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真没结婚!—— by镜许
镜许  发于:2023年08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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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浔快步回了家,匆忙按下密码。
一拉开门,看不到许晏禾。
闻浔心里一沉。
许晏禾不在玄关也不在卫生间。
家里无声无息的。
闻浔的暴躁情绪一下子被点燃,正要看去监控的时候,他忽然听到厨房的岛台后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走过去,许晏禾哆哆嗦嗦地站起来。
两手背在身后,像是藏着什么东西。
闻浔悬着的心落了一半,他冷声质问:“手里拿着什么?”
许晏禾低着头不敢说。
闻浔往前走了一步,她就吓得跪在地上,膝盖撞在大理石地面上,咣当一声让闻浔心惊,她把两条胳膊慢吞吞地从身后收回来,战战兢兢地抖着。
一只手拿着碗,一只手拿着筷子。
闻浔愣住。
“对不起,少爷,我、我有点饿,就把水饺吃了,我吃的是糊掉的那几个,袋子里的我没有碰,对不起少爷,对不起……”
她愧疚得低着头,整个人蜷缩成一小团。
闻浔沉默许久。
他把好不容易拎回来的两只保温袋放在桌上,问许晏禾:“那这些,你还吃吗?”

许晏禾当然是不吃的。
她视闻浔买来的东西为洪水猛兽,都不敢正眼看,整个人在浸泡在闻浔冰冷无情的质问中,止不住地瑟瑟发抖。
她还跪在地上。
没了宽袖袄裙的遮挡,浴巾也掉了一半在地上,她只穿着短袖和长裤,看起来可怜兮兮的。和闻茜茜跳芭蕾舞的细长身形不同,许晏禾只是瘦,是那种常年吃不饱穿不暖的瘦,手腕和脚踝都瘦骨棱棱。
就这样她还敢动不动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好像膝盖是别人的。
闻浔最怕许晏禾摆出这副架势,又不想伸手扶,只闷声说:“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
他的语气并不温柔,可许晏禾的表情却忽然软化,她缓缓抬起头。
她像是被某个字眼触动到心弦,眼里溢出泪光,在呆滞了几秒之后,她整个人都卸了力气,瘫坐在地上。
她茫然地看着地面,闻浔用余光看她。
“怎么了?”
“少爷您之前就说过这样的话。”
闻浔撕开保鲜膜的动作停顿住,下意识紧蹙眉头。
闻浔的话唤醒了许晏禾的很多记忆。
在许晏禾的印象里,少爷一直是藏在纱帘后面的人,是一个由汤药、咳嗽和有气无力的声音组成的很脆弱的生命,像一根烧了许久就快要融化的蜡烛,风一吹就熄灭了。
她来孔家十一年了,见少爷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一双手。
大多数时候,她就是煎好药端到少爷的床前,少爷的小厮会服侍少爷喝药。
她和少爷的对话也仅限于,少爷觉得药苦,询问:“今年的药又添了什么?”
许晏禾回答:“夫人让我多加了一钱党参。”
对话结束,少爷再没开口。
许晏禾起初还对纱帘背后的人很好奇,想知道少爷长什么模样,丫鬟们都说少爷俊秀,她听了会默默脸红。后来日子久了,她就没什么兴致了。有一次她照例端药给少爷,少爷房里刚打扫过,地上滑,许晏禾穿着新鞋,一时没注意,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仰倒,一碗汤药全洒在她自己的身上。
瓷碗刺啦碎了一地。
她都顾不上烫了,也顾不上后脑勺撞在门槛上的疼痛。
她扑通一声跪在孔少爷的床边,等着受罚。
孔夫人打人很疼,许晏禾只期望孔少爷不要打到她伤没好的地方。
她暗暗想着:不要用柳条抽,就用板凳吧,板凳只疼一下子,柳条抽出来的伤,能火辣辣地疼好几天。
可是少爷没有责罚她。
一只细瘦伶仃的手从纱帘中伸出来,孔少爷挑开墨色帘子,在昏暗中露出一张病容憔悴但难掩清俊的脸,他打量了一下许晏禾,问:“你是晏禾?”
