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纱不禁冷笑:“我刚来上阳时,还看见表哥为了花魁一掷千金,轰动全城,你是世子殿下,没有人能管你,我算什么?在你们这些人眼睛里,我不过是个国破家亡的破落户,来上阳城祈求你们怜悯,连有个旧相识,还要被奚落嘲笑!”
她说完,再也不想看他一眼,一甩马鞭,飞快地离开。
回到王府,和母亲说了事情经过,母亲虽然惋惜,却还是心疼她:“让你受了这么大的委屈。”
琉纱摇摇头:“没关系的,父王和哥哥还等着我们,我们不能轻易放弃。”
她想了想,周朗是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还是一笔一划写了一封信,让小雅亲自送去周府,约周朗明晚一起去灯会。
她不是上阳城的大家闺秀,哪里会在乎什么礼义廉耻?
她整整一天都没有理沈晏,第二天天黑之后,她特意打扮了一番,出门去灯会,她知道周朗对她是动心的,周朗知道她的处境,昨日聊天时,他没有回避她,这一丝丝希望,她无论如何都要抓住。
周朗确实对她动心了,接到书信时很高兴,可是晚上出门时,却被一辆马车堵在巷子里。
周朗看着马车上英王府的旗帜,心中就明白了七八分。
“世子殿下什么意思?”
马车里,传来沈晏低沉冷冽的声音:“你有两个选择,前程和琉纱。”
周朗沉默下来,他面对的不是一个沈晏,而是他身后的英王府,周家远远无法抗衡,而沈晏也不可能只是吓唬他,他如今虽然没有实权,军中也毫无资历,可是以他的身份,这些都是他唾手可得的东西。
得罪了他,他,以及整个周家的前程,都会被断送。
“世子殿下喜欢琉纱公主吗?”周朗有些不甘心,“你若喜欢她,为何眼睁睁看着她受尽委屈?以你的身份,说动不了英王和皇上出兵吗?”
“我的事,不需你操心,选好了就滚。”
周朗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
琉纱一个人拿着和周朗约好的面具,在灯市上等了很久,看着人来人往中,没有熟悉的身影,心中越来越失望。
即使动心了,周朗也不愿意为了她冒险,她并没有怨恨,只是忍不住失落而已。
她扔了面具,一个人失魂落魄地在灯市上慢慢走着,来往的行人不停撞到她,直到她差一点点被人撞到,才有一只手忽然扶住她。
琉纱眼睛一亮,连忙回头,看见的却是沈晏那张讨厌的脸。
她抽开自己的手,不想看见他,转身就走。
沈晏走在她身旁,说道:“反正没人陪你,我陪你逛逛吧。”
“不要!”
沈晏拉住她的手,强硬地带着她在行人如织,灯火如昼之中穿行着,尽管她不停挣扎,他还是没有放手。
灯火中那么热闹,行人之中有不少年轻男女,却没有一对像他们这样,好像仇人一样。
“琉纱。”沈晏忽然说,“就这一次,陪我好好逛一逛。”
“我为什么要陪你?想要陪着世子殿下的人多的是,而我,只想回银月城,我不想留在这里陪你逛灯会!”
沈晏心中一阵刺痛,却还是说:“我要走了,或许很长时间,我会见不到你。”
琉纱以为他又要像过去那样,出去游历当逍遥自在的大侠了,因此说:“那太好了,你一走,我生活都会清净很多。”
“你就这么讨厌我?”
琉纱没说话,可是沉默已经代表了态度。
沈晏苦笑:“虽然你讨厌我,但我还是会带你回银月国。”
“谁要……”琉纱的话卡在喉咙里,她以为自己听错了,难以置信地抬起头,“你说什么?”
热闹繁华的灯火中,年轻的世子殿下双眸湛亮,映着无数灯火,认真地,一字一句地对她说:“明日我去边关,攒够了资历,就领兵带你一起杀回银月国,剿灭叛乱,帮你复国。”
琉纱睁大眼睛,泪水难以控制地落下来:“你骗我……”
沈晏抬手擦去她脸上的泪水,说道:“表哥从来不想,也不会骗你。”
“可是……”她心中害怕,又不敢相信他。
“我保证,少则三个月,多则半年,我一定回来,不会让你等太久。”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两人四目相对,竟长久没有言语。
鹿朝透过琉纱的眼睛, 第一次认真地凝视着沈晏, 这是第三世的帝夙, 他是否也通过沈晏的眼睛看着琉纱?
