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她没注意到,现在也不太确定。
覃芸芸坐在后座,摇曳的挂件背后,通过后视镜,她能看到伊九伊的脸。
自从第一次见伊九伊起,覃芸芸就知道,这个人和自己不一样。伊九伊总是看起来那样平静、泰然、情绪稳定,这是她灵魂丰盈的直观反映。因为生活充足,所以不会像覃芸芸一样变成可怜虫。
然而,经过刚才的聊天,覃芸芸想,就算是她,失恋也会伤心吗?面对爱的时候,她也会有这些无可奈何的、琐碎的烦恼吗?
在此之前,覃芸芸觉得自己在为爱战斗。为爱歇斯底里的时候,她常常自怜,就算不承认,心里也隐隐觉得自己又愚蠢又漂亮。
但,后视镜里,伊九伊轻轻靠在座椅靠背上。覃芸芸忍不住在想,客观来说,摸着良心讲,她知道自己是没有伊九伊这样的魅力的。没有这种皮囊,也没有那样的灵魂,所以举止投足也不如她这么美。她心碎的时候肯定很美,但那不是因为心碎,而是因为她本来就很美。
覃芸芸的男友,不,是前男友,前男友有时候会发酒疯,吐得到处都是,还拿东西打人。那一点都不帅气,没有魅力,丑不堪言。覃芸芸莫名地想,自己可能也一样,只是在发恋爱疯。
伊九伊也会因为分手伤心。这一点和覃芸芸是一样的。伊九伊也会追求恢复,并确定一定会恢复。她讲话很有说服力。
车开到覃芸芸大学门口。
天色已晚,连平时打开的校门都关上了。保安亭里亮着灯,值班的人在打着呵欠看电视剧,偶尔给晚上要回家属院、门禁卡坏了的的老教职工升个栅栏门。
伊九伊说:“需要我陪你进去吗?”
覃芸芸吸着鼻子,脸上的泪痕早就风干了,现在对她摇了摇头,说:“上次你帮我送连环画,谢谢你,伊姐姐。我之前也是和这个男的出了点事,一下给忘了,要跟你说谢谢的。”
“没关系。”人家都这样了,伊九伊怎么可能还追究那种小事,“你好好休息吧。”
覃芸芸说:“嗯。我已经没事了。”
覃芸芸转过身,和保安打招呼,进校门。伊九伊担忧地看着她,手机屏幕亮了一下,她低头,回复朋友消息说“谢谢”。
在旁边,左思嘉询问:“她没事吧?”
伊九伊轻轻叹气:“我委托朋友,联系了他们学校比较可靠的老师。听说是比较灵活的人,不会做刺激学生的事,应该会循序渐进慢慢来,仔细一点关心她的。”
“嗯。”左思嘉说完,开动了车子。
一个晚上并没有多少个小时,经过这样的风波,稍稍折腾,时间就很晚了。
等待红绿灯时,路边一家快餐店还亮着灯。伊九伊盯着车窗外,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左思嘉分出余光,随即问:“要去吃吗?”
“嗯?”伊九伊回过头,有点疲倦,笑着说,“第一次约会去吃垃圾食品吗?”
就算她表现出揶揄,左思嘉也一点都不慌张,坚定而坦荡,给出其他选择:“这个点了,要么去酒吧?或者到我家,我煮给你吃。”
“你还会煮饭?”伊九伊笑出声,突然也想到了什么,改变了主意,“就去吃快餐吧。”
颜色明快的餐厅里,他们一男一女,各自端着有汉堡、薯条和可乐的餐盘,一起坐到靠窗的座位。
快餐店的人并不多,有在职场奔波的中年人,也有回学校晚的学生。他们不是个例,平凡而不起眼地被淹没。
在离他们一条过道的小餐桌旁,一个陌生人在用手机看转播的足球比赛。伊九伊环顾四周,悄悄打量那边。左思嘉多取了两张纸巾,落座得更晚,问她说:“你喜欢足球?”
“不。”伊九伊回过身,笑着去拆可乐,“只是好奇。”
为了环保取消吸管,快餐店转而用免吸管杯盖。她不知道,还想找吸管。左思嘉发觉了,向她说明情况和用法。
伊九伊还是头一次见到,新奇地摆弄,喝了一口可乐,品了品,用有点自得其乐的神态说:“我很久没吃洋快餐,可乐也很久没喝了。”
“嗯。”左思嘉也先喝了一口可乐,“想象得到。”
“为什么?”
