榻下是一滩带黑的?血,原本柔软的?美人只剩了一副骨头架子,形销骨立。
照这个咳法?,让人害怕她?把骨头都咳散架了,李持月上?前帮她?顺气。
咳过了这一阵,良太妃才?算缓过劲儿来,李持月用帕子给她?擦嘴。
见?来的?是李持月,她?眸光闪动,“你到底还是来了,我知?道你是愿意来送我一程的?。”
李持月没?有说话,依旧坐在她?的?榻边,却不再像从前一样问她?的?病情,问她?过得怎么样。
能怎么样,她?已经看得清清楚楚了。
见?到韦良玉沦落至此,李持月没?有半点轻松痛快。
“是我太狠心了。”她?说道。
韦良玉却不在乎了,“我早该死了,现在终于也是看明白了,可以去见?先帝,韦家人不原谅我,先帝一定?会护着我的?,我不怕。”
李持月看着她?伶仃的?手,说道:“本宫已经派人去东宫找你那堂侄女儿了。”
“不必找她?来了,牵萝,对不起,我不该不听你的?,韦家人只会怨我的?,我不该心软救她?,这一切就是我的?报应,我受着,别让她?来了。”韦良玉终于看明白了那人,也懒得怨恨。
韦良玉说完又呕了一回?血,一个积重难返的?病人哪能说那么多话呢,只是回?光返照罢了。
“你还有事要交代吗?”李持月问道。
“有,”韦良玉忽地抓住她?的?手,说道:“我只求你,将我和先帝葬在一起,牵萝,我只有这一件事求你。”
李持月没?有当即应下。
韦氏是不得葬入李家皇陵的?。
她?大哥当年被韦皇后害死,韦皇后人头落地后就丢到乱葬岗去了,如今的?韦良玉,既是太妃又是韦氏女,更不可能躺到李家皇陵,睡在大哥身边去。
她?说道:“你若愿意,本宫将你葬在皇陵对面?的?山上?,在大觉寺中亦可为你立一个牌位。”
旁的?,就什么都没?有了。
不能得偿所愿,韦良玉眼珠大颗大颗的?滚落,“我能求一求圣人吗?牵萝,帮我求一求圣人吧!”
旧日的?姐妹如此痛苦卑微,李持月看在眼里,眼中已是酸涩,可她?又太明白,谁都不会帮韦良玉。
李家不能为了一个太妃坏了规矩。
她?也不会。
李持月只能狠心说:“良玉,天家规矩如此,若你不姓韦,这件事还有转圜的?余地。”
韦良玉怔然,哭叫道:“我恨你!我真的?恨你们所有人!”
“咳咳咳咳——”
纸片一样的?身子又歪到榻边去。
李持月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更能感?觉到掌下的?人瘦得恐怖。
黑血溅到了她?的?裙裾,李持月看得眼眶发烫,在韦良玉看不到的?地方,眼泪已经滑落下来。
说到底,将韦良玉逼死,也有她?的?一份。
就这么看着曾经这么好的?姐妹,慢慢失去了生机,沉重悲恸的?情绪淹没?了她?,将她?推入愧疚的?深渊了。
可是她?不能不狠下这个心。
韦良玉已经不再咳了,看到李持月的?眼泪,她?卧在迎枕上?看窗外的?天,笑意苍凉:“牵萝,你过得也不快活吧?”
