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明明已经给她送过一次衣服,却又带她到了上次的房间,像变魔术似的,重新变出不少女士服装,这次的更具家居气氛,齐全到叫人害怕。
她问他:“这都是哪里来的?冬妈的?”
左思嘉笑了,离得很近,能看得到虎牙:“本来是给家里人的。总不可能我有女装的兴趣吧?”
伊九伊把外套和外套里的东西留在他卧室,去用一楼的浴室。
“我房间也有浴室,但是……这房子很旧了,水压有点怪。用下面的更好。”
这栋老房子实在有够老,装置很西式,很古典,不过,对现在的社会和生活来说会有一些不方便。
伊九伊洗了个热水澡出来,发现左思嘉坐在大厅的沙发上,就是她刚才看书的地方。他睡着了。
在家里,左思嘉脱掉了外套,却没有摘掉围巾,用很难辨认户外还是室内的扮相打盹。
伊九伊走到他跟前,伸出手,用指尖轻轻触碰他的肩。
左思嘉醒过来,睡眼惺忪,对自己身处何处茫然不知的状态维持了几秒。然后,他站起身,默不作声地也去洗漱。
趁他洗澡的时候,伊九伊走到他卧室,试探性地把钢琴掀开。很小很小的时候,她学过钢琴,甚至连小提琴也一并了解过,虽然都是皮毛,毕竟不感兴趣。如今早就忘光了。
等左思嘉洗完澡进来,他看到她站在窗户边吸烟。
左思嘉换了新的睡衣,不说话,也走过去,站到她身边:“你心情不好?”
“没有。”她侧过身,“不好意思,在你房间抽了烟。怎么这么说?”
“都是有什么事才吸烟吧。”
伊九伊摇摇头,脆弱的眼睛像月球反射光线,投往另一双澄澈的眼睛:“不。只是闲着。”
又沉默了一会儿。明明窗户外面很暗,一片漆黑,什么都看不见。只知道楼下是花园。伊九伊夹着香烟问左思嘉:“要试试吗?”
他皱起眉头:“不要。我抽过,不喜欢。”
她脸上没有不满,只继续撑着窗户,宁静地朝外看:“嗳,怎么不领情。”
她这样说,他又动摇了,盯着她的侧脸,淡淡地说:“就一口。”
伊九伊笑得很旖旎。她没有把香烟递出去,自己拿着,朝他那一边伸。左思嘉俯下身,去吻她手掌中的烟嘴。她涂了唇油,一定粘到了上头。所以,他直起身来时,她看了他许久,久到他收敛烟味带来的忿懑,静静望向她。
“粘到了。”她伸出手指,敲了敲嘴角。
他摩挲下颌,最近护理了手,也有剃须,到处都很考究:“在哪?”
“这里。”她凑近他。
低低的声音来回,然后他们接了吻。香烟残留着凉丝丝的感觉,相同的沐浴香氛,脉搏的声音,一方微微炽热的体温。他还发着烧。但这一路上,她都没捕捉到他的病痛。
这个,大概会对男人和女人们晚上要做的事有影响吧。病着的话还是太勉强了,她也没饥渴到那个程度。
伊九伊才坐到床上,灯霎时灭了。
猝不及防,她没反应过来,左思嘉已经站到床头,徐徐打开一盏夜灯。
微弱的灯光不会太明亮,却又刚刚好能确保一定的视野。
因为没防备,这倒让她有点局促了。伊九伊说:“怎么突然……”
左思嘉说:“等一下。”
他旋转着开关,直到夜灯完全亮起来。他的夜灯影子投到天花板上。伊九伊看了一会儿,慢慢仰身躺下去,然后,发现那是小猫的形状。
很可爱。她忍不住端详着那束光。虽然有点儿傻,但很可爱。
“很可爱吧?”他也趴下来,躺到她身边。
伊九伊看着那道影子,想起自己中学时就想养猫,后来长大,一个人住时才圆梦的经历。她回过头,看到左思嘉支起身。他说:“可以吻你吗?”
