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为许晏禾只是近乡情怯, 可许晏禾明显心事重重,叶今安不解道:“怎么这?么害怕?”
许晏禾不吭声?, 两只手在背后紧紧攥着,指尖都发?白。
闻浔一直观察着许晏禾的表情。
许晏禾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大门口迈开步伐。叶今安看着许晏禾走进?去,他对闻浔说:“她只是不说,其实秀水镇的一切对她来说,依旧很重要。”
“你为什么总是想把她困在原地?”
叶今安的表情微不可见地僵硬了?半瞬。
他先?走进?去,闻浔随后进?去。
谢宅和?孔府相比,除了?房屋布局没发?生大的变动,其余的基本上都看不出原状了?,进?门是一座水池景观桥。
许晏禾停下脚步,回头问?叶今安:“先?生,这?里?应该是一面影壁墙。”
“是,被改了?。”
许晏禾看着陌生的四周,步伐也逐渐慢了?下来,她穿过厅堂,径直往东走,沿着自己记忆中的路线,想要找到自己曾经待过十年的痕迹。
叶今安和?闻浔跟在她身后。
“我并不是要把她困在这?里?,我只是不明白,你们为什么要把她捧到一个她未必能承受的高度呢?”
闻浔皱起眉头,“捧?”
“她的学识,她的能力,还没到可以成?为你们想象中那个天才设计师的程度,她所谓的天赋,不过是在孔家十多年亲眼所见的积累,总有耗尽的一天。”
闻浔冷笑:“你就这?么不相信她?”
叶今安平静道:“不是不信,我只是怕她失败。”
“失败又如何??有我给?她兜底。”
叶今安的瞳孔猛地震了?震,表情强装镇定,他笑着问?:“你,还是你家?”
“我,”闻浔听出叶今安语气里?的鄙夷,他并不急着为自己申辩,只说:“叶教授,不管是我还是我家,都可以给?她兜底,所以我们支持她所有的梦想,放任她去飞,有什么问?题吗?”
叶今安嘴角的笑意瞬间收敛。
“现代人的心理?学很有趣,你知道什么是雏鸟情节吗?”
闻浔不想回答,叶今安继续道:“在动物行为学中,一些刚出生的雏鸟,会把第一时间看到的生物当成?自己的母亲,而?放到人类交往中,雏鸟情节会让人对生命中出现的第一个异性印象深刻,念念不忘,产生依赖,甚至将之误解成?爱情。”
闻浔眼神漠然。
叶今安说出结论:“你只是出现得太巧。”
“你不是她,你也不了?解她。”
“闻先?生——”
叶今安以为自己抓住了?闻浔的痛处,他终于能在一件事上赢过闻浔,他显得急切,扯掉了?淡定自若的面具,他急不可待地否定闻浔和?许晏禾之间的一切。
闻浔懂什么?百年前?的封建礼教和?阶级压迫,闻浔没有感受过分毫。
在那种环境里?长大的人,尤其是许晏禾这?样的底层丫鬟,在孔家生活了?十年,当牛做马受尽□□,能好好活着已经是上天恩赐。
她为什么可以变得那么快?
她为什么可以拥有爱人、朋友、家庭和?事业?
她不是丫鬟吗?不是大字不识的丫鬟吗?连名字里?的“晏”都是他取的,她为什么可以轻松拥有自己的事业?
是的,她很努力。
他知道她为了?能看懂书付出多少努力。
但依譁人真的可以突破自己的命数吗?
在他幽暗的内心最深处,他想:他和?许晏禾都不属于这?个时代,他们从根上就是腐朽的,是溃烂的,是毫无生机、长不出新芽的。他们应该生活在江南的某个小?镇上,偏安一隅,静静地过完这?凭空多出来的几十年。
可是现在许晏禾用实际行动告诉他:先?生,我不想过平凡的生活,多出来的几十年,我每天都要过得精彩。
她想破茧成?蝶,叶今安觉得这?简直是天方夜谭,命运早已注定。
这?些孩子,太幼稚。
就在这?时,闻浔打断他想说的话,直截了?当地告诉他:
“叶今安,被困在这?里?的人是你,不是她。”
被困在这?里?的人是你。
叶今安愣在原地。
几个字在他耳边反复环绕,从陌生到熟悉,他不肯承认,逃避承认的他每年花费几千块的机票钱奔赴千里?回江荷的真正原因。
就这?样一语道破。
叶今安的身形晃了?晃。
闻浔瞥了?他一眼,走下景观桥。
许晏禾找不到任何?自己存在过的痕迹,矮小?的偏房没有了?,后厨和?柴房也变成?了?精致的二层小?楼。
她一路小?跑,到某个位置又忽然停下。
仓惶地摇了?摇头,又继续往前?。
时间真的可以改变一切。
她忽然意识到,她和?苑萍是真的缘尽了?。
一股悲怆涌上心头,许晏禾难受到视线都被泪水模糊,她还是不放弃的,绕过花园小?径,往更深处的地方走,可是她最爱的漏雨天井,竹林……都不在了?。
许晏禾用袖子抹掉眼泪。
邢远昭和?闻浔找到她的时候,她站在一棵香樟树下。
百年香樟依旧青绿,高大挺拔,许晏禾和?它相比,显得渺小?。香樟树的枝叶向四周延伸,许晏禾围着树干绕了?一圈,忽然蹲了?下来,凑近了?不知在看什么。
许晏禾喃喃道:“我看到了?。”
叶今安走过来,“什么?”