那一瞬间,好像又看到了当初那个文静秀丽,满眼是她?阿兄的?小?姑娘。
李持月答得涩然:“众生皆苦。”
韦良玉不说话了,生机在她?的?身体里慢慢流失,冬日的?阳光暖不了她?的?四肢,但恬静空旷的?天空总会让她?想到心中怀念的?那个人。
存霄,臣妾来找你了。
韦良玉在心里念着。
李持月看着她?的?眼珠失去了神采,蒙上?灰翳,握着的?手逐渐冰冷了下来,眼泪汹涌。
闻泠上?前探韦良玉颈间脉搏,说道:“公主,太妃薨了。”
说罢为她?覆上?了眼睛,放平了身子。
到底是伺候了多时的?主子,闻泠眼眶也有些?泛红。
一扭头,闻泠才?知?道公主哭了,满脸的?泪水。
“你先出去吧。”李持月想独自待一会儿。
“是。”
关门声?响起,李持月将韦良玉的?被子掖好。
两人从总角垂髫,到豆蔻及笄,一想来当真恍然,竟相识相伴了这么多年。
李持月一一念及那些?年华里的?点滴,眼泪怎么也止不住,干脆哭个痛快。
不只为过世的?韦良玉,还有那么多幼时挚友,从曾经的?倾盖如故,到如今不得不渐行渐远的?遗憾。
到底是皇权帝制,将她?们从无话不说,推到了如今各自含恨的?地步。
李持月擦干净眼泪,倾身低声?对躺着的?人说道:“如今天寒,我将你多留几日……
再换了衣裳身份带进皇陵去,只是大哥的?陵寝不能打开,只能就近将你葬在黄土之中,连碑也没?有……
良玉,别难过了。”
可韦良玉已经听不见?了,她?靠在枕上?,病成了小?小?一个。
闻泠早已经往东宫送消息去了,却没?有见?到的?韦玉宁的?人。
直到良太妃死了,韦玉宁都没?有出现。
闻泠一遍遍望着毫无动静的?宫门,又回?头看暖阁关着的?门,里头独自坐着的?公主。
李持月在悦春宫待了半日,她?想带走狸奴,宫人们却说早不知?跑到哪儿去了。
最?终也只能两手空空地离开。
回?到紫宸殿,李持月将自己的?请求告诉了皇帝。
皇帝也不多在意这些?,既然妹妹求了,只是随便找个黄泥地而已,没?人知?道身份也就没?什么要紧,就随她?的?意思了。
李持月为了避嫌,请阿兄安排人,自己就不管这件事了。
东宫之中。
韦玉宁正在为李牧澜研墨。
东宫实在不缺使唤的?宫女,正巧韦玉宁有读书识字的?本事,就被安排了伺候太子笔墨的?差事。
太子事务繁忙,二人可以说是日日相对,韦玉宁也伺候得格外尽兴,常得太子夸赞她?聪慧灵巧。
她?在东宫一待就过了半个月。
某日太子去喝了成王的?喜酒,带着一身酒气醉醺醺地回?到东宫,说什么还有公务要办,韦玉宁只能过来伺候。
结果太子还有些?不清醒,错将她?当成了太子妃,拉着韦玉宁就去了一旁榻上?,韦玉宁慌乱得很,连说自己不是太子妃,还挣动了起来。
谁料看起来文雅的?太子,轻易就将她?钳制得根本动不了。
李牧澜喷着酒气,醉醺醺说:“爱妃,等着孤把嫡子送到你肚子里去,且安心吧。”
一句话听得韦玉宁愣住了。
她?也糊里糊涂的?,二人就这么在榻上?成了事。
翌日,太子从榻上?醒来,韦玉宁跪在一旁低头请罪。
太子一向是体贴温柔的?性?子,并未问罪于她?,反而说是自己唐突,如今既然已经碰了她?,也不会委屈了。
李牧澜又说自己实在喜欢她?在身边,问她?是想当一个正经奉仪,像别的?女人一样迁到西宫去住,还是仍旧在这儿伺候笔墨,往后再行册封。
韦玉宁知?道奉仪不过九品,她?身为宫女也只能先安居此位,可西宫这么多女人,一放进里面?,太子还能看得着她?吗?
若是仍旧做一个侍女,却能日日陪着太子,情谊自能渐深……
若真有身孕,就比西宫那些?女人要快上?一步。
昨夜韦玉宁一夜未睡,也想明白了。
做谁的?皇后不是做呢?
“奴婢想伺候太子。”她?说出了自己的?选择,李牧澜笑着抚了一下她?的?脸,“孤也舍不得你走远。”
韦玉宁就这么成了太子的?女人,在东宫过起了锦衣玉食的?日子。
此时她?虽还未有位份,但宫人们都默认了她?已是半个主子了,出入都尊称一声?“玉娘子”。
连太子妃见?了,也对跪着的?她?说了几句体己话,让她?尽心伺候之类的?。
韦玉宁逐渐身心归服,很快就将宫外的?负心汉给忘了。
甚至韦玉宁还想将季青珣的?野心告诉太子,让太子借此对付李持月,杀了季青珣,但这件事也牵扯到了韦家,她?到底不敢赌,只能暂且图谋眼前了。
当日闻泠来东宫说了良太妃命不久矣的?消息时,彼时韦玉宁正在承宠,没?有见?到闻泠。
之后就算知?道了,韦玉宁也没?有要过去送一程的?意思。
良太妃会对自己好,不过是她?心里有愧罢了,说起来,她?根本就是害死整个韦家的?罪魁祸首。
韦玉宁没?觉得自己有半点对不起她?。
反而是她?亏欠韦家甚多,将全族带上?了绝路,活该落得如此下场。
良太妃过世后,李持月消沉了几日,就得知?了韦琅从已经被送到京城的?消息。
但不知?什么缘由,韦琅从的?舌头被割掉了,两手的?大拇指也已经被切掉,现在他?不能说话也不能执笔,整个人疯疯癫癫的?。
按照季青珣的?说法?,从罗时伝的?人手里把人抢下来时,人就已经这样了。
李持月知?道,不让韦琅从说话写字,是不想他?透露了季青珣与韦家的?交易,罪魁祸首只能是季青珣。
究竟是什么秘密,让他?一定?要杀了人之后才?能说呢?
