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则视频有了一些热度,但是,不知道是不是被限流,现在讨论度又降低了。加上他们的圈子不比娱乐圈,说到底还是少数。
视频发布者的头像周围有一环光圈,点进去,是小金在直播。
她正在解答那则视频下有人对她提出的问题。
熟悉的人出现在屏幕里,这场面有点怪怪的。伊九伊观看了几分钟,确认这里面的确是自己了解的那个小金。说话板板的,做事直来直去,她男朋友从背后经过,没出镜,只拿冰咖啡问她要不要喝。
伊九伊没有看太久。
她打开打赏界面,在支付金额上一个一个地输入数字零,抵达限额以后,毫不犹豫地提交。
然后,那个巨额数字就在直播间上方亮起。
大额打赏后,直播频道会受到推送,连带收到的金额一起,被刷新到视频网站首页,成为话题。
直播间仿佛一瞬间炸开,观众数和弹幕都突然增加:“是谁?”“哇擦这是多少钱啊?”“老板大气!”“来看热闹!”“榜一是哪位大佬啊?!”
小金都没反应过来,凑近看向金额,张大嘴巴,难以置信,导致一时之间没能发出声音。
伊九伊退出视频网站。
这天晚上,这件事在互联网上小火了一把。推波助澜的人的id是一串乱码,打赏完就退出了直播间。毕竟是做文化工作的,下里那边的高层很难不注意到,虽然没到专门成立一个组去处理这件事的地步,但也连夜打了好几通他们部门的电话。
到了晚上,伊九伊抱着电脑,和左思嘉在打语音电话。他临时飞去了国外。听说了她做的事,他笑得停不下来。
她说:“有那么有意思吗?”
他笑到咳嗽了,说:“嗯。我怎么找了个侠女女朋友?”
她害羞了,转移话题:“你明天早晨才回国吧?直接去玩会不会太赶?”
“不会。”他说,“我们提前说好了的。”
第35章
因为工作, 左思嘉会经常要去国外。进入SideI后,因为一些原因,线上演出被迫拓展开来。他有意将工作重心放到推广上。不过, 现场演出还是无可替代的,不可能不出国出差。
飞机一平稳, 连接上网络,他就给她发消息:“要吐了。”
伊九伊在镜子前梳头发,准备要上班了:“怎么了?晕机?”
“不想去。”他很诚实。
她不明所以:“你经常飞来飞去吧?不是应该早就习惯了嘛。”
左思嘉坦白:“最近只想跟你一起玩。”
伊九伊很能理解。
他们正是亲密的时候,这是生物学上能证明的。建立关系后, 开始这段时间是最难舍难分的。更何况,他们很聊得来……大概, 前所未有。就连当事人本人都惊讶。伊九伊人缘很好, 左思嘉也有好多一起喝酒的朋友,两个人都不愁没有聊天的人。即便如此,他们也很来电。
他迟迟得不到回音,于是就发更多的消息过来:“我是不是太粘人了?”“你当我没说吧。”“我有室内攀岩课没用掉,你想去可以去。报我的名字就行。”
一堆无关的话刷屏, 实在很好懂。
伊九伊坐车上班,坐上车时给他发消息:“现在出发了。”
她进到公司,来到工位上, 有同事送了奶昔, 放在桌上。其他人都在暗搓搓讨论小金那件事, 猜测那个打赏小金的人是谁。截至目前, 她们的猜测还限于小金的亲朋好友之类的。
伊九伊完全知情, 所以不感兴趣。
她不看公司匿名群的的消息, 线下也不找谁,一个人专心致志拍奶昔的照片。
她发给左思嘉:“同事给九伊买的。(兔兔)”
左思嘉发来一张国外一个知名卡通形象的毛绒钥匙扣, 配字是:“思嘉给九伊买的。(兔兔)”
伊九伊看着手机笑,被过来找她的侯诗看到了。侯诗拿着单子,放到她桌上,从眼镜底下反复打量了她几眼,说:“啧啧啧,年轻就是好啊。又谈恋爱了?”
伊九伊收起手机,不慌不忙,拿起单子确认,回复道:“嗯。”
“这次是哪里的哦?”