“你看着不像吃垃圾食品的人。”
“以貌取人吗?不可以哦。”伊九伊开玩笑,“你看起来也不像弹钢琴的人。”
他也配合:“是有人这么说。”
汉堡要把包装纸剥开,拿在手里吃。伊九伊嘴角沾到酱汁,却先看到左思嘉弄得满手都是的狼狈样。为什么弹钢琴还攀岩的人会这么笨手笨脚?到底是哪一边弄坏了手和小脑?她忍不住笑。他被笑得难堪,却导致她笑得更厉害。
伊九伊难得像这样笑,也感觉汉堡蹭到脸上了。左思嘉忍着给她递纸巾。两个人不顾及形象地吃了一顿晚餐。
走出店外,外面刮着有些凉的风。两个人都才从山上下来,都穿得很随意,从落地窗里看,与美观也不搭边。伊九伊突然又有点想扣分了。可是,一时间,因为一些理由,她又放弃了。
回车上有几步路,刚吃过饭,他们索性散步消食。
穿过马路,走在花池边,经过一排乌压压灭了灯的店面,一男一女,两个人慢慢地走着。走出一个短短的地下通道,他们重新来到地面,桥面上行驶着车,两侧是窄小的人行道,透过围栏,能看到地下的河流。
河堤上留出了一段陡坡,上面是茂密繁盛的野草。夜里没有路灯,只有月光降下,闪烁着黯淡的微光。再往远处,河濒临消失的两端,楼房里有住户的灯代替星星明亮。
伊九伊停下脚步,悄悄远眺,漫无目的地任由视线逡巡。
她看到河堤上有什么东西。
在黑黢黢的草丛中,它很醒目。远远看着是一个人,上衣的褶皱里,中文汉字太好辨认了。
派出所里怒吼着“纯爱已经灭绝了”的年轻女人、突兀而滑稽的“世界需要改变”、《警世通言》中为爱投江的杜十娘,这些事仿佛转动的红□□光,交替出现在脑海。伊九伊一言不发,掉头就跑。
“怎——”左思嘉不明就里,也没有空闲提问,立刻跟上她。
去河堤需要绕个大圈,先回地下通道另一段,然后走楼梯。左思嘉直接从高处跃下,跳过那段阶梯,比伊九伊更快赶过去。
河堤上冷风滚动,野草如刀锋般锐利。他们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赶到那个人影附近。
他们跑得太急了。两道呼吸声中,伊九伊伸出手,将它抓住,摊平一看,那只是一件衣服,而且,和“世界”两个字在一起的内容是“打入世界500强”——这是一件汽车公司的员工宣传衫。
伊九伊抬起头,和左思嘉对上目光。
虚惊一场。
她抛开那件衣服,一下没站稳。本来可以抓住草的,可刚才来时感觉到草割手,干脆坐了下去。
伊九伊坐到地上,听到左思嘉笑了。她不着急起来,仰着脸,也闭上眼微笑:“……我还以为是刚才那个孩子。”
“猜到了。”左思嘉犹豫了片刻,坐到她身边。
好奇怪。锋利的草被压到身下,就变得柔软起来。月光似乎被波光粼粼的河面稀释,苦味减淡了。伊九伊望着远处,没来由地,复述了今天从某人口中听到过的话:“‘纯粹的爱已经快要消失了’。”
他回过头,在夜色里辨认她侧脸的边缘,同时认出那句话:“只是说给那个小孩听的。”
“现在没人把‘爱’挂在嘴上说了吧,”伊九伊会心微笑,“除非是自我感动或者骗女孩子。”
左思嘉说:“她衣服上写了一句什么?‘人们需要改变世界’?”
伊九伊回答:“是‘世界需要改变’。”
安静了一会儿,能听到蟋蟀的叫声。蟋蟀原来活动得这么早,最近一直待在建筑里,她很久没留意。
突然间,左思嘉说:“今天对不起。”
又是道歉?伊九伊侧过头。其实已经不想再听了。
左思嘉说下去:“还没到山上,才上车,我就后悔了。本来我就不确定,不知道带你去哪里玩。”
伊九伊问:“你以前和女朋友都去哪里呢?”
