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后世史书的确有很多抹黑秦朝的,但是就横征暴敛这一项,还真没冤枉秦,秦二世的时候税收甚至到了十抽五,也就是征税一半的地步,而且是不管黔首种不种地,都要收人头税,偏偏秦律还严格限制户籍,种地的黔首不能去做商贾,也不能做工匠,要不就是违反律法,加上秦的律法严苛,动不动就砍手砍脚贬为奴隶,黔首根本活不下去。
就算现在始皇时期征税还没有那么厉害,但是也到了十抽三的地步,而且不管是荒年还是肥年、有没有劳动力种地,都要按照田地等级交税,只能多不能少。上等田一亩交二石粮,下等田一亩交一石粮食,哪怕今年地里颗粒无收,也要交这么多粮食。
听起来很不合理吧。就是这么不合理的制度,在这片土地上延续了数千年,无数勤劳的百姓只能一代代的承受这样不合理的税赋。
嬴政面无表情,淡淡道:“税赋要是不重那哪来的粮食供应军队,没有强壮的军队国家还是会灭亡。你以为天下一统就能高枕无忧了吗,北边的匈奴、南面的百越、六国的余孽,哪个不是虎视眈眈盯着这天下,只要露出一点软弱,他们就会把秦吞的连渣子都不剩。”
“那应该做的是去想办法提高黔首们的产出,而不是加大他们的负担!”赵不息反驳,“应该做的是鼓励创新,鼓励黔首发展百业,提高综合国力,把锅里的饭做多而不是去抢黔首本来就少的饭。”
“如果现在需要每亩地缴纳二石粮食才能满足军队需要,那应该做的是想办法把粮食产量提高到十石一亩,而不是把四石的粮食抢走两石。”赵不息毫不畏惧直视着嬴政。
嬴政和赵不息四目相对,谁也不让谁。
片刻,嬴政先错开眼睛,觉得自己堂堂天下之主和一个稚子计较这个没什么意思。
“你这样的性格做不成大事,成大事者必要狠心,你的心太软。”
“我做得了大事。”
“做不了。”
“做得了。”
赵不息气鼓鼓走到一边,心想她不和赵朴计较,赵朴才见过多少事啊,先秦时期讲究的就是贵族、就是百姓如犬、就是杀伐果断,这时候这些人还没有被一代代的农民起义给教训过。
哼,等陈胜吴广把刀架在你们脖子上你们就知道黔首逼急了也是会颠覆天下的了。赵朴就是一个少见识了几千年历史的家伙,和他说不通道理。
赵不息气冲冲走到放粮食的地方,招呼负责搬粮食的人过来,示意他俯身,附耳低语了几句。
负责搬粮食的人点点头,带着几个人就走向了谷仓另一个方向,这里有一堆很小的麦堆,这一堆麦下面被专门垫上了布料,一看就是专门留出来的,几人将这些麦装入袋中搬上了板车。
跟着赵不息过来的嬴政顿时怒火中烧,那一堆是他大前日辛苦一整天割下来的两亩麦,割完这些麦子后他腰疼了三天,今天都还没好全呢。
“你们在做什么?”嬴政板着脸,脸色发黑,冷冷问道。
赵不息笑眯眯道:“赵公别生气嘛,这些是要拿去缴纳税赋的。”
“缴纳税赋?你拿我亲手割下来的麦缴纳税赋?”
“对啊。”赵不息摊摊手,无辜道,“您亲手割下的麦能够被运送到秦军营中,为养出强壮的军队做出贡献,难道不值得吗?”
“您只是收割了这些麦罢了,从选种、种下、施肥到灌溉,都是黑石的黔首们亲手完成的。他们都愿意自己种出的粮食去用来缴纳税赋,您不应该感到高兴吗?”
感觉赵不息话中有话的嬴政:“……”
这竖子!!