许晏禾局促地点了点头。
“起来吧,不要动不动就跪。”孔少爷说。
孔少爷的声音如同无波无澜的江面,平静中带着久病的羸惫,好像每多说一句话,胸腔里的气就要耗损几分。
许晏禾不敢让少爷多说话,立即站了起来。
她借着煤油灯偷偷看了看少爷。
她想:少爷比她想象中的好看,可少爷好像活不了多久了,她从来没有见过脸色那样灰白的人,半点血色都没有。
没人告诉许晏禾,要是少爷没了,她会不会变成寡妇?寡妇还能留在孔家吗?
这些问题许晏禾只能自己思索,她不能问别人,要是被别人知道了,会说她咒少爷死,到时候又免不了一顿打。
那年她十五岁。
从十五岁的秋天起,许晏禾每天都真诚地希望少爷能长长久久地活着,不要让她变成小寡妇。就连出门烧香拜佛的时候,她都是祈求菩萨保佑少爷早日痊愈。
照顾好少爷成了她的执念。
就连来到一百年后,看到少爷因为不会用锅所以煮糊了水饺,她的第一反应也是把少爷挡在后面,生怕体弱多病的少爷碰了火沾了水,又落下病来。
但是少爷好像很不高兴。
因为她偷吃了水饺。
可是她真的很饿,许晏禾咬了咬嘴唇,心想:糊掉不要的水饺也不能吃吗?在孔家都没有这么严厉的规矩。
许晏禾感觉有一点点委屈。
闻浔把保温袋里的四菜一汤拿出来,他听着许晏禾的描述,从秀水镇到那座青瓦白墙的清末民居宅院,他推测许晏禾应该是江南人,所以他特意挑了几道口味清淡的菜。
结果许晏禾一口不吃。
她直愣愣地站在餐桌旁边,低着头,两手在身前紧攥。
闻浔清了下嗓子,问:“吃吗?”
许晏禾连忙摇头,往后退了一步:“您吃吧,我……我已经饱了。”
她还反问闻浔:“少爷,您要喝水吗?我帮您把杯子拿过来?”
现在换作闻浔一口都吃不下。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许晏禾却一副被欺负了的委屈模样。
“许晏禾。”他第一次喊许晏禾的名字。
“在。”许晏禾立即站定。
“我没有怪你吃水饺,”闻浔指了指桌上的菜,“我出去是为了买晚饭。”
这句话进入许晏禾的耳朵里,就自动翻译为:你还好意思吃水饺,我都没东西吃,只能出去买,怎么能让本少爷亲自出去买东西?
许晏禾羞愧难当,深深埋着头。
闻浔又说:“坐下来吃吧,都说了是一百年后,没那些规矩。”
许晏禾想,这句话的意思大概是:一百年前就没规矩,现在还是。
她觉得一百年后的少爷比一百年前还要难应付,虽然不是病蔫蔫,但是变得凶巴巴。许晏禾在心里叹了口气,她转过身,回到水槽边,弯腰拿起被闻浔扔进垃圾桶的小锅,放在水龙头下面,继续洗。
“……”
闻浔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一次性筷子几乎被闻浔单手拧断。
有种拳拳砸在棉花上的无力感,他和许晏禾完全沟通不了,原本他还有些愧疚,觉得自己听信了闻茜茜的无妄猜测,就认定许晏禾是小偷,冲回来捉贼,结果许晏禾只是偷吃了几个糊掉的水饺。
闻浔刚想道歉,许晏禾先道了歉。
唯唯诺诺的样子惹得闻浔心烦。
许晏禾就像他命里的克星,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许晏禾在他面前刀枪不入。
闻浔没有应付异性的经验,从小到大,他连闻茜茜都没哄过几次,他真的不知道该用什么语气和许晏禾说话,许晏禾才能听懂,他的要求很简单,他只是想让许晏禾坐下来吃顿饭。
他还想知道,许晏禾到底要怎么样才能不哭、不道歉、不下跪啊?