他看着她,像是不确定这能不能在现任面前说。
僵持了几秒,她读懂了他的意思:“没事,你说吧。我不介意。”
不介意?左思嘉的回答看似牛头不对马嘴:“我们一起听歌,看电影,逛展览。在网络上。”
伊九伊还在思考,左思嘉突然取回话题。
“我问了白徐,还问了别的朋友意见。他们说……”说到这里时,他卡壳了,因为不知道怎么表达这么丢脸的事,“玩滑翔伞比较时髦,显得男的比较拉风。”
左思嘉没完整转达的原话里,熟人们说得更详细——“最好是你能带她飞,帅到她腿软”“跳伞都一般,其实最好的还是赛车,可惜这边没场子。她们会吃这套的”“你要突出你的优势条件,做个头发,舍得花钱一点,都是套路啦”。
听到这里时,伊九伊有些窘地想,好吧,确实是挺拉风啦。这其实就是她想在这最后一场恋爱里得到的。因此,她才苛刻地计算着分数。
左思嘉说:“我觉得我太套路化了。”
伊九伊的视线骤然倾斜。
左思嘉没有看她,反而目视前方,有条不紊地说:“他们的建议有道理,但是,那不是我的风格。我真正的想法是去你喜欢的地方,而不是去能显得我怎么样的地方。重点是跟你互相了解。我喜欢你。我搞砸了。”
他复盘了,坦白了自己的蠢事,细致地体会着血管里流动的挫败感。这么说可能很奇怪,他竟然如释重负。
伊九伊端详着他。毋庸置疑,左思嘉的妈妈给了他一张好脸,骨相显得凶恶,皮相却幼态,就是这种具有反差的漂亮,才有想钓人上钩时百发百中的能力。不过,左思嘉本人大概也没有百分之百的自觉,毕竟,恋爱只是生活的一部分。
她说:“我也是。”
“嗯?”他看向她。
“我也搞砸了。我今天一直在评分挑毛病,其实我也知道,不该这样的。平时我不会这样。既然我喜欢你,我决定喜欢你,那我应该多去理解你。”
伊九伊望着他的眼睛,她看起来很多情、善感,而且带着一种闷热的气氛。被她那样看着,左思嘉略微产生缺氧的错觉。
第31章
伊九伊说:“我觉得自己挺矛盾的。我有时候希望关系平稳一点, 但是,这不代表我否定恋爱的消极面,你能理解吗?我不会觉得爱就单纯是好的, 完全是正面的,我接受不好的部分。肯定会痛苦, 肯定会有不安。”
左思嘉说:“嗯。”
伊九伊说:“但是,可能我就喜欢那种人?我喜欢的类型就是那样。有天生的原因,也有后天的原因,我对那种性格老实的天然有好感。这也算喜好吧?”
左思嘉说:“肯定算的。”
伊九伊说:“这是不是被驯化了啊?因为我怕被背叛, 所以潜意识里被改造了。”
左思嘉说:“我觉得这不是改造,是形成。要是每个影响你口味的因素都要这样追究, 那什么都是驯化。”
伊九伊说:“嗯, 说得也是。整体来说,我不太吃‘吊桥效应’那一套。假如我和谁在一起心情平静,很有安全感,我就会很幸福。这就是我在这方面的追求吧。但是,一直都不如愿。”
左思嘉突然回过头, 好一会儿没说话。伊九伊感觉自己说了好多,有点难为情,这天他们也拉近了距离, 不自觉, 她伸手碰了一下他, 说笑似的:“怎么啦?”
其实, 聊到了这里, 左思嘉想问她到底谈过几次恋爱, 截至目前,何嗣音算一次, 上次那个上电视的大叔也算一次。可是,仔细一想,他也并不是真的好奇。谈过几次恋爱不完全决定这个人怎么样。况且,她都说了,过去的恋爱不愉快,他也听到了风声,那么,更不应该贸然去问。
伊九伊说:“我一个人讲,你听烦了吧?”她今天是有点兴奋。怎么这样?跟孩子似的。伊九伊都想埋怨自己了。
她用手背贴住脸,借此降温,突然想到杜拉斯写过一本《话多的女人》,但她没有提起来。伊九伊觉得聊艺术太奇怪了。艺术又没有定义,非要用这种虚无的东西去掺合确凿降落到生活中的陨石吗?