“我看到了?!”
许晏禾却回头寻找闻浔,那一刻,她只想和?闻浔分享这?个喜悦,她兴奋的眼眸里?只有闻浔,叶今安于是退后几步,看着许晏禾起身抓住闻浔的胳膊,将他拖到树根边,指给?他看,“少爷,这?是我和?苑萍小?时候用斧头划的,我和?苑萍比谁的力气大,一人划一次,划得很深,后来被厨娘发?现了?,她去找管家告状,我和?苑萍就躲到竹林里?,一直到晚上才出来。”
闻浔也忘了?他和?许晏禾二十分钟前?还在冷战,他看着许晏禾的侧脸,看着她一张一合的嘴,柔声?问?:“挨打了?吗?”
“那次没有,”许晏禾伸手摸了?摸树根的一处浅浅的凹痕,“那次我和?苑萍成?了?好朋友。”
她带着回忆说完,一转头对上闻浔的眼睛,后知后觉地想起他俩还在冷战,连忙站起来。
她转身往外走,闻浔连忙跟上去。
心心念念的孔府终于在许晏禾的记忆里?变成?了?一个尘封的符号,她踏出大门,没有回头。
叶今安指着谢宅外的河道,“从这?里?往前?走,就是原来的十里?铺子,唯一保留的是布庄,晏禾,你可以去看看。”
许晏禾发?现了?叶今安情绪不对,连忙问?:“先?生,您怎么了??”
叶今安笑了?笑,“学校有点事情催我回去处理?,晏禾,我就不陪你了?。”
“先?生……”
叶今安看了?闻浔一眼,沉默地转身离开。
许晏禾不明所以,看着叶今安走到道路尽头,她皱着眉头问?闻浔:“你跟先?生说了?什么?你是不是说了?什么难听的话?”
闻浔最气不过她一口一个“先?生”,见她如此维护叶今安,脾气也上来了?,冷声?说:“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许晏禾气鼓鼓地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好不容易缓和?了?一点的关系又被打破,许晏禾心里?急得发?慌。
她只能快步往前?走,顺着十里?铺子,一路往前?,经过布庄时,她进?去看了?看。逛完又出来,快到傍晚,街上的人慢慢多了?起来。
许晏禾用余光看闻浔,闻浔始终在她身后。
不知走了?多远,等许晏禾停下来的时候,她已经到了?另一条街上,看样子应该是镇上最热闹的美食街,熙熙攘攘的都是人。
就在这?时,天空突然划过一道闪电。
许晏禾猛地停下。
紧接着又是一声?雷响。
许晏禾的心脏停了?一拍。
电闪雷鸣,狂风暴雨,熙熙攘攘的街道,拥挤混乱的人群。
那天失足落下泥坑前?,也是这?样的画面。
那一刹那,许晏禾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在这?个念头冒出来之前?,她已经付诸行动,她转身扑进?闻浔怀里?,紧紧抱着他。
闻浔显然也联想到了?同一件事。
他抱住许晏禾,手臂从未圈得如此紧,所有的冷战、别扭和?口是心非在此刻烟消云散,他只是反复地说:“别离开我,别离开我。”
许晏禾哭了?,眼泪和?雨水一起落下,她把脸埋在闻浔怀里?。
雷鸣声?中闻浔依稀听到她的祈祷。
“我不想回去,求求了?,让我和?他在一起。”
闻浔将她用力按进?怀里?。
遇到许晏禾之前?,闻浔是个无神论者,现在他和?许晏禾一起祈祷,求上天将赐予爱和?成?全。
几分钟后,闻浔带着许晏禾走进?一家小?旅馆,许晏禾浑身湿透了?,需要洗个热水澡。
老板看了?眼电脑,说:“就剩一间房。”
闻浔愣住,“什么?”