“哈哈。”她轻轻笑着,就这么搪塞了。
侯诗也懂分寸,不会追着问,话题回到工作上来:“你今天是不是要去跟何老师碰头?之前有个礼盒和奖牌,他还寄放在公司。你拿去吧。”
“有一个座谈会,想当面跟他说。老人家,电话里谈不明白。但是我今天有事,会让别人去。”伊九伊在单子上签字,“东西我叫他们拿给他。反正打车报销。”
聊完工作,侯诗靠在桌沿,也压低声音跟她闲谈了一会儿:“想不到啊,一个多月你就要走了。”
“好不容易呢。”
侯诗琢磨着,慢吞吞地说:“你也知道实习生那件事吧?还是挺解气的。小姑娘挺狠,又聪明,知道炒作。不过那么一大笔钱,看她条件,是拿不出来的。谁在帮她啊?”
“嗯……”伊九伊侧着头,想了想,说,“不知道。”
侯诗盯着她。今天是阴天,伊九伊打扮很随意,就是来待了很多年的公司上班的样子,头发随性地梳了发辫,垂在身体两侧,明明也不是小姑娘了,却丝毫没有违和感,整个人也与发型一般,松松散散的,干燥而漫不经心。
关于一掷千金的神秘人是谁,侯诗是有猜测的,不过,对方不想被戳穿,那何必非要说出来?她也就一笑了之,带过了这件事。
侯诗说:“唉,我最近也忙死了。上半年恐怕只够折腾一件事。”
伊九伊关切:“怎么了?”
侯诗不咸不淡地说:“还不是那个纪录片。”
每天换地方上班以后,侯诗立刻加入的正是负责古典音乐的组。但是进程不是那么顺利,有几个活动撞上,他们那边腾不出时间来。定好的几个采访对象也不尽人意。
但是,侯诗说:“还就是那一次见了左思嘉,对他印象挺好的。也就这一回顺利。不过,能见到这种大帅哥还是蛮值的。他眼睛好大,脸又很小,比百科上的艺术照帅好多啊。”
伊九伊抬起眼睛,看着侯诗,扶住桌角的手悄悄移动,毫无意义地摸索着:“是吗?”
侯诗说:“他长得有点港味,你觉不觉得?”
伊九伊用鼻音发出简短的笑声,权当做赞同。
“而且性格也比我想象中好很多。本来我以为他会很‘艺术家病’的,结果特别平和。”
伊九伊搭腔,仔细地聆听,等她往后说:“嗯嗯。”
侯诗接着说:“挺细腻的,不摆架子,彬彬有礼,挺符合我对古典音乐家的刻板印象的。”
伊九伊特别耐心:“嗯嗯。”
“哦对了,还有,谈采访还不会说抽象的话。有的人,特别是那些专家,除了他们自己的领域,在其他地方都挺社障的。左思嘉也没有。”侯诗兀自评价,“就是可惜了,都没在自己祖国办过音乐会,这就不弹琴了。”
伊九伊说:“是呀。”
谁都不会讨厌听别人夸自己的恋人吧。
然而,接下去,侯诗说的却是:“不过,假如很有才华,为什么要不弹了呢?年纪轻轻,赚钱不好吗?”
“这谁知道。”伊九伊说,“本来也不是每个人都喜欢名利。”
“我去采访弦乐团那些青年音乐家,里面也有人说,左思嘉其实是浪得虚名,被公司看上了,比赛有针对性一点参加,拿点奖。他长得漂亮,而且是个长得漂亮的男的。包装一下,唱片和音乐会门票就能卖得很好……”
整场对话中,伊九伊头一次打断:“啊,侯姐。我先去把单子交了吧,怕来不及。”
侯诗立刻起身,准备走了:“好。那就麻烦你了。”
伊九伊走出去,脸上带着淡淡的表情,镇定自若地穿过长廊,步入电梯。电梯里还有其他人,她站在后排,心里无声无息地响起月色中的Fly Me to the Moon。
那么好的琴声,赤-裸裸的真实,脱离了国籍、性别与皮囊,人与人之间坦诚的温柔,她一点也不怀疑,只要听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记。
这一天中午,伊九伊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熟人。
她和同事散步去吃午餐。
在他们公司,午休时间管得并不严格,尤其她们这样的老员工,更是无所谓。同事比侯诗还年长,是个快退休了的姐姐,平时在其他部门,今天突然说请伊九伊去吃生鲜。