左思嘉说:“没有。很好。”
他没多想,其实这句话很像花言巧语。不过,左思嘉没有赞美她这个人的意思,只是有这个观点,没别的意思,就这么说了。抒情音乐重音少,想要突出,偶尔会用延长的方式。伊九伊说话很轻,不强烈,也不快,很动听。
蟋蟀的声响很动听,还有风,还有零零散散的车鸣。左思嘉双手交握,突然觉得难受,他的手怎么感觉这么硬?弹钢琴的人不该有这么硬的手。
他说:“我小时候经常跟着爸爸妈妈去乡下。那里也有河。亲戚会说‘三月三蛇出山’。”
“这是什么意思?”伊九伊问,“天气变暖,蛇出洞了?”
“嗯。你没听说过?”左思嘉反而很意外。
“我害怕蛇呀。”
“不是害不害怕的问题吧?”他觉得好好笑。因为说这话时,她脸上真的有讨厌的表情,皱着眉头,伸手撑住了脸,表现得几乎有点傻,但却不蠢笨,反而是轻盈快乐的。伊九伊真的是个可爱的人。
她却抽空观察他笑。
左思嘉笑和不笑反差有点大,刚认识的时候,她一点都没对他的工作产生过怀疑。他表情很冷淡,做事很注重效率,不会拓宽不必要精神空间,不会忧郁,也没有特别感性的表现。
因为同是制造文化产品的工作,伊九伊也配合过太多艺术家,他们其实是很不一样的。左思嘉看着就像为人奔波,不自己创造什么的人。
不过,现在看来,他一定藏起来了什么。
伊九伊想,本来就是这样的。本来就是在底线之上互相了解,领教不好的地方,也会发现好的地方,有一眼能看透的东西,也有可能洗刷误会,发现不了解的东西,有好的部分,也有坏的部分。这才是大多数人。
刚才卖力地跑过,河边又有风,左思嘉头发有些乱。伊九伊很想替他压下去,可她忍住了,好像,这样太突然了,虽然他们已经确定关系了,从流程上来说是这样。但是,就像不能随便碰开花的昙花一样,她没有这么做。
左思嘉说:“你不怎么去乡下?”
伊九伊说:“有去过,我爷爷奶奶家就是。我是不是说过了?”
他笑着,不回答,给她接着说下去的空间。
“过年的时候,我奶奶会做很大块的年糕。我很喜欢。”
“我也喜欢吃年糕。你吃过芋饺吗?”
“没有。那是什么?”
“也是过年吃的……你继续说。”
伊九伊说:“……我没见过蛇。他们会说有。我有几个兄弟姐妹,我跟男的不太熟,女孩子还是经常一起玩的,平时也会聊天。我有个堂弟很喜欢吓人……他现在在服兵役,上次见到他,他说他不想读大学了。因为他爸爸妈妈让他自己赚学费……每次在爷爷奶奶家,走在草里面,我都很害怕,他还会故意突然抓住我。所以我都捡一根棍子。”
他紧紧看着她的眼睛,听得很入神:“打他?”
“哈哈哈!”伊九伊笑得想打滚,不过,不能真的打滚,只好并拢膝盖,在心里偷偷滚动,“不是,是敲地上。蛇就会跑走了。”
“你是勇士。”他微笑。
她故意打趣:“你应该去帮我揍我堂弟。”
“好的,请给我他的电话。”
伊九伊笑眯眯的,温温柔柔地说:“算了。不理那样的人。”
“他可能只是喜欢你。小孩都这样。”
她看着他:“为什么?喜欢就要欺负吗?你也没这样。”
左思嘉知道,她是笑他是小孩,他更换了坐姿,把手搁到膝盖上:“小孩才这样。”他们坐得很近,现在,他的手离她更近了。
“嗯,”伊九伊笑着,悄悄逗他玩,“你想的话,可以欺负我一下。”
她迷人得要死。左思嘉别过脸。
得不到回音,她又伸出手,摸了一下他的手。手腕旁,尺骨末端微微突出,她指尖转动,摩挲着重复:“欺负我一下吗?”
他回过头,盯着她的眼睛,饶有兴致,像是想看她能做到什么程度。不过,这种状态没维持太久。左思嘉捉住她的手,拆穿她说:“别欺负我了。”
两个人看着彼此,然后,不太确定又肯定地靠近。他们很轻、很迅速地吻了一下,分开后也没有离得太远。怎么这样青涩?眼睛为什么那么亮?他们都笑了,可能是笑对方,可能是笑自己。
然后,他们想加深这个吻——
一声吆喝和灯光打断他们,巡逻的社工大爷在河堤上方,远远拿探照灯照过来,大声说:“哎哎哎!小情侣的!大晚上的,很危险的,万一掉到河里!早点回家!也不要乱丢果皮纸屑!”