不过也正好说明了,眼前的?当真是韦琅从。
季青珣将韦琅从和何氏母子关在了一块儿,李持月在旁看着何氏的?反应,确定?了人就是韦琅从。
现在只剩将韦玉宁带出宫外,还有让太子窥见?机会再下杀手这一关了。
季青珣以为她?是想亲眼看他?杀了韦氏,李持月想的?却是借机让太子出手,自己再派人混入其中,杀了季青珣。
这般,季青珣的?手下才?不会反噬,反而与她?同仇敌忾。
思来想去,李持月还是用上?了季青珣的?名头,让闻泠拿着信去找了韦玉宁,说是天一阁那个小?尼姑又出现了,让她?把这封信转交给韦玉宁。
她?就是要让韦玉宁明白,先前从令内侍手里拿到的?那封信是假的?,令内侍实是太子的?人。
韦玉宁一步步走到东宫,全是太子的?设计。
信中让她?再去一趟天一阁,到时季青珣的?人会将她?带出宫,心中甚至告知?了韦玉宁她?娘何氏还活着的?消息。
李持月不在意韦玉宁信不信,她?只要将人引出东宫就行了。
韦玉宁和季青珣跑了,李牧澜一定?会盯上?,到时候会做什么不言自明。
不过太子数次失手,李持月还得留一手准备。
只是韦玉宁还没?有带出宫,小?院里就先出了事。
韦琅从竟然将他?的?儿子……给杀了。
起因还是李持月欲留何氏的?儿子一条性?命,是以在事情开始之前,要将孩子从何氏的?怀中带走。
何氏自知?要死到临头了,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抓他?们的?人说不打算杀孩子,夫妻俩又保不住,抢来抢去反而危险,只能一个劲儿地求让她?一起去。
要带走孩子的?人却不同意,若是不让带走,就留这个儿子和他?们一块儿死。
何氏看一眼无能的?夫君,紧紧抱着的?男娃哭了很久,她?到底还是松了手。
可在孩子递出去的?时候,韦琅从却旁边撞了过来,将儿子抢过,摔在了地上?,甚至狠狠踩了几脚。
“啊啊啊啊啊啊啊!”
何氏看到这个场面?立刻就崩溃了,发疯一样推来韦琅从,将孩子从地上?抱起来,察看情况。
可是太晚了,孩子已经没?气了。
儿子就这么死在眼前,还是被他?爹摔死的?,何氏哪里能接受,指节在脸上?抓出了血道,又尖叫着就要韦琅从还她?孩儿的?性?命。
韦琅从呼哧地喘着粗气,任她?厮打,暴突的?眼珠子是不正常的?血红色,看起来根本不正常。
季青珣是一条毒蛇,韦琅从绝不相信他?会让自己的?儿子好好活着,也不甘心,怎么可能给他?的?儿子
杀了这个幼子,只怕是给他?解脱,让季青珣阴谋断送。
看守的?人怕再死人,只能将他?们分开关了起来,每天喂药睡去。
消息送回?公主府,李持月以为自己听错了。
“世上?当真有这么狠心的?阿爹?”她?想不明白。
卧在榻上?的?季青珣似乎并不意外,只淡淡说了一句:“他?生性?多疑,怕是觉得我抢他?儿子是在图谋什么。”
李持月扭头,“人家也是这么想你的?。”
从前季青珣还会在意自己不得信任,现在他?懒得理这些?,争吵是最?不顶用的?事。
他?只拉过李持月,困在身边,拢过了被子:“还早呢,再睡一会儿吧。”
“谁要跟你睡啊,如今良太妃已经停放五日,该下葬了,我还得进宫盯着呢。”
季青珣厮磨半晌才?肯放人:“早点回?来。”
等从宫中出来,李持月正待登上?舆车,扭头却见?上?官峤正走出宫门。
还是如那日的?夕阳,拉长了两个人的?影子,还远远的?时候,她?就认出了人来,之后便忘了上?马车。
宫道开阔平坦,想避是能避开的?。
他?们谁都没?有避让,李持月就看到了一脸苍白的?上?官峤,夕阳没?有为他?映出好气色。
上?官峤牵着一匹白马却不骑。
他?也抬头看向舆车上?的?公主。
迎面?对上?了他?的?眼睛,李持月的?心尖一颤。
