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上中下桑—— by小央
小央  发于:2023年07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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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思嘉敲着方向盘:“国外考过一次,国内考过一次。放心吧叔叔。”
“你叫我什么?!”
伊九伊忍不住笑了。很少看到黎赣波像这样吃瘪,怪新鲜的。
左思嘉还挺喜欢逗这种脾气的人玩,但是,这次是他理亏,也就收敛了:“不好意思。”
黎赣波的怒气也好平息,马上就变卦了:“青年,我劝你一句。不要太冲动。见义勇为是好事,但是,下次搞清楚情况再动手。你这样会出事情的……”
黎赣波的讲座才开头,忽然间,驾驶座上传来意料外的回答。
“不是的。”驾驶着第一次遇到的车,左思嘉目视前方,平静地开口,“我不是见义勇为。”
“这是什么意思?”
他说:“我以为你在欺负我女朋友。”
交通灯变色,商务车停到斑马线前。车里久久没人说话。黎赣波是没反应过来。伊九伊看向左思嘉,又回过头,看向车窗那一侧。她抬起手,撑着侧脸,悄悄遮住了微笑。
车开到黎赣波家楼下。夜深了,大概附近车位不足够,许多车停在居民区的道路两侧,像电子游戏里的障碍物似的,想要通过,极其小心是其次,最必然的要求还是技术。
黎赣波身残志坚,虽然一瘸一拐,但很有尊严地说:“你就停这吧。我自己进去。”
左思嘉转过身,看向后排的座位。他朝黎赣波粲然一笑,大概天色太晚,灯光又只有车前灯,乍一看阴森森的。
左思嘉笑着说:“没关系。”
然后,他再次回过身,用惬意的姿态面向前路,无所畏惧地踩下油门。
黎赣波眼睁睁目睹了一切。
自己那辆提车以来就只在市区行驶的商务车一路狂飙,毫不停顿,避开所有沿途泊车。途中,车上人都僵住了,真正开车的人还有闲心抓准时机,按遥控开车库门。车子没有甩尾,不拖泥带水地滑入车库。
下车的时候,黎赣波还嘟囔了几句:“你这车开得够呛……”
他没让左思嘉或伊九伊送他上楼,临走,也就多看了伊九伊一眼。
车是黎赣波的,自然得要留下。左思嘉和伊九伊走到建筑外,夜空漆黑,星星和月亮亮得更加清晰。车库门缓缓向下降,最终尘埃落定。
他们看了对方一眼,然后,一起往外走。
左思嘉说:“这里离你家很近。”
伊九伊说:“嗯。我走路回去,你要打车吗?”
左思嘉说:“先送你回去。”
他们走在路上。商户都关门了,就算没灭灯的,也都没有人在店内。
伊九伊抱过一点期望,左思嘉能更迟钝一点。但他很快就察觉到了:“那个人不只是工作上的熟人吧?”
“嗯,”伊九伊也不能隐瞒,很容易戳穿的谎话,她一般不说,“我们以前谈过恋爱。”
其实,左思嘉是感到意外的。他不认为伊九伊真的一直单身,但是,黎赣波和她年龄不太契合。而且,刚才,他还叫黎赣波“叔叔”,黎赣波也的确和这个称谓匹配。
见他沉默,伊九伊侧过头,打量起他的表情。左思嘉没有把情绪写在脸上,反而落落大方给她看。
她说:“你会介意吗?”
他说:“有点吧。”
她说:“一确定关系你就跑出国,我也很介意。”
沉默片刻,左思嘉说:“对不起。”
伊九伊把手插进口袋里,散漫地迈着步子:“你说了好几次了。”
“你喜欢别人跟你道歉吧。”
“你还记得?”伊九伊微笑起来。这是他们第一次通电话时,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提到过的事,“就当扯平了吧。”
不知不觉,他们已经回到最开始黎赣波摔倒的地方。左思嘉看向楼上,很突然地说:“想不到这么快就到了。”
伊九伊不看楼上,转而望着左思嘉的侧脸。她说:“要不要参观一下我家?”
左思嘉也看着她,明显犹豫了,但是,最后,还是只说:“喝杯水可以吗?”