“最近汉服节来了?很多旅客,旁边有个职校,这?两天正好周末,学生也多。房间都住满了?,只剩一间。”
许晏禾从泪眼婆娑中缓过来,听清楚老板的话后,脸刷一下红了?。
她低着头,把脸埋在潮湿领口里?。
“住不住?”老板催问?闻浔。
说话间,外面的雨又大了?些,狂风把对面商店门口的广告灯牌都吹倒了?,吹到道路中央,商店老板穿着雨披出来拖灯牌,天空乌沉沉地压下来,街道上一片混乱。
许晏禾打了?个喷嚏,闻浔怕她着凉,立即说:“就这?间吧。”
许晏禾倏地抬起头。
闻浔转头看她,她又迅速把脸埋进?领口。
闻浔不知想到了?什么,勾了?勾唇角。
她都分不清自己是感冒了?,还是纯粹害羞,总之在闻浔付完钱伸手接过房卡的那半分钟里?,许晏禾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烧着了?,脑袋变成?一团浆糊,闻浔朝她伸手时,她还乖乖把自己的手放进?闻浔掌心,跟着他去房间。
她忍不住四处张望。
离二楼楼梯最近的房间突然传来响声,一个留着?寸头的男生走出来,站在门口对里面的人说:“我去外面抽根烟,你先洗澡。”
说完他还笑?了?一下。
许晏禾心里莫名咯噔, 转头望向闻浔,闻浔无动?于衷, 步伐沉稳。
许晏禾只看到他的后背。
闻浔的宽阔肩膀和?高大身形,原本在许晏禾眼里是安全感的象征, 现在却成了?危险的信号。
她还没有做好准备。
许晏禾试图挣脱出闻浔的手, 可闻浔没有给她机会,反而握得?更紧,还叮嘱她:“小心台阶。”
许晏禾的脸色乍青乍白,心乱如麻。
终于走到门口, 闻浔刷卡进入。
许晏禾停在门边,下一秒就被闻浔拉了?进去。她被闻浔压在墙上,和?昨天一样, 天旋地转间,闻浔完全遮挡住她的视线, 缓缓俯身, 许晏禾反应过来之后连忙挣扎,两只手抵在闻浔胸口,小声说着?:“不行不行, 不可以,你这样要?扣分?的, 你敢……我、我就告诉乔瑜阿姨!”
最后几个字都带了?哭腔。
许晏禾虽然在闻浔面前总有几分?恃宠而骄,但?到了?动?真格的时候还是怕的,毕竟力量悬殊,而且如果闻浔真要?做什么,估计她也说不清是不是自愿。
她不知如何是好,心跳声快要?比外面的雷声还要?响。
她屏息等待,可半天都等不到闻浔的动?作,正疑惑的时候,耳边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许晏禾泪眼朦胧地望过去,只看见闻浔伸出手,越过她的脸,按了?一下墙上的顶灯开关。
昏暗的房间瞬间亮堂起来。
许晏禾也看清了?闻浔眼里的促狭笑?意。
闻浔一句话没说,又将空调打开,温度调高,许晏禾刚想争辩,闻浔忽然靠过来,俯身贴近,许晏禾立即吓得?像鹌鹑一样,嗫嚅道:“你要?干嘛?”
“洗澡吗?”
许晏禾一下子就想到了?刚刚在二楼看到的画面,思考能力急速下降。
她无措地想:怎么办?现在该怎么办?
还没等到想好应对之策,闻浔已?经进了?淋浴间,没过多久,玻璃门里水声响起,热气迅速充盈。
许晏禾已?经开始考虑要?不要?在楼梯间里将就一晚,脚步也开始往门口挪动?,可闻浔将她拉了?回来。
“闻、闻浔,我——”
许晏禾第?一次直呼闻浔的名字。
闻浔将她推进淋浴间,“你先洗澡,我出去买点?东西。”
“啊?”许晏禾下意识抓住闻浔的袖子,“外面雨很大,你不要?出去了?。”
“没关系,我会小心。”
“你要?买什么啊?”许晏禾看向另一边,装作不在意。
闻浔故意逗她:“你觉得?我要?买什么?”
