随她娘,同样的货色,借着一张脸勾男人。偏老天赏个好运,能让她们拣高枝,嫁给自己配不上的男人。可惜都是白痴傻个儿的,嫁了盛王又怎么样?人府里养了一堆美娇娘呢,最是浪天的性,还以为自己嫁了个好夫婿。
喻姝瞧见门边一抹水红裙角仍在,眼眸意动,继续同婶娘说笑。
正说着,便有声音从屋门边传来:“原来在这呢,让母亲好找。”
喻姝佯吃一惊,见林如蔲步履曼曼来,握住她的手言笑:“母亲可是把你当心肝地疼,如今嫁的好,我也安心啦。”
婶娘暼一眼喻姝,抿嘴笑:“是不?姝儿是个可人疼的。”
林如蔲又笑了,对几个姑婶闲聊:
“秦家那门亲事,当初我还想给姝儿说呢。话说秦家也是好门户,差点就把亲事议下了。但我家姝儿可是个慧眼的,便是外头算命先生也不如她通透,竟知自己的富贵之日还在回头,果然,如今是盛王妃了!”
喻姝便知林如蔲有别的心思,心下连连冷笑。话挑着好听的讲,暗里却是在说她攀权附势,眼高手低。
有两三个姑婶素日就与林如蔲走动的多,心里也不怎么喜欢这个被接回喻家的嫡女。在外头待了这么些年,可不就是为了荣华富贵才回汴京?
刚刚又听了林如蔲一番话,脸上依稀有唏嘘之色。
喻姝嘴皮功夫向来利索。众人跟前话虽很少,总跟着点头应付,想说时却是一套套的理在。有时理歪些,也能讲的人难辩。
她正要开口说笑,忽然有一人过来打断。那耳熟的语调慢条斯理,带着笑意:
“岳母此言可差矣,我夫人是圣上赐婚,怎么又成她是算命先生了?”
说罢便朝着众人微微颔首,“岳母安,各位姑嫂婶婶们安。”
眼见来人一身鲜艳的锦衣蟒袍,生得那俊气倜傥样,不是魏召南又是谁?见他问安,皆纷纷垂目:“不敢不敢......”
喻姝却是也愣了下,没想到竟是他来。
“岳父有话要交代几句,夫人随我去吧。”
魏召南领着她往堂屋去,走着,忽地转头问:“你同秦家议过亲啊?哪个秦家?可是肃王妃的娘家,给事中秦茂?”
“是他家。”
“秦茂有四个儿子,一嫡三庶,年纪都与你相近,你母亲看上哪位了?”
“嫡长子,秦放。”
喻姝本犹豫该不该说,但此时却没什么好瞒的。她以为魏召南是介意她议过亲,如今又来嫁他。却听得他一声嗤,“你母亲是想你死呢。”
这极微极轻的一声,却让喻姝霎时血液僵凝,不由引她想起某个雷雨黄昏的山神庙。
那时喻姝刚被接回汴京,林如蔲已替她相中一门亲事——正四品官秦茂的嫡长子,也是秦汀兰之弟,秦放。
这秦放年方二十三,生得丰神俊朗。又是进士出身,才华斐然。
只是他娶过妻,妻子在一年前死了,如今膝下无子无女。在旁人看来,虽说喻家小娘子嫁去是做填房的,倒也不失妥当。
要说林如蔲面上亲热,心下却厌恶她。相中的这门亲事,看上去似乎是和美的?
喻姝心下奇怪,
怎么偏相中秦家了?秦家之上不乏有几户四十来岁,死了发妻的官人。难道只想搏一个贤良母亲的名声?
