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了想自己差点被阉掉的小弟,真是心有余悸。
庞勇连话都说不出了,连连摆手让熊忠赶紧带着人走。
没走两步又听见顾钦道:“庞勇,家父不是叛国变节之人,此事我会尽快查清,我劝你管好自己的嘴,若再让我听见什么别的风声,可就没有今日这么好受了。”
庞勇咬着牙不回话,熊忠闻言连忙回过身点头,“我们记住了!记住了!”
娘的!万一不答应这娘们又拿根长矛给他来一下怎么办!
待解决了此事,兰玉卿上前道:“庞勇此人,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无妨。”顾钦摆了下手,看向顾擢,“父亲的棺椁呢?”
顾擢一愣,指向远处,顾钦走近才发现哪里已然挖出一个矩形深坑,顾启便安稳地躺在里面。
他胸口被箭射穿,血液已然凝固,俊朗坚毅的面容上双眼紧闭。
顾钦脑中一荡,好似又回想起这人生前是何等的慈父,教原主习武写字,给原主讲战场上的故事......那些分明是不属于她的回忆,此刻却让顾钦眼眶发酸。
顾擢一瘸一拐走上前来,道:“我到了军营才知,父亲已留下遗愿,说要长眠于此,守着大燕的江山。”
此瞭望塔几乎就在大燕与北狄的交界处,他便是死了,也要守卫自己的国家。
可这些人,又是如何对待他的?
顾钦回身招顾擢的几个手下过来,道:“把人带出来,马上回军营。”
“还回去?”顾擢皱眉,“那些人是怎么对我们的?还回去干什么!”
兰玉卿见顾钦神色思索,道:“你可是有了什么想法?”
“有了一些,不过一切还需要进一步验证。”顾钦道,“回去之后,还望军师再给我看看那些书信。”
几人速速回到燕军大营,庞勇几人尚还不敢过来,其他士兵又由兰玉卿早就嘱咐过,这会儿也没人来拦着他们。
只是所有人在看到顾启的尸身后,或多或少都露出了惋惜之色。
他们跟着大将军打了十几年的仗,大将军真的叛国了吗?
回到帐中,顾启被妥善安置,兰玉卿又取出书信给顾钦看,顾擢不知道他这个妹妹究竟想干什么,只能先在旁边看着。
半晌,顾钦指着书信道:“父亲的字,向来都是如此工整吗?”
她说着拿起最典型的两封摆到顾擢与兰玉卿面前,指出上面的“摩”字和“羁”字,道:“你们看,这两个字是不是也太工整了些?”
顾擢比对看了看,同意道:“是很工整,可这能说明什么呢?”
“若是其他字也就算了。”顾钦解释,“可这两个字笔画多,便是一前一后地写,也不一定会写得如此相似罢?可这两封信上它们长得几乎一模一样,就好像是有人拓上去的一样。”
顾擢一愣,顿时抖擞起来,“是啊!怎么会有如此相像的字迹,这分明是别人拓上去的!”
兰玉卿道:“那指证的人怎么办?单凭这个,可能无法为顾将军洗清冤屈,毕竟现在军中流言四起,军心涣散。”
“我有一法。”顾钦道,“不过此事需要军师配合。”
“什么办法?”兰玉卿素来严肃的神情破天荒有了一丝动摇。
顾钦道:“军师可知指证家父与摩恪尔见面的几人,是中了什么毒?”
“尸沸散。”兰玉卿道,“此毒来历不明,中毒之后人的肉身会自内向外腐烂,形状好似被滚水烫过一般。”
“那家父所中之毒是什么?”顾钦道。
兰玉卿知道她在想什么了,摇了摇头,“顾将军所中之中并非同一种,尸沸散不溶于水,也无法淬于箭上。”
“那酒呢?”顾钦问。
“什么?”兰玉卿愣了愣,“是可以溶于酒的,那些人被发现时,也是满身酒气。”
“那就说得通了。”顾钦道,“我想我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了,一会儿,请军师按照我的法子出来作证。”
说着,她压低声音在兰玉卿耳畔轻语几句,顾擢一个字都没听见。
她说完,对兰玉卿道:“烦请军师将大家都请来罢,我即刻为家父证明清白。”
一个时辰后,所有士兵被集结在军营的空地上,暮色深浓、四周篝火燃天,顾将军的尸身被平放在他们面前,顾钦道:“叫大家来此,是为证明家父清白!你们都是追随家父出生入死的将士,十余年来,应该清楚他的秉性,我顾家就是举家战死,也绝不会做叛国之事!我已查出家父与北狄来往的书信尽是由他人拓写的字,而字帖的来源便是家父随身携带的行军笔迹,就在此处!”