闻浔食不知味地吃了一点,然后就推开塑料饭盒坐着,胳膊搭在旁边的椅背上,懒洋洋地看着许晏禾打扫厨房。
许晏禾做事情很认真,虽然她看上去对这个厨房里的一切都很陌生,每次伸出手之前都有所犹豫,但她还是不厌其烦地一遍遍擦拭大理石台面,把调味的瓶瓶罐罐摆正。
察觉到闻浔不动筷子了。
许晏禾很有眼力见,迅速洗了手,恭恭敬敬地把岛台上的杯子端给闻浔。
闻浔瞥了她一眼,她还以为是自己态度不够恭敬,于是把肩膀压得更低。
“……”闻浔也懒得纠正她了,接过杯子。
许晏禾如释重负地松了肩膀,转过身继续打扫。
她从厨房台面一直打扫到地面,蹲在地上,一块瓷砖一块瓷砖地擦。
闻浔百无聊赖地看着她。
许晏禾当他是监工,做得更加仔细。
不多时,许晏禾把厨房的角角落落打扫得干干净净,锃亮到能反光,纤尘不染,她气喘吁吁地站起来,累得额头上都是汗。
她鼓起勇气回身对闻浔说:“少爷,从明天开始,我给您做饭吧。”
她好像闲不下来。
闻浔抬了抬下巴,示意许晏禾看向台面上的说:“那些你会用?”
许晏禾摇头。
“你想做就做吧,明天让钟点工过来教你,”闻浔决定任许晏禾自由发展,拎着自己的杯子回了电竞房,关门前又想起来什么,折去客房,从衣柜里翻出一件长袖外套,扔在沙发上,“闻茜茜的,你——”
他本来想说,你想穿就穿。
但他知道这句话对许晏禾无用,于是改成:“穿上。”
许晏禾忙不迭小跑过来拿起外套。
闻浔咣当关上门。
闻浔长这么大没像今天这样无语过,他平静的生活被一个不速之客打破,一个听不懂话、无法沟通、唯唯诺诺、惹人烦躁的旧时代封建小丫鬟。
闻浔揉了揉眉心。
给邢远昭发了消息:【上线。】
不知不觉,游戏就打到凌晨,邢远昭开麦说:“不玩了不玩了,网吧这边空调冻死人了,我回宿舍了。”
闻浔推开键盘,仰头闭了闭眼。
凌晨一点半了,也不知道许晏禾在做什么,正想着,门口突然传来一声清脆的“咚”,像是某个实心的重物撞了一下门。
像是鬼打墙。
闻浔狐疑地起身,步伐放缓,走到门口,握住门把手轻轻往下压。
他先看到一袭如瀑黑发,四散开来,发尾垂在地上,和恐怖电影贞子的镜头别无二致,闻浔的心悬到嗓子眼。
然后他就看到许晏禾迷迷糊糊地抬起头,一副困乏的模样,但还是强挺着精神,摇摇晃晃地站起来,捧着一只玻璃壶,脑袋一晃一晃地问闻浔:“少爷,您渴了吗?这边有水。”
闻浔诧然:“……你在干嘛?”
“我在给您守夜啊,”许晏禾真的困了,站都站不稳,可怜巴巴地揉了揉眼睛,咕哝道:“少爷,已经很晚很晚了,您怎么还不睡啊?”