许晏禾摇头。
“你里面这件毛衣的领口也湿了?,我去给你买套睡衣,不然你没法睡觉,顺便再买份晚饭,想吃什么?”
许晏禾眨眨眼,一时间没反应过来闻浔这是在回答她的问题。
闻浔斜眼瞧她:“你觉得?我要?买什么?还是说,你以为我要?出去抽根烟?”
许晏禾的脸瞬间涨得?通红。
他上楼时明明看到了?也听到了?,却装作不知,任由许晏禾胡思乱想。
简直坏透了?。
“……我什么都没想。”许晏禾咕哝道。
闻浔的嘴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他又问:“晚上想吃什么?”
“都可以!”许晏禾气恼道。
她作势要?关卫生间的门,却被闻浔抵住,许晏禾瞪了?他一眼。
闻浔说:“等我回来再开门。”
许晏禾愣了?愣,他的表情变得?严肃,再次叮嘱:“确认是我再开门。”
“嗯,”许晏禾点?点?头,说:“知道了?。”
房间外雷雨轰鸣,给许晏禾一种世界末日?的恐慌感,闻浔要?走,她下意识跟了?上去,她抓了?抓闻浔的外衣,担忧地说:“你要?小心,买不到就不买了?。”
“早点?回来。”她说。
“好。”
闻浔走出房间,关好门之后下了?楼,他跟老板借了?把伞,询问这条街上有没有内衣店或者服装店,老板指了?个方?向。
“雨太?大了?,别?出去了?吧。”老板说。
“没关系,谢谢您的伞。”
老板扬了?扬下巴,坐回柜台继续看电视剧了?。闻浔顶着?瓢泼大雨走出旅馆,狂风几乎要?卷走他手中的伞,闻浔勉强稳住身形,迎着?风往老板指的方?向走。
不到两百米的距离,果然有一家内衣店,他走进去,问:“请问这里有女士睡衣吗?”
内衣店的女老板正准备回家,一转头看见一个起码一米八五的男人闯进来,吓了?一跳,包都掉到地上,幸好男人年轻英俊,举止礼貌,怕身上有水,还止步于店门口,老板这才放心地走过来。
“女士睡衣?有的,穿什么号的?”
闻浔想了?想:“一米六二左右,挺瘦的。”
老板拿了?几件棉质睡衣:“这种可以吗?要?薄的还是要?外穿的?”
闻浔指了?其?中一件:“白色的这件,纯棉的吗?”
白色的棉质睡衣,长袖长裤,胸口还绣了?一只小兔子,看上去就很适合许晏禾。
“你放心,肯定是纯棉的,穿起来可舒服了?,”老板将睡衣的标签翻出来给闻浔看,“喏,百分?百纯棉。”
“好,就这件。”
老板从货架上找到相应的尺码。
选好许晏禾的,闻浔也给自己随便拿了?件。
付完钱,闻浔还麻烦老板用两层包装袋包好睡衣,以免被雨淋湿。
买好睡衣,闻浔又冒雨去买晚餐。
幸好这是一条美食街,虽然狂风暴雨导致很多家店陆陆续续关门,但?闻浔走了?好远,还是找到一家干净卫生的小饭馆,打包了?三菜一汤两份饭。
等了?不到半个小时,闻浔往回走。
很快就回到了?旅馆。
一路下来,他浑身已?经湿透了?,头发都滴水,他将伞还给老板,老板带着?浓浓的南方?口音,说:“对女朋友蛮好啊。”
闻浔笑?了?笑?,转身上楼。
他推算着?时间,此时许晏禾应该已?经洗完澡了?,于是他抬手敲门。
很快他就听见里面传来急匆匆靠近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又在门口停住。
许晏禾大概正从猫眼里看他。
确认无误后,门被小心翼翼地拉开一条缝。
许晏禾嗡声说:“你等一下。”
她全身上下只围了?浴巾。
她不知道该怎么说,但?同居半年为他们培养了?默契,闻浔什么都不问就已?经懂了?,他将睡衣从门缝塞进去,许晏禾红着?脸抓住。
闻浔一直在外面等到许晏禾换好睡衣。
许晏禾慢吞吞地打开门,才发现闻浔浑身都湿透,她心疼坏了?,连忙把他拉进来,“你、你快去洗澡,不要?感冒了?。”
闻浔的眼睛却直直地盯着?许晏禾,看着?她穿上他刚买的睡衣,白白软软的,活像只兔子,他问:“尺码合适吗?”