走廊的灯亮了,伊九伊叫左思嘉进去,被他谢绝了。左思嘉站在玄关,能观察到里面的布置。伊九伊背对着他倒水,庆幸今天歪打正着,把猫寄养出去了。
养猫的用具在房间里,她不经意踢了一脚,把猫爬架移动到看不见的地方。
伊九伊用玻璃杯装了水,走到门口,递给他喝。从下飞机撑到现在,他早就口干舌燥。
喝完这杯水,左思嘉把玻璃杯还给她。他说:“你最近有空吗?”
伊九伊握着那只玻璃杯,收拢手指:“这几天都很闲,最近刚好请了假。”
左思嘉说:“我们出去玩吧?去约会。”
伊九伊眼前一亮,并不掩饰开心,但也高兴得不夸张,对左思嘉说:“去哪里?”
在这之前,她和以前的男友交往,也约会过几次。说不上难受,但也没有过特别开心。和对方在一起就很快乐,她一直是这样体会的。但是,事后抽离出去,回想起来就也都一般。
左思嘉说:“我会计划的。”
她感到期待。
送走左思嘉,伊九伊坐到沙发上,掏出手机。她看到一条新消息。
点进去以后,是黎赣波发来的。
黎赣波说:“那是你的新男友?”
伊九伊还在编辑回复,突然间,黎赣波又发了一条来。他说:“他知道你就要离职了吗?”

黎赣波说:“你准备回家发展吧?你们计划一起?”
伊九伊差点忘了还有这件事, 黎赣波是知道的,她已经辞职的这个秘密:“还没确定呢。你不要提前告诉他哦。”
黎赣波语重心长:“还是要好好商量啊。”
这一点是好事,黎赣波并不是有空闲处理这些事的性格。就算不工作, 他的生活也很丰富,和一些文人墨客喝酒吃饭、打高尔夫云云。
“我知道。”伊九伊随口问, “你嫉妒了吗?”
电话那头,黎赣波正在输入了好久:“我都这么把年纪了,哪里还能像年轻人一样。”
沉默了一阵,他又接下去说:“不过你要早说啊, 不然今天……唉。我跟你说,以后谈恋爱, 你真的要改, 你要听劝——”
“今天很晚了。拜拜。”感觉对方想啰嗦,伊九伊当机立断,结束聊天。
伊九伊不会伤心,只是有点好笑。黎赣波倒是很诚实,从来没有为了讨好她而附和过“爱”, 他不认可就是真的不认可,因为他很自信,甚至到了唯我独尊的程度。他的爱就是寻常男人的爱。
这种喜欢固然也是喜欢。
她站在客厅中央, 托着手肘想了想, 然后, 把手机抛向沙发, 自己也一了百了地坐下。
不过, 她已经不在意了。
伊九伊全心全意, 开始准备和左思嘉出去玩。在她看来,这应该是左思嘉的看家本领, 相信和那些顶着男性身份就万事大吉,不会去钻研讨喜手段的前男友们不一样。
同一时间,坐上来接自己的车,左思嘉开始思考要去哪里玩。他还是第一次实践,之前顶多在脑海里想过,认识的人里约会行家很多,他努努力应该也没问题。
凌晨04:10,左思嘉发消息问伊九伊:“你有想去的地方吗?”
凌晨04:12,伊九伊回复左思嘉:“最近有点闷,能让人激动一点的?”
伊九伊没有胡乱猜测什么,毕竟,什么样的约会都有可取之处。早晨心情好,她还写了一会儿小楷。
对今天,她满怀期待。
一开始是这样的。
因为他的消息,伊九伊穿了方便活动的衣服。左思嘉开车来接她,看到是一辆没见过的车时,她没多想。
然而,车门一拉开,上面却出现了另一个人。
皮肤黝黑的精壮汉子伸出双手,大声问候:“嗨喽!”
现实生活中,画面不可能定格,但是,伊九伊确实是定格住了。她保持着礼貌的微笑。
白徐说:“你好!伊小姐!我是今天的飞行教练!等会儿就由我来带你体验滑翔伞!”
“你好,”伊九伊笑着回答,“叫我九伊就好。”
她转过身,想问左思嘉一些事,一回头,却发现他正在看自己。突然被撞破,左思嘉措手不及,连忙回头,但已经被发现了,这也是徒劳。他又若无其事恢复原来的方位,对她说:“昨天睡得好吗?”
伊九伊问:“还可以,你呢?”
“我也是。”
两个四点钟都醒着的人这样对彼此说。
她坐上车,还是左思嘉负责开车。白徐笑眯眯地掏出口香糖,问伊九伊要不要吃,他很健谈,见识也广,能聊很多。不过,伊九伊有点心不在焉。
有人约会会带上其他人吗?