他指着床,对许晏禾说:“给我睡觉。”
许晏禾一下子就清醒了,打了个激灵,慢吞吞地往门板和衣橱之间的角落里挪动,闻浔抬手搭在门边,拦住了许晏禾的退路。
许晏禾低着头。
“许晏禾。”
“在。”许晏禾的眼睛开始左右乱瞟。
深夜两点,闻浔和陌生异性共处一室,这件事要是被邢远昭知道了,闻浔估计能被他不间断念叨三年。别提邢远昭了,就连闻浔本人也觉得不可思议。
他和许晏禾的相处时间满打满算加起来刚超过十二个小时,短短半天时间,闻浔的情绪高高低低起伏了十几遍。
夜太深,闻浔也不想和许晏禾再纠缠,于是用了许晏禾能听懂的句式:“你,现在住在我这里,是不是要听我的话?”
许晏禾飞快点头。
闻浔指着床:“去睡觉,被子盖好,不许乱动,明早日上三竿再醒。”
许晏禾张了张嘴,好像是想要质疑闻浔的命令,但还是下意识抿住,乖乖点头。
闻浔目送她走到床边,掀开被子,一条腿先抵在床边,两手按在床中央的时候,床被的柔软让她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她顿了顿,又不敢回头看闻浔,只能一声不吭地钻进被窝里,直挺挺地躺下。
一副英勇就义的样子。
好像闻浔逼她做了什么丧尽天良的事情。
闻浔转身时关上了客卧房门,他打着哈欠回了房间,洗了个澡之后,不知是累了还是烦了,总之倒头就睡着了。
许晏禾没有睡到日上三竿。
她很早就醒了,她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软的床,像是躺在棉花上,心总是悬着,所以她一夜辗转,睡得不太舒服。
她本来想早起给少爷做早饭,但她不会用少爷家的那些西洋货,也不敢乱动,只能蹲在沙发边发呆。
少爷倒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来。
主卧间里响起洗漱水声的时候,许晏禾的眼睛冒了下金星,她都快要饿晕过去了。
昨天她就没吃什么,一夜没睡好,现在胃都在抽痛。
她想做点什么缓解饥饿感,四处看了看,没有一件东西是她能碰的,她只好悻悻地收回手,抱着膝盖,把脸埋在臂弯里,期待闻浔早点出来。
这厢闻浔睡饱了觉,在床上看了会儿手机,起来洗脸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家里多了一个人。
因为门外太过安静,有一瞬间闻浔突然怀疑昨天的事情也许都是一场梦,于是他飞快地洗了脸,期待一打开门,家里空空如也,那个封建小古板从来没出现过。
但现实让他失望。
他一打开门就对上许晏禾惊喜的眼神。
“……”闻浔在心里叹了口气。
他无视许晏禾的目光,走出来,先给钟点工发了消息,约好钟点工十一点上门,又点了个跑腿,买了一堆鲜肉蔬菜。
然后就和许晏禾大眼瞪小眼。
许晏禾眨了眨眼,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小声说:“少爷,怎么了?”
话音刚落,她的肚子就叫唤了一下。
许晏禾立即变得窘迫,脸颊通红,匆忙转过身子,背对着闻浔,恨不得钻进木地板的缝里。
闻浔后知后觉:“你饿了?”
许晏禾摇头:“没有。”
闻浔上大学之后就昼夜颠倒,早饭基本上没有按时吃过,偶尔在他妈的耳提面命下敷衍地起床喝杯牛奶,就又躺回去继续睡了。习惯了这种作息之后他也就忘了早饭这回事,生物钟自动调整,早上不吃也不会觉得饿。
但他忘了许晏禾会饿。
昨天她只吃了几个水饺,能不饿吗?
闻浔径直去电竞房里翻了两袋面包,撕开包装袋递给许晏禾:“吃点这个。”
许晏禾受宠若惊,一时不敢接。
闻浔把面包塞到许晏禾手里,然后就坐到沙发上玩手机。
家里只有许晏禾吭哧吭哧吃面包的声音。
许晏禾一边观察着闻浔的脸色,一边干嚼,面包有些噎,正想着怎么喝水的时候,闻浔已经冷声发出指令:“杯子在你左手边的柜子里,你挑一只,以后归你一个人用。”
许晏禾怔了怔,“归我……一个人用?”