第27章 他是
嬴政心情不太好,可他又找不出赵不息话里的错误,于是只能臭着个脸眼睁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割下的粮食被装到板车上。
那些兵士何德何能吃他始皇帝亲手割下来的麦子!
“你给我留一些。”嬴政看着麦堆越来越小,忍不住开口道,这可是他亲手割下的,沾染了帝王紫气的麦子,吃起来比一般麦要香多了,他还打算带回咸阳放入自己内库中呢。
“田赋十抽,还有人头税千钱,刍稿税百斤……这些都给你折合成粮食,一共十石,没有多收你的。”赵不息掰着手指头给嬴政算,双手叉腰,“本里正没有多收你的税,收的每一颗粮食都是符合秦律的。”
嬴政气急,“黑石的其他地田赋只算了一石每亩,为何给我算六石?”
“因为黑石的田地按照登记在册的等级都只是下等田,所以只需要缴纳一石。但是赵公拥护秦律,认为应该按照二十石的亩收纳税,那您自然要按照六石纳赋了。”
赵不息牙尖嘴利,挖苦道:“赵公一年中只劳作了一天就收获的粮食交出去一半都觉得心疼,那普通黔首一整年辛勤劳作才收获的粮食交出去一半您猜他们会不会心疼?”
嬴政语塞。
他和普通黔首能一样吗,他是始皇帝,是天下之主,是秦朝最大的贵族,那些黔首如何能和他相比。
赵不息还在嘴趴趴试图和嬴政讲道理:“你是小贵族,你能压迫黔首所以你没法和他们共情,那比你更大的贵族他们欺压你的时候是不是你也没有怨言?难道因为他们生来的起点比你高,你就觉得他们欺负你是应该的吗?”
朕就是这世上最大的贵族了,只有朕欺负别人的份,谁敢欺负朕?嬴政心里不屑反驳。
嬴政现在就期盼来收税的田啬夫能够发现赵不息弄虚作假后然后把赵不息关进牢里问罪,当然,看在赵不息对他偶尔还有些良心的份上他会传令赦免赵不息的罪责,只关着赵不息让她在牢里好好反省一下,让她知道天下的人口还有粮食都是始皇帝的私有物,别再想着投机取巧……尤其是始皇帝亲手割下的麦子就应该供起来,而不是拿去交税赋!
可惜收税的田啬夫并没有如嬴政所愿发现赵不息弄虚作假。田啬夫是个笑眯眯的中年男子,一口赵音,看着赵不息就乐呵呵的,当赵不息把已经准备好的粮食、刍稿和铜钱都搬出来之后,田啬夫脸上的笑容更亲切了。
“唉,今岁咱们这片有点遭灾,好几个村里都遭了虫害,咱去收粮食一个个都苦着脸,都是乡里乡亲咱也不好催,只能先来收黑石的税,让他们这几天先去筹粮。”田啬夫捧着盛有热汤的陶碗唏嘘道。
这田啬夫本来也只是个普通赵人,因为赵国灭亡以后秦统治这片地方要从当地招收田啬夫,所以能识几个字的他就被招上去做了田啬夫。不过他对这个职位颇有微词,这附近几个村子都是乡里乡亲的,他年年都得去顶着乡亲们的仇视硬着头皮收税赋,要不是这个职位实在找不到旁人接手,他早就不干了。
田啬夫喝完了一碗热汤,简单数了数赵不息令人拿出来的东西,确认能和今岁颁下的税赋文书中的数目对上,就命人将东西搬上了车,连赵不息放在村前面用来遮掩的田地都没亲自过看一眼,别说按照嬴政想的里里外外搜一遍了。
临走的时候,田啬夫才发现赵不息身后还跟着一个没见过的男人,但也就是看了一眼,什么也没问就走了。
嬴政连准备好的说辞和专门为了出行办的“节”都没用上。
“按秦律,他身为官吏见到来历不明的健壮男子到处游荡,应该主动来盘问身份,检查他是否有朝廷颁发的节。”嬴政沉声道。
他发现自己和朝堂上的法家大臣都引以为傲的秦律在这个小地方竟然一点用处也没有。先有赵不息钻秦律的空子隐瞒税赋,后有田啬夫应付职责对可能有的违法行为视而不见。
小小的黑石,不过几千人的小村子,竟然就有这么多不合乎规矩的事。