左思嘉和伊九伊像凭空见到闪电,马上站起,捡起不知道谁丢弃的广告衫,各自向大爷道歉和解释,然后逃之夭夭。
走在路上,左思嘉说了自己和白徐是怎么认识的。伊九伊说:“我还以为你们职业钢琴家都会给手上保险,像郎朗那样。”
“不是每个人都能达到郎朗的水平。”不到那个程度,也不会太有名。古典音乐就这样。他说,“而且,有的时候,我觉得就像手指独立性训练。今年,我也没有攀得那么勤。”
她挽着他的手臂,
他说:“所以,我们再约一次吧?我们去乡下逛庙会?”
“好啊,”伊九伊说的是真心话,“我想去看看。”
左思嘉说:“明天?”
“我明天要上班了。”
“那周末有空吗?”
“不用等那么久。过两天就有了。”伊九伊问,“有件事,我之前就好奇,你是不是很喜欢日本动漫?”
左思嘉语结,尴尬地定格几秒,干巴巴地承认了:“呃……对。我平时光看漫画了。”
伊九伊说:“你这么宅吗?”
“也还好吧。”左思嘉低下头,在看踏过的地面,“有一段时间,我特别喜欢花泽香菜。她是我的理想型……你知道那是谁吗?”
伊九伊疑惑地微笑。
左思嘉说:“《境界触发者》里木虎前辈的配音。我最喜欢这部里她的角色了。但她也可以配很不一样的声线。”
“突然好想吃冰淇淋啊。”
“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吧?”
他们一来一回,有认真的话,也有玩笑,放松下来,偶尔也扔扔刀子,但是,并不会当真。红灯亮了,两个人在斑马线尽头等待。
他有一丝头发又飘起来了,大概是静电作祟。伊九伊看了几眼,抬起手,像摸头一样,给他按下去。
左思嘉不懂她在干什么,于是,礼尚往来似的,也伸出手,搁在她头上。
两个人都感到莫名。
他们像两个特别傻的傻子。
红绿灯切换,语音提示器急促地响起来。左思嘉是男性,个子更高,脚步欧迈得更大,稍微等一等伊九伊。她并不会放在心上,也就仰着头,不断说着,和他一起往前。
伊九伊在说自己最近参与的项目:“……我说不上喜欢李贺的诗,不过,他实在写得很好。”
左思嘉插嘴:“能流传到今天的都很好。”
“是的。”伊九伊说,“唉,说到这个,又想去逛博物馆了。”
左思嘉说:“我也喜欢。但我只是喜欢吹着空调遛弯。”
“‘遛弯’?”伊九伊笑得好大声,这太没礼貌了。但她实在忍不住。左思嘉是故意的吗?
显然不是。他甚至板起了脸,一副“有什么好笑”的鄙夷表情。
“别这样。”伊九伊已经尽力在忍耐了,她问,“你这是什么表情?这可不绅士?”
“好的——是的——非常抱歉——”尽管嘴上刻意敷衍,实际行动却大不同,左思嘉风度翩翩地伸出手臂,供她挽住。
伊九伊礼貌地回复:“谢谢。”
走完这段马路,左思嘉突然刹车。伊九伊摸不着头脑,困惑地看向他。
他说:“我们忘记开车了。”
她也好意外:“怎么办?”