因为是一家比较有名的餐厅,又是上班族的午餐时间,她们走路去的,完全失策,过去时,队伍一路排到店外小路上。
同事姐姐说:“那怎么办呢?要不换家店?那边好像有家和府捞面。”
“跑这么远来吃快餐吗?”伊九伊笑笑。
她们还是排起了队。
排队的时候,两个人零零碎碎聊着天。忽然间,伊九伊发现前面有个人有点眼熟。隔了好几个等位的顾客,她遇到了前男友。
还在读书的时候,伊九伊跟一个学服装设计,个子很高的男生谈过恋爱。
他是少数民族,长得有点像混血,性格偏内向,熟了以后倒是话很多,性格有点幼稚,比伊九伊小一岁。
后来,她管他叫“前男友三号”。
她和三号是朋友的朋友,偶然认识了。两个人一拍即合。当时的他们很惊讶,两个人都是双鱼座,喜欢的作家和导演一样,对一些社会新闻的观点也相同。用俗一点的话来说,他们是“灵魂伴侣”。
三号平时闷闷的,实际很幽默风趣,说话常常带梗,总把伊九伊逗得笑到直不起腰。
一度她想过,和他一起生活,肯定每天都会很开心。
他们是相爱的。在一起时,这件事那样分明,一目了然。他们让彼此愉快、迷恋,陶醉于两个人的世界。
以前约会,两个人去划船,遭遇颠簸,伊九伊没抓稳,摔倒下去,头差点砸中岩石。他连自己都不管了,出手拦住,她才没受伤。他却背部骨折。爱到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难道这不算爱情吗?
他们是怎么开始变得嫌隙丛生、无话可说的呢?
同居、情侣旅行、准备考试、爱好变迁,种种琐事浮上心头。原因有好多。性格不合,但也相互包容了。冲突可以遏制,可惜,无论如何,相看两厌这件事都无法阻拦。
像是魔法一样,曾经的快乐好像都是幻觉。伊九伊相信未来会变好,男方却很悲观。
他们一起看台湾电视剧,小女孩说出“所以爱会消失对吗”的台词时,伊九伊没否定,但觉得应该会有办法。
三号却信誓旦旦:“会的。”
他们分手很难受。的确,很伤心。分分合合了好几次,最后,还是,无法修复了。碎了一地的镜子,再拼起来,又砸坏,碎得更加厉害。总想再拼起来,但却只能更清楚地认清覆水难收的现实。
仔细想想,也差不多是那时候,伊九伊失望了太多次,彻彻底底长大,突然意识到,原来达不到理想状态才是正常的。
别怪她清醒得太晚。以前的生活被保护太好,认识的人少,也没见识过不可能。
有点太天真烂漫了。
这是伊九伊断得最难看的一次恋爱。以前很爱很爱,而且想不明白,为什么他们就是无法磨合,为什么那么契合了,就是不能和睦相处,圆满地待在一起。
之后,她有听朋友说,他到了模特公司工作,过得很好。
排在餐厅外的队伍缓慢移动,伊九伊并不上前打招呼,有一搭没一搭和同行的人说话。
先轮到了三号他们。之后是其他人。轮到伊九伊她们时,她留意了一下。餐厅有两层,还分不同的地方。三号与她们没有在一处。
伊九伊与同事安心享用午餐。
人气餐厅,而且是相信的同事挑选的,水准很不错。无国界料理会有一些创新。伊九伊叫了鱼肉做成的面条,清汤里加了芥末,有油脂,又不油腻。她用勺子盛着,再拿筷子夹起来,慢慢地,小心翼翼送进嘴里。
吃着很好吃的食物,伊九伊有点心不在焉。
期间有几次,同事在说话,她都走神了。其实,也没有在回忆,只是茫然了,悄然恍惚着,想了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比如,下午记得提醒人带东西给何老师,又比如家里猫砂是不是不够了。
同事姐姐说:“等退了休,我想住到国外去。”
伊九伊问:“准备去哪里?”
“不知道。治安好一点,关系简单点的地方吧。”同事之前离了婚,现在一个人,孩子也成家了,没什么要顾虑的。
伊九伊好奇:“一个人?”
同事泰然处之:“是啊。不想要恋人,朋友也不用,我就喜欢一个人。”
伊九伊思索了一会儿,心里没有任何赞同或不赞同,只是询问:“不会寂寞吗?”