不知道此刻他心里在想什么。
但鹿朝很清晰地感觉到琉纱的忐忑不安,沈晏虽然说会帮她复国,她却不敢相信。
这一夜两人回去后,琉纱静静地坐在房里, 听着英王府里吵吵闹闹一夜,尊贵的世子要去边关历练, 过刀口舔血, 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生活,老太妃一听, 就哭得晕过去。
听说沈晏在英王书房外跪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英王终于同意让他去了。
沈晏离开上阳城时, 琉纱骑了一匹马, 悄悄到城外去送他。
他黑衣黑马,长发束起,显得俊美的脸上多了几分凌厉。
他在城外等了一会儿,看见她来了, 才露出笑容,策马到她面前。
“我从前不学好, 但是以后不会了。”沈晏说, “回去吧,好好去弘文馆读书, 等我回来。”
他看她腰间还挂着他的同心玉,并没有取下来,也拍了拍腰侧的小匕首,随后策马扬鞭,为她挣前程去了。
琉纱一直看着他的身影消失,马蹄扬起的飞尘渐渐落下,他已经看不见了,她才慢慢回去。
她回了英王府,走进小偏院里,才发现多了一些人。
正堂里,坐着个威严沉默的男人,一身黑色蟒袍,眉眼之间,和沈晏有些相似。
她看见母亲垂首站在一旁,立刻明白这人是谁,便上前去行礼:“琉纱见过舅舅。”
英王从她进来时,就一直抬头打量她,毫不避讳,而琉纱站在原地,也没有躲闪害怕,任由他把自己从头看到脚。
随后,英王笑了:“果真有些胆色,不愧是沈家血脉。”
琉纱说:“谢谢舅舅夸奖。”
英王道:“只不过,你异想天开,先是想求周朗,后又蛊惑了沈晏,让他们替你出兵去银月国平乱,帮你父王重新夺回王位,你把国家与国家之间的事,看成是儿戏吗?”
琉纱绞着手指,说道:“我父王勤政爱民,百姓人人称赞,而那些乱臣贼子只会盘剥百姓,大祈当年派了我母亲去联姻,两国结成秦晋之好,如今国主有难,大祈为何不出兵帮我们?”
“你父王懦弱,不适合做国主。”英王摇摇头,“否则,怎么被叛贼轻易攻占?”
“因为父王没有征收苛捐杂税养重兵!”琉纱眼眶发红,“银月国并不富饶,遇上天灾百姓甚至吃不饱饭,父王不忍心,天灾之年就减少税赋,甚至放开国库赈灾,我们养不起兵,只能每年上供大祈,依附大祈而活,舅舅知道,我们遇到敌军来犯,只能求大祈发兵,可是这一次,大祈袖手旁观,才让叛贼和敌国勾结,攻入银月城!”
“你是在指责大祈吗?”英王沉声问。
琉纱只能说:“琉纱不敢……”
“哼,你不敢,可是你却蛊惑我的儿子,为你上战场拼命!”英王的手指敲击在桌上,“大祈自有大祈的考量,出不出兵,自有皇上和朝臣决断,你一个异国人,竟敢插手大祈的国事?”
琉纱狠狠咬着嘴唇,片刻后才说:“那是世子殿下的决定,我不能左右。”
听她给自己反将一军,英王不怒反笑:“很好,如果沈晏真的能在战场上博一个前程回来,作为父亲,我倒是要感谢你,到那时,我会奏请皇上出兵,帮你们平乱。”
“舅舅此话当真?”琉纱又惊又喜。
英王虽然一肚子火,却不得不承认,他自小无法管教,不务正业,不学无术的儿子,是为了这个女孩才成熟起来,有了担当。
这一个月以来,他每天到弘文馆上课,史先生对他赞不绝口,而回来后,不管多晚,都会来听他讲兵法,态度认真,从不敷衍,遇到难解之处,甚至和他讨论到半夜,他们父子之间,这十几年来,鲜少有这样亲近的时光。
他不是不高兴。
“当真,只不过……”英王又笑了笑,“他从小到大,做什么事都不够认真,新鲜劲儿一过,就跑得无影无踪,说不准到了战场上吃了苦头,就开始怀念温柔乡里的美好。”
琉纱小心翼翼地说:“表哥不是这样的人。”
“你才认识他几天?”英王冷笑,“你最好祈祷他真的能回来。”
说完之后,英王便起身离开了。
琉纱转身看着母亲,泪水掉下来:“母亲,舅舅答应了。”
沈王后点点头,说:“希望沈晏对你是真心的。”
琉纱看着腰上,他亲自系上的同心玉,她从前从来不敢对他抱有希望,但是这一次,她真的很想相信他。
第二天琉纱一个人去弘文馆上学,有了舅舅的保证,她不再慌乱不安,更不会在意旁人的眼光和风言风语。
她知道,弘文馆这些大祈的王孙贵族向来看不上她,难道她就看得上他们吗?不过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罢了,以她的身手,从来没有怕过这些人。
而这些人上次看见她打沈晏,也只敢嘴巴上奚落几句。
琉纱充耳不闻,沈晏说,让她好好在弘文馆读书,她就算学的再困难,也会听他的话,等他回来后,瞧见她这么努力,也不好意思食言吧。
“云霞郡主昨日也去边关了,听说是去找世子殿下了。”
“边关那么危险,她一个女孩子,怎么敢啊?雁北侯也没有阻拦吗?”
