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晏禾脑子里缠缠绕绕的麻绳终于解开了,她?终于明白今天在展览馆里,她?为什么那么难受,因为她?想明白一件事?。
一百年后最大的变化是——
她?的作用不复存在。
她?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少爷不需要丫鬟了。吃饭有外卖,刷碗有洗碗机,平日里有电脑陪他说笑逗乐,连衣服都由机器做,少爷不打她?不骂她?,不用她?端茶倒水,不用她?在寒冷冬天,用长满冻疮的手洗衣服。
许晏禾存在的基础没有了。
她?刚刚找到的一点点,让她?和现代社会勾连的东西?,突然变成了旧时代的遗留。
许晏禾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震撼,神色变得苍白,闻浔敏锐观察到许晏禾的情绪,他把许晏禾带到工厂外。
这里临近乡郊,正对着工厂大门的是一个小土丘,闻浔带着许晏禾爬上去,正对着夕阳坐下,许晏禾望着脏兮兮的土地,心存犹豫,闻浔于是回到车里,拿了两本?书?过来,放在许晏禾要坐的位置。
许晏禾局促地坐下。
滚烫火球正在收敛光芒,缓缓下坠,鸟雀归林,远处传来小孩的嬉笑声。
“许晏禾,什么感觉?”
许晏禾呆呆的,不说话。
闻浔也不催她?,就慢慢等?她?开口。
几分钟之后,许晏禾忍不住说:“……我、我有点难过。”
“难过什么?”
“我没有要做的事?情了,缝缝补补的工作很?快也会被机器代替。”
闻浔对机绣和手工绣的差别并不了解,但他了解计算机,“许晏禾,你有你的价值,那是机器永远不能取代的东西?,你也可以绣那些挂在墙上的画。”
“我没有价值,我只会缝缝补补。”
“我连缝缝补补都不会。”
许晏禾怔了怔,转头望向闻浔,晚风吹动闻浔的头发?,他朝许晏禾肆意地笑了笑,自嘲道:“许晏禾,我还没赚过钱呢,我的房子,我的车,我家里的三台电脑,音响,游戏机,都是我父母买的。我长这么大,连一百块钱都没赚过,可是你才来这里没多久,就赚了将近两千块,你多了不起?啊。”
了不起?……许晏禾从?来没想过这个词可以和她?放到一起?。
了不起?,也可以用来形容女孩吗?
“许晏禾,你现在不应该哭,你应该捂着嘴偷笑,你是带着本?事?穿越过来的,你的手艺比那些在职业学校里学了四年的人还要好。”
“可是,可是少爷,我现在应该做什么呢?我是不是要去学怎么使?用机器?”
“不,你继续做你的事?。”
出?于对父母事?业的抵触,闻浔一向厌恶刺绣,他实在给不出?专业的意见,平生第一次希望乔瑜这时候在场。
乔瑜一定能给许晏禾解答。
他只能看着许晏禾求助的目光,用他一向带着点命令感的口吻,说:“许晏禾,继续做你的事?情,做好再说。”
许晏禾像在迷茫海洋中抓住了一根救命浮木,她?抽了抽鼻子,乖乖点头。
“好。”
她?抹着眼泪说:“少爷,一百年太久了,我觉得自己像个灰扑扑的老年人,我永远都没法变成那种年轻的女孩子。”
“许晏禾,一百年有什么大不了的,太阳都存在几十?亿年了,它还是金灿灿的。”
他摘了一根狗尾巴草,扔进许晏禾手里,“你也可以发?光的。”
结束了忙碌的高?考,闻茜茜终于抽空来闻浔家吃了顿饭。
她?上次的汉服秀并没有用上许晏禾,因为那个生病的女孩子为了不拖累组织,挺着病体坚持到了现场,十?几个女孩共同完成了一场用心的演出?,市电视台还特意转播报道。
闻茜茜的微博粉丝数突破三十?万,还顺便带动了汉艺新款的销量。
小小年纪,事?业就颇有成就的闻茜茜,面对高?考,完全没在怕的。
她?的心态非常轻松,无论考前考后。
她?带着一堆叮叮当当的首饰来到闻浔家,一进门就熟稔道:“晏禾,晏禾,热死啦,我要喝冰可乐。”
闻浔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许晏禾连忙端上她?煮好又凉透的玫瑰红枣茶,解释道:“闻小姐,不要喝冰可乐,太冰了对身体不好,喝这个,对身体好。”
闻茜茜笑着说:“晏禾,你真可爱。”
许晏禾红了脸。
闻茜茜一口闷了半杯茶,“哇”了一声,“真好喝,晏禾,你怎么什么都会啊?”