赵不息踮起脚拍拍嬴政的胳膊,“再完备的律法也要让人遵守才能是一部好律法嘛,天高皇帝远,赵和秦还有世仇,秦灭亡了赵国以后并没有把赵人和秦人等同对待,赵人心里都是怨气,有那么一点对秦律视而不见太正常啦。”
后世的法律比秦更完善,监控手段比秦高明无数倍,不也照样有违法钻空子的。
更何况始皇帝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或者他知道,甚至可能是始皇帝故意对六国之人比对秦人更苛刻。毕竟在始皇帝看来,六国之人都是他的手下败将,是俘虏,就应该是俘虏待遇,根本不配和秦人一个待遇。
想到这赵不息不禁感慨:“连始皇帝自己都没有把六国之人当作秦人,六国之人又怎么会把自己当作秦人去拥护秦朝呢。”
六国之地的黔首要收到更严苛的律法管制,要缴纳更沉重的税赋,还要被歧视,有机会肯定会造反啊,秦始皇在的时候还压得住,秦始皇一不再了,六国之地就纷纷举大旗造反,短短几年就把秦朝给推翻了。
嬴政听到这话,深深看了赵不息一眼,沉默不语。
送走了田啬夫,赵不息也没打算立刻就把藏在山中的人叫回来,田啬夫下到里中收税赋并不是一日内就能全收完的,要持续好几天,附近的野猪里等几个村子都离黑石不远,万一田啬夫到那边收税赋的时候发现不对就不好了。
回去的路上嬴政一直在走神,不知道在想什么,赵不息主动搭话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两声。
赵不息贴心地让嬴政先回去休息,有什么事可以明天再谈。
夜晚,风声瑟瑟,两根蜡烛静静伫立在桌上,摇曳的烛火映照下两道黑色影子拉得很长,站着的人正低声向端坐的那人禀报些什么。
嬴政疲惫地揉着眉心,听着蒙毅禀告朝中事务。哪怕他已经让扶苏监国了,但是嬴政还是不能放心,一些稍微重要的事情还是由咸阳内的近卫日日快马传递给蒙毅,蒙毅再整理好告诉他。
“……代郡生叛乱,郡守已经平定,并已将作乱的旧赵国贵族斩首。”哪怕是在说敏感的叛乱之事时,蒙毅的声音依然平静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他已经准备好遵从自家陛下的命令传信给代郡郡守让他把参与叛乱之人都给活埋了。
只是这次蒙毅没有第一时间等到他家陛下的命令,只等来了久久的沉默。
许久之后,嬴政才幽幽开口:“若是秦人叛乱朕会怎么处理呢?大概是领头之人诛全族,响应之人斩首,被胁迫者和改错者贬为刑徒吧。”
“赵不息说的对,朕当真拿六国之人当作秦人对待了吗?”
嬴政起身踱了几步,脑中思绪翻飞,他自幼天赋异禀,有着过目不忘的本事。过去的一言一行如翻书一般清晰掠过嬴政脑中,赵国是六国中排在前面被秦征服的,也是最先发生叛乱的,他令将领活埋了叛乱的赵人,可赵人并没有因为畏惧就停止作乱。
恰恰相反,六国之中,赵地和楚地是发生叛乱最多的两个地方。楚地地广人多,内部部落众多,没被秦国吞没的时候楚国内的众多部落也时常造反。
可赵地,赵地连青年人都没有多少了,被坑杀了几十万,打仗死掉几十万,连年的灾祸又饿死许多……可这样,赵地依然年年有人造反。
嬴政扪心自问,他对赵人如何呢?若说嬴政最厌恶的国家,七国之中赵国绝对能牢牢占据榜首,年少寄人篱下的质子生活让嬴政对赵国充满了仇恨。
他恨不得将赵国的人统统杀光。
上行下效,他的态度就代表了朝堂上下对赵人的态度,六国遗民之中,赵人的待遇也是最差的。
嬴政缓缓坐下,忽然轻笑了起来。
“朕只是残暴不讲理的君主吗?”