“哪里拦得住?这些年世子殿下去哪里,她就跟去哪里,两家早已默认结亲了,她就是未来的世子妃。”
“好好的,世子殿下怎么就想不通去边关了呀?他在弘文馆的时候,天天看着他,也是一桩美事。”
“谁知道,世子殿下那个人,向来说走就走,也不知道这一次是不是真的去边关。”
听着周围同窗的议论,琉纱不禁又看了看腰间的同心玉,她知道沈晏是个纨绔子弟,说想娶她的话也未必认真。
但是,这些都没关系,她从来没有想过要嫁给他。
等他回来了,娶谁都没关系,只要别忘了帮她去银月国平乱就行。
自沈晏走了之后,鲜少有消息传回来,偶尔寄了家书,也会有给她的书信。
只不过拆开之后,都是一些思念表妹,食不下咽,睡不安寝之类,让人啼笑皆非的话,偶尔会提及边关的苦寒,行军的枯燥艰难,她也会替他担心。
因为沈晏真的去了边关,琉纱对他态度又好起来,每次他来信,她也会回信,安慰他男子汉大丈夫,便是要保家卫国,封狼居胥,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沈晏:想表妹想得睡不着。
琉纱:表哥睡不着,就起来看看兵书,多学本事!
远在边关吹着寒风的沈晏,每次看到表妹一板一眼的回信,都哭笑不得。
但是看着她一次比一次工整漂亮的字迹,想到她也在上阳城听了他的话好好读书,和他一起努力着,心中又柔软一片。
等回了上阳,说什么都要先娶了她,再带着她,以银月国驸马的身份打回去。
到时候他们既可以住在银月国,也可以偶尔回上阳,天下那么大,也可以带着她游历四方,一起行侠仗义。
三个月之后,再没有接到沈晏的书信了。
她明白战场上瞬息万变,听说边关的敌军很厉害,若是战事吃紧,他也就没空写书信了。
琉纱只能等着,果然很快前线有战报传来,听说边关的大军因为主将决策失误,遭敌军埋伏,苦战三天三夜,十几万大军只回来一半。
沈晏和云霞郡主都不知所踪。
听到消息的琉纱,整整一夜都没有睡着。
“世子殿下那么厉害,他可是大祈最厉害的人,肯定不会有事的。”小雅连忙安慰她。
琉纱点点头:“表哥肯定不会有事的,他答应过我,一定会回来。”
老太妃伤心地晕过去好几次,等醒来后,就把琉纱叫去狠狠训斥。
她跪在老太妃的佛堂里,看着慈眉善目的白玉菩萨像,默默地祈愿,让沈晏回来。
因为这一场败仗,大祈上下都不太安宁,病弱的皇帝听闻消息之后,更是一病不起,眼看已是弥留之际了。
要是皇上驾崩,前线举哀,军心不稳,这一战更没有赢的可能。
可是无论如何,琉纱都抓住最后一丝希望,因为沈晏答应过,他说过最迟半年,一定会回来,他是世子,游历天下那么多年,怎么可能轻易就死了。
可是琉纱的希望,还是在半年之期一天一天临近时,一点点幻灭。
半年后,英王第一次把琉纱叫去书房中,琉纱以为舅舅要告诉她,不会出兵了。
可是在书房里看见英王,他不仅憔悴,似乎还压抑着一些怒火。
“舅舅。”琉纱行了礼,衣袖下手指微微颤抖。
英王又抬头打量她,喃喃地说:“这张脸,没有任何男人能拒绝。”
琉纱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下意识有些反感,只好把头低下来:“舅舅有什么事吗?”