这也算是情侣约会吗?扣分。
伊九伊以为自己是去约会的,但现在看来,似乎更像是报了一个滑翔伞体验营。
她还在思索这件事,新一轮的冲击夺走注意力。在市区内,左思嘉开车还是会注意限速的,然而,现在驶出城区,尤其接近上山,他干脆像是彻底脱缰的马,没有任何约束,速度飙得更高。
开车时太没常识了,扣分。
白徐提醒说:“你开慢一点啊。人家女士坐在车上呢。”
左思嘉反而问:“很快吗?”他是真的没感觉到太快,所以才这么问。
他从后视镜去看伊九伊。她不看他,只握紧车把手。左思嘉回过头,说了声“抱歉”,然后就放慢了速度。
开车的路途不算短。
一路上他看起来都闷闷不乐,扣分。
伊九伊用一颗平稳的心态在打分。
抵达山顶,还有滑翔伞营地其他人在。白徐很熟练地去取装备,伊九伊悄悄望着左思嘉。说实在话,今天确实有点太意外了。
她以为会很圆满,结果竟然是这样。
但是,抬起头时,她又恍然发现远处的风景非常美。
从山上眺望远方,城市与水域都渺小到不值一提,烦恼也变轻了。为了旅游,伊九伊去过不少地方,也看了很多景色,但的确没尝试过飞行。
负责带她一起飞行的是白徐。白徐已经提前做过准备,叮嘱她等会儿要做的事和注意事项。左思嘉就守在一边,和她一起听白徐说话。等白徐说完,他又单独跟她确认了一次。
她把头发束起,套上了装备,左思嘉在一一检查。
她问他:“你不带我?因为没有执照?”
左思嘉停顿了一下,继而说:“因为我现在还负担不了你的生命。”
这算是需要减分的项目吗?
面对恋人打退堂鼓,其实是有点煞风景的。伊九伊想,可是,不知道为什么,心的缝隙里,隐秘的心情在涌动。好吧,能直接坦白的无能也不坏。
她问:“那你今天不玩?”
“左思嘉肯定要飞吧?”旁边也有人搭腔,大约是认识的人。伊九伊感觉左思嘉的人际关系真古怪,和他打招呼的人多,一起玩的人也多,可他会好好与之说话的人却不多。
被她这样问,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说:“今天算了。”
接着又追加了一句:“玩得开心。”
她笑了笑。
白徐就在伊九伊身后。风向正好时,他们开始往前奔跑,然后,时间和地点恰好地悬空。
起飞竟然是那么轻盈的事,双脚离地时,伊九伊的确感受到了激动。这一点倒是没骗人。看着脚下的风景,她的身体若有若无地颤抖,心怦怦直跳。
背后的人突然说:“伊小姐,下次还来玩么?我请客。”
分明不熟,这突如其来的热情是怎么回事?伊九伊不明就里:“嗯?”
白徐拉着制动手柄,对面前的女生兀自说:“要是你觉得飞这个好玩,下次给我发微信就行。我老早就想好了,等左思嘉找女朋友,我一定要跟人家女孩子打好关系。只要能跟他好好相处,你就是左思嘉身边所有人的救星。”
白徐控制着滑翔伞,默默心想,毕竟没人喜欢参加葬礼。
刚认识左思嘉时,正是他带他去攀岩的时候。白徐听说过左思嘉,但没见过本人,也没去听过他的演奏会。左思嘉被朋友介绍来,也不提其他情况,只说在室内练过很长时间,想试试看。白徐当时只觉得,这小子长得还挺好的,有点“港”味儿。
来了几次以后,左思嘉变成那拨人里最积极的。
白徐问过一次:“你们弹钢琴的人,不是要保护手的吗?”左思嘉却若无其事转移了话题。
后来,异常的情况越来越多。左思嘉的投入程度超过了业余爱好的程度,对危险的情况也表现出了旺盛的兴趣。
圈子里有朋友开他玩笑,说他是不是想找死。这种话,白徐从来没附和过。
因为他心里想的是——“那还用废话?!”