她?撞了一下闻浔的肩膀,坏笑道:“你真是好福气。”
闻浔没搭理?她?。
“装什么高?冷?你是不是喜欢上晏禾了?”
闻浔的心停了一拍,脸色却依旧平静,他继续看着手机,说:“没有。”
“这样?朝夕相处一个月,真的不会产生感情吗?”
“好奇的话,你也可以试试。”
闻浔忽然有些不耐烦,起?身往电竞房的方向走,许晏禾捧着一件马面裙从?书?房里走出?来,两个人正好撞上,她?仰头问:“少爷,怎么了?”
闻浔想到闻茜茜刚刚说的话,闷不做声地回了电竞房。
许晏禾一头雾水,转身走向闻茜茜:“闻小姐,你让我做的裙子,我帮你做好了。”
“天呐,晏禾,你每次都出?乎我的意料。”
闻茜茜爱不释手地看着裙子,一边和许晏禾聊天:“晏禾,你不要叫我闻小姐了,叫我茜茜就行。”
“那怎么行?”
“怎么不行?你想想啊,你是我的嫂子,我也就是你的妹妹,叫妹妹还要叫闻小姐吗?当然是直接喊名字咯。”
许晏禾脸颊绯红,两只手害羞地攥在一起?,小声说:“好。”
“你也别叫我哥少爷了,喊他闻浔就好。”
“那不行。”
闻茜茜还是那句:“怎么不行?”
许晏禾摇摇头,“就是不行,少爷是少爷,直呼其名就不是少爷了,就、就不一样?了。”
闻茜茜听不太懂,许晏禾主动岔开话题,“茜茜,这件马面裙是你设计的吗?”
“不是,是曲小雨。你还记得吗?就是我之前跟你介绍的那个化妆师,也是我最好的朋友,她?是美?术生,是不是很?有设计的天赋?”
闻茜茜朝许晏禾眨了眨眼,许晏禾笑着说:“有,好厉害。”
闻茜茜撞了下许晏禾的肩膀:“厉害的人就是喜欢和厉害的人玩。”
许晏禾不好意思地低下头。
“我给你买了两套衣服,你换着穿,我哥说你衣服太少了,还不肯出?去买,喏,你看看,这个长裙你喜不喜欢?长到脚踝也不露胳膊,配一串珍珠项链的话简直美?死了。”
许晏禾连连摆手,“不要不要,这怎么能行?”
“收下。”
有时候闻茜茜的“霸道”和闻浔如出?一辙,兄妹俩都很?喜欢用命令的语气说关心的话。
“你免费给我缝了这么多衣服,放到小禾裁缝铺里,至少得花个几百块。”
闻茜茜自动抹掉一个零,“这衣服也就几百块,很?便宜的。”
许晏禾于是收下。
闻茜茜看了许晏禾的淘宝店后台,帮着她?加上了几种商品,还狠狠批判了闻浔的直男审美?,给许晏禾的淘宝小店换上了漂亮的简介。
她?说:“小禾裁缝,你就等?着赚大钱吧!”