她很轻地回答:“嗯。”
左思嘉亲了亲她的脸颊。伊九伊等着继续,可他再亲了一次她的脸。不是接吻吗?他没有进一步,这是伊九伊没想到的。又或许,他已经深入了。左思嘉接连不断地亲着她,到最后干脆起身,双手捧住她的脸,一味地亲她的脸。
伊九伊感觉自己像被逗的猫咪,痒痒的,而且好玩。她忍不住笑。
左思嘉也闷闷地笑,他伸出手,黑暗中不小心碰倒了桌上的摆件。最后,他关掉灯。
夜色里,她看不清他的眼睛,只感觉听到窸窸窣窣的,自己的身体迎来一阵接触——
伊九伊被盖上了被子,左思嘉也躺下了,就在她身边。他抱住她,又吻了吻她的太阳穴,然后心满意足地说:“晚安。”
她体会到一些感觉。伊九伊默默地想,他今天生病了,所以她放他一马。临睡前,左思嘉无缘无故地说了一句:“我是全世界最幸福的人。”她还没有那么困,忍不住想,这就幸福了吗?
这一晚,伊九伊睡得意外的好。
陈旧的豪华宅邸中终究还是有些好东西,床很舒服,室内宽敞得令人身心愉悦。她像陷进梦里似的,入睡得毫无知觉。
旁边有什么响动。
她回过头,轻声地说:“思嘉?”没有回音, 她又在柔软的被褥里转过身。眼睛已经适应了黑暗,伊九伊看到左思嘉侧着头, 眉头紧皱,没有眼泪的呜咽,很痛苦的样子。
她端详着他。
他肯定是做噩梦了。
是什么噩梦呢?
伊九伊自顾自地想着,视线移动, 然后,看到的可能是让他做噩梦的罪魁祸首。
牛奶猫团在左思嘉胸前睡觉。
恶心和伊九伊漫长地对视。她摸了摸它的头, 猫很享受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它就转移了位置。
伊九伊把手放到左思嘉手臂上,不知道要不要叫醒他。那是他的噩梦,他的烦恼。叫醒了的话,要是失眠了, 也会很痛苦。她没办法替他做决定。不过,做噩梦的痛苦仍然是真切的。
她靠在左思嘉身边,轻轻抚摸他的手臂。可以选择继续做梦, 也可以刻意摆脱睡意。在这种两者都能选择的境地里, 她默默地待着, 直到睡梦散开了。
仿佛海浪退潮, 海面恢复平静似的, 左思嘉的呻-吟渐渐地停歇了。
第二天早晨, 伊九伊一直没起床。
左思嘉起得比较早,又量了一次体温, 确认健康。
他到楼下练琴,感觉声音不太对,手倒不像之前那样硬了,毕竟天天都有练琴。他觉得是自己的心态变了。每到这种时候,他就先洗澡,像那些很传统的人一样,沐浴焚香。
左思嘉再上楼,叫了几声伊九伊。她不动弹,他只好把窗帘拉开。
光照进来。伊九伊很慢地回到现实。一觉睡醒,身边人都打扮得体,只有自己衣不蔽体,她也不会觉得尴尬,灵魂和身体相处得很好。
她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伸展着手臂,看着他背光的影子。
左思嘉单手握着咖啡,跟她说:“早餐拿上来了。”
餐盘放在床头。伊九伊闭上眼,又睁开,辗转着身体,去拿东西吃。她喝了好大一口茶,想要添一点,但她必须支起身来。左思嘉看不下去,走过来,替她又倒了一杯。
他说:“我去拿报纸。你起来吧。”
伊九伊不起来,舒舒服服地躺着,闭上眼睛。左思嘉回来了,看到她又闭着眼,看着又睡着了。她当然没有闭眼就睡,但还是假装睡着。忽然间,嘴唇上湿漉漉的。
她装下去,伸出手去推开他,哭笑不得地说:“你咬人很痛。”
他保持着原来的姿势,在她跟前压低身体:“真的?”
“假的。”她说,“你家还订报纸?”
“你不是看到我家门口的邮箱了?”
“我还以为是装饰品。”
一旦熟悉了,左思嘉说话也会不客气:“我情愿在那里装饰鸟窝。像《猫和老鼠》里那样。”
左思嘉拉伊九伊起来,她忽然觉得有点像回到中学的时候。有那么一段时间,她很爱睡觉,总是家里请的人叫她起来,在她还模模糊糊的时候给她穿鞋穿衣服。
他把她拉起来,把衣服拿给她,然后走出门外。伊九伊自己穿的衣服,换掉的衣服装在袋子里。她走出去,他左看右看,还是觉得她穿的衣服领子太低,给她围上围巾:“做久坐的工作,脖子不会痛吗?”