她困惑了许久,暗中也费心思查了秦家很多,却没有头绪。
直到有一日,喻姝随婶娘上山拜庙,竟偶遇了秦夫人带儿子来,也说求姻缘。
婶娘与秦夫人对看一眼,便互相了然。
秦夫人引秦放给喻姝认识,温温笑道:“听说小娘子从扬州回来,许多人还不认识。喻官人与我家素有几分交情在,你俩也可好好认识下。”
只见那秦放确实伟岸,面容清秀。他朝她一礼而笑,“小娘子安。”
喻姝正要还礼,一团雪白似飞得蹿来,扑在秦放的衣衫下摆。众人皆吓了跳,连连退了几步,但见秦放弯腰抱起,才看清那是只受惊的猫。
后来上马车回去时,婶娘的心悸忽然犯了。急忙摸向衣带,哀哀续续地呼道:“糟了...糟了!荷包不见了!里头有味我吃的药......许是、许是添完香油钱没系好,给掉了!”
此时外头下起瓢泼大雨。
喻姝翻出仅带的三把油纸伞,想了片刻,便留下侍女们照看,带着采儿和一个家仆回山庙,三人分头找。
庙里的香客几近散去,濛濛雨中少见人影。
她在神殿的门角边找到荷包,刚打着伞要出去,忽然听到哗沙雨鸣里一声细细、尖锐的惨叫,浑身一震,似乎就在附近。
雨声掩去了她的脚步声,喻姝沿着墙根急急走几步,绕到大殿后头,竟瞧见白衫的秦放蹲在廊柱边,手里死死按着一只雪白的猫。
是下午的那只!
雨水打湿过猫毛,小猫被压弯了四脚,吓得嘚嗦不已。秦放将烈焰的火把抵在猫背上,轻声如鬼魂地笑着,“你不是冷么?我替你暖一暖,你叫什么啊?下午不是还往我腿上蹭么,这会儿又怕了?”
突然一声惊雷,将喻姝的魂魄打回脑壳。她只快快一眼,逃也似的揣着婶娘的荷包跑了。
回到马车上,婶娘吃了药缓下一阵。喻姝裙裳微湿,周身隐隐发寒。
黯色穹庐下又一声惊雷,她的眼前竟跳出秦放妻子死时的脸——那是张看不清面目,却死相可怖,惨烈灰白的面孔。

第7章 瘦马
魏召南见她僵了一瞬,本就肤如脂玉,在初秋灿日下透着光,整个人更白皙了。喻姝似乎想到了什么,神情怔怔然须臾,很快又变得清明。
他去拉她的手,那只柔荑真就像玉似的,有些凉。
喻姝不解地抬眼,他仍拉着她的手往前走,笑说:“汴京有个官员的正房娘子生不出儿子,毒哑了房里一个狐媚小妾,把人家刚生出的儿子接过来养,寄在自己名下。每逢日子不如意时,便对这个儿子动辄打骂,但怕被她家官人察觉,就用细银针入皮。打骂完,又想起这个儿子已经是自己后半辈子的倚仗,不免暗悔,又哭又心疼。不过她的手段也是了得的,能把女儿嫁与肃王作妃。”
最后一句话,让喻姝确定了他在说谁。
被他握住的手渐渐失去知觉。
那不是一个人满带情意地去牵,喻姝觉得像块大石钳住她,定定的目光要从她眼里看出点什么。
她勉强含笑的一句“谢殿下告知”刚说出口,魏召南便松开手,看向假山嶙峋的某一角。淡笑问:“夫人嫁我,也不单是因为圣上赐婚吧?”
喻姝一时间摸不懂他的意思,见魏召南神色闲淡,像随口一问似的。她便轻快嗯了声,也一答:“妾身确实上仰皇恩,恋慕权贵。”
换作任何一个人,听到她这么说,都会觉得实诚。她嫁进皇室,除了图显贵权势,还能图什么呢?