顾钦将最为典型的几封书信摆开,又拿了行军笔迹让几个识字的将士上前辨认,果然如她所说。
之后顾钦补充:“行军紧急,家父若真与北狄将军摩恪尔通信,怎么会有时间慢慢将字一个个拓下来?且这样做对他又有什么好处?”
听她说完,军营里一片安静,似乎都认真思索起来。
随后顾钦道:“其二,我查到家父并未死于箭上之毒,而是死于尸沸散!”
话音未落满军哗然,谁都知道指认顾将军叛国的那几人,也是死于尸沸散。
“这种毒药不易溶于水,却能融于酒,中毒者死后五脏六腑会有烧灼过的痕迹,传唤你们之前我便让医官为家父剖尸,亲眼所见家父体内脏器确有烧灼痕迹,你们也可仔细一观。”
顾钦说话的时候,顾擢就站在她的身后,面上一片惨白之色。
父亲在天之灵一定想不到,他一生为大燕鞠躬尽瘁,死后非但背上叛臣的骂名,尸身还要受此大辱!
将士们纷纷上前查看,看过之后无不是一副痛心之色,没想到......没想到将军真的是被人陷害的。
将军果然是被奸人所害。
得知这一切的庞勇更是白了脸色,这样一来,那他岂不是......成了军中最大的罪人?
“从上两条,足以证明家父是被人所害,歹人在他酒中下了尸沸散,他分明是毒发身亡!只不过毒发时恰好中箭而已。”顾钦道,“时间被算得如此分毫不差,这分明是个阴谋。”
顾钦说完便不着痕迹退到一边,换作兰玉卿开口:“这一箭并不是巧合,而是北狄合计好的,他们知道顾将军会何时毒发,而且我想你们都知道,这尸沸散的来历本就不明,不少传言都在讲是北狄之物!”
若说顾钦的话让将士们都信了七八分,那么德高望重的兰玉卿所说的话便是让他们全信了。
连军师都认可了这样的说法,他们还有什么不信的?何况他们本就不愿相信自己的主将叛国这样的事。
兰玉卿道:“北狄奸计险些得逞,非但是为让顾将军身败名裂,更是为了赢得此役,两国交战正是千钧一发之际,尔等怎可退缩?”
此话一下气燃起所有人的怒火,燕军军营内一时呼喊声震天:“誓讨狄贼!为将军报仇!”
之前挑事的庞校尉此刻面上有些挂不住,道:“可军师,我们没有主将。”
这句话让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落在了顾擢身上,紧接着又流露出或多或少的遗憾,堂堂顾将军的长子,怎么就是个瘸子呢?
如何能参战?如何能带领全军击溃北狄?
万籁俱寂之中,一道声音响起,顾钦目光灼灼:“我去!”
长天破晓,一只雄壮的鹰隼飞入肃京皇城,被一只修长素白的手接住,熟稔地拆下上面的信笺,一双清润透彻的眼睛宛如初春融雪,注视着信笺上的内容。
他眸光微颤,声如冰弦悦耳:“顾启将军战死了,陛下。”
“怎么会这样!”李长安猛然起身,年轻的天子因这消息心跳都漏了半拍,惶急道,“陇西战事频频,若无主将坐镇,怕是要大乱!右相,咱们要速速派一位将军过去才是!”
苏玉澈将信笺卷好放入袖中,噙着一丝肃色否决:“陛下,战时更换主将,乃兵家大忌。”
眼下最能振奋军心的法子,是御驾亲征。
李长安默了一瞬,眼中浮现挣扎犹疑,很快道:“朕知道了,朕去让他们准备。”
“陛下。”苏玉澈唤住心急的天子,“来信中说,顾将军之女顾钦,请命出征。”
“女儿?”李长安惊讶,“朕不是记得他有个儿子吗?”
“三年前北狄突袭,顾家长子被砍伤一条腿,从此成了跛子,连走路都要人扶。”苏玉澈感慨,这些年顾家为平定外乱所做的贡献,他与陛下都看在眼里,只是肃京局势复杂,反对顾家的人比比皆是,而今顾启战死,不知中了多少人的下怀。
有人领军便是好事,总胜过李长安御驾亲征百倍,只是......