蒙毅没有回答,他就是这样的人,沉默寡言,嬴政不点名问他的时候,蒙毅从来不会主动搭话。
对待蒙毅这样的人,嬴政不会像宠信赵高一样宠信他,因为他不会迎合嬴政,但是嬴政会信任他,因为嬴政知道这样的人对他完全忠诚,所以嬴政愿意和他说一些赵高会奉承而蒙毅只会倾听的话。
嬴政笑着命令:“蒙毅,传令给代郡的郡守,杀死为首的贵族,将跟随的黔首贬为刑徒。”
蒙毅终于诧异地抬起了头,他忍不住提醒自己效忠的陛下:“陛下,是代郡的旧赵贵族作乱。”
“日后秦人犯罪如何处置,那赵人犯罪就也如何处置……不,这天下间已经没有赵人了,朕履至尊而制六合,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是秦人!”嬴政哈哈大笑。
他还有匈奴没有消灭,还有百越没有吞并,他的志向是大大的土地,是万世的基业,与他的志向比起来,他对赵国的那一点仇恨算什么呢。
很多时候,嬴政不是不会换位思考,只是他不愿意罢了,谁有资格让他嬴政去“体谅”呢。可当嬴政愿意去换位思考的时候,没有什么是他理解不了的。
昔日的他因为幼年在赵国受尽歧视而仇恨赵国,如今六国的人当然也会因为被秦人歧视而仇恨秦人、仇恨他的统治啊。
嬴政推开屋门,大步走到院内。今夜的夜空很好,月亮弯的形状漂亮,漫天的星辰也清晰可见,嬴政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胸中连日的浊气。
既然秦律不完美那就接着修改,既然有人不愿意接受他的统治那他就让那些人无话可说。
等日后赵不息知道他身份的时候,他一定要问问赵不息:始皇帝已经将六国之人当作秦人了,你认为现在天下的秦人是否已经都拥戴秦朝了呢?!
第28章 我又没有那样的爹
第二日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索性粮食刚刚收入库中,还没有来得及摊出来晾晒,避免了被雨淋湿。
带领黔首往山中躲藏的陈平也一早就派人传话来,山里的房子足够遮风挡雨,粮食也足够,让赵不息不要担忧他们。
下雨天也没法出去操持事务,躺在床上边听着雨滴落在瓦片上的声音边看书,赵不息美美的在床上消磨了一早上的时光。
这样悠闲的日子很少有,赵不息虽然现在有陈长、陈平和一众秦墨可以压榨,但是这些人对于一个正飞速成长的势力来说实在是太不够用了。
陈长虽然被她骗的乖乖去管理学校,但陈长尽管精通农学也略同其他学说,却性格使然,管理一个学校就已经手忙脚乱了。陈平则是天资纵横,有丞相之才,但是他现在毕竟才初出茅庐,经验不足,而且陈平此人,其实比起治理政务来说更擅长出谋划策。那群墨家弟子就更不用说了,搞科研的一把好手,搞政治就是傻子。
赵不息只能自己先顶上,所幸她什么都不精通但是什么都会一点,不会的硬着头皮学,边学边做也就会了。
“唉,造反嘛,总是开头难、中间难、最后也难,创业难,创业成功之后守成也难。”赵不息放下手中的书,望着窗外——是玻璃窗,但是很浑浊,有河沙有煤炭,玻璃烧起来没什么难的,难的是烧出透明的玻璃。
“要是有一天,萧何替我保障后勤,韩信帮我带兵,张良陈平替我出主意,吕雉帮我权衡下属,项羽和英布、樊哙做我的前锋,夏侯婴替我驾车,张苍帮我做统计表汇报……就好了。”赵不息趁着天亮开始做梦。