许晏禾红着?脸:“合适的。”
闻浔一时没控制住自己,抬起手,捏了?一下许晏禾的脸颊。
温热、柔软。
和?记忆里的一模一样。
许晏禾却只注意到他冰凉的手,她双手握住,搓了?搓,“你快去洗澡了?,你要?是生病了?,我……我们明天怎么回去?”
淋浴间里全是未散的热气,还有劣质洗发露和?沐浴露混合在一起的淡淡柠檬香味,和?许晏禾身上的味道一样,闻浔关上浴室门时,又看了?一眼许晏禾。许晏禾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连忙转过身,避开了?闻浔灼热的目光。
她把房间的灯都打开。
这是一个很小的单人间,小到只有一张床和?一个小床头柜,连书桌茶几都没有。
许晏禾想了?想,把床头柜拖出来,放在床边,把上面的东西都清理到一旁,再将闻浔买来的晚餐摆在上面。
她用旅馆里的矿泉水烧了?一壶热水,一切准备就绪后,才掀开被子坐到床上。
可是一进被窝,她又察觉到不对。
如果闻浔从浴室里出来,就看到她躺在床上,会不会带着?某种暗示的意味?
许晏禾连忙下了?床,把被子整理回原状,然后乖乖坐在床边捏手指头,她本来还想画会儿设计稿,那浴室里的水声哗啦啦地响着?,她心绪不宁,烦躁不安,也没心思画画。
只能静静等着?。
闻浔洗澡快很多,许晏禾的肚子刚刚开始饿,他就擦着?头发走出来。
许晏禾一直试图找到某个转折点?,为什么她和?闻浔曾经朝夕相处半年,在同一个屋檐下抬头不见低头见,也不是没见过彼此刚洗完澡的样子,那时她从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可现在闻浔浑身都带着?让许晏禾“不对劲”的气息,明明身高身材都没有变化,为什么他忽然变得?这么有侵略性?
许晏禾想不明白,但?还是条件反射地往后坐了?坐。
闻浔走到床边。
许晏禾看到他的睡衣,是蓝色的,很普通的水波纹睡衣。
许晏禾低头看了?看自己。
她有些不开心,问闻浔:“为什么颜色不一样?”
闻浔愣了?一下,还以为许晏禾不喜欢,“你不是喜欢白色的吗?”
许晏禾没回答,捏着?自己的睡衣衣摆。
闻浔一开始还是疑惑,仔细琢磨之后豁然醒悟:“你是怪我没买情侣装吗?”
许晏禾被戳中小心思,立即否认:“才没有,我只是觉得?你身上这件不好看,不好看。”
闻浔轻笑?一声。
“还没吃饭吗?”他看到床头柜上的快餐盒都原封不动?。
“等你出来一起吃。”许晏禾嘟囔着?。
闻浔走过来,坐在许晏禾旁边,两个人隔了?半米距离,闻浔卷起袖子,把快餐盒都打开,“将就着?吃吧,明天回去,带你吃好吃的。”
“不将就,我觉得?挺好的。”
“我看到他家菜单上有荠菜豆腐羹。”
许晏禾怔了?怔,闻浔说:“我没有点?,我只想吃你做的。”
许晏禾咬住下唇,听出闻浔的弦外之音。
她转移话题:“雨还要?下多久?”
“半夜吧,明天早上我们应该能回去。”
“你没有跟阿姨叔叔说一声?”
“还没。”
“那我说吧。”许晏禾拿出手机,给乔瑜拨去了?电话。
铃声短促地响了?几下,电话那端立即传来乔瑜急切的声音:“小禾,你去哪里了??外面下大雨了?,你赶快回酒店,你和?阿浔在一起吗?”
“我和?他在一起,阿姨您别?着?急,我们没事的,我们被困在十里镇的一家小旅馆里,已?经住下来了?,明天早上回去。”
乔瑜这才放心,“那就好,你们两个都不回消息,吓坏我了?。”
许晏禾才看到微信,歉然道:“对不起,阿姨,我没有看手机。”
“没事没事,吃饭了?吗?”
“正在吃。”
“好,照顾好自己,”乔瑜刚准备挂电话,又想起来,“你和?阿浔住在一起?一间房?”
许晏禾哑然。
闻浔拿过她的手机,帮她回答:“一间房,别?多想,我会照顾好她的,就这样,挂了?。”
许晏禾还没来得?及阻拦,闻浔已?经按了?挂断键,许晏禾恼怒道:“你为什么要?说一间房啊?”