英王第一次对她说起了大祈的国事:“皇上撑不住多久了,他驾崩后,继位的太子只有十岁,太子没有理政的能力,只能由太后临朝听政。”
琉纱虽然不太懂,但也知道一朝天子一朝臣,大祈现今的皇后出身士族侯门,她若临朝,势必会重用自己家族的人,分走英王手中的权力。
朝堂之上,再也不是英王一人说了算。
“琉纱,如今晏儿下落不明,他回不来,就没人帮你复国平乱了。”英王忽然说。
琉纱心中一紧:“舅舅,我可以做牛做马,求求你,帮我们一次吧。”
“你愿意做牛做马,那么……”英王话锋一转,“你愿意做大祈的太后吗?”
琉纱呆呆地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英王的意思,她捏紧了拳头,对于英王来说,银月国不值一提,她没有任何依靠,身上又流着英王府的血脉,是个再适合不过的傀儡了。
“我……”
“此事,我已经问过你母亲,她同意了,但是,毕竟还要问问你的意思,我给你一天时间考虑,你若愿意进宫,待我稳住朝堂之后,就出兵去银月国。”
琉纱失魂落魄地离开书房,一片雪花落在脸颊上。
沈晏走的时候,是盛夏,如今半年过去,原来已经入冬了,下起了雪,边境应该更加苦寒了吧。
沈晏是世子,他出门游历也是带够了大把银钱,从来不曾吃过苦,不知道他怎么样了。
琉纱一个人来到上阳的城楼上,朝着沈晏远去的方向眺望,半年之期已到,他应该回来了呀。
远处大雪封山,白茫茫一片,没有半个人影。
琉纱看着远处,忍不住放声大哭。
沈晏回不来了这件事,不管怎么想,都让她那么难过。
哭了一夜后,琉纱回去了,第二天夜里,就被英王送到皇上寝宫里。
她身穿银月国服饰,亭亭袅袅,艳如牡丹,又带着大祈女子没有的异域风情,赤着脚,一步一步走向大祈的帝王,脚腕上金铃清脆。
病得清瘦憔悴的帝王看见她,怔了一下,像是明白了什么,问道:“英王送你来的?”
琉纱点点头。
帝王捂住口,猛烈地咳嗽,最后有些凄然地笑了:“在大祈,朕也如你一样可怜,一样身不由己。”
琉纱望着他,忽然泪如雨下:“我,我只是想回银月国。”
帝王并没有为难她,准许她留在他身边,伺候笔墨,过了几天,以银月国公主的身份,封了贵妃。
而帝王的身体,一天比一天更加衰弱,琉纱进宫一个月后,皇上驾崩了,当天,悲痛欲绝的皇后也服毒自尽,追随皇上而去。
朝臣虽然对皇后死因有诸多猜疑,但如今英王大权在握,没人敢提出质疑。
作为大祈后宫里地位最高的妃嫔,年幼失怙的太子被记在她名下,随着新皇登基,琉纱成了太后,垂帘听政。
大祈是当今最强盛的帝国,新皇登基,太后垂帘的大典盛大隆重,随后,昭告天下,琉纱是银月国公主,名义上算是两国联姻,互下婚书,消息一时之间如同冬日的雪片,在各国之中纷飞。
远在敌国境内的沈晏听到消息时,一口血呕了出来。
“殿下!”云霞来到他身边,两人乔装成普通百姓的样子,身边还带着一小支精兵。
“她们千里迢迢来到大祈,苦心经营,就是为了权势,如今她如愿了,你该明白了她究竟是什么样的人,你何苦……”
沈晏擦去了嘴角的血,低声说:“是我失约在先。”
“你不是失约,你差点儿死了!”云霞忍不住说,“为了能赢,你连命都不要了!可是她却连一天都等不了你,她喜欢你吗?她不过是想利用你!”