魏召南回头看她,明艳的小脸在秋日艳阳下如海棠绽放,风动池漾,她的容色始终能迷惑到人,那种心志不坚之人。
魏召南只是笑了笑,不作言语,带着她往正堂走:“你爹真在寻你过去。”
用过午膳,喻姝听喻潘说了好些德训。做礼会亲友,转眼间傍晚过去。
夜里府上摆了客宴,来的都是喻家族里亲戚。
席间,喻成邺吃了几盏酒作罢,朝他爹娘拱手:“今日儿子不知怎么,有些头晕眼花的,便不打扰盛王殿下和贵客们雅兴,先辞去。”
林如蔲担心了下,才要站起,喻潘拉着她又坐下。摆摆手道:“去吧,不适就早些回去,让人给你熬些汤药。”
喻成邺忙应,敛着衣袖从门边出去。喻姝两只眼睛盯在喻成邺身上,那副匆匆的容色,莫不是急着回去偷.欢吧?
她知道喻成邺最近的心思不在备考殿试之上,反而迷恋女色。
起先林如蔲一直怕娶妇会让自己儿子沉溺女色,今年一直没给张罗。但喻成邺却不是个能耐住情.欲的,他娘不让碰女人,自己便私下弄了个女人进院子,藏娇藏到了家里来。
只怕他爹娘还蒙在鼓里呢。
喻姝拈起只圆溜的蒲桃,剥了皮丟嘴里,眯着眼悠悠地想。
过了会转头,朝仍在推杯换盏的魏召南笑说:“屋里太闷,妾出去透透风。”
魏召南颔了颔首,她又起身朝喻潘林氏一礼,走出屋外。
夜色上乘,星光散漫。
她捋起鬓边一缕落丝,望向天上明月,双眸似寒玉,清亮亮的。
喻成邺的院子坐落西北角,然布局讲究。
林氏前有替儿子议门显赫亲事的念头,月前请了十几个匠人又重新修整园林屋舍,前头有亭台水榭,假山池沼,并栽十来种花卉,不可谓不精致。
喻姝刚走进,便闻得一阵浓郁花香。
果然如她想得那样,趁着今夜家宴,喻成邺把院里的丫鬟仆使都遣出去玩乐了,四周静得只闻风声,蝉鸣林立。
她挑着灯,本要往屋舍那带过去。谁知刚过水榭,便听得极娇极细的女人呻.吟,夹着混浊的喘息与调笑,疑似从假山后头传来。
喻姝勾唇笑了,心下却讶:天穹之下无屋舍四合,喻成邺竟如此敢?
喻成邺的相貌随了喻潘,身形高大,面容还算英俊。
此时的假山后头,他衣衫半褛,胸膛精露,背靠一块平整山石而坐,怀里则抱着一花容美人。
只见那美人面色潮.红,雾鬟散乱,双手抵在他胸膛前欲语还休。池沼边的卵石地散落了五六只金簪珠髻,可谓春色满园。
那美人还在轻捶玉拳,似笑似嗔:“不来了、不来了,羞死了......一会儿你的人都要回来了,还要玩,奴家可不依......”
喻成邺下颌靠在她肩上,喘着气说:“爷花大功夫把你弄进府,不就贪得这春.宵一刻?爷都嘱咐好了,看那些下人谁敢回来!”
话正说着,顷刻便听见一阵脚步声。两人俱是大惊,喻成邺更是吓得浑身一缴,竟听得有个清丽的声音在喊,“二弟弟……”
他顿时大气不敢出,但听得脚步声还在附近摸索,忙丢了衣裳给女人。两人急手急脚地套着,还未穿得齐整,有人提着灯笼已经绕到假山后来了。
“这后头怎么还有猫叫……”
提灯的人似喃喃自语,影子越来越近,忽然,与那衣衫凌乱的男女目光碰上。
但见喻姝好像愣住了,望着他二人瞠目结舌:“二弟弟……你,你们……”
刹那间,风声鹤唳,银月突兀。
喻成邺纵是平时再厌恶他这个姐姐,此时也不得不赔着尬笑:“阿姐找我为的何事啊?怎也不遣人通传一声?”