没关系,很快要换工作了。伊九伊没把真相说出来。
他带她又转了一圈,明明来了好几次了,但这还是第一次参观。
城堡很大,他们也就只看了一楼。
在一间有些旧,没人住的卧室里,西洋风格的花哨相框中装了好些照片。有家人的照片,有朋友的照片,有小学参加足球夏令营的图片,还有的是大学演出的照片。
伊九伊问:“是爸爸妈妈装的?”
“嗯?”他坦然地说,“我自己。请冬妈帮了忙。”
一般来说,除非是自恋,没人会把自己的照片一张张挂起来的吧。但是,仔细看看,伊九伊又发觉了其中的不同。
装裱好的照片很多,其中有些甚至没有左思嘉本人。就算是有的,也全都是合影。伊九伊想,好恋旧的人。她端详起最中间的照片,那是他和两位老人的合影。七、八岁的左思嘉坐在他爷爷膝盖上,旁边站着奶奶。
她问他:“这是爷爷奶奶?”
“是的。好怀念啊,”他看着照片,也恍然出神,“我奶奶经常监督我练琴,练完再吃饭,错了的话就吃几记耳光。”
伊九伊皱眉:“很疼吧?”
左思嘉却摇头,脸上满是真的怀念的表情:“小孩子练钢琴,被罚很正常。”
就好像反过来了一样。不久之前,两人在一起,伊九伊说得比较多。到现在,左思嘉总算能提起一些自己的事情了。
他会说到奶奶的戒尺,更多,更多,关于自己的事。以前只提皮毛,现在,总算都会说出来了。
私下里,夏郁青和伊九伊说过她和左思嘉的事。她提到过,她陪左思嘉度过过一段困难的日子。而这困难就是他父母出家。
但在左思嘉口中,似乎钢琴的事更让他困扰:“我当时觉得,自己最重要的天赋是运气。从事古典音乐这一行,运气本来就很重要。演奏者仰仗现场,世界那么大,有名的媒体、音乐家、评论家都分散各地。我在巴黎首演,刚刚好,业内好几个有名的人就都在巴黎。
“我进了好的学校,认识了好的老师。老师很强势,我什么都不用操心,只需要听她的选曲子,照着她的指导弹。我没有人生经验,音乐讲的内容却很多。我什么都不懂。”
伊九伊看着他,静静地聆听。心里沉甸甸的。连她自己也不是那么清楚,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
她突然想抱他。
回过神来时,身体已经行动了。她伸出手,却是摸他的耳朵。左思嘉一头雾水,就被她双手捏住耳朵。
她轻轻地摩挲着,宛如抚摸猪猪和弗兰克。
他太诧异了,措手不及,然后,为了配合她,也为了不弄疼自己,不由得低下头:“别这样。”
她看到他头发间有残留的伤痕。他垂着头,蓦地说:“这样我会很想亲你。”
伊九伊说:“亲吧。”
她的手松开,左思嘉低下头来。她不禁笑了,故意做起鬼脸,俏皮地,温柔地,把嘴唇送过去。
她很有诱惑力,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不是成熟女人,也不幼稚的味道。
他们亲了一会儿,温情脉脉,相互依恋。左思嘉的手托着她的脖颈,指腹悄悄蹭她的侧脸。伊九伊也情不自禁,在他的手腕上游离。
她将信将疑,投入到这段恋爱当中。像被落雷击中一般,伊九伊想,亲密实在太可悲了。她的忐忑不安、她的审视和饥渴,全都不能为他所知。即便他们已经如此难舍难分,却还是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能轻易地托付对方。
她可以给出自己的全部,但那也只是一半,必须还要他的全部。她怎么知道他会不会拿出来?