“住口。”沈晏冷声说,他心中痛苦,想到她这么薄情,想要恨他,又恨自己这一战失利。
当时主帅对于地形判断失误,又不听他劝告,被敌军引入沼泽地,十几万大军被四面八方的敌军乱箭扫射,死伤无数,他身中数箭,冒死在乱军中斩杀了敌方主帅,才挽救了一半大军。
可是深入敌腹,也让他被敌军俘虏,带回敌国都城,有细作认出了他是英王府的世子,敌国有意留着他和大祈谈判,没有杀他。
好在崔三儿一直悄悄跟着他,在他授意下,带着一支精兵化妆潜入敌国,也联络大军分兵从各路悄无声息靠近。
他咬牙在敌国的大牢里呆了三个多月,差一点点就命丧黄泉,今日就是联络大军进攻之日,没想到却接到琉纱成了太后的消息。
沈晏静静沉默了一会儿,便下令攻城。
这一战,年轻的世子和埋伏在外的大军里应外合,攻陷了敌国的首都,一战成名。
他处理完敌国事宜,带着凯旋的大军班师回朝那天,已是第二年初春。
上阳城中,百姓夹道欢呼,他立即上朝拜见新皇和太后。
身穿黑色甲胄的世子走上朝堂,铁甲撞击着佩剑,发出令人胆寒的声音,文武百官,无人敢出一言。
只有英王满意地看着自己的儿子,如今皇帝在他手中,沈晏又拿下敌国,立下赫赫战功,在大祈,他依然无所畏惧。
他露出笑容,正准备让皇帝下旨嘉奖,却见沈晏解下佩剑,跪在地上。
“臣沈晏,参见皇上,参见……太后。”
年幼的小皇帝畏惧地缩在龙椅上。
而龙椅后,那一道垂下的纱帘后,太后年轻而窈窕的身影若隐若现。
昔日高高在上的世子殿下,如今对自己俯首臣称,琉纱看着他,说不清是觉得快意,还是难过。
她轻轻喊了平身,再没有说话,一直到下朝,她从纱帘后离开,乘着凤辇回后宫。
半路上,宫人忽然停下来,琉纱抬起眼睛,看着拦在前方的沈晏,他还是恭恭敬敬地对她行礼:“臣沈晏,拜见太后。”
外臣私入后宫是死罪,他居然还一脸云淡风轻!
琉纱恼恨,可是身边的宫人见了沈晏,却都识趣地退下去了,琉纱又惊又怕,坐在凤辇上瞪着他。
初春的后宫中,柳枝抽芽,桃花盛开,盛装的太后在桃花掩映下,美得令花也失色。
“表妹为何这么怕我?”沈晏一步一步走近她。
他离开了近一年,已经完全褪去了少年的身形,高大挺拔,从战场上厮杀回来的气势,危险而霸道。
沈晏脸上, 有几分咬牙切齿的表情,但他偏偏又带了几分笑容。
琉纱心里一阵难受,便开口:“从前在英王府, 我寄人篱下, 委曲求全, 世子欺负我,我不敢反抗,而今世子见了我却要行跪拜大礼,是否风水轮流转, 让世子觉得难受了?”
在战场上几番生死之后,沈晏已经不是过去情窦初开的莽撞少年, 知道他过去所作所为令她厌恶, 所以她对自己才这么讨厌。
“太后多虑了。”沈晏说,“臣只是许久未见太后, 特意来请安。”
“既是请安, 请过了,世子请回吧。”琉纱从凤辇上下来, 既然没有宫人, 她就自己走回去。
她绕开沈晏,听到他叫她:“琉纱。”
“世子还有何事?”
沈晏涩声问:“你恨我吗?”
琉纱宽袖下的手指绞紧,口中却说的很轻松:“不恨。”
她头也不回地走了,没有爱, 哪来的恨?
从这天开始,沈晏每日照常上朝, 只不过, 从前太后和小皇帝都是个摆设,朝中大事都有英王决策, 而现在,不管什么事,沈晏总要问一句:“太后觉得如何?”
总是被提问的琉纱对他烦不胜烦,只能找借口罚他的俸禄。
但渐渐的,朝中大臣们觉得年轻的太后也不是个摆设,凡事也喜欢问问她的意见。
琉纱觉得时机成熟,单独召见英王,问他何时出兵银月国?
英王却说:“当日扶太后上位,便是因为你无依无靠,若帮太后复国,有了银月国助力,本王如何自处?”
琉纱说:“小小银月国,英王岂会放在眼里?”
英王摇摇头:“形势不一样了,晏儿灭了北边的越国,银月国再没有后顾之忧,用不了几年吞并越国土地,就不是今日小小的银月国了。”
“说来说去,舅舅还是不肯出兵,当初你答应过,沈晏回来,就会出兵帮我们!”