许晏禾抿唇笑,她?给闻茜茜和闻浔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做了闻茜茜回家之后还念念不忘的红烧小羊排,香得闻茜茜嗷嗷叫,“晏禾,你快嫁过来,我要和你住一起?。”
许晏禾听到这句话,羞赧的红从?耳根蔓延到脖颈,她?试探地看了看闻浔。
闻浔积压已久的怒意和烦躁在对上许晏禾清澈眸子的一刻陡然消减。
许晏禾也许还在期待着。
她?适应新世界,但忘不掉旧道德,把他当成那个成了亲但还没有夫妻之实的孔家少爷,怀着懵懂的情意,不求回报地对他好。
许晏禾不可能不期待婚姻。
但闻浔给不了。
因为他根本?不是所谓的少爷,许晏禾迟早也会想明白,他不是。
许晏禾很?聪明,她?会想明白的。
用不了多久,许晏禾就能彻底适应现代社会,她?会变得逐渐自信开朗,有能养活自己的本?事?,不再需要他的指点和帮助,许晏禾吃苦耐劳的品格会让她?走得越来越远,闻浔在她?眼里,将不再无所不能。
他想:那时候,他们?应该也没什么关系了。
他没有回应许晏禾眼巴巴的试探,只是夹了一块莴苣片,放进碗里。
许晏禾失落地低下头。
闻茜茜在一旁看得干着急。
她?说:“你要是带晏禾回家,妈妈会高?兴疯掉的。”
闻浔眉宇间的烦躁更甚。
许晏禾最会察言观色,她?知道闻浔不喜欢听到嫁娶一类的言论。
闻浔的“不婚不恋”言论发?表于三年前,在乔瑜的生日宴会上。
那天乔瑜见儿子独自站在酒店的落地窗边,神色疏冷,便特意介绍朋友的女儿同他认识。闻浔表现出?了强烈的抵触和反感,不耐烦就差写在脸上,等?到宾客散尽,他告诉乔瑜:我这辈子都不会恋爱结婚,不会有家庭也不会生小孩。
乔瑜的脸色一下子白了。
一开始他们?全家都以为这是闻浔的赌气话,后来慢慢的,他们?发?现,闻浔真的将自己排除在家庭之外。
他拒绝温情、无法沟通、极端自我。
乔瑜对闻茜茜说:哥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哥哥叛逆期的时候犯了那么多错,爸爸妈妈从?来没有责备过他,难道还不够吗?
闻茜茜也不知道。
也许没人知道。
闻茜茜走之后,许晏禾忽然感觉到闻浔的心情很?不好,周围的温度都跟着下降。
少爷一开始就说得很?明确,把她?从?警察局带回来的路上,少爷就告诉她?:我先暂时收留你。
少爷不喜欢她?,许晏禾看出?来了。
许晏禾不懂什么算得上“喜欢”,孔府的深宅大院容不得她?情窦初开,以她?对婚姻的浅薄理?解,她?认为喜欢并不是婚姻的前提,成亲的仪式才是。
拜了堂,就是夫妻了。
夫妻是百年修得同船渡,好与坏,都分不开的。
许晏禾给他端了玫瑰红枣茶,闻浔也不喝,沉默地窝在电竞房里打游戏。
许晏禾站在电竞房门口,小声说:“少爷,茜茜——”
闻浔指尖微顿。
当着闻浔的面,许晏禾不能逾矩,于是把称呼改了回去,“闻小姐说的话您不要放在心上,我都听您的。”
她现在平均一天两?个?订单, 剩下的时间用来看书识字听课。
闻浔偷偷给她充了少儿教学频道的年费会员,确保许晏禾能学习完小?学的?全部课程,但他预计, 许晏禾能超额完成任务。
闻浔也开始了毕业的各项事宜,出乎所有人的?预料,闻浔按时提交了毕业论文和?毕设,新颖的?选题和?成熟的?系统设计让教授大吃一惊, 特意把他喊到办公室,老教授对比着闻浔的?平时绩点和?他的?毕业设计, 忍不住问:“这是你做的?”