可一想到公主府中的?季青珣,她?又不敢久留,害怕上?官峤问起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就算只是计谋,李持月也不免为自己的?作为羞愧。
见?公主扭头坐进了舆车之中,上?官峤唇动了动,终究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问出口。
嗒嗒的?马蹄声?慢慢经过,上?官峤在慢慢走远。
“上?官御史?这是欲往哪儿去?”李持月还是掀开了帘子。
上?官峤身形顿住,回?头说道:“往大觉寺去,探望师弟。”
“你是又去受禅杖了?”李持月猜了出来,藏不住话里的?一丝哭腔。
上?官峤道:“是臣生了杀心,应当受过。”
“那不是你的?错,回?去吧,别去受罚了。”
“这是臣应受之过,公主不必担心,不会耽误什么的?。”上?官峤说罢,作了一揖,牵着马继续往外走。
李持月坐在舆车之中,失神了好久,知?道舆车出了宫门,听到闹市中的?叫卖声?才?回?过神,“走吧,先不回?府了,去一趟大觉寺。”她?吩咐外头的?人。
即便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大觉寺的?香火依旧鼎盛,往来的?香客络绎不绝。
李持月依旧换了马车和装束,下马后,知?情拿着另外问知?客僧主持在何处。
寂淳经过了上?次七县洪灾,声?名大噪,成了举国都出名的?神僧,大觉寺的?香油钱都收到手软,如今的?持月公主在自己这儿就跟神仙差不多。
只是寂淳还是没?有像普广禅师一样,成为皇帝的?心腹。
经过皇帝问他?长生之术后,寂淳自己也看到明白,比起师父,他?的?本事还不到家。所谓的?与宗室谈笑风生,底下是如履薄冰,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他?也不愿再去犯险。
李持月很快就见?到寂淳,他?似乎有些?气喘,大冬天的?脑门上?还出了汗,“小?僧见?过公主。”
“上?官峤呢?”她?脱口问道。
“师兄……在后面?的?禅房之中。”寂淳往后指了指,不知?道,师兄是怎么和公主扯上?关系的?。
才?刚说完,李持月就风一样地掠过去了。
跑到门口的?步子立刻定?住了,她?看向屋内跪着先师牌位的?人,眼睛泛红。
上?官峤解了上?衫,背上?已经多了几道深得吓人的?红印,显然是寂淳刚刚用禅杖打的?。
低头的?人听到脚步声?,还以为是寂淳回?来了,还未回?头,门外的?人就冲了进来,从背后紧紧抱住了他?。
李持月来大觉寺没?有多久,山门上?又多出了一匹白马。
绝艳的?郎君骑马出现在萧萧落叶的?山道中,行人若见?,都揉揉眼睛疑心自己是遇见?了鬼魅。
仰头望见?山寺在重林中半隐半现。
得知?阿萝突然转道来了大觉寺,季青珣鬼使神差地骑了马就追过来了。
进了大觉寺山门,佛殿檀香夹杂着蜡烛香灰的?气息就飘了出来,驳杂熏眼,与他?这几日房中燃的?其实相去甚远。
他?下马,向知?客僧请教主持去向。
知?客僧答:“主持正在待客呢,现下不得空。”
即便如此,寂淳还是看到。
天哪!他那灵心智性的师兄居然和公主……寂淳眼睛眨了又眨, 站在一旁装作不?存在。
“本宫现在命令你,站起来!”李持月俯视着还跪着的人。
这般, 上官峤哪里还能不?知她是不?放心自己,才上大觉寺来的。
他心中竟有一丝满足, 柔声?问?道:“公主怎么来了?”
“管这么多?, 你为什么不?听我的话?”李持月看寂淳拿那禅杖刺眼得?很?。
上官峤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说道:“师弟,你先出去吧。”
寂淳只得?又带着一肚子好?奇又出去了。
等门被关上了,李持月蹲在他身边,说道:“那天我说的话过分了, 上官峤, 你不?要怨我好?不?好??”