同事慢慢悠悠地回答:“不会。”
过了好一会儿,伊九伊才微笑着说:“……真好啊。”
吃过饭,同事去买的单。
店门口接待处比较窄,同事姐姐让她先出去。伊九伊到外面的花坛旁等待,店门被推开,她以为是同事,一转头,脑海里想过会发生的事就这样发生了。
大概率,三号也是与职场的朋友来的,一起走的两个人看着都像时尚界的。三号回过头,确凿地看到了她。伊九伊在想要不要打个招呼。然而,还没决定,三号已经把脸别过去。
他的表情像做梦,仿佛根本没认出她来。
这群人扬长而去。
同事买单出来了,伊九伊和她一起往前走。同事姐姐用纸巾擦着衣服下摆,因为刚才吃饭吃滴到了酱汁。
下午还有应酬,她们只好顺路去便利店买个去渍喷雾。
同事去拿东西,伊九伊也走到货架中间。她没有想到,自己竟然又和三号遇上了。
不过,这一次,她没有进入他的视野。
隔着货架,伊九伊听到他和朋友在说话。
前男友的声音,伊九伊自然是记得的。他说:“刚才遇上前女友了。”
朋友说:“真的假的?是你之前说很长时间都放不下的那一个吗?怎么不指给我们看看?”
前男友三号回答:“没必要看。心情挺复杂的。”
“啊……肯定会有点,毕竟是前任嘛,爱过……”
“是啊。她是很漂亮,气质也很特别。现在遇到和她一模一样的人,我也还是会被迷倒吧。”他说,“但是,见到本人,想起以前,又有点想不明白。过去怎么会那么爱?至于吗?”
至于吗?
好简单的三个字。伊九伊在心里回味了一下。
她站在布满杂志的货架后,目送他们离开。这一次是真的走了,他们坐上计程车。即便分手了,曾认为是灵魂伴侣的男人仍然活着,身材瘦了一些,走路的姿势没有变。她尚且能认出他来。可是,有些东西已经消失了。而且,是彻底的消失。
伊九伊并没有受伤。令人庆幸的同时,这也是这场消失的印证。
同事结完账出来,和伊九伊一起出门,回去公司,继续这一天的日常。她给左思嘉发了一条消息:“你要喝咖啡吗?我可以提前买好。”
离约会还有一个多小时,伊九伊去洗手间补了妆。
手机响了一下,是左思嘉。她放下口红,兴冲冲地点开,结果看到一条简单又冷酷的信息。左思嘉说:“临时有事,今天不能去了。对不起。”
第36章
她到底在追求什么?爱?拥有理想伴侣的生活?还是与人缔结亲密关系?又或者, 只是和人舒服地聊聊,并且,能聊到死。
伊九伊偶尔会想这些。
十七岁时, 她和爸爸讨论恋爱。她想有人爱她,她也如此回报给那个人。爸爸说, 也不是不能实现。当时的伊九伊也这么想,就此轻率地误判,自己是个容易满足的人。
爸爸跟她说,这些不够。
伊九伊要求不低, 不过,她的确是个早熟的女孩。她知道, 所有恋情都是要回到舒适圈里来的。用好懂的话来说就是, 恋人都是要生活的。谈恋爱这件事情上,她早早定好了目标,比起可贵的激情,更让她迫切的是象征隽永的平静。
但是,但是。
不管你要的是什么爱情, 安稳的、激情的,或相互理解,或快乐至上, 或共同进步, 或两败俱伤, 好像只要跟爱, 跟自己以外的其他人相关, 一切就都是痴心妄想。
一而再再而三的失落后, 左思嘉成了她最后对冒险的渴望。
她早就决定不奢求那么多。
差一点,老毛病又犯了。
在手机上, 伊九伊回消息给左思嘉,先说:“没关系。”
然后问:“发生什么事了?很着急?不要紧吗?”