李长安开口,问出他的疑惑:“女人领军,能行吗?”
苏玉澈视线远眺,脑海中似乎幻化出一个模糊的虚影,十二年前顾家离京时,他曾远远看过一眼,只依稀记得是有个女儿,仍被顾夫人抱在怀里,豆丁似的大小。
“既是顾氏之女,陛下当予她这份信任。”
“女人领军?老子从没听说过!”
散场之后,庞勇大喝一声,猛灌了一口酒。
“是啊是啊。”身边有人出声附和,“摩恪尔要是知道我们由一个女人来领军,还不笑掉大牙?”
“我地字营若让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女娃领了军,以后还怎么抬得起头?大哥方才怎么不反对?”
庞勇冷哼一声,“顾将军刚刚蒙冤得雪,军师又明显偏帮那丫头片子,众目睽睽之下,我怎么说得出口?”
说罢他似想起什么,又叹道:“若顾擢的腿没有瘸,当也是如顾将军那般的将才!”
“大哥,若不想顾钦领兵,那还不容易,只要......”有人凑上前来,在庞勇身边耳语了几句,庞勇立刻大笑起来。
“好,就按你说的办!”
主帐外燃着篝火,不时传来噼啪的响声,帐内气氛已然和白天全然不同,顾钦正与顾擢和兰玉卿商议作战之事。
“你可是决定了要领军?”兰玉卿问了一声,眼神却并未有不赞同之色。
顾钦道:“我有信心,军师对我有信心吗?”
兰玉卿默了瞬,却是反问:“你分明猜出顾将军被害一事,是军营中有内奸,方才为何不让我说,而借口说是北狄生事呢?”
顾钦扫了眼顾擢,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人听到的音量道:“事分轻重缓急,当务之急是要洗清家父的罪名,尽快重整军心,若让他们知道军中还有内奸,岂非适得其反?”
“北狄本就因家父之死蠢蠢欲动,这个节骨眼上,断不可再生枝节。”
兰玉卿点了点头,目光满含赞许之色,有勇有谋,不愧是顾将军亲手教出来的女儿。
还有句话,顾钦没说,她断定顾将军被害一事身后所藏匿的东西并不简单,只是眼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查证,等她解决了眼前的事,一定要将陷害顾将军的凶手全部揪出来处决。
“庞勇鞭尸一事已然闹得人尽皆知,引起众愤,我已让他军法处置,去领一百军棍了。”兰玉卿道。
“他是受人唆使。”顾钦道,这些人想毁灭她查证的证据,莽夫庞勇是最好的人选,“军师看着处置,留条命即可。”
眼看着这二人你一言我一语不知究竟在密谋什么,顾擢坐不住了,突然开口道:“这样荒谬的行径我决不允许!父亲将你和娘托付给我,可不是让你去做这种傻事,你一个女儿家抛头露面也就算了,居然还想着领军打仗!方才在那么多人面前我不好说你,你给我适可而止!”
顾钦与兰玉卿齐齐扫了他一眼,又不约而同同时转身继续说话,谁也没搭理他。
顾擢:“......”
他做哥哥的现在已经这么没有地位了吗?
“家父沉冤得雪,燕军虽不信我,然天字营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这些人念及旧恩,加上报仇的念头,应该会追随于我,我去天字营时粗略点过数目,怎么也有上万人!”顾钦道。
“上万人?”兰玉卿神情凝重,“你知不知道北狄与羌部结盟,他们有三十万兵马?”
“我有一计,眼下正是天时地利的好时机,你且让我带人去试试,燕军大营先交给你,成与不成,我来负责。”顾钦道。
她说完便开始收拾行装准备直接去天字营带人,然后从军营后门离开,哪知刚走出营帐,就见庞勇几人带着人过来,气势汹汹的盯着她瞧。
这怕是来找麻烦的。
顾钦心下一凛,握紧双拳做好了揍人的准备。
“顾钦!”庞勇大喝一声,“你听好了,你一个女人身上阴气太重!根本不适合领兵!你要领兵,我地字营第一个不答应!”
他身边同来的小弟附和道:“是啊是啊!大家都听好了,咱们前朝就有旧例可循,有女子入朝为官,自此国家气运便开始衰亡!这是多可怕的一件事!”