闻浔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单肩背着包, 也不落座。
“这程序真是你?自己写的??”
闻浔敷衍地“嗯”了一声。
闻浔看模样应该是聪明的?, 教授可惜道:“我和?你?父亲见过几?次面?,他提到你?,总是叹气。”
闻浔扭过头,不耐烦地说:“没什么?事我就走了。”
今天是个?阴雨天, 叫人精神疲乏,闻浔想着去超市买点半成品,或者在路上带点菜回去, 省得许晏禾再做饭。
结果刚出办公室,就撞上林以?棠。
文学院的?林以?棠, 皮肤白皙个?子高挑, 五官尤其漂亮,给北潼大学拍过招生宣传片,很出众的?女孩子。她从大一开始就对闻浔展开了狂热的?追求, 但闻浔始终拒人于千里之?外,林以?棠也不是没有自尊, 碰壁几?次就不再兴致勃勃。
她看到闻浔,朝他招了招手,闻浔走过去。
“听邢远昭说,你?谈恋爱了。”
众人纷纷侧目,偷看他俩同框。
闻浔蹙眉,他就知道邢远昭这阵子憋着没动静,肯定没干什么?好事。
“我以?为?你?不会谈恋爱呢,我——”
“毕业快乐。”闻浔打断了林以?棠的?话。
林以?棠眸色一亮,又随即转变为?温柔的?笑意,“谢谢你?,毕业快乐。”
林以?棠想:这是闻浔第一次主动对她说话,挺好的?,毕业快乐,给所有的?所有,画上一个?圆满的?句点。
闻浔往楼梯方向走,林以?棠喊住他,说:“闻浔,我觉得你?有一点变了。”
闻浔不置可否。
邢远昭估计还在为?答辩的?事情抓耳挠腮,邢远昭的?父亲希望邢远昭考研,继续留在学校里,邢远昭觉得简直荒唐,他要?是能考上研,那升学体制就失去了选拔人才的?意义。
邢远昭说:“你?就让我出去祸害社会吧。”
邢远昭的?父亲气得吹鼻子瞪眼,打了他一顿,但是看在他勉强能顺利毕业的?份上,打完了又给他发?了个?红包。邢远昭这人脸皮比城墙后,笑呵呵地收下红包,当天晚上就给自己买了辆雅马哈的?新款摩托车。
邢远昭活得没心没肺,热热闹闹。
校园里也热热闹闹,以?宿舍为?单位的?学生,聚在北潼大学最漂亮的?草坪上,拍各式各样的?毕业纪念照。
闻浔逆着人群,一个?人回到家。
打开门,看到许晏禾在厨房里忙活,抽油烟机发?出响声,她正在炒菜,系着围裙,锅铲不停地翻动,和?锅沿撞在一起,嘀哩咣啷的?,闻浔失落的?心脏忽然被唤醒。
许晏禾听到关门声,回头朝闻浔笑,“少爷,您回来啦,饿不饿?”
“我买了点菜,你?不用做了。”
许晏禾“诶呀”了一声,“您怎么?不早说,浪费了浪费了,我做了青椒炒肉。”
她拿了空盘子,把青椒炒肉盛出来,嘟囔道:“刚做好呢。”
“不浪费,一起吃吧。”
许晏禾转身关掉了油烟机。
自从上次闻茜茜过来口?无遮拦地说了一堆“晏禾你?嫁过来吧”、“你?是不是喜欢上晏禾了”,闻浔和?许晏禾之?间的?相处,好像多了几?分怪异。
妹妹的?天性?活泼衬托出哥哥的?沉默寡言,许晏禾也形容不出来,只觉得少爷好像变得冷淡了。
许晏禾不懂什么?叫毕业,不懂这个?时间节点的?重要?性?,所以?也没有做出任何庆祝的?表示,但她把青椒炒肉往闻浔面?前推了推,笑着说:“少爷,你?上回说这道菜不够辣,我这次特地加了点小?米椒,你?尝尝。”
“好吃。”闻浔评价道。
许晏禾心满意足。
她最近总是笑,不知道因为?什么?。
闻浔抬眸看了她一眼,“有什么?可高兴的??”