我们有时因某一个人的完美而爱上他,有时因无能而爱上他,有时爱他的无坚不摧,有时又爱他残缺不全。爱是怎样产生的?没有人说得清楚。我们只说激情会消散,然后只剩下责任,可是,这两者都不等同于爱情。卑贱的男人和傲慢的女人是不会明白的,自作聪明的人们只会诋毁爱情,殊不知,他们根本误解了爱的真谛。这些人所评判的也不是爱情。就像对着外行演奏的习作评价“巴赫真是垃圾”一样文不对题。
但是,理想真的能实现吗?伊九伊清楚,关于爱的辛酸是很奢侈的烦恼,也许摒弃这个概念才是对的。这点苦闷,只能算是生活的爱-抚。
他给她看他读书时的朋友:“我平时去大学学音乐,在高中学文化。我在学校不太合群,刚去的时候,语言跟不上,也不能聊专业。交了几个朋友,都是学生乐团的。”
一张照片里,左思嘉穿着高中制服,在帮外国同学倒管弦乐器里积的水。
他又指向别的地方:“这是我舅舅。”
另一张照片里,左思嘉和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海边,远处有被当成一个特色景观的鲸鱼,有点像游客照,但味道又不大相同。被他介绍为“妈妈的表哥”的舅舅相貌平平,乍一眼看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中年男人。
但是,伊九伊的父亲是导演,母亲做的也是广播电视管理工作。她自己从事文化行业,又不讨厌看外国电影。
“这间公司很有名。你舅舅是不是参与制作了很多电影?”伊九伊已经掏出手机,查找看看,“董什么……我记不清了。”
左思嘉说:“董沛杰。学音乐很花钱。奖学金不够,我手头也转不开,又不想卖房子,他会资助我。”
这么看来,他和她也不是完全没有能牵上线的地方,怎么会那么晚才见面?他们之间的熟人那么多,可以衔接的接口也不少。
左思嘉在想,没准自己和伊九伊早就见过面。
伊九伊却思索着,分手以后不会还要碰面吧。那多尴尬啊。
左思嘉准备开车送她回家,伊九伊很心血来潮地想要开车。在路上,她随口问:“昨天睡得好吗?”
没想到他的回答是:“睡得很好。做了很好的梦。”
伊九伊感到意外,毕竟,黑夜里,她的确看见了痛苦的表情。她不是刨根问底的性格,单纯好奇:“很好的梦?”
左思嘉反问说:“九伊,你喜欢猫的爪子吗?”
“喜欢吧,肉球很可爱。”
“那斯芬克斯呢?”
“……”伊九伊从学过的外国神话中捞起这个名字。
他用很爽朗的表情说:“我梦到鬼了,但是,还好有斯芬克斯。”
“嗯?”她握着方向盘,抽间隙回过头,“什么意思?”这和埃及神话里的狮身人面像有什么关系吗?
左思嘉说:“我梦到鬼了,但是,斯芬克斯碾死了鬼,然后搭住我的手。像云一样的猫的爪子,很轻很轻地拍在我手上。”
说这话时,他用左手握住右边的手臂。
有节奏的声音让他心安,比如节拍器,比如脉搏。但现在,还有了一种来自梦中的幻觉。
在他的梦里,人、狮、牛、鹰共同组成的美女没驻守在金字塔东面,也没向俄狄浦斯抛出谜题,而是陪在他身边。她伸出爪子,将可怖的东西悉数踏死,然后,安慰似的抚摸他的手臂。狮子是猫科动物,左思嘉的理解很有爱猫人士的风格。斯芬克斯的寓意是“谜一样的人”。
在车上,伊九伊的手机响了。
她在开车,不方便接听,看到是外祖父资助的另一个男生吕文卿,料想不会是什么私事,就麻烦副驾驶座上的人帮忙了。
左思嘉替她划到接通的状态,递到她耳边。
吕文卿是比较注重效率的人,和其他历届被资助的人一样,有帮助就会主动求助。这样的人,伊九伊看着家里的长辈应付过很多次,虽然是帮别人,但说公道话,提携很有意义。能帮助人就是好事了。
更功利一点说,这也是投资。
吕文卿在申请大学,为了材料好看一点,想看看有没有什么演出活动可以蹭蹭看。
“到时候要去国外考试,现在比较紧张。我的老师都很优秀,不过,”吕文卿诚恳地说,“有更好的老师能帮忙点拨一下就更好了。”
伊九伊不讨厌这样的直球,于是说:“我再帮你留意一下。”
因为坐在旁边, 左思嘉听到了来龙去脉,顺势问:“是音大的?需要我帮忙吗?”