顾钦还不及说些什么,听见身后的营帐传来脚步声,是兰玉卿走出,命令道:“庞勇与其手下意图毁灭将军尸身,其心可诛!按军法处置掌一百军棍!来人!将他们拿下!”
庞勇面色一变,忙道:“军师!这一百棍先记着!她属阴!她属阴啊!咱们吃败仗了怎么办!军师!”
“拉下去!”兰玉卿斥了一声,几个小兵上来,飞快地把庞勇等人堵上嘴巴带走了。
顾钦失笑,“早就知道他们不会善罢甘休,居然想出这种法子。”
她刚翻身上马,谁知庞勇力气太大,从他们手中挣了出来,眼看又要大肆宣扬一些有的没的,顾钦看着他率先开口:“厐校尉,咱们来打个赌如何?”
庞勇后槽牙一痒,想起自己被这娘们打过的下腹还隐隐作痛,问道:“你想打什么赌?”
“这回我要是打了败仗,我就听凭你处置,如何?”
庞勇眼神一亮,“成交!你可别后悔!”
顾钦勾唇,“不过我要是赢了,你得当着全军的面,给我磕三个响头。”
“你说什么!”庞勇正要破口大骂,转念又想这娘们绝对不可能赢!当即又哼笑一声,“行,老子等着你。”
顾钦笑了一声,将顾擢托付给兰玉卿,策马扬尘而去。
交代了这边,顾钦来到天字营,谁知天字营的人早就在等着她来。
站在最前面那人见到她便老泪纵横,“小姐!我们天字营多谢小姐为将军洗清冤屈!将军泉下有知一定会安息的!”
其他人也纷纷开口:“是啊!要不然我们天字营一辈子被人看不起!”
顾钦深吸了口气,道:“我是顾启的女儿,给家父洗清罪名本就是我分内之事,不过眼下我有一事相求,你们天字营可愿追随我,讨伐狄贼?”
方才率先说话那人马上道:“我愿意!我马德全愿意追随小姐!势要为将军报仇!”
有人带头便会一呼百应,何况顾钦做到了连将军大公子顾擢都做不到的事,眼下此刻,顾钦便是他们的领头羊!
“我愿意!”
“我也愿意!!小姐为将军正名!为整个天字营正名!于我们都有大恩!”
“我们也愿意!”
“好。”顾钦道,“现在起,愿意跟着我的,就随我走,不愿意的便继续待在天字营,我不会强迫你们。现在给你们一刻钟时间收拾东西,马上随我出发!”
“是!!!”
人群一哄而散,忙中有序,顾钦掌眼,暗道这天字营不愧为顾将军一手调教出的,果然训练有素。
她说一刻钟便是一刻钟,这些人一息都没耽搁,快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骑上战马追随在顾钦身后,一刻钟一到,为首的女子身骨挺拔,喝出一声清亮的“驾”,上万人的军队浩浩荡荡奔出燕军大营。
陇西地带苦寒,春季本是各地草长莺飞的时节,可陇西的北风依旧冷冽。
离开燕军大营之后,马德全便催马上前同她说话:“小姐,我们虽知道你是将军的女儿,可你毕竟是女流之辈,我等虽是将军手下,可我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你带大家送死。”
马德全说得有些底气不足,他是天字营年纪最大的人,身为校尉,有些事实在无法不去考虑。
他并非当真怀疑顾钦的能力,只是想知道顾钦究竟有什么计划。
顾钦轻笑,“马校尉如此肯定我会打败仗吗?虎父无犬女,我若心中无计,怎么敢冒然领兵?”
见顾钦神采飞扬眼神自信,马德全张了张口,随后后点点头:“好,我马德全说一不二,说追随小姐,便不会动摇!”
顾钦见他眼中的忠诚不似作假,顺势道:“你对庞勇熟不熟悉,他是个什么样的人?”
马德全还记着此人竟妄图辱没将军尸身一事,对庞勇怀恨在心,道:“这厮出身乡野,并无见识,靠着一身胆识才混上校尉的位子,以前看他对手下的弟兄不错,没想到这么没脑子!早知道就该打死他。”
顾钦听着马德全这满含怨气的话,笑道:“我并非对他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此人行事莽撞,十分容易被人利用,想知道他平日与什么人走得近。”
马德全沉吟一声,发觉似乎真是如此,以前军营里没什么太大的纷争,这些便都看不到,可大将军这一死,军营里事就多了,庞勇带着人去掘坟的事,他不是没有听说,今日又带着人来下小姐的脸面......