白徐玩惯了,假如说现在的左思嘉是玩家,那他就是玩家祖师爷……谦虚点,资深玩家。他也爱找刺激,累计了一帮志同道合的人,在找刺激的人里是有这么一帮人的——生活里受了一些刺激,对生死的概念开始扭曲了,但又不是消极想死,也都有各式各样的原因。
当他看到左思嘉时,他都会隐隐思索,这种搞艺术,自己又有成就的,到底还空虚什么呢?为什么非觉得活着没意思呢?
白徐也读过一些闲书,死亡本能性本能之类的。左思嘉这样的条件,说到底,不大可能没女孩子喜欢。但是,的确也称得上情路不顺,压根没成过。白徐觉得,他谈谈恋爱总不是坏事。
滑翔伞安全着陆,左思嘉已经提前下来了,拿着水杯,看她下来就交给她。
伊九伊接过杯子,白徐走近了,突然说:“那边乡下种了苹果林,开苹果花的时候很好看,再过段时间,苹果酱也很好吃。可惜了,现在不是时候。”
“可惜了。”伊九伊也就随口附和。
突然间,左思嘉说:“到时候一起来吧。”
他看着伊九伊。
到时候她已经不在这里了吧。心里这样想着,伊九伊仍然微笑起来:“好。”
有风席卷而过,仰头是刚刚飞行过的天空。电话响起,伊九伊接通,随口询问对方身份,却得到意料外的答案。
“派出所?”她满腹狐疑地重复。

第30章
伊九伊对人的名字很敏感, 只要听说过一次,就绝对不会忘。她记性很好,作为在读研究生陪在何擒云身边时, 她经常被导师叫去,陪同参加这个会那个会, 除却形象,最重要的就是记性好。应酬的时候,马上就能想起谁是谁,是干什么的, 之前在什么地方见过。
听说是派出所,伊九伊很意外。
听对方说到“覃芸芸”这个名字, 伊九伊马上联想到了人。
那是她外祖父这几年资助的两名大学生之一, 女孩子,大一,学国画的,前段时间为了连环画联系过她。长相有些模糊了,但至少, 她知道是谁。
伊九伊问电话那头的警察:“她怎么了?”
警察说了一些。伊九伊眨着眼,不插嘴,慢慢听完了, 然后有条不紊地回答说:“我知道了。那我现在过来。”
她挂断电话。
这一天的约会, 她单方面偷偷为左思嘉扣了不少分, 接下来的安排还剩下户外烤肉派对。伊九伊还挺爱吃好吃的的, 这项活动也许能为正常约会拉回一点分。
然而, 现在看来, 是去不了了。
伊九伊对左思嘉说:“思嘉,突然有点事, 我得先回去了。”
她说完就转身,低头看手机,准备联系车。左思嘉也马上跟上来。
他说:“我送你。”
恭喜他逃过扣分。
伊九伊是被照顾惯了的人,况且,这次约会是他向她提起的,要是他不送她回去,那实在有点说不过去。
左思嘉开车送伊九伊下山。路上花的时间有点长,开车过程中,左思嘉问:“发生什么事了吗?”
伊九伊迟疑片刻,然后告诉他:“我外公资助了几个学生。有个女生,说是要跳楼,被警察拦住了。现在派出所说,需要人去签字,才能放心让她出来。”
自杀的人擅自离开,万一又闹出了人命,责任又会回到派出所。大概是出于这样的原因,所以才一定要求有人去领人。在他们的社会里,责任在谁有时比结果更重要。
覃芸芸是外地来的,本地没有亲人。放弃生命这种事,不论原因是心理疾病还是其他的,被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知道,滋味肯定不好受,只怕小问题反而会演变成大问题。
就这样,心如死灰坐在派出所,被女警询问联系人时,覃芸芸沉默良久,最后,从手机里翻出了伊九伊的号码。
这个选择很正确。
伊九伊确实是个很合适的人选,耐心,有爱心,有社会信用,而且,愿意照顾人。
覃芸芸选择自我了断的地方离她大学很远,她是专程花两百块打车过去的。后来带她回去的派出所是附近的派出所。
开过去有一两个钟头,左思嘉没有贸然对别人家的事发表观点,像个模范出租车司机似的,准时准点,把伊九伊送到了派出所门口。
抵达时,已经是傍晚,夕阳西下,紫色的晚霞中漂泊着淡淡的、泛着苦味的月亮。
伊九伊下了车,和左思嘉一起,直接进去。左思嘉替她拉开门,低声提醒说“有台阶”。伊九伊进了门环顾一周,视线捕捉到目标的一瞬间,脚步随即放慢。
覃芸芸独自坐在一排会客椅的最侧边,垂着头,手搁在膝盖上。警察正在给另一个饮酒闹事的人的家属做登记,看到她时,动作也放慢了。女警小跑出来,还没开口询问,伊九伊提前做了自我介绍:“我是刚才电话里覃芸芸的——”
女警有其他工作,一个男警察负责他们这边。
左思嘉对伊九伊说:“我先跟他去,你和她聊聊吧。”
她没有笑容,也不点头,只对他轻声说:“谢谢。”
伊九伊朝覃芸芸走过去,坐到她身边。覃芸芸仍然低着头,不肯抬起头。伊九伊说:“你今晚有地方住?”