可惜她和项羽注定最后是敌非友,皇帝只能有一个,项羽不是那种愿意屈居人下的人,少年时就能指着秦始皇的车架说出“取而代之”的人,不会甘心做一个将军的。
项羽和刘邦还不太一样,刘邦看到始皇帝的气派也只是说“大丈夫当如是也”,只是想要出人头地,时机合适的时候他会造反,但是要是不给他机会,刘邦是能安心做臣子的。项羽二十几岁就造反,主动斩杀当地的郡守,这就不是个安分的人,刘邦快五十了才造反,还是因为触犯了秦律不得不反,要是秦始皇还在刘邦十有八九会做一辈子亭长。
赵不息觉得等以后自己势力稳定了以后把刘邦也招过来也不错,虽然刘邦的确是个流氓混混,但是他自身也确实是有能力的。自己对他还有挺多滤镜的,毕竟他建立的王朝最后成为了这个民族代代相传的名字。
想到这,赵不息一拍脑门,“既然是做白日梦了为什么不想的更夸张一点呢。非要从造反分子里找人才吗?”
“秦的丞相王绾就很不错,能力应该不在萧何之下,秦国连年征战的粮食都是经他手供应的,能保证打十几年仗粮食不断这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本事。”赵不息开始畅想,“我要是有王翦王贲就好了,这可是一对父子就灭了五国的名将,还有蒙家那一群将领,蒙毅蒙恬什么的。李斯也行啊,这人虽然野心大但是本事也不小,压住了就很好用……”
做着做着白日梦赵不息忍不住心里腹诽起来,这么好的一手牌,秦二世胡亥是多没用才能几年就把国亡了啊。
还有扶苏,在文上,长子合法继承,在武上,蒙家在侧拥兵几十万,结果被一道假旨意骗得当场自杀……
李世民要是有你们这样的哥哥弟弟晚上哪里还用秦琼和尉迟恭守门啊,他梦里都能把牙笑掉。
要是我手里有秦朝的这些大臣,那该多好……赵不息摇摇头,将这个不切实际的幻想从脑中驱逐出去,她收回思绪,外面的雨快要停了,她还要忙着去找赵朴,看看能不能在黑石和咸阳之间搭建一条稳定的商路,将黑石生产的东西源源不断卖到咸阳呢。
“天将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不就是没有好爹嘛,我自己创业也很好……”赵不息轻声嘀咕着。
“说什么呢,在那里嘀嘀咕咕的。”
赵不息刚刚梳洗想要出门去找嬴政,没想到嬴政先一步过来找她了,一出门两人正好撞上。
赵不息抬头看着嬴政,敏锐的感觉到嬴政似乎一夜之间把前几日的郁闷一扫而空了。赵朴昨天浑身都缭绕着阴沉的郁结感,脸臭臭的,今天却带着满脸的笑,身上还骚、气的熏了香。
“赵公今日心情很好啊。”赵不息挑挑眉,打趣道。
嬴政笑道:“昨夜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你昨日说的话,的确有道理。”
“终于想明白那些交出去的麦你只是收割了它们,实际上它们还是属于我的,你没有所有权所以交出去根本不用心疼啦?”赵不息足足思考了两秒,才想起来自己昨天对赵朴说过什么。
自己后来好像是看着赵朴闷闷不乐的样子安慰他那些麦其实是长在她的田地里,属于她,拿它们交税损失的也是自己的财产,而不是他赵朴的财产来着。主要是赵不息也没想到赵朴看起来挺有钱的一个人,居然会抠的交几石麦都心疼的郁郁寡欢。