伊九伊并没有勉强左思嘉的意思,不过, 他的确也算资源之一。要是能有这样的钢琴演奏者去,吕文卿只会更满意。
况且, 左思嘉显得很主动:“假如他想到国外发展,我也可以推一推。”
思来想去,伊九伊也就没拒绝。
她开车到了自己家,下车以后, 左思嘉换了位置,坐到驾驶座上开回家。路上途径前一天和伊九伊去的书店, 他停下车, 去买了伊九伊之前来找他时手里拿的书。
有必要解释一下,他不是特意去买这本书的。只是最近想看书而已。因为最近想看书,又刚好发现她在看,于是就买了。
还在路上,他就收到冬妈的消息, 叫他买点“上次很好喝的咖啡豆”回来。左思嘉引用她的原话,问她说:“‘上次很好喝的咖啡豆’?‘上次’是哪次?”他哪里知道。冬妈在家里几乎是另一个主人,享受他完全没尝试过的东西也是常事。
冬妈甩给他日期, 让他回忆起某天早餐喝过的饮品。可她又不知道品种, 因为她也是被店家推荐的。到最后, 左思嘉只好去店里, 像私家侦探似的, 给店员看冬妈的照片, 然后咨询他们之前给她推荐的是什么豆子。
不顺利是情理之中。
店员说:“可能是我们店长推荐的,可以稍等一下吗?”
左思嘉说:“不用了。谢谢。”
他两手空空, 急着回家,理由是要赴每小时以美金计算的咨询师之约。
到家时间刚刚好,足够左思嘉慢吞吞地打开电脑。
他才连接上网络,突然间,右下角就跳出邮件的提醒。
出乎意料,是他在海外的老师。女钢琴家用网页自带的翻译功能读了他的信,不仅如此,还写了回信给他。
时隔这么久,左思嘉以为事情早就过去了。越以为问题不存在的时候,麻烦越容易找上门。
这么无聊的事,她能说什么?
要知道,放在从前,老师和他从不聊生活中的事。他们是师生关系,也只是师生关系。即便从他十五岁在海外孤苦无依时就相识。
左思嘉想,应该就是批评他不务正业,然后催他继续弹琴吧。
他也只用回复一下,自己有在复健就好。
这么想着,左思嘉毫无防备地点进去,果不其然,老师又是一通“你这个逃兵”的指责。
他准备关闭,无意之中,鼠标已经滑到了末尾。
在邮件的最后,老师居然说:“不要让女孩子伤心。女人可不像你们这些下半身思考的蟑螂。”
这不是她会说的话,也不是区区老师会做的叮嘱。但是,左思嘉确认自己没看错,也没翻译错。
就因为这一会儿的走神,害他险些错过约定的时间。
对方已经在等他。他是在医院遇到这位咨询师的,当时他还要吃药,主要是为了缓解焦虑,在医生的建议下开始尝试的药物加咨询的疗法。他本来问题也不是那么大,很快解决了,和人谈话这点却延续下来。
左思嘉说,花泽香菜声音出演女主角的动画作品又出新作了,他准备飞到日本看首映。之后,两个人又聊了一些这段时间网络上的热门事件。
咨询师提问说:“最近和那位女性来往还好吗?”
“很好。”左思嘉说。
安静了一会儿,他说:“我最近在想,命运其实不可靠。说出来有点做作,以前我是相信宿命的。文悦棠刚出国,听的第一场音乐会就是我的毕业音乐会。”
咨询师说:“听说你们学校老师比学生多。而且毕业音乐会,所有老师必须到场,应该很严肃吧。”
“是的。我觉得自己弹得没什么灵魂。但她还是对我说,自己被感动了,而且当着我的面哭了。我觉得很浪漫,所以开始跟她出去。现在想想,我太自恋了。我只是享受这种很浪漫的情节。因为我以为爱就是这样。”
咨询师飞快地做笔记。
“但是,伊九伊就不一样了。”
笔珠停止滚动,咨询师抬起头,疑惑地望着他。
他说:“我们有很多共同熟人,见面不止一次。最初几次,我们根本不来电。我只是注意到了她,在我前女友的婚宴。她和我坐的同一桌,她迟到了。但她好像不记得我。也正常,我们不会记得宴席上同桌的陌生人吧。”
咨询师微笑:“你有没有想过,你说的这个也符合对命运论的浪漫想象?”
左思嘉有过短暂的呆滞,然后,陷入思考。
咨询师不再说了。
时间差不多到了,除非特殊情况,咨询一般不会持续太长时间。咨询师从他所说的事中体会到了许多,有些事,她也没有寻找到好的方式提醒他。
男人和女人的想法为什么总是不一样?女性视角中很大的问题,在男性那里常常被轻巧地揭过。有时甚至与轻看和藐视无关,单纯是思维方式太不同。
这两个人似乎只能通过一点衔接——他们对爱情的热爱。但是,也有可能,这也会成为他们分开的原因。太爱爱情,而不是对方。
结束以后,左思嘉又看了一会儿书,他走出房间门。冬妈已经回来了,在家里忙上忙下。见他出来,她立刻拎着新的拖鞋上楼,放在地上,催他把昨天穿过的脱下来,要拿去洗。左思嘉不习惯别人这样弯着腰照顾自己,但冬妈完全没有对他恭敬的意思,只是图个方便。
她催他换鞋,顺便问:“昨天伊小姐是不是住在这里了?”