覃芸芸没有任何反应。
伊九伊又问:“我可以联系你的家人吗?”
覃芸芸立刻直起身来了,摇摇头,手也按住了伊九伊的手。但伊九伊并没有拿起手机的意思,覃芸芸把手抽了回去。
终于能正常交谈了。
伊九伊不着急提到,尽可能温柔地问:“还好吗?肚子饿不饿?今天晚上你有地方去吗?”
她没有立刻问今天发生的事情,对覃芸芸来说,这让她如释重负。覃芸芸的头栽了栽。
伊九伊很耐心,接着问:“我们去吃个饭?”
覃芸芸摇头,特别小声地说:“吃过了。”
女警匆匆经过,插了句嘴:“我们刚才叫了盒饭给她吃了。”
能吃饭,应该状态好多了。伊九伊安了点心,又问:“那你去哪里住?”
“回学校。”
伊九伊垂着眼睛:“我送你回去吧。但是,我还是要和你辅导员说一下……”
覃芸芸立刻激动起来:“不要!”
但是,伊九伊也打断得很快:“我不会说今天的事,只会告诉她你心情不太好,请她多关心你一下。好吗?”
覃芸芸看着伊九伊,一副迟疑的样子:“那个……我现在已经没有自杀的想法了。”
伊九伊心平气和地说:“好的,那就不说了。”
但是,实际上,伊九伊还是发消息到了覃芸芸所在的大学。她在覃芸芸的大学也有熟人,通过熟人向辅导员三令五申,晚上多增加几次查寝就好,其他地方不要有表示。刺激伤心人的事绝对不能发生。
左思嘉过来找伊九伊,走之前要登记证件和签名,伊九伊走过去。
刚才,警察跟左思嘉讲了一下他们问出来的缘由。其实,说出来也不是多罕见的事,覃芸芸的男朋友向她发脾气,要和她分手。她挽留无果,最后做出了这样的决定。左思嘉也把这和伊九伊简单转达了。
一个中年男性警察一边走流程,一边漫不经心地说道:“现在这些年轻人,就是动不动为了一点小情小爱要死要活……”
覃芸芸跟在后面,突然被这句话激怒,不由得出声反驳:“你们……你们根本什么都不懂!你们都不知道爱是什么东西,你们的ego太大了!从根本上来说,你们就不会去爱了。爱情本来就是有伤害这个副作用的,要是只顾着舒服,那才不是爱情!反正,你们是不会懂的,纯爱已经灭绝了——”
突如其来的激动令在场众人沉默。没人吭声,也不知道当初警务纪实观察类节目《守护解放西》中十六岁的男孩怒吼“整个长沙我是老大”“为了你,我放弃了整个长沙”时是否也是如此气氛。
刚才的中年男民警打圆场似的呵呵直笑:“哎呀,你们年轻人别这么冲动。我们老一辈也结过婚,怎么会不知道呢!”
不知道什么时候,覃芸芸又哭了,她还想说什么。但是,别的人先开了口。
左思嘉说:“确实。”
因为这声回应来得太突然,以至于其他人都看向他。其中,伊九伊离他最近。
左思嘉的表情很镇定,和他成名后在外国政要面前演奏《降E大调第一钢琴协奏曲》时一样,仿佛一支已经熄灭了的烟,从外观看,只剩下一点点火星,里层仍在静静地焚烧:“现在的人都只关心自己,不会接受别人,也不会把别人摆在自己之前。纯粹的爱已经快要消失了。伤害自己很蠢,但爱本身就会无能为力。假如你很爱,所以才这样做,这说得过去。”
现在要说这种话,不就等同于支持她自伤吗?旁边的女警投来厌恶与责怪的眼神。
即便刚才登记时,她还在心里惊叹过,这男的长得好像明星。但是,职业道德和关心自戕女学生更重要。看不出来,浓眉大眼的,竟然这么坏。没有共情能力的帅哥就是人渣。
可是,伊九伊的回应不大一样。
她定神望着左思嘉,这也许是她今天,不,最近这一周,甚至几个月来最集中精神的时候。
覃芸芸坐着,而其他人都是站立的。所以,回她话时,左思嘉垂下了眼睛。不过,他也不像在看她。
他接着说下去:“但是,这种事情都是要两个人的。你知道吧?”