“哦,是要找人通传的,可怎知二弟弟你院里连半个丫鬟也不见呢。”
喻姝悠悠地抿唇,突然瞟了眼躲在喻成邺身后扯衣裳,半掩酥.胸的女子,讶问:“这位姑娘又是谁呀?我竟不曾见过,难不成是二弟纳的小妾?”
说罢,玉葱似的食指微弯,摸下巴:“也不对,我记得母亲说二弟弟读书要紧,连通房也不曾给纳......”
“阿姐说的哪里话......”
喻成邺高大的身形瘪了些,脸涨得窘红。
他咳了声,只好牵出缩在身后的女人:“她叫琬娘,是我买的扬州瘦马。好姐姐,弟弟这些日读书实在辛苦,也是偶尔找乐子纾解而已。至于父亲母亲那头,还望阿姐替我瞒住......明儿我就把人送走!”
“我知弟弟辛苦,会替弟弟瞒的。不过弟弟还要花些功夫才能封我的口。”
她粲然笑着,手中灯笼的光芒照在脸上,姝容在月下如昙花乍现。
连琬娘看得也不禁暗叹,在扬州见过无数妈妈手下调教出的绝色瘦马,可眼见这位还是少见的美人,娇俏不媚俗。
以前不懂,正经人家的小姐“女四书”地教,有些书香门第也教些四书五经,可养出的规板模样又哪有她们这种香水脂粉里调教出来的讨男人喜欢?只会遵着规矩,男人娶回去,也都觉得自己娶了管家婆子。不然家里妻妾如何多,怎还会身浸妓院出不来?
眼前这个,还是琬娘上汴京以来,见到的第一个有出身的女子。说话间眉眼俱是俏色灵动,可能还是长得姣美,感觉有在使心思,却不像在算计。
喻成邺瞧一眼喻姝,心下冷笑。
他就知道这女人没安好心。就如母亲说得那样,一张漂亮的脸皮子能迷惑男人,这会儿又来找他讨什么了。
“你要什么?”喻成邺问。
“我看上二弟手里的铺面了,绣巷的那间。”她一笑:“我也不会狮子开口多占二弟的便宜,用八十两卖我吧。”
那间铺面喻成邺去年刚得,是他几间铺面里盈利最多的,喻潘与林氏还不知情。明面上的银钱用度由家中管控,账上虽不记细,只记大概,却匀不出多的钱让他吃花酒。他往常在妓院一掷千金的银子都是从自己铺面赚来的。
八十两卖掉,虽说不是大亏,可也让她捡了个便宜。
喻成邺极不愿,眼下却不得不给。念着,心下愈发恨起来,家里养了个白眼狼出来,果真贪婪,连手足的钱也贪着!
他冷笑:“好、好,你都说到这份上了,我只能如你所愿。明日我就让人把契纸送到你手上,也希望阿姐可一定要把嘴封死了才是。”
“好啊。”
喻姝提灯离去,却忽然顿住脚步,回眸笑着,清曼曼的目光落在琬娘身上:
“金屋藏娇,琬娘花容月貌,娇艳欲滴果真不负。”
一句话揉进夜风里,人也没了影。
喻成邺恼恨地咬牙,转头却见琬娘已经红了眼,整个人瞧起来楚楚可怜。
“都怪奴家,让郎君花了大钱......”
美人落泪,喻成邺心一下就软了,伸手把女人揽入怀里,细细嗅着她发间的香味:“怪你什么?爷疼你还来不及,花再多的钱都值得......”
说罢,他眼前忽然浮出喻姝那句“金屋藏娇”,念了又念,顿觉前路柳暗花明。
是啊,他怎么忘了,有的是法子金屋藏娇!
母亲手里有两三间空的铺面,也不知道是何缘故,已经三年没用了。他母亲似乎也忘了自个儿还有这几间铺面,无论遣人打扫收拾、还是算账请伙计,都没它们的份。
既然眼下也不方便花重金置个院子,何不先把琬娘安置在铺面里?等殿试过去,母亲给他办完亲事,他再把琬娘这个美娇娘纳进府......