“从未怨过,是臣被季青珣挑起杀生戒, 这是应受之过。”上官峤说得?十分坦诚。
李持月听到,干脆跟着他一道跪下, “本宫一样要杀了他, 要不?要叫寂淳进来,也连本宫一并杖大了吧。”
“公主, 你不?必受佛门八戒。”况且她这小身板能挨几杖的。
“你也一样不?是了,起来!”李持月拉着他的手臂。
有她在,上官峤怎么犟得?过,正?想起来, 但是见?着跪着的李持月,心思突然又飘到了别的地方去。
按住她的手腕说道:“再陪我一会儿可好??”
他们?并排跪着恩师普广禅师的牌位, 真让上官峤有一种在跪拜高堂的感觉。
李持月怔了一下,看到上头的牌位,后?知后?觉他在想什么。
她不?再拉他起身,又悄悄陪他跪了一会儿,喃喃说道:“禅师既得?母皇信重,本宫跪着,也不?算屈尊。”
“若是这样就算拜了天地,多?好?。”上官峤只在心里默想。
李持月似乎能听到他的心声?,说道:“在我心里,成亲可得?比这热闹呢,本宫的高堂可还没请到呢。”
上官峤被她逗笑了,又觉得?自己沉溺于这种镜花水月的幻想中,实在很?傻。
“是,公主该有最好?的婚礼,咱们?起来吧。”
说着他要扶着李持月起来,却被她扣住了后?颈。
李持月与他额头相?抵,轻声?说道:“我不?会嫁给罗时伝,更不?会嫁给季青珣,上官峤,若此生我命中真有一门亲事,那就是你。”
上官峤眼中星河颤动,怔怔看着咫尺之内的公主,“三娘……”
听完她这一句,此生有再多?的不?平都能消弭了。
季青珣没有从知客僧嘴里知道主持的去处,直接往禅房那片走了过去。
结果迎面就见?到了寂淳禅师走来,却不?见?阿萝的人影。
她来大觉寺不?是见?寂淳禅师,那是为的什么?
疑问?盘桓在心头,季青珣上前道:“在下季青珣,见?过寂淳禅师。”
寂淳也听说过此人,既是京畿道的解元,更是公主府的门客,没想到这么一个丰神如玉的好?样貌,他也有礼道:“久闻季郎君高才,敢问?郎君何事造访大觉寺?”
季青珣没有问?公主的去处,只道:“无他,只是仰慕禅师佛法,今日游历大觉寺偶然得?遇,想向禅师请教。”
对于公主府的人,寂淳还是相?当有耐心的:“请教不?敢,郎君请说。”
季青珣还真挑了几个佛理与他讨教,二人一问?一答之间在寺中长廊闲走。
最后?,季青珣猝不?及防问?道:“听闻禅师为公主卜卦,认定她是不?得?长寿之人?”
季青珣不?可能不?在意此事,今日来大觉寺一是为探明阿萝为何改道,二则为了那番“短寿之言”。
突然被这么问?,寂淳不?是傻子,这不?管是谁,论及持月公主的事,他都不?能让人把话套了去。
他合掌道:“阿弥陀佛,公主的命数不?足为外人道也,郎君若自己也想算卦,小僧可为郎君卜算一二。”
李持月敢冲季青珣撒谎,也是笃定了寂淳会帮她圆谎。
季青珣看了他一会儿,才说:“若是可以,那就有劳禅师了。”接着说出了一个八字。
寂淳也真低头掐算了起来,其间,季青珣视线一直没离开?过。
“郎君这命数贵不?可言,来日绝非池中之物,但登高必跌重,眼前还当真有一劫,郎君须得?谨慎……”
寂淳就说了些何时有灾,如何祈福消灾之类模棱两可的空话,季青珣点了点头,表示自己定当遵从,接着又给殿中添了丰厚的香油钱。
等寂淳走了,他的眼神一下阴骘了下来。
阿萝果然又骗了他。
这个和尚连她的生辰八字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替她卜出什么短寿的谶言来。
李持月压根不?知道季青珣寻到大觉寺了,她正?忙着给上官峤上药。
“眼看就要下雪了,还穿这么单薄,冷不?冷?”这屋子里又没个暖炉。
上官峤摇头。
“你得?答应我,往后?再怎么样,也别来受罚了。”李持月真的见?不?得?他糟蹋自己。
上官峤怎会不?答应她,“来此受罚,是求心中安宁,如今得?公主一言,就知旁人说得?再多?,也不?过是为抓紧手中流沙罢了,往后?,臣不?会再犯。”
“神神叨叨的不?知你在说什么,好?了,衣裳穿好?,天越来越冷了。”李持月将药罐收好?。
上官峤穿上衣裳,看向外头,忽然说道:“下雪了。”
李持月抬头看,还真是。
白纷纷的雪,她心情都跟着坏了起来。
说起来这是明都今年的第一场雪呢,上官峤转头问?她:“可要出去看看?”