闻浔不明白这有什么值得发愣的,随口说:“是。”
许晏禾连忙蹲在柜子前面挑杯子。
她不知道这些杯子用作什么,只觉得眼花缭乱,各种各样的玻璃杯和大肚陶瓷杯,造型别致,花纹有简单有繁复,和一百年前孔家的主人们用的瓷杯一样好看,许晏禾没想到有生之年也可以拥有一个专属于自己的杯子。
专属于自己的。
许晏禾的心情忽然愉悦起来。
她挑了一只看起来最不起眼的,一只带杯柄的圆身白色陶瓷杯,上面有白色线条勾勒的小兔子。
许晏禾用指尖摸了摸小兔的耳朵,然后捧着杯子去饮水机前,学着闻浔昨天晚上倒水的动作,按了一下最中央的按钮。
一杯温水,润了嗓子。
许晏禾赶忙吃完剩下的面包,然后就回到沙发边,刚要问闻浔自己接下来做什么,门铃就响了,把她吓了一跳。
闻浔觉得许晏禾和她杯子上的小兔一样,容易受惊。
闻浔起身去开门。
是钟点工到了。
钟点工姓方,今年五十多,闻浔一般喊她方阿姨,原先他是在点评软件上买了一次清洁服务,发现方阿姨做得又好又利索之后,他就私下和方阿姨加了微信。方阿姨每个星期来一次,帮闻浔的家里做全面清洁。
但这次闻浔提了个新要求:“阿姨,帮个忙。”
许晏禾站在沙发边,好奇又疑惑地打量着这个新来的中年女人,见少爷和女人窃窃私语,还时不时朝着她的方向看过来,她有些不自在地理了理衣摆。
半分钟之后,方阿姨朝着许晏禾的方向走过来,热情地朝她招了招手,“晏禾,来,我教你怎么用厨房的这些电器。”
许晏禾看了一眼闻浔,在得到闻浔的默许之后,立即跟了过去。
方阿姨先是上下打量了许晏禾,闻浔说这个小姑娘从小住在山里,读中式私塾,好多年都不来城市,什么电器都不会用,最近借住在他家,想学着做饭。
“这是电饭煲,煮米饭的,”方阿姨把电饭煲的插头插上,“淘好米之后,倒进来,然后按这个快煮键。”
许晏禾听得一愣一愣,方阿姨示范了一遍给她看。
许晏禾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按下“快煮”键,然后就看到红灯闪烁,随后出现数字。
方阿姨说:“这就是开始煮饭了,结束了它会自己保温,你不用一直盯着。”
许晏禾惊讶地回头,望向闻浔。
闻浔一手插着口袋,一手滑动手机,察觉到许晏禾的目光后,他抬起头。
四目相对,这次许晏禾终于不是泪眼朦胧。
闻浔微不可见地弯了下嘴角。
少爷终于不生气了,许晏禾心口一松。
方阿姨陆陆续续把厨房里的电器都跟许晏禾讲了一遍,重点是教她怎么用燃气灶。许晏禾学得很认真,基本上教一遍就全会了。
方阿姨夸奖她:“小姑娘好聪明。”
许晏禾悄悄红了耳尖。
可是方阿姨接下来的举动让许晏禾突然有了危机感,许晏禾正在厨房里研究燃气灶的大中小火,余光瞥见方阿姨从背包里拿出抹布和两个细长瓶子,在许晏禾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方阿姨已经开始打扫客厅了。
许晏禾瞪大眼睛,盯着阿姨看了半天。
阿姨做事比许晏禾还要利索!
许晏禾急坏了,站在岛台旁边直跺脚,闻浔也不管她,坐在餐桌旁边打手游,许晏禾走到他身边,小声说:“少爷,少爷!”
闻浔懒洋洋地“嗯”了一声。
“方阿姨在打扫。”
闻浔抬起眼皮,“所以呢?”