“有个?顾客跟我说,她不喜欢机绣,她最喜欢手工做出来的?汉服,不仅好看,穿在身上还比机绣的?舒服。”
闻浔勾了勾唇角,“她说得没错。”
“我觉得现在的?日子很好,所以?高兴。”
许晏禾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赚八十块钱和?赚八百块时心情是一样,都觉得受宠若惊,她并不会因为?赚了八百块,就开始给自己设定下一次要?赚一千八的?目标,从而陷进忙碌又浮躁的?世俗转轮。
深宅大院困住了她,但在一定程度上,也让她有了和?现代人不一样的?心性?。
闻浔觉得自己应该向她学习。
比如他就不该期待父母会在他毕业这几?天,主动做些什么?来维系和?加固亲情。
许晏禾给闻浔夹菜:“少爷,吃鸭腿。”
闻浔看了她一眼,说:“谢谢。”
吃完饭,闻浔下楼扔了外卖袋,回家的?时候许晏禾正在书房里做工,小?书房被她完全用成了刺绣工作室,缝纫线卷按照颜色整齐排列,堆成了山,另一侧也是各种各样的?布料,还有闻茜茜送过来的?几?本刺绣书,许晏禾坐在正中央,伏案工作,灯光映照下,颇有几?分刺绣大师的?影子。
许晏禾好像越来越喜欢刺绣了。
闻浔顿感欣慰,他回到电竞房,也开始写编程。
快到晚上的?时候,闻浔迟迟等不到许晏禾来问晚上吃什么?,他主动起身,走到书房门口?,许晏禾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一动不动,失魂落魄地望着窗外,肩膀都塌了下去。听到闻浔的?咳嗽声,她腾的?一下站起来,挤出笑容对闻浔说:“少爷,什么?事?”
闻浔扫了一下许晏禾的?脸。
看到她微红的?眼角。
他不动声色地问:“晚上吃什么??”
许晏禾又露出原先那副讨好的?笑容,硬挤出来的?笑容没有酒窝。
“吃——”许晏禾先是下意识接话,刚说出一个?字才想起来应该由闻浔定夺:“少爷,您想吃什么??”
“煮点粥吧。”
闻浔就抱着胳膊倚在冰箱边,看着许晏禾故作镇定地淘米煮粥,还煎了一盘水饺。
吃完饭,闻浔又盯着许晏禾把碗放进洗碗机,许晏禾的?余光一直偷瞄闻浔,她浑身都紧绷着,生怕被闻浔看出来她情绪不高,她试图让自己的?行为?看上去轻松无恙,但总是弄巧成拙。
在第三次按错洗碗机的?按键时,闻浔走上来,俯身帮她设定好程序。
许晏禾低着头,蹲在地上。
整个?人都变得写满了“垂头丧气”四?个?字。
她乌黑的?长发?差一点就要?接触地板,遮住半张脸,看上去很委屈。
“许晏禾,长嘴不只是用来吃饭的?。”
半分钟后,许晏禾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告诉闻浔:“少爷,有个?人给我打了差评。”
闻浔倏然愣住。
他打开手机,小?禾裁缝铺月销量最高商品的?评论区,第一条就是醒目的?差评。