李持月对雪早已敬而远之,但见?上官峤兴致盎然,便没有拒绝,上官峤将自己的斗篷给她披上。
两个人走出了禅房,看着满天飘落的雪花,慢慢给大觉寺覆上白色,将分明还热闹的山寺变得?苍茫寂寥了几分。
他们?且行且聊,将这段时日各自的事都说了出来,还有学钧书院三试的事。
李持月已经写好?了三试的卷子,她在府中,自然不?可能避着季青珣,甚至他还提了不?少建议。
不?过李持月将这些事略去了,两人都不?约而同地避开?了提起季青珣。
说着就走到了那棵古松前。
绿意覆上的银霜,立于严寒而峥嵘不?败,李持月仰头看着古松,悠悠叹道:“上次咱们?在这儿,还互相?不?对付呢?”
“是吗?可我就记得?那天烟雨蒙蒙,你一身红衣打马下山门的样子……”
他的视线似穿过了飘飞的雪花,回到了她沐雨初登大觉寺那天。
李持月今天穿的也是大红的圆领袍,不?过被上官峤靛蓝的斗篷盖住了。
“可惜今日没有骑马来……”李持月叹了一声?,“不?如待会就由你背着本公主下山?”
上官峤笑得?宠溺,“如今后?山的梅花覆雪,正?是好?看的时候,你若想去,臣有幸当一回驮夫,背着三娘去看?”
李持月也只是说笑而已:“得?了吧,刚上完药,一点不?讲究,再说了,没有酒赏什么梅啊,等你好?了我们?再去看也不?迟。”
说罢她眼珠子一转,想起一件事来,指着荷塘问?道:“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什么事?”
当初她说要把人踹下去,可是到现在还没有抬脚呢。
上官峤闲庭信步:“你连我挨几下禅杖都心疼,哪里舍得?下雪天让我落到那池子里去?”
上官峤如今对李持月的心意再不?怀疑,点着她的鼻子,眼里都是得?意。
李持月一噎,他在得?意什么?
“你去那儿站着,看我舍不?舍得?!”她跺脚说道。
上官峤却突然说道:“三娘,你看这荷塘,是不?是像谁?”
“什么呀?”李持月看向冬日的荷塘,满塘是残败的枯枝,或倒伏或秃杆,乱七八糟的。
她皱眉道:“像谁?看不?出来。”
“像三娘你啊。”
李持月有不?好?的预感:“怎么说?”
“一池乱笔。”上官峤说完。歪头冲她笑得?爽朗。
“好?啊你!拐着弯骂本公主字不?好?,走,回去继续跪着打!”李持月这回真气不?过了,追着他打。
上官峤笑着躲她的拳头,连说自己错了错了,只是耍个小机灵。
可李持月才不?饶他,这人修的什么佛,根本藏不?住底下的狭促!
“不?许躲!”
“哈哈,好?,不?躲!”
“还在躲!”
“公主恕罪!”
季青珣来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两个人追逐打闹,真像一对儿两小无猜的小儿女,谁能看不?出来其中的情意,根本不?是阿萝所说的,只是为了气他才找的上官峤。
季青珣竟然觉得?,阿萝和上官峤待在一起时,比在自己面前要开?心自在得?多?。
那么发?自真心的灿烂笑颜,将她对自己的那些亲近衬托成了逢迎,连笑意都对比出了虚假来。
是啊,阿萝原本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是这样的。
他明明见?过,怎么就给忘了呢?
多?日来的美梦摔了个粉碎,季青珣不?由轻笑一声?,满目苍凉又无奈。
他都帮着阿萝骗自己了,为什么不?能骗到底,偏要来看这一眼呢?
鬼使神差地,李持月听到了那一声?笑,一转头,季青珣果然就站在转角处,一张脸比落下的雪还白。
季青珣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李持月定住了动作,脑子一片空白,就见?季青珣根本没有上前,而是转身就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