“那我呢?那我是做什么的?”
闻浔不解,视线勉强从手机屏幕转移到许晏禾急红了的脸上,“你?”
许晏禾一双眼瞳上迅速蒙上水雾,她低下头,小声嘟囔着:“房子也不是很大,为什么要两个打扫的?我打扫得不干净吗?”
闻浔不明白许晏禾为什么又哭,他哑然思索,然后猛地会了意,
他收起手机,起身对方阿姨说:“阿姨,今天不用打扫了,家里挺干净的。”
阿姨停下来,“我也瞧着挺干净的,最近没在家里住?”
闻浔瞥了许晏禾一眼,抬了下手指,指着许晏禾说:“她打扫的。”
许晏禾骄傲地挺直腰背。
闻浔给阿姨拿了两百块现金,说:“今天麻烦您跑一趟了。”
阿姨笑着说:“诶哟我又没做什么。”
“没事,天热,您过来也辛苦了。”
闻浔把两张红票子递给方阿姨的时候,许晏禾看得眼睛都直了,她立马猜出来那是一百年后的钱。
她在孔家做工久了,虽然没领过工钱,但是看过,她常常垂涎欲滴地看着隔壁苑萍的小木盒,苑萍已经攒了很多钱,有铜板有银元券,许晏禾什么都没有。
她看着方阿姨乐呵呵地拿着票子走人,心里弥漫起淡淡的苦味,少爷嘴上说着“和一百年前不一样了”,但有一点是没变的。
——许晏禾做什么都没钱拿。
——许晏禾连一枚铜板都不值。
她拿起桌上的菜,准备给少爷做午饭,正闷闷地择着菜,忽然听到闻浔叫她的名字。
“许晏禾。”
许晏禾转过头,入目是三张红票子。
闻浔说:“你的工钱。”
许晏禾呆住。
闻浔用指尖捻了捻,纸币就像小扇子一样展开,他说:“比方阿姨多一张,奖励你昨晚给我守夜。”

许晏禾两手扒在餐桌边,仰头看着闻浔帮她计算这三百块相当于之前多少枚铜钱。
她对钱的认知仅限于铜钱。
她只知道苑萍每个月都能领一大串铜钱。
她紧张地直吞口水,眼巴巴地盯着那三张红票子,心跳都在加速。
闻浔说:“差不多……三千枚?不过这也没法计算,购买力和物价都不一样,再加上你那时候社会动荡,全国各地的货币都不一样,有的还是私铸的,你又不知道具体的年代,只能算个大概。”
许晏禾吃惊地合不拢嘴,她只听见一个“三千文”,后面闻浔说的话她一句都听不见了。
“好、好、好多钱。”
许晏禾简直不敢碰那三张红票子了,苑萍要做工几个月才能拿到这么多钱,她只是帮少爷擦了擦厨房,守了一次夜,就拿到了。
她激动到眼泪都要掉下来,闻浔连忙打住,“不许哭。”
许晏禾立即吸了吸鼻子。
“少爷……”
闻浔开始后悔给许晏禾工钱了。
许晏禾为她的三百块忧心忡忡,好像塞到哪里都不放心,闻浔想了想,把抽纸盒里的抽纸都拿出来,然后把空的抽纸盒交给了许晏禾。一只白色方形印着字母的皮质抽纸盒,闻浔记不得是他妈买的还是闻茜茜心血来潮买的。
许晏禾把钱放进去,藏宝似地抱着抽纸盒小跑进了客房,片刻后空着手走出来。
闻浔看着她鬼鬼祟祟的动作,挑眉问:“你怕我偷?”
“才不是!本来就是少爷的钱,我就是……我就是……”许晏禾两手攥在一起,傻兮兮地笑出声来,“我就是第一次拿工钱,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闻浔心中微微动容。
许晏禾卷起外套袖子,卯足了劲,对闻浔说:“少爷,我现在就给您做饭,我有很多拿手菜。”
闻浔问:“要我帮你吗?”