【匿名用户:非常差!大家千万不要?找这个?人缝汉服,她根本就不懂汉服,针线粗糙,简直是把我的?褙子当牛仔裤缝,没让她添花样她还非要?自作主张绣花,绣的?花土死了,快递寄过来的?时候,我的?褙子上全是褶子,还沾了油污,简直气死我了,大家一定要?避雷啊!!!】
许晏禾不敢多看一眼,因为?闻浔的?关心,她的?委屈迅速倾泻而出。
“她说的?都是骗人的?话,客人不让添花样,我是不可能绣花的?,而且我每一针每一线都是很认真的?,连很薄的?纱裙都可以?做到一点痕迹都没有,怎么?可能当牛仔裤缝,更不可能有褶子和?油污,少爷,您相信我。”
许晏禾的?声音愈发?哽咽。
闻浔说:“我当然相信你?。”
语气坚定,没有半点犹豫,许晏禾抽噎了两?下,然后期期艾艾地望向闻浔。
闻浔在这时候总是能先冷静下来,他打开后台,找到订单对应的?客户号。
后台显示,这个?订单是个?静默单。
静默单,即不和?商家沟通,直接下单。
许晏禾对每一笔订单都做了记录,闻浔找到对应的?日期,对方寄来的?确实是一件褙子,下单前后都没有沟通过任何细节。
“这件没有任何备注,所以?我没有绣花样,只是把破洞缝补好。”许晏禾说。
许晏禾不可能撒谎,她一直认真践行着“顾客是上帝”的?服务精神。
闻浔让许晏禾不要?着急,他利用对方预留的?手机号,查找到了对方的?微信。
闻浔看了一眼许晏禾,忽然意识到了什么?,他没有细查对方的?微信,而是转战微博,很快,他查找到了这个?人的?微博。
闻茜茜十五岁时第一次注册微博,就声势浩大地发?动了所有亲朋好友帮她点赞转发?,天天打卡,闻浔也是受害者之?一,得益于此,他对微博的?操作并不算太陌生。
通过手机号码查询,闻浔迅速定位到了他想找的?那个?账号。
——汉服·缝小?仙。
意料之?中。
一个?和?许晏禾性?质差不多的?汉服手作店,账号的?粉丝数才九百多,尽管她平日里天天在汉服超话里水帖,但似乎作用微渺,她的?微博也无人互动,同名的?淘宝店铺月销量只有3。
而反观许晏禾的?淘宝店,才六月中旬,月销量已经达到了三十,她的?微博账号在闻茜茜不遗余力的?宣传下,也早早突破一千。
结果已经很明显了。
这条差评出自于同行恶性?竞争。
手段非常低劣,竟然用自己的?手机号下订单,可见并不是什么?心思缜密的?狠角色,应该很好对付,闻浔想。
许晏禾还在小?声抽噎,这是她来到现代社会后第一次直面?人性?的?恶,还发?生在她赖以?为?生的?刺绣生意上,这比打她更让她难受。
“许晏禾,这是同行。”
许晏禾红着眼问:“什么?是同行?”
“你?看这个?人,和?你?一样是做汉服缝补的?,但她的?生意没你?好,所以?她就故意给你?打差评,要?的?就是让你?难受委屈,情绪崩溃,然后接不了单。”
许晏禾立即停止抽泣,擦干眼泪,眼神坚定地说:“才不会!”