空气一时陷入安静。
有那么一瞬间,嬴政想把赵不息的脑壳敲开,看看里面到底装满了什么。
他堂堂始皇帝,怎么可能会为把那点麦放在心上啊!他想的是国家大事,是千秋霸业,不是那点粮食!怎么从赵不息嘴里一说仿佛他嬴政是个小肚鸡肠斤斤计较那点东西的村头老黔首一样。
嬴政深呼吸一口气,他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始皇帝,不能和小孩一般计较。
于是嬴政忽略了这个话题,他转问赵不息:“不息今日心情也不错啊,是遇到了什么趣事吗?”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转身往院内走,正好到了饭点,赵不息就邀请嬴政一起吃顿饭,二人入座后赵不息听到这句话,长叹了一声。
“就是今早忽然有感而发罢了,有的人出生就什么都有,他们父辈给他们留下了厚实的家底,而有的人出生却一无所有。”
嬴政沉默不语,他认为赵不息是想到了她自己的身世,父不详,母早逝,小小年纪就要自己背负一切。
都怪那个留情不负责的纨绔子弟。
“或许你的父亲……”嬴政试探道。若是赵不息真的是赢氏血脉,那自己也可保她日后富贵无忧。
赵不息不以为意地耸耸肩,“不过我觉得没有爹也挺好的,你看始皇帝,出生的时候不也没有爹,照样一统天下。”
嬴政眼神复杂,原来,赵不息这么崇拜他,在艰难的时刻就用他来激励自己。
“而且,没有父辈遗泽但自己争气比有父辈遗泽自己不争气强多了。”赵不息一副庆幸的样子向嬴政吐槽,“我知道一家巨富,祖辈世代积累,父辈更是直接将这一片地方财富都给垄断了,但是儿子都不争气,大儿子愚直轻易被人哄骗自杀,小儿子没用败家什么都听管家的,短短三年就把偌大家财挥霍一空,家破人亡,百万家财做了他人嫁衣。”
嬴政陷入沉默,不知为什么,他听到这个故事一股毫无缘由的无名怒火就往外冒。
赵不息吸溜吸溜喝了两口汤,放下碗摇头晃脑感慨道:“有的爹不会教育小孩,有的小孩天资就是普通,留下再大的家产德不配位最终也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多亏我没有那种不会教育小孩的爹,我也不是天资普通的小孩。”
“赵公,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啊?”
嬴政听到赵不息的声音暂且先把那股没缘由的怒火抛到一边,点点头,附和赵不息,“的确,昔日六国祖上哪个没出过雄主,可惜后代不争气,没有能力守住祖宗基业,最后被秦将基业拿去,活该亡国灭种。”
而他大秦,则是代代出明君雄主,方能奋六世余烈,在他手上一统天下,将基业留给万世子孙。
赵不息略有些惊讶的看着嬴政。
真不愧是她看上的造反大才,这就上升到六国的高度啦,这个政治觉悟,岂不是再培养培养就能看出秦朝现在就和先前的六国一个样,亡国灭种就在眼前了。
“赵公大才啊!”赵不息忍不住起身,走到嬴政身边,拉着他的手赞叹。
嬴政一愣,他就是随意评价了两句,怎么就又成了大才了?