“当初是当初,今日是今日。”
琉纱咬咬牙,说道:“舅舅要我如何做,你才会相信我将来不会背叛英王府?”
终于听到她这句话,英王一笑:“简单得很,太后寡居,本王亦有一子,若太后能为英王府诞下子嗣,我们便有了固若金汤的盟友关系。”
琉纱脸色苍白,仿佛被人照着脑袋狠狠敲了一闷棍,她心中怒火滔天,但是一想沈晏,还是带着一丝希冀问:“此事,世子同意吗?”
英王道:“他仰慕太后已久,求之不得。”
心里的希望被掐灭,琉纱忍下被羞辱的愤怒,冷笑:“舅舅,你不怕后世人骂你们父子祸乱朝纲,遗臭万年吗?”
“匹夫之言,何须在意?”英王说完,又补充了一句:“此事,我也与你母亲商量过,亲上加亲,她并未反对。”
琉纱知道母亲不会反对,为了重回银月国,他们早已经失去了太多,不在乎再多一点点。
“好。”
英王刚回到王府中,便看见等在书房里的沈晏。
“父王。”沈晏铺开地图,指着上面画好的路线说,“前几日和父王商议的,出兵银月国的路线,为了最大减少伤亡,我们可以分兵……”
“此事你自愿带兵,就由你决定,不必向我汇报。”英王笑着说,“你的兵法,我并不担心。”
“多谢父王。”沈晏收起地图,“在越国耽搁了一些时日,我想尽快出兵。”
英王说:“不急,如今银月国正是春耕时节,那边连年旱灾,今年好不容易雨水充沛,若被战事影响了耕种,来年又会有无数百姓饿死。”
沈晏想了一下,才说:“最迟五月之前,一定要出兵。”
英王笑着问:“你这么急,是为了讨太后欢心?”
“是。”沈晏并不隐瞒,他九死一生回来,也是为了让她开心的。
“可她如今已是太后。”
“那又如何,等攻下了银月城,她就要回去做公主了。”沈晏笑着说。
英王眯起眼睛:“你愿意放她走?”
“我和她一起走。”他说这话时,满目都是笑意,落在一旁的英王眼中,却是无尽的苦楚。
沈晏从小生了一副寡淡的心肠,就算天天把笑容挂在脸上,也改变不了骨子里的冷,作为父亲的他有时候都会觉得畏惧。
他没有想过,有一天这个冷淡的孩子也会为了一个女子发狂。
为了能把沈晏留在大祈,他想方设法让琉纱也永远都不能离开大祈,他却还想带着她一起走?
他走了之后,他这一生辛苦打拼来的天下,就此拱手让人吗?
他绝不会让他们离开的。
第二天,琉纱召沈晏进宫,留他用膳。
沈晏受宠若惊,一直看着她:“琉纱,你不生我的气了?”
琉纱轻轻摇头,给他倒了杯酒:“你攻下了越国,其实我早就应该恭喜你,这一杯,表哥喝了吧。”
她让喝,就是毒药也要一饮而尽。
沈晏一杯接着一杯被她灌着酒,她从没有这样亲近过他,她身上很香,近在咫尺的肌肤是温热的,脸上的笑容含着三分羞怯,看得他意乱神迷,他想,她对他应该是有一点点喜欢的。
有了三分醉意,他试探着握住她的手:“琉纱,是我不好,你不要再生我的气,好不好?”
她没有抽回手,也没有推开他,反而带着他站起来,勾着他的手,带着他进了寝殿。
鹿朝:你想干嘛?
帝夙:“……”
沈晏跟着她,一颗心几乎从胸膛里跳出来,铺天盖地的心跳声让他什么都听不到,眼前只有少女轻柔的笑脸,乌黑的眼眸。
她低着头,娇羞地问他:“表哥,你喜欢我么?”
他不假思索地回答:“喜欢。”
琉纱轻咬着嘴唇,主动伸手来解他的衣带。
沈晏沉醉在她制造出的温柔中,等衣带散了,才忽然回神,他按住她的手:“琉纱,我们还未成亲。”
琉纱低声说:“我亦喜欢表哥,我想给你……”
沈晏脑海中已经没有任何思绪,反反复复回荡的都是她这一句话:我亦喜欢表哥……
她喜欢他,她说她喜欢他!
鹿朝:不,不是这样的,你怎么会这样,你哪里喜欢他了?前一刻他抓你的手,你还在心里骂他是个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