“就算你说我们各住一间,他们心里还是会多想的,还不如说实话。”
许晏禾噎住。
“行了?,别?管了?,先吃饭吧。”
闻浔把一盒米饭放到许晏禾手上,许晏禾望着?沉甸甸的米饭,为难道:“我吃不了?这么多。”
“你先吃,剩下的给我。”
许晏禾心里莫名升起一种暖意。
他们多久没这样一起吃饭了??和?和?气气的,不吵架,不针尖对麦芒,不话赶话地说让对方?伤心的话,只是简单地吃饭。闻浔把裹满汤汁的瘦肉夹到许晏禾碗里,许晏禾咬了?一口,夸道:“这家味道挺好的,好久没吃这些菜了?。”
闻浔把菜和?汤都推到许晏禾面前。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很快就吃完饭,闻浔本来准备开电视,又想起外面打雷,于是作罢。
两个人各自玩了?会儿手机,闻浔又接了?两个同事的电话,说了?一堆许晏禾听不懂的名词,她一边听一边上网查,才知道闻浔说的是编程上的术语。
一晃就到了?晚上十点?。
许晏禾有了?困意,但?是不敢睡。
她甚至都不敢盖被子,只坐在靠墙的床边,用余光偷看闻浔。
闻浔忽然起身,许晏禾哆嗦了?一下,还以为他要?靠近,可闻浔径直往外走,只交代了?一句:“我马上回来。”
许晏禾很是疑惑,几分?钟之后,闻浔敲门,许晏禾连忙去开门,迎面被一团白色遮住视线,是两条被子。
闻浔侧身进来。
许晏禾还握着?门把手,“你——”
“我睡地上。”
许晏禾对着?白墙眨了?眨眼。
她开始为自己这几个小时里脑袋里频频冒出的邪恶念头以及对闻浔人品的质疑感到羞愧,她竟然以为闻浔想对她做什么。
闻浔瞥了?她一眼,一边整理地铺一边问:“怎么,你很失望?”
“才没有!”
几分?钟后,许晏禾躺在床上,翻了?个身,从床边探出头:“地上脏不脏啊?”
闻浔正在看手机,回答道:“铺了?一层被子,没事。”
“哦。”
又过了?一会儿,许晏禾滚了?一圈,再次探出脑袋,关切地问:“地上潮不潮啊,南方?的地面很潮湿的。”
闻浔放下手机,把胳膊垫在脑后,故意问:“我如果回答潮,你怎么办?”
许晏禾藏起半张脸,小声说:“那就再加一床被子吧。”
许晏禾总是撩而不自知,闻浔吃不消,只能强迫自己放空,不去多想。可没过多久,窗外响起一记惊雷,许晏禾吓得?抖了?一下,闻浔立即坐起来,问:“害怕吗?”
许晏禾面朝着?他侧躺,眼巴巴地望着?他。
闻浔的喉结滑动?了?一下。
他问:“你要?我抱着?你睡吗?”
许晏禾垂下眼睫,没有回答。
床头的小灯照着?许晏禾柔和?的五官,此刻的画面曾无数次出现在闻浔的梦里。
闻浔没有立即起身,他只是把手伸进被子里,摸到了?许晏禾的手。
下一秒,许晏禾勾住了?他的手指。
许晏禾翻了个身, 背对着闻浔。
窗外还在下雨,窗帘拉得很严实,透不出一丝光线, 轰隆作响的老式空调无法调节风向,热风烘着许晏禾的脸,她感觉到热,但闻浔的身体似乎更热。
许晏禾有些后悔。
闻浔就这样上了她的床。
同床的名义是外面打雷, 许晏禾害怕。
其?实许晏禾并不害怕,雷雨声虽然可怖, 但不至于让她怕到睡不着。
江南的梅雨季节很漫长,突发暴雨时檐下?积水常常没?过脚踝, 以前给少爷守夜, 许晏禾独自经历过很多个这样的夜晚。
只是?闻浔问她:“怕吗?”
她想?说“不怕”,但没?有说出口。
不知?道是?因为?周遭太安静,还是?因为?闻浔离得太近,许晏禾觉得自己可以有点怕。
爱会让人变得娇气吗?许晏禾想?。
明明之前什么苦都吃过, 现在却习惯了闻浔的照顾,即使闻浔冒着大雨出去给她买衣服买晚饭,她心里也只有担忧和感激, 却不会想?:我怎么配被?少爷这样悉心对待?
不去想?配不配,是?许晏禾独立的开始。
正漫无目的地想?着, 闻浔忽然动了一下?, 许晏禾猛地清醒,全身都绷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