他们竟然说着话走着路就把车给忘了。肚子都要笑痛了。
结果,左思嘉和伊九伊又只能原路返回,回去开车。这一次,他终于如约把她送回了家。
左思嘉没有下车,但很强行地偏移身子,靠近副驾驶座的车窗:“那,再联系。”
伊九伊小步小步地后退:“好。”
没人说话。
他顿了顿,又说:“……晚安。”
她也停了一两秒钟:“……你也是。”
她进门了。他转身,看向前方。
左思嘉发动车子。车开出去,驶入公路后,他才微不可察地叹息。其实想再吻她一次的。
伊九伊走进家门,没在玄关停留,也不想抽烟。猫还没接回来,她走进客厅,放松地坐到沙发上,又开心,又开心得不太完整。她默默想,要是最后亲了他就好了。
第32章
这天晚上, 伊九伊做梦梦到了些什么,虽然起来后忘记了,坐在餐桌边想了好久都没想起来。
早晨上班前, 伊九伊练了会儿字,然后走路去上班。
她很久没坐过地铁。因为上班晚, 车厢里人也不那么多。
她掏出手机,发现“看不上你这样的”更新了新动态,是他家的猫跟着逗猫棒蹦跳的画面,文字是:“小猫, 看到你这么想我,我很高兴, 但也很有负罪感。因为没跟你在一起的时候我也很开心。我有罪。”
本来还很疲倦, 一看到这个,连伊九伊自己也没发觉,她微笑起来,在下面输入评论:“判处有罪。”
虽然,他不知道是她。
在这个宠物论坛里, 作为常年活跃的科普博主,左思嘉是热门用户,在这个小平台也是名人。她的评论很快淹没在一大堆问候中。
这是音乐软件都能匹配好友的年代, 年轻人通过网络App社交的不在少数。有用户给他发“早上好啊猫性恋老师”。
为什么叫“猫性恋”这件事也很有趣。“看不上你这样的”只跟互相关注的人互动, 而他互相关注的全都是他认为会养猫的。况且, 给他发私聊和评论, 他都只会回和猫有关的话题。
也不一定吧。伊九伊在心里笑笑, 倒不是嘲弄, 就是觉得没必要太对男的抱期望。毕竟之前他出国,她发私聊问他单不单身, 他也回复了。
大家都知道,男人是上一秒跟你聊风花雪月文学艺术童年阴影,下一秒就能要看你的批的动物。
是的。伊九伊没有陷进去。
至少,脱离情境时不会。暂时还不会。她才有点儿喜欢上他,只是喜欢,而且,也可能是觉得新奇。谈感情,存在即合理。勇往直前很合理,像她这样边走边看也合理。
她已经失败太多次,在恋爱里吃过苦头——尽管只有心理上的悲伤。这是她谨小慎微的理由。
奇妙的感觉涌上心头。以往休假后上班,难免容易疲倦,总觉得假没休够,会有点难过,可是,一想到过几天又能和男友见面,想到随时可能会收到联络,心情就没那么沉重了。
上班时间点,公司里照常人来人往。
伊九伊请了几天假,刚回来,积累了一些事要处理。
其他同事走在旁边,正和她说话。她拉开座椅,还没坐上去,先随口说:“叫小金一起来处理吧——”
同事特别漫不经心地回答:“她已经办完离职了。”
因为太突然了,伊九伊一开始甚至怀疑自己听错。平时是她带小金,之前她还把的工作也交给她了。何擒云出院了,他是闲不住的那类人,中老年男性,又读过书,最爱指点江山。最近估计又会有新内容要重新编排。
离职?现在?
伊九伊都还没走,怎么这个徒弟还反超师父了?
而且,她没接到任何通知。
伊九伊空落落地愣了一阵,轻声说:“我没听说……”
“是太突然了。”同事把文件夹当扇子,拿在手里摇晃,“还不是因为B组那件事。”
“什么事?”
同事说:“你不知道?剽窃。有段文字查重100%那个。”
好简单的事。追究来,追究去。虽说圈子里的事,在外面翻不出什么浪花。但大家都要“风骨”,在乎名声,那位作者很介意这件事,总要给人一个交代。最后,主管倒是异想天开,竟然直接推实习生背锅开除了事。
伊九伊说:“这不是毁人前途吗?她之后怎么找工作?”
对方说:“不至于吧。小姑娘应该也不高兴,但已经走了。别人都不知道,要是能知道这点事,大概连老总的做事风格也清楚,不会乱冤枉人。”
同事说的乍一听有道理,可是,锅从天上来,谁愿意平白无故遭冤枉?伊九伊觉得小金有些草率。不过,肯定是不能苛责她的,这又不是她的错。
伊九伊给小金发了一条消息。
小金没有回。
就算现在她把伊九伊当成跟这些邪恶的大人是一伙的也正常。
伊九伊无话可说,想去找主管谈一下。她是这样的前辈。
伊九伊也工作了许多年,不是不清楚职场上会有这种事。她家境很好,年纪小的时候,也有过很强硬的摆脱荫庇的时期。父母不会从中作梗,但假如是文艺业界,消息总会泄露。不过,她也算自由了。
正因如此,伊九伊见识过不少人充满反差的嘴脸。
对她百般刁难的,把工作都推给她的,有的人对待下属仿佛对待花生,榨干就抛到一边,更恶劣一点的,干脆拿人当出气筒。是女性的话,只会比男性遭遇更多,毕竟身为女性,就容易被社会塞上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