虽然听说很快被军师摆平了,可此人真是个祸害啊。
他道:“庞勇常年与他手下几个弟兄一处,他这人不服管教,以前就与将军不大对付,全在将军宽宏大量才对他网开一面,没想到愈发混账了!”
既如此,他是被什么人教唆的呢?
顾钦暗自思索着。
见她不语,马德全道:“已经离开大营的视线范围了,小姐接下来有何打算?”
顾钦道:“昨夜我看过地图,此地距北狄军营不过十余里,往前就穿过两国边境了,边城易守难攻,物资弥补及时,这就是北狄十二年打不下边城的原因。”
马德全点了点头。
“可近来羌归属北狄,两个本就雄壮的北方部族联合在一起,组合成一只棘手的队伍,他们的健马要比我朝强劲,若是马战,我们不会是他们的对手,所以父亲一直选择与对方消耗,他们攻不过城来,也就掀不起什么风浪。”
马德全颔首:“是,是,与北狄的作战中,我们十次有七八次都能从他们手中掠得优良马匹,他们的马确实比燕马强劲、高大。”
顾钦见马德全一脸赞同的模样,道:“可这种做法已不是如今之计。”
马德全皱眉:“小姐的意思是?”
“多年来的消耗让朝廷难以维系军费,多年镇守边关,大多数将士都是从中原各地征收而来,十几年不回家,打仗又看不到希望,马校尉觉得这样的日子,可还有什么盼头吗?”
马德全犯了难色,他自己就是西北出身的人,但也因为战事频繁鲜少能回家一聚,上次得空回去过年已经是三年前的事了,天字营的人多出自陇西,是以他们也很少想家,早已将军营当作自己的家,却未想过其他人是怎么想的。
“是小姐思虑周全。”马德全眼中流露出几分亲切色彩,这一点,怕是连顾将军都不曾想到,顾将军从来都与天字营的人更加亲近,他性格本就威严,于旁人来说恐怕是敬畏大过亲切。
到底是小姐,才能想到这种细致的事。
“昨日我在营中,看见大家士气靡靡,一场望不到头的战役,没有谁想打,理应尽早结束,再拖下去,对大燕、对你我都不会有什么好处。”顾钦望着远方,这次顾将军被奸人所害,难道只是个巧合吗?
是有人临时起意,想突然谋害他的吗?
不是,京城的那些人,恐怕早就坐不住了。
“可北狄而今足有三十万人,我军虽有重兵,可大部分要留在城中把守,能调动的始终在他们少数。”马德全担忧道。
“倘若作战方略得当,人数上的差异不是问题。”顾钦收回视线,手指了一处方向,“这里的地界你比我熟,那边是不是有片白桦林?咱们去那边安营扎寨,再商榷一下作战计划。”
马德全见顾钦竟认真起来,最初的迟疑突然在此刻消失殆尽,说不好的事,也许将军倾囊相授了呢?儿子残疾指望不上,也许就把希望全放在了女儿身上?
不再多虑,天字营入了白桦林歇息整顿。
陇西北风虽烈,日头更是伤人,白桦林多少起到一些荫庇作用,顾钦唤了几位校尉找了个僻静之地说话。
除马校尉之外,天字营还有四位校尉,分别是周敬、徐扬、龙明德和朱水。
他们都是军中表现卓著的,既被提拔为校尉,自然也是顾将军的信任之人。
顾钦在马德全的介绍下一一认识过人,便一起合议了战局,之后便各自解散让他们去准备吃饭了。
五校尉走在一起,徐扬忍不住道:“看来顾钦到底还是女流之辈,心中一点主意都没有。”
其他几人应着点了点头,马德全张了张口似乎是想辩驳两句,可又说不出话来,他有些纳闷,小姐怎么郑重其事地把他们叫来,没说接下来的打算又遣散了呢?
难道当真没有主意不成?
直到这天夜里,大家都休息了之后,顾钦才悄声找上他们,首先去找的便是马德全。
作战计划未定,一营的将士未有着落,马德全正发愁此事并不曾入睡,直至听见几声细碎的窸窣声,猛地翻起身来见顾钦来找他,心中隐隐的不安才落定几分。
“小姐?”