左思嘉没有回复她。
伊九伊准备去找同事,说给何擒云带东西的事情。路上看清单,发现有那么多,交代起来好复杂。走到半路,她临时改了主意,既然她不用去和男朋友见面,干脆她去好了。利索得多,还不用劳烦人家同事。
她和本来委托好的同事说明情况,对方受宠若惊,但也乐得清闲。伊九伊自己回去,叫了下属帮忙,一起搬运东西到楼下。
等车的时候,她又看了看手机。左思嘉还是没回消息。应该是有真的很紧急、很需要他的事情发生了。
她上楼忙了一会儿,沉浸到工作中去。时间到以后,司机也到了,在楼下打电话给她。
伊九伊下了车,再看手机,如她所料,仍然没有信息提醒。她想再发一条消息过去,又考虑要不要干脆打电话。其实,这时候再联系一下也合情合理,毕竟对方可是撂下一句“有事”就失联了。
可是,其实,她不是这样的性格。
伊九伊并不喜欢粘那么紧,要随时随地知道对方的情况。她想,不知不觉,左思嘉已经变得特别了,在她心中,在过去和她确定关系的人里。
车到了何擒云家,伊九伊辛苦司机师傅帮忙,把东西搬到家门口。
何擒云也颤颤巍巍下来了,好久不见,气色比上次好,但虚弱了好多。
见面第一眼,伊九伊就心想,这次座谈会,恐怕何老师是不能去了。老人家爱热闹,没准会很积极,但到那边还要在酒店住两天,现在这样的身子骨,万一出了什么事就不好了。
人一老,一孱弱,看着都慈眉善目了些。何擒云给她倒了茶,伊九伊把这段时间的样刊拿给他看。
何擒云最近又捡回了盘核桃的爱好,现在放下东西,拿老花眼镜出来,一边摸索书皮,一边全神贯注地看。过了一会儿,他叹了一口气,把书放回茶桌上。
何擒云悠悠地说:“年纪大了,人就越来越脆弱了。”
伊九伊低下头,抖动裙摆,让它平整一些,少一些褶皱。一下子,屋子里突然暗了。她吓了一跳,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转头一看,外面天突然阴了。
“天气预报说今天不会有雨的。”她喃喃。
本来决定好与人约会,她自然会确认天气。
“看起来是要下雨了。”何擒云感慨,“不知道我太太现在怎么样,吃了饭没有,在做什么。”他说得好郑重,仿佛两个月左右前被捉到有情人的人不是自己。
伊九伊疲于议论这些。她知道,有很多说不清辨不明的秘密在里面,她不知道,别人不知道,就算是他们的孩子也一知半解。恋爱是当事人的隐私。
要下雨了。
怕雨淋湿屋内,她站起身,走到窗户边去关窗。
雷又响了一声,伴随着闪电落下,光像脆弱的影子一般发抖。伊九伊站在窗边,低下头去,看到左思嘉的车停在了楼下。
他来这里了吗?
伊九伊站在窗边往下看。车子的驾驶座打开,下车的人是左思嘉,不是别人。
他向屋檐下移动。雨滴落下来,淅淅沥沥,先砸落在窗台上,继而密密麻麻染深一切。伊九伊扒住窗户边缘,手被沾湿也没在意。
可是,左思嘉没有急着进门。他绕到副驾驶座旁。夏郁青从车上下来,步履蹒跚,仿佛失去灵魂似的,双腿发软,刚踏下车就趴倒在左思嘉肩头。
紧接着,另一个人出现了。何嗣音从车后座下来,在后面揽住夏郁青,让她往后仰,靠在他身上。他还向左思嘉颔首,满头大汗,掀开天然卷的头发,狼狈又窘迫,但还要挤出笑脸,难堪地为妻子道歉。
何嗣音架住夏郁青进门。
雨这时候才落下。
暴雨滂沱,左思嘉在雨中看他们,伊九伊在楼上看着他。
雨水沾满了脸庞,左思嘉却不去避雨。他一次也没有眨眼,定格一般,面无表情,始终注视前方。
伊九伊伫立在窗边,手指探出窗户,被雨水濡湿了。她丝毫没有缩回去的意思。
背后传来响声,何擒云手持手机站起身。他收到何嗣音的消息,说他和妻子回来了。何擒云问迟迟不关上窗户的女人:“不避雨吗?等下着凉,会不舒服的。”
“不,”伊九伊俯瞰左思嘉。她想判处他有罪,但他寂寞得那么细致入微,令她也感同身受。可惜,寂寞没用,郁闷没用。她静静地说,“避雨也没用。”
有人回家了,伊九伊陪老师下楼。
何擒云磕磕绊绊,非常缓慢地走下楼梯。伊九伊耐心地跟在身后,时不时提醒他脚下。
何擒云家还是用钥匙开的门锁。何嗣音他们被关在门外。伊九伊脚步更快,率先去开门。隔着门,已经能听到说话声。
她打开门,外面站着何嗣音和依偎在他身上的夏郁青,这两个人并没有淋湿什么,下车时,雨还没有下得太大。在他们身后,左思嘉也走到了屋檐下,
伊九伊说:“回来了。”
何嗣音擦着眼睛,难为情地赔笑:“是九伊,你来看爸爸?”