“先前你讲的那个故事是从哪里听来的?”嬴政犹豫了一下,还是没忍住开口询问赵不息。
赵不息不在乎地挥挥手:“害,那不重要,咱们又没有那种不会教育小孩的爹和没用的儿子,这个故事听听就得了,管它从哪里来的呢。”
“来,赵公,咱们先谈谈这个怎么在黑石和咸阳之间连构一条商路,我们黑石的东西可多了,有纸、有香料,对了,还有宝剑。”
赵不息一拍脑门,想起来她还有准备要送给赵朴的一柄宝剑,转身小跑到了卧室,从床下面拉出来一个木箱,箱子中躺着两把剑,其中一把剑鞘上刻着小篆“朴”字。
赵不息又吩咐溪去取那些次等、但是装饰的花里胡哨的宝剑来。
片刻后,一个盛满宝剑的箱子被放在正厅地面上,嬴政饶有兴致地拿起一柄剑打量。
剑鞘华丽,上面镶嵌着金银玉石,甚至还镌刻着花鸟虫兽,就连剑柄上都雕刻着精美的纹路,卖相倒是很不错。
嬴政刷一声抽出剑,剑身和剑鞘摩擦发出金石交鸣之声,如玉珠落在石盘之上,剑身长约三尺,平滑细长,在阳光下闪烁着冰冷的寒光,剑锋寒芒闪闪。
“好剑。”嬴政不由赞叹一声。
咸阳宫中就藏有很多把天下闻名的宝剑,没有哪个男人不爱宝剑宝剑名马,嬴政也不例外,他就收藏了很多名剑。
眼前这把剑放在他收藏的名剑中也算颇为不错的剑了。
更何况,嬴政的目光下移到木箱中,瞳孔微微扩大,这样的宝剑,现在自己面前居然有一箱。
赵不息是怎么找到这么多宝剑的?是哪位铸剑大师将终身锻造出的宝剑托付给赵不息了吗?
嬴政蹲下一把把仔细查看,他起了收藏的心思,若是赵不息愿意卖一把,他愿意出千金买一把。
可惜外表太华丽了,反而压过了剑本身的宝气。!
赵不息抱着宝剑走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幅画面。
蹲在箱子前面的俊朗男人一手举着一把剑,将两柄剑放在眼前仔细对比,脸上表情纠结,许久才依依不舍地放下了其中的一把,又拿起另外一把剑,再将其抽出剑鞘,放在眼前对比两把剑。
认真到连自己衣角和袖角拖到了地上都没有察觉。
赵不息瞧得稀奇,在她的印象中,赵朴从没有失态的时候,就连被她气得怒火中烧的时候都只是板着脸端着架子瞪她,可现在却偷偷躲着人蹲在地上比剑。
这个样子实在有趣。
赵不息噗嗤一笑,开口道:“赵公,你蹲着干什么?”
嬴政这才察觉到赵不息进来了,他脸上飞快闪过一丝羞耻,迅速站起身来,若无其事将沾染了尘土的衣袖往身后一背,脸上一副风轻云淡的表情,可手中拿着的剑还是没舍得放下。
“这里这么多宝剑,不息可愿意割爱一柄剑给我?我愿出三千金。”
嬴政又有些痛心疾首道,“只是为何要将宝剑锻造的如此繁重,这些金银玉石只会掩盖宝剑原本的剑光,令人痛哉。”
这大概就和手办爱好者看到一个做工建模完美的手办被涂了一层花花绿绿的涂装一样既喜爱又心痛吧。
只不过后世的收藏家收藏的是限量版手办、豪车和古董,嬴政收集的是宝剑和嗯……大才罢了。
对此,韩非很有发言权。
赵不息哈哈大笑:“赵公何必为这些俗剑相求于我呢?我与赵公一见如故,我愿送赵公一柄真正的宝剑,此箱中的俗剑是想要和赵公合作卖到别处的。”
这些……俗剑?嬴政觉得自己的鉴赏能力被鄙视了,以他堂堂始皇帝的眼界,这些剑虽比不上他收藏的龙渊和泰阿二剑,但也绝对是上品宝剑,赵不息竟然说这些是俗剑。
嬴政挑挑眉,看向赵不息,等着赵不息将她认为的“宝剑”拿出来。
赵不息珍惜地抚摸着怀中的朴剑,这把剑的剑鞘只是用整块木头挖出的剑鞘,上面涂了一层桐油,没有任何珠宝装饰,连花纹也没有,只有正中刻了一个小篆“朴”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