喻姝从院子出来,悄无声息地回到家宴上。
座上宾客仍在,却不见魏召南的身影。他的小厮说:“殿下有些酒醉,出去吹风了。”
喻姝点头,坐回桌案前吃酒菜,脑海里一遍遍过掉自己跟喻成邺提的一番话。
——他会把林氏的铺面弄到手,安置琬娘吗?
她没有十足的把握。
万一喻成邺想不到这一层?又万一喻成邺还有别处能藏娇?
第八杯下肚,手里的酒盏被人夺了去。
一个高大的人影遮去大半的光,她抬眸,正见魏召南把着她的酒盏笑盈盈:“夫人会不会喝太多了?喝大了可不好回去。”
他顺在身旁坐下,去瞧她,那眼眸瞳仁乌黑,清明得不见半点醉意。
魏召南倒了盏茶递给她:“夫人猜猜我方才去哪儿了?”
喻姝接过瓷盏,茶水比她的手要热。她没有喝,而先看他:“难道殿下不是去吹风醒酒了?”
“嗯,是吹风去了。”
他目光一低:“我在你家不识路,走着走着到了一处地方,还撞见一出大戏。”
“什么大戏?”
喻姝讶问,心却没得一揪。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戏,我只是没想到夫人还有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这出。”
魏召南仍是笑问,“你图他什么呢?”
酒过三巡间,觥筹交错,光影相叠。
耳边充斥着来客三三两两的言语,他的声音却很低,低到只有喻姝听得见。
有那么一刹,她感觉好像有条藤蔓缠过来,要勒死自己。她的手指紧了紧,忽然轻松地握住瓷盏,是他给倒的茶水。
喻姝饮光,又重塞回他的掌心:“怎么就暗渡陈仓了?就依殿下所见,妾确实贪心钱财,用这种事跟二弟做买卖。现在殿下眼里,妾已不算正人君子了?”
魏召南笑而不语。
他给手里的瓷盏又倒了茶,放置她面前。而后便拾起银箸,夹菜吃酒。
喻姝眸光流转,总觉得那人好似别有一番意思。眼下他不说了,她也暂无法子,只好剥了蒲桃丟嘴里消遣。
“夫人想做别的事,我也不欲多管。”
过了好些时候,他才停手看她:“我只不过想提醒你一句,若做不到万事周全还不如不做,小心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喻姝的目光落在那盘溜紫蒲桃上,由着魏召南的话轻轻钻进耳朵,原本微紧的眉间又松了松。
她知道他的话说得没错。
想来他起初对她也有点疑心的,今夜才会跟踪她出去。喻姝暗暗悔过自己,本以为撇过喻府的人,没想到他竟会跟了去,还尚未察觉……
没见人吭声,魏召南余光过来。她头正微低,鸦羽遮眸,轻轻点头,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她今日梳着半髻,顺下的乌丝也随起伏滑落着。
有那么一瞬,魏召南竟会觉得,那是个极乖柔软的人儿,没有半点子心眼,只有被点破心思后的发窘。
亥初的天色几许深,夜风也更凉些。
马车驰行,喻姝半靠在软枕上。风呼呼吹起帷幔,时不时能瞧见夜色里他骑马的猎猎背影,和过风而拂的衣袂。
回到王府,喻姝梳洗完就要就寝,忽然听到屋外的动静。
一个小丫鬟进屋,漆盘上是一碗橙黄汤水,“禀殿下,寐娘子说殿下今夜饮酒不少,特意送来解酒暖胃的汤药。”
喻姝还在隔间,坐镜前,正将盘发簪子一支支拨下。听见魏召南说:“她有心了,你去跟她说,今夜我会过去。”
闻言,喻姝握梳的手一顿,逐渐了然几分。
原来他竟是吃这套吗?