他问她,语气很平淡,没有强迫的意思。
爱情是双人舞,而非独角戏。诚然爱必然有消极面,可假如积极面消失,这种爱的存在价值也就不复存在。
爱不讲道理,但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人不一样。
真相不难猜到。
覃芸芸闹自杀,没有立刻纵身一跃,了结这一切。然而她的男友却至今杳无音讯,没有赶来,甚至没有打来哪怕一通电话。
在这段感情里,不论年龄、财富还是社会经验,男友都压自己一头,她本来就缺乏安全感,男友还相当情绪化,动辄对她大吼大叫,摔门吵着要分手。绝大多数时候,覃芸芸都是患得患失的。她最担心的也正是这个——男友不爱她。
承认对方不爱自己没有那么难。假如不是这样,一开始就不会有这些自伤行为。覃芸芸大哭起来。
看人哭泣不是件舒服事,左思嘉移开视线。
伊九伊侧过头,轻轻地说:“你去开车过来吧。”
女警欲言又止,恐怕今天看她哭得太多,安慰的话都说尽了。伊九伊尴尬地站着,过了一会儿,才试探性地坐下。她说:“分手也是好事。”
“可是我真的很痛苦……”覃芸芸说,“我总是想去找他。就算我知道,他不爱我了……他可能从来没爱过我。”
“过段时间就好了。”分手这件事,伊九伊是行家老手,已经谈到不想谈了。正在进行的这次是她默认的最后一场恋爱。想到这些,她不自觉地追加了一句,“我就是这样。”
这不经意的一句话反而引起覃芸芸的兴趣:“分手的时候,你也会伤心吗?”
伊九伊觉得这提问很荒唐,不由得也放松了,隐隐一笑:“当然。”凡夫俗子,又向往红尘,人心都是肉长的。怎么不伤心?
“很久吗?”
“一会儿。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忍一忍就好了。”伊九伊有片刻的走神,好像忽然滑进了梦里,这种自然的姿态非常有魅力。她又抬起头,看着覃芸芸,“你会恢复的。”
覃芸芸心目中,伊九伊会更潇洒一点,更冷酷一点,也更自由自在一点,毕竟她那样有魅力。大家都推崇这种人,尤其是女性。但她转念又一想,某种层面上,人们追求的“洒脱”或许是一种只爱自己、参与度极低的爱情。
那正是覃芸芸所不齿的。
她说:“我恢复不了了。我就是在想,我爱他到底有没有意义……”
这话说得有点酸。即便是伊九伊也不得不承认。谈论爱好像原本就是一件酸溜溜的事。她只是说:“相爱更好。”
伊九伊站起身,替她拿好包,向警察道谢。覃芸芸也匆匆配合。
左思嘉已经在外面等,他坐在车上,后悔的心情风起云涌。他不该说这么多的。对着不熟悉的人,对着本应变得更熟悉却搞砸了的人。
他握着方向盘,随手调节中央后视镜。
这是他的车。平时中间有挂一个奶牛猫的吊坠,今天特意摘掉了。因为觉得太花里胡哨没准会被讨厌。
走出警察局,迎着路灯光,伊九伊才发现覃芸芸穿得有些邋遢,看着像从宿舍临时冲出来的尤其上半身,纯色T恤上印着冲击性的文字。
覃芸芸也发现她在看自己,低下头,介绍自己身上这件写着“世界需要改变”的广告衫:“是以前去游戏展送的。今天情绪太激动了,出来得急。”
伊九伊和覃芸芸上车,他们开车送覃芸芸回去。
伊九伊用手机打开导航,又和覃芸芸确认了一下校区。她拜托左思嘉,左思嘉也客气地回应。然后,车子发动了。
伊九伊舒了一口气。回过头,她忽然发现,车内的中央后视镜上挂着一个小猫的吊坠。这是刚才就有的吗?为什么刚才一直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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