左思嘉低着头,慢吞吞地顺从她移动:“是。”
“你们有没有……”
“啊!”左思嘉突然大叫,满脸难以置信,像被踩到尾巴的猫,“这是你最让我无语的一次,你就像个旧时代的……老妈子!什么私事你都要知道!”
冬妈受不了了,鄙夷地站起来,把抹布往地上一扔:“你别整得跟‘一张纯白的纸’似的。你是妈宝爸宝咋的?还要人教着搞对象啊?要不要阿姨告诉你周年纪念日给女朋友买点什么啊?滚犊子!”
左思嘉的表情急遽变化,短短几秒内,从怒火中烧的“你敢骂我”变为“我不想吵架”的忍耐,最后,他用“算你厉害”的皮笑肉不笑收尾,转身进了房。
冬妈翻了个白眼,下楼准备继续干活。
过了一会儿,左思嘉拿着他常用的记事簿和笔下楼来了。
他走到她跟前。冬妈还不知道干什么,就看到他一边准备做笔记的样子,一边问:“送什么?”
左思嘉坐到一楼的钢琴前,冬妈替他擦了擦,只可惜,他没有弹琴的意思。
左思嘉说:“九伊最近好像有心事。我想送点礼物给她。”这件事上,他向来做得不好。
“你驾驭不住她的。那样的女孩,总是平平淡淡,好像怎样都无所谓。”冬妈想说说自己的直觉,但无凭无据,又没深入下去,只说,“要么你试探看看吧?不回她的消息,或者跟别的女孩好一阵。假如她真的喜欢你,没准能对你开诚布公了。”
他想象了一下那种场面。
伊九伊握着他的手,把自己所有的想法全部说出来。
包括谎言。
假如能这样,或许很多问题就能迎刃而解。不过,左思嘉否决了:“不行。”
“为什么?”
左思嘉低下头,双手交握,静谧得像是正在独处。漫长的时间过去,他才抬起手,指尖接触琴键,按下去后,音乐像水一般流淌而出。
“那是只顾自己的做法,”手指流畅地跑动,他弹得毫不费力,边进行边说,“恋爱不是这样谈的。”
左思嘉练了一下午琴。
他和伊九伊约好,过几天到她家约会。左思嘉还没进过伊九伊的家门,准备去煮点东西吃。
在左思嘉不知道的地方,伊九伊正在完成一个大工程。她把猫和猫用具送回了家。
伊九伊是专程找人办的事,联系了开远途车的司机,把所有东西都送回去。而在故乡,她也委托了非常可靠的宠物酒店暂时代她照顾,每天发送猪猪和弗兰克的状态来,还有二十四小时监控可以实时看。
完成这些,她总算松了一口气。
这几天,公司和家里都忙,伊九伊累得不行,每天忙完倒头就睡,字也没练,总觉得人都肿了。
她煮了大壶的热茶,双手捧着,小口小口喝。刚好吕文卿打电话来。这时候,他已经和左思嘉在租的专业琴房上过一次课。在此之前,伊九伊和吕文卿说过:“思嘉人很温和,对人礼貌,非常斯文。你放轻松就好。”
她接通电话,开了免提,把手机放到桌子上。
吕文卿还是和以前一样能说会道,问候得滴水不漏,但是,提到和左思嘉的会面时,他实在是没忍住。
“以前都只看过他演出的录像,第一次见本人。感觉……怎么说呢……和想象中很不一样啊。”
伊九伊从容不迫地问:“是说他比较没架子吗?”
“呃……我是觉得,挺严格的。当然这样也好,严格一点好。”
吕文卿已经收着说了。
搞错和声安排就被冷冷地盯着,材料连带过去的钢琴生涯全被挑剔了一遍,他实在是有点窒息。左思嘉根本不像伊九伊说的那样平易近人,相反很不留情,对天赋的评价也直截了当。可是,到最后,他又说:“假如你想开心地弹琴,这样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