许晏禾连忙摆手:“不用的,怎么能让您帮忙?我自己就可以了。”
她又开始忙忙碌碌。
闻茜茜给闻浔发来消息:【哥,怎么样啊?她还在你家吗?】
【在。】
【?也就是说,你和一个异性,在同一个屋檐下,共同度过了二十四小时。】
闻浔皱起眉头。
【我要告诉妈妈!】
闻浔刚要回复,闻茜茜的消息就又弹出来:【逗你的,我暂时不会告诉妈妈的,不过你真的确定她是穿越吗?】
【确定。】
【好吧,如果你确定了我也就不怀疑了,不过如果你不想我告诉妈妈,你得让晏禾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
【我一直是我们学校的汉服社社长,但我现在不是快毕业了吗?准备在毕业之前再举办一场汉服秀,今天排节目的时候发现缺人,晏禾穿袄裙都那么好看,天生就是汉服模特,下周末我来接她嗷,你负责沟通。】
闻茜茜不给闻浔任何拒绝的机会,【你不帮我,我就告诉妈妈,告诉她你谈恋爱了!】
闻浔把手机扔到桌上。
许晏禾听到动静,愣愣地转过身。
闻浔说:“没什么。”
许晏禾这才继续做饭。
她要在闻浔让跑腿送来的这几袋菜的基础上自由发挥。
闻浔没有买过菜,他在软件上买菜的时候只看了首页推荐的今日热卖,荤的有新鲜的肉丝和切好的鸡块,素的有上海青、土豆和莴苣,闻浔就全买了。他本来是不知道还要买葱姜蒜的,幸好付费的时候,软件提醒他用一块钱的新鲜嫩姜凑单,他思忖片刻,回到菜单页,买了点葱姜蒜辣椒。
误打误撞,还算是买全了。
许晏禾做了辣炒鸡块、土豆肉丝,凉拌莴苣,还有青菜汤。
她把三菜一汤端到桌上,又盛了饭,然后就站在餐桌边,一脸期待地等着闻浔品尝。
饭菜的香味飘满整个餐厅,闻浔没想到许晏禾真的能捣鼓出一桌菜来,他拿起筷子,刚准备吃的时候忽然察觉到许晏禾在旁边一动不动,他疑惑地抬起头,“你干嘛站着?”
许晏禾连忙往后退了一步,“对不起少爷,那我去客厅。”
“不是,”闻浔把她喊住,“你不坐下来一起吃?”
许晏禾怔了怔,“我?”
闻浔指了一下他对面的椅子,“坐这儿,一起吃。”
“这不合规矩。”
“哪里来的规矩?”
“我……我怎能和少爷您一起吃呢?”
闻浔感觉到眉心抽痛。
餐厅里的气氛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许晏禾天人交战了好一会儿,最终在闻浔灼灼目光的逼迫下,不得不回过身,拿了碗装了饭,屏息静气地抽出椅子,慢慢坐下来,表情凝重地像是做了什么违背祖宗的大事。
“在孔家,这是不可以的。”她很严肃地告知闻浔。
闻浔起身去橱柜里拿了汤碗和汤匙,分给许晏禾,“那你们在哪里吃饭?”
“就在下人待的地方。”
“没桌子?”
“有,但我挤不上。”
闻浔疑惑:“为什么?”
“她们说我是少奶奶,少奶奶应该去少爷屋里吃饭,她们不让我上桌吃。”许晏禾没有诉苦的意思,语气很平静,好像并不觉得委屈。
闻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安慰许晏禾,只能把盘子往许晏禾的方向推了推,许晏禾条件反射般地把盘子推了回来,两个人就这样推来推去,接连几次之后,闻浔不耐烦了,一拍桌子,许晏禾吓得一哆嗦,立即往碗里夹了好几块鸡肉,然后塞进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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