“马校尉。”顾钦蹲身下来,低声同他说话,一边手下拿着尖锐的石块草草描绘地图,“你点三千人,去突袭北狄巡查的士兵,切记不可恋战,打完就跑,知道吗?”
马校尉很快应承下来,犹豫道:“小姐,三千人去打他们一个巡查队会否太小题大做?”
顾钦道:“你只管听命行事,我之后另有安排。但是有件事你要记住,不要惊动其他几个校尉,悄悄地走,知道吗?”
马德全点头,赶紧起身去办了。
接着顾钦又找上其余几个校尉,令他们瓜分了剩下的几千人,分派他们领了不同的任务,自己留了一千人马。
这一千人都是精于骑术的,被顾钦最先挑选出来,等所有人都离开之后,她便拨出几人去北狄营地散播消息。
“你们就说,我们与大军闹掰了,我是顾启的女儿,打算领兵为父报仇,只带了几万人前来,记住了吗?”
接受命令的人虽不知所措,可他们做士兵的最主要的便是服从命令,不要多想、也不要多问,领命后,大家便各自奔走出发了。
顾钦派给这些人的任务都有先后时间顺序,一环扣着一环行进,这样一旦其中一环失败,后面的人也会知道,就不会再白白上前送死。
而她也能知道,是谁如此不中用,要刻意搅扰她的计划。
不出一日,北狄大营忽起风波,所有人都知晓了顾启死后,燕军无人可用,派了个懦弱不堪的小女娃来顶包的消息,乐子似的越传越快,一会儿就被人悉知。
整个北狄上下充满快活的气氛,斗志昂扬地聚在一起谈笑,谁都知道趁着顾启之死,是战胜燕朝掠夺中原的最佳时机。
主将大营内,有两个人席地而坐,其中一人胡茬遍布下颏,双目深陷自带一股阴沉气势,正是北狄将军摩恪尔。
另一人身形壮硕,身着红白相间的武士服,强壮的臂膀裸.露在外,正是原先羌族部落的首领——更登。
“这次真是天赐良机,若不抓住这个机会,等中原皇帝再派一位将军来,可就错失良机了。”
摩恪尔看都没看更登一眼,双目沉沉,有些不耐地答道:“所有的机会都是由人来创造的,打仗讲求天时地利人和,哪儿有坐着等机会到来的道理?”
更登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摩恪尔呛声,他知道自己的军事能力不如摩恪尔,两军交战在即只能忍气吞声,继续道:“打是不打?难道我们就在这儿等着燕军缓过劲来不成?”
“自然要打。”摩恪尔伸手,从自己面前的案上取出一份密报来,“中原传来的消息,说中原皇帝要御驾亲征。”
“御驾亲征!?”更登心里一个咯噔,“难不成是大燕已无人可用?”
“临时换将本就是大忌,他们定然是要一振军心。”
“那我们还等什么?还不趁此机会快速将边城拿下?”更登一拍桌子,近乎已然按耐不住心中的急切了。
摩恪尔最厌恶他一惊一乍的性格,沉声道:“你急什么?等中原皇帝一到......”
他话未说完,就听见营帐外传来欢呼声。
更登喝道:“发生什么事?”
一名北狄士兵走入营中,道:“将军,我们得到消息,顾启的女儿和燕军大营发生分歧,她要为父报仇,燕军不服她!她便只带着几万人杀过来了!大家正摩拳擦掌,要将顾启的女儿掳进营中欺负欺负呢。”
北狄军营的人似乎都为此兴奋起来,有人甚至连军.妓也看不上了,四处跟人谈论:“听说中原的女人长得细皮嫩肉,可不像这些,老子早就玩腻了,顾启的女儿,想想就觉得爽快。”
有这种想法的并非几个人而已,北狄人本就狂放,个个心中早就盘算好了要如何欺辱那个被燕军送过来的女人。
四周都响起淫靡恶心的笑声。
而此时马德全已然带着三千兵马来到北狄边境,斥候已探出再有不到一刻,就会有一队北狄巡查兵在此路过,之后两刻便会有下一波。
“中间隔得这么短?”马德全生了些心思,想一口气把两支巡逻队都吞了。
他正要下达这样的命令,话到嘴边又想起昨夜顾钦的嘱咐,让他切不可恋战,打完就跑的。
可中间相隔时间这么短,他们十有八九会和下一队巡查兵撞上啊。