隔着可能有关,又可能无关的人,左思嘉和伊九伊对上了视线。他没想到她在这里,而她淡淡地,似笑非笑着。
夏郁青看着状态不对劲,也没打招呼,失魂落魄,被何嗣音扶进去了。
伊九伊站在门口,正中间,没有让开道,仍然湿漉漉的双手交握,空落落地望着左思嘉。左思嘉也看着她,雨水顺着衣服和发梢滴落在地。
送完夏郁青,何嗣音立马走了出来。
何嗣音气喘吁吁,用了止汗剂,但还是抑制不住汗水的气味,混杂着户外的雨腥味,咸涩浓烈。他用纸巾擦着脖子:“哦,忘了给你们介绍了,这是……”
伊九伊打断他,微笑道:“我们认识的。”
“我们在……”左思嘉也看向他,滞后却顺畅地介绍,“我们是恋爱关系。”
“哦?”何嗣音睁大眼睛,惊喜地用手指掠过二人,然后会心一笑,虽然,并不是那么完整的笑,“我说我头一次见到你俩同框,就觉得你们是一对,你们信吗?”
说完以后,何嗣音就走开了。
今天,左思嘉是第一次正式认识何嗣音。何嗣音对他的了解比他对何嗣音的多得多。接触何嗣音,和他本人打过交道,左思嘉全程表现得波澜不惊,心里默默拓宽印象。
伊九伊让左思嘉进来。但他没直接迈过门槛,而是先在门外脱外套。她转过头,从玄关找了一只公司宣传用的纸袋,就听到他压低声音说:“他太太以前住在我家楼下。她有个姐姐,突然过世了。”
“怎么回事?”伊九伊很意外,同样小声地问。夏郁青的姐姐,那年纪应该没多大。
他进来了,把打湿的外套折好,放进她递过来的纸袋里:“凶杀案。”
她轻轻地“啊”了一声,他把门关上了。她想进去,被他捉住了手腕。一男一女挤在玄关里,面对面看着彼此的眼睛。
左思嘉说:“对不起。”
伊九伊说:“没事。”
那个小时候会去他家,眼睛笑成一条线,叫他弹流行歌曲的人死了。长大以后,他们就再也没见过面。
左思嘉站在玄关里,思绪略微浑浊,虽然没到慌神的地步。
伊九伊忽然走上前,环住他的身体,把脸靠到他肩头。他也顺从她。两个人的拥抱持续了几秒钟,然后分开。
他们进了门。
伊九伊经常来这里,几乎和半个主人无异,轻车熟路去泡茶。
她在忙碌。何嗣音突然出现,如往常一样,软绵绵地笑着说:“我帮你。”她还没来得及劝他回去坐,另一个人也走进来。左思嘉靠在门边,有点惊讶。
他们三个人等水烧开。
左思嘉抱着手臂,靠在一侧,伊九伊站在他对面的另一侧。何嗣音独自站在中间。
何嗣音说了一些消息:“是她丈夫动的手,说是有点小口角,她先生本来脾气就不是很好。没想到……”
盛怒过后,男人拿着水果刀报警自首。家里到处都是血。
何嗣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他以为他们都会叹气,没有想到,竟然只有自己。
茶泡好了,他们一起送出去。有两个人帮忙,伊九伊两只手都空着。
骤雨来得猛烈,去得却很快。把茶拿出去,该和何老师说的事情也都说了,伊九伊准备走了。左思嘉说:“我跟你一起。”
伊九伊说:“不多坐一会儿?”
他站起身。
到外面,雨已经停了。他们坐上车。伊九伊提醒了左思嘉拿外套。坐在车里,左思嘉久久没说话,等了好久,快下车才开口,又是说过了的事:“今天爽约了,以后再去吧。”
他们其实没有多少“以后”。
恋爱熬不过三个月。大家都是这么说的。三个月后,新鲜感就会消失,那些让人愉快的东西都会减弱。
不管怎么样,伊九伊不用担心了。
因为她的最后一场恋爱像苹果一样,到不了能成熟的季节,甜不了,不会持续三个月以上。
他没看她的眼睛,只是牵着她的手,来回摸索手掌心。这一天,她搬运了东西,手被磨过。他像是发觉了,于是一直来回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