闻浔把许晏禾带到沙发?边坐下。
他把刚刚查询到的?证据都截图保存,然后照着淘宝申诉指引,投诉了对方,每一步操作都当着许晏禾的?面?演示,“先是点这个?,然后选择投诉,把图片上传上去——许晏禾,这个?投诉理由你?自己填。”
许晏禾一愣。
闻浔把手机塞到许晏禾手里,“你?自己写。”
“写什么??”许晏禾还是懵懵的?。
“心里想什么?就写什么?,写你?因为?什么?感觉到愤怒,写你?希望得到怎么?样的?结果。”
许晏禾张了张嘴,这显然超出了她的?能力范围,可是闻浔让她做,她又不能推脱。
“我会的?字不多。”她为?难道。
“够用了。”
“我不会。”
“就当练习输入法?了。”
“少爷,我可以?投诉她吗?其实、其实我现在想一想,可能也没什么?,在孔府的?时候,也经常有这样的?事情,丫鬟们为?了争功劳互相陷害,我也经历过,我——”
“你?那时候就忍了。”
许晏禾怔住。
闻浔好像是读懂了她的?心,“你?那时候只能忍,因为?你?在孔府里孤立无援,别的?丫鬟因为?你?的?身份是少奶奶,看不惯你?,你?要?是敢反抗,就会被排挤得更严重。”
许晏禾嘴唇翕张,眼眶里迅速蓄起眼泪。
“可现在不一样了,没有人可以?这样对你?。”
闻浔的?话像是一记闷棍,直接打在许晏禾的?心上,敲得她四?肢百骸都发?麻。
她泪眼婆娑地望着闻浔,望着这张和?少爷一模一样的?脸庞,从敬畏到依赖的?转变,只需要?一瞬。
她抽了抽鼻子,低头看向手机。
她笨拙得打开输入法?,写道:【这个?人和?我一样是缝补汉服的?,六月十二日她下单,什么?都没备注,支付了45元,随后寄来一件汉服,我缝补好破洞,按时寄了回去,这个?人在差评里写的?东西全都是假的?,我对待每一件订单都很认真,从来没有出过错,她想要?害我,她说了谎话,她是坏人。】
许晏禾写完之?后,又把最后的?句号改成感叹号。
闻浔看了之?后差点没忍住笑。
许晏禾不好意思地把手机递回去,“这样可以?吗?”
闻浔挑眉:“可以?。”
许晏禾松了口?气。
闻浔趁着许晏禾没注意,把许晏禾最后一句话改成,请尽快处理删除差评。
许晏禾还沉浸在发?泄怒火的?余韵里,在闻浔操作投诉的?过程中,她整个?人蜷缩在闻浔的?身侧,脸上挂着小?小?的?兴奋。
她说:“原来可以?这样做的?。”
“什么??”
“可以?说,你?是坏人!”
“还有谁是坏人?”
“好多好多,都是坏人,世界上坏人比好人多。”
闻浔退出投诉页面?,问:“许晏禾,在孔家除了挨打,还受过其他的?委屈吗?”
闻浔和?许晏禾并排坐着,许晏禾怀里抱着圆形抱枕,听到闻浔的?问题,她想了想,点头道:“嗯。”
她开始讲述八岁进入孔家之?后的?经历。
那简直是恐怖故事。
“管家很阴险的?,他是个?两?面?人,他还会把手伸到女孩的?衣裳里,苑萍就被他摸过,苑萍大叫,说要?闹到夫人那里,管家就把苑萍的?弟弟打了一顿,苑萍只能忍气吞声……”
许晏禾恶狠狠地锤了抱枕一拳。
“夫人也不好,她生气的?时候就爱拿丫鬟们发?泄……”
又是一拳。
“马夫也不是好东西……”
许晏禾一拳又一拳地砸在抱枕上,长发?都散落开来,她的?脸涨得通红,气喘吁吁,抡着胳膊完全停不下来。
她从来没有过这样激烈的?情绪外露。
听说兔子的?忍痛能力是生物界的?极致,即使骨折,也不会叫,即使从高处摔下来内脏出血,也不会出声,只会趴在那里,静静等待死亡,闻浔一直以?为?许晏禾是只兔子。
他没有阻止许晏禾,静静地等待许晏禾发?泄完积累多年的?怒意。
“我想苑萍了,我想她了……”许晏禾哭着说,她开始抱着抱枕哭。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深夜,闻浔的?耳边渐渐安静。
他回过神,转头望去,许晏禾竟然已经睡着了,脸上还挂着眼泪,蜷缩在沙发?的?一角,她这时候看起来像个?小?孩。
哭累了,就睡觉。
闻浔想要?叫醒她,又不忍心,于是将?她横抱起来,送进了房间。
许晏禾很轻,抱在怀里没什么?重量。
她的?眼泪掉落在闻浔的?袖子上,温热的?脸颊贴着闻浔的?胳膊,她最近总喝玫瑰茶,所以?身上有一股淡淡的?玫瑰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