先前寐娘放火烧屋、装惨乞怜勾他过去,他都不想,转头撂了人家。而这回不绕弯子,直接送了碗暖胃汤药来,诚心十足的,他却十分受用。
喻姝梳好乌发起身,那丫鬟已经走了,魏召南从隔间过来,
“想必夫人今日也累了,早些安睡,我去寐娘屋里。”
她说好,魏召南微讶,笑了笑:“夫人果真大度。”
这能有什么大度?
喻姝心想,那张床本来就不大,睡两个人多挤?倒不如她一人敞手敞脚自在。
这厢走廊底下,端水盆的侍女正要进屋,身后忽有柔媚的一声“站住”。
寐娘提步婀娜上前,瞥了瞥搭在铜盆边的巾帕:“你下去吧,我来伺候殿下。”
“这......”
“我是殿下的姬妾,自然出不了差错。”寐娘抿唇笑,随即接过侍女手中的铜盆,施施然上前。
屋内点了盏铜炉,热气盈盈,又暖又香。
魏召南将长衫搭在木椸上,身上只穿了件月白中衣,微敞,露出颈下的一截。依着烛光淡色轮廓,隐隐可见衣下胸膛结实的肌肉。
“来了?”
他眉梢一动,接过寐娘拧干递来的巾帕擦脸。
橙黄暖光中,那抹了朱红口脂的唇极艳。
寐娘身段丰盈,该细的腰肢曼妙,该有的胸.臀圆润。她本就生得妩媚,今夜这身玫红绉纱衫子、罗绢抹胸,露出脖颈下大片白嫩肌肤,更是如何看都诱.人。
屋里的香熏得人头昏脑涨,寐娘不禁有些情.动飘然。
在他擦好,将巾帕递来的一瞬,寐娘忽然握住那双手,双眸盈盈:
“殿下...秋夜清寒,求殿下垂怜奴......”
魏召南并未挣开,反而盯着她想了会儿,笑问:“我记得你家大人说过,你是扬州地方送来的瘦马?”
扬州瘦马天下闻,不乏绝色。起先官员张宜下扬州时曾花重金买了四人,后来便把其中最出挑的送给魏召南。
寐娘不懂他为何突然问这个,只好应是。
“你们妈妈都教些什么?”
“诗词雅赋、吹拉弹唱、烹茶酿酒、伺候主子......”
魏召南笑说:“这是要把人往十全十能的养啊。”
他笑起来很是俊气,狐狸眼上上挑着。映照灯火,那笑意浅淡却莫名有山野精怪的邪气。寐娘不多见这种颜色的男人,不免心旌摇荡。
她的胆子又大了些,柔若无骨的手臂绕上魏召南的双肩。他勾唇,并未拒绝,眉眼潋滟着笑意。借着她缠他的力,将人拦腰抱起,踱步走至了床榻边。
然后便没有往下的动作了。
寐娘僵坐床边,也觉得该说些话。正想着怎么讨怜,忽然忆起曾经妈妈教导的。
憋了憋眼睛,不禁落下两滴泪:“殿下,夫人要是容不下奴该如何是好...奴自知身份卑微,不配给夫人请安。可奴心里紧念殿下,昨儿去见夫人,夫人似是不怎么喜欢奴......”
她低诉着,缓缓靠在他的胸膛前。
魏召南目光下走,忽然瞧见抹胸下的起伏,白嫩的娇躯。
一双红酥手抚上他的胸膛,一句柔媚妖娆的“殿下...”,却没来由得让他一阵恶心。
旧年里他站在灰暗格窗边所见,床笫间一肥一瘦,一老一嫩,两条白花花的叠在一起,故意引.诱的声音,无一不刺激着他,引得那时年方五岁的他,险些将午后咽下的糙饭吐出。
魏召南此刻胃中江海翻涌,和当年一样。
这么多年了,他始终没法忘记这屈辱、低贱讨活的日子。床笫之事是恶心,献.身喂养是屈辱。
他忽然拿开寐娘的手,
寐娘见他原先还有些意思,可现在却对她淡声说“松开”,依稀有厌恶之色。
她怔了怔,不懂为何。但听他起身言:“我本是喜欢你的,今夜才要你伺候。现在不要你,不为别的,只为我不愿听你任何诋毁夫人之话。”
寐娘瞬时花容失色,扑的跪于地。
此回是真掉泪了。
喻姝初来乍到王府,若说这几日交谈最多的,非陶姑姑莫属。
熟悉丫鬟仆使、王府事务、看账簿、会客,虽是浅浅半学半管,也不见得有多轻松。
尤其身边还有个心怀鬼胎的陶姑姑在。
陶氏每跟她说一笔账,她耳朵须听着,回头自己还要再算一次比对。
她发现,有些能轻易捞油水的账,陶氏一点没贪。反而是没油水的粗账,倒是纰漏偶出。
如果陶姑姑意不在捞钱,那是为的什么?
喻姝只好先暗中观察。
前不久她让采儿留意,给崔氏接生的婆子动静,十日后终于有了点端倪。
那俩婆子都不是汴京人,一个祖籍巴蜀,一个江浙,且相公子女和亲戚都住京畿之外。
两人每个月总有一回,要往京郊的农庄去。天不亮就去,晌午归来。
且去的是同一户农家。
那农家姓陈,一家子都是崔氏娘家的佃户。今年二月时,家里的媳妇生了个女儿。
喻姝拈了块糕点,指尖缓缓绕着桌沿的松纹。
二月……也是年初生的孩子,他们女儿岂不是和崔含雪的儿子一样大?
那日秦汀兰说,崔氏的婴孩很怪,一从娘胎里钻出竟不会哇哇哭。
难道是,换了孩子?
又为了防止有读者屏蔽作话,或者忘了前面的作话,俺还要重申一遍~
男主是处,没和人do过
目前在还没有对女主动心的阶段。但请相信,他很快会有心思、且一步步沦陷......

九月初伊,已到暮秋时节,天渐渐转凉。
皇帝三个多月前曾派遣肃王、鄯王下江南巡察,二人终于在初八这天还朝。
这几日白天魏召南不常在王府,自从他二哥、四哥还朝后,他有时连入夜都很少回来。
今日正逢汴京的卢家为老太君做寿,打听了崔含雪也会去后,喻姝卯时便起来梳妆。
她备了两份礼,一份是给老太君的天华锦纹如意,一份是给崔氏的攒丝珍珠嵌祖母绿的点翠簪。
到了卢家,喻姝先去见过老太君,随旁人乐呵和了几句,便由人引到庭院吃茶去。她打小不在汴京,来的许多官人娘子都不认识,有些只是面熟而已。
喻姝也不生怯,倘若有人过来与她说两句,她也能随和交谈。若没人过来,她就在一不显眼的地方默默吃点心,等着崔含雪。
“夫人,没瞧见鄯王夫人的影子。”
采儿走了一圈回来,附在她耳边小声道。
喻姝明眸在赏菊的女眷中流连,捧起茶盏:“咱等着吧,卢家是立战功的显赫人家,那几个皇子都想与之交好,崔氏应该会来的。”
她做事向来不焦不急,愈是想求一个因果,反而愈能静下心等。
但平静等待并不意味着什么也不做,喻姝低声跟采儿道:“你出府跟我们的人吩咐下,看看今日鄯王府什么动静。”
汴京的暮秋不比扬州,这几日连连降温,冷得人出门多穿两件。可天依旧很晴朗,遐空万里,白云连绵。
张家庭院檐下的一角,有一美人静坐吃茶。一身秋香衫裙,并发间两支海棠流珠步摇,垂首抬眸间美得如天地间一抹霞色。
有官妇比着方向:“那是谁家的小娘子?我好似从没见过,像王母女儿似的,颜色当真好看。”
秦汀兰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脸上有了笑:“这是我五弟妹,姐姐在盛王大婚上见过的